第七章 借花明心

安夫人被震得耳膜直顫,她當然知道阿九說的那個她是誰,當即領旨前去明華宮。
她搖了搖頭,覺得薛佳這個小姑娘,雖然比阿九還要小半歲,卻給她一種鬼靈精怪,不可捉摸的感覺。
李萬福立刻笑道:「宮小姐哪裡話,老奴巴不得為宮小姐效勞呢。」說著,笑嘻嘻地就拿著方子出去了。能升到東宮總管,不知道主子的心思,還幹個毛線啊。
沈醉石客氣疏離,不卑不亢的態度無懈可擊,分明是一種錢貨兩訖的態度,可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宮小姐,賞紅都做完了?」
「多謝妹妹關心,我先回去了。」
宮卿臉上一熱,不好意思地笑笑:「薛大夫,我沒什麼不適,就是方才受了涼。」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含笑回頭:「多謝岳將軍。」
薛佳柔聲道:「公主,明日花朝節,不如也請沈大人來。」
向婉玉見她沉默不語,便道:「怎麼,你不信我能報仇?」
薛佳的表情先是驚詫,轉而便眼眸彎彎笑意盈盈。
岳磊拱手一笑:「宮小姐早。昨夜太子殿下,特意將我調過來值守一夜。」
「安夫人絕非有意,我猜是冰窖的門壞了。」
安夫人看著阿九一臉歡欣,暗暗抽了一口涼氣,因為,沈醉石是來送銀子的,還真是言出必行,動作迅速。
「不會的,薛妹妹不知道多活潑可愛,我們喜歡還來不及呢。」
玉階下的暖陽中,沈醉石長身玉立,眉目清朗,高挑的身姿隱隱有股子清傲之氣。
又過了半個時辰,明華宮的佳麗陸陸續續的起床了,登時就熱鬧起來,宮女們穿梭不停,為佳人們打水洗漱。侍候宮卿和向婉玉的宮女也端了熱水來,在門外輕聲叫兩人起床梳洗。
「明日花朝節,賞紅一事由宮小姐來做,誰也不許插手。」安夫人扔下九公主的這句旨意,轉身就走了。
「公主瞧不出來就成。對了,那些彩箋,姐姐記得回房間燒掉,以免一會兒別人瞧見,就知道御花園的彩箋不是姐姐掛的。」
宮卿想了想,不再推拒他的安排,因為身體是自己的,拿自己的健康和人置氣極不明智,這宮裡本就激流暗涌,明有阿九,暗有二十幾位佳麗,還加上眼前的這位太子殿下,都不是好惹的主兒,無論如何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方才那冰窖里一凍,保不準要生病,還是吃點葯防患於未然比較好。
各位佳麗剪好的彩箋都已經放在了籃子里,牡丹,山茶,桃花,梅花,應有盡有,自然,梅花最多。
薛佳笑著走進殿內:「公主什麼事這麼高興?」
宮卿忽然間有種感覺,這位表姐看來也絕不是吃素的。
一聽「玉體」兩個字,宮卿臉上一熱,這兩個字怎麼一經他的口,聽著那麼的曖昧……
「我聽母親說過,沈大人品貌出眾,高中狀元之後,朝中很多大臣都請他過府吃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將女兒嫁給他。」
宮卿這才恍然,「多謝妹妹。」
那……還是要文斗不要武鬥吧。宮卿收回殺氣,坐到炕上讓自己暖和暖和,再順便殺他一局以泄心頭之恨。
一朵一朵的花盛開在樹上,隨著清晨的風,那些彩箋迎風輕顫,系在彩箋下的紅繩彷彿是一夜春風落下的紅色絲雨。
「那明日一早,我陪著姐姐一起去。」
薛佳臉色絲毫沒有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表情,反而倍加關懷體貼的說道:「公主息怒。沈大人這麼做,想必是有原因的。」
「是啊,今天終於回家了。」宮卿抿唇一笑,真真是眉眼生輝,明艷奪目,連向婉玉都被晃了一下眼。
阿九嗤了一聲,不屑道:「就算她自薦枕席,母后也不會讓她得逞,且看她如何自取其辱。」
世態炎涼便是如此,她明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有些心灰意冷,宮裡的日子,當真是沒什麼意思,大家這還沒入宮,都已經明爭暗鬥見風使舵,這日後若是真的進了宮,還不鬥得你死我活?
擦,太過分了,忍無可忍啊。正準備爆發,結果他放開了,還異常關切地說道:「宮小姐的手這麼涼。」
總之,君王的心思幽深似海,猜他們的心思,求他們的恩寵,和他的女人們鬥智斗勇,實在是太累。
故意的是不是?宮卿心裏磨刀赫赫,毫不猶豫地將太子殿下拍成了蒜泥。
宮卿道了聲謝,接過葯湯,小口小口的喝完,算是大功告成,終於可以走了吧。
薛佳笑嘻嘻道:「我知道,就算姐姐醉了也不會丑,只不過我怕姐姐酒醉了說一些胡話,惹出什麼麻煩。」
宮卿笑著點頭:「多謝妹妹,妹妹真是個仗義的好人。」
這一次他穿的是緊身箭袖的禁軍宿衛服,胸前綉著一輪朝陽,腰際懸挂一柄彎刀,襯得整個人挺拔高挑,神采奕奕,格外的英武俊朗。
顯然,太子殿下絕非貪生怕死之輩,雲淡風輕地笑著將那一記眼刀化之無形,溫暖乾淨的手掌,貼在了她的額角之上。
「花朝節皇后要賞賜花糕,花神還要賜酒,我這兒有一種葯,名叫臨江仙,放在食物或酒水之中,一滴就讓人酩和圖書酊大醉。」說到這兒,薛佳莞爾一笑:「女人酒醉后的醜陋模樣,公主還沒見過吧。」
她心裏隱隱閃過一絲異樣。
宮卿走到一棵樹下,清晨,他在這棵樹上親手系了一朵彩箋剪成的梅花,想討她一句表揚。
二十幾位佳人今日打扮的格外用心,與剛進宮那日的夜宴不分上下。目光落在宮卿身上時,安夫人略略蹙了蹙眉,心裏奇道:這會兒她居然也在,難道不是應該去御花園系紅繩挂彩箋么?
阿九一聽愈加的惱怒,心裏酸潮翻湧。
阿九對薛佳其實並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內心深處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鄙視,因為她的父親薛閔,出身並非什麼高門大戶,後來仰仗著獨孤后的關照才得以發達。在阿九眼中,薛閔的言行之間總是帶著一股子暴發戶的氣息,在獨孤后和宣文帝像只哈巴狗一樣的沒自尊,實在是上不得檯面。
諸位佳麗收拾停當用過早飯之後,安夫人帶著數位宮女來到了明華宮。
「喝了一碗薑湯,又喝了薛太醫配的葯,我已經無礙。」
就在這時,李萬福彷彿就在殿外候著一般,適時地端著一碗葯湯出現,笑嘻嘻道:「好了,不過有點熱,宮小姐小心別燙著。」
「為何謝岳磊,難道不會是我幫你掛的么?」慕沉泓走到她跟前,話里居然酸溜溜地透著一股子醋意。
薛佳嫣然一笑:「我當然要幫著公主。」
比上回的邀請更直接了……宮卿臉上一熱,窘迫地敷衍了一聲,心道:對不起殿下,有時間我也不來。
宮卿含笑看著她:「妹妹找我有事?」
同樣的招數怎麼能用兩次呢,太子殿下。
美人眨了眨眼,贊道:「原來,殿下也會爬樹啊。」
走出御花園,便是一條林蔭道,通往東宮。一會兒便到了雍明殿的東暖閣,御醫薛林甫已經被召喚來,靜候在廊下。
「多謝妹妹提醒,我立刻就去燒。」
「我也很驚訝,平素看她甚是低調,根本無意和別人爭鋒,原來是暗地裡找機會,沒想到她如此大胆豪放。」
慕沉泓笑吟吟道:「宮小姐千金之軀,恐怕經受不起寒氣侵襲,明華宮裡沒有暖氣,還是呆在這裏比較好。此事皆由阿九而起,若是宮小姐有個什麼不適,我身為阿九的皇兄,心裏如何過意的去,也無法對宮尚書夫婦交代,所以還請宮小姐多保重玉體。」
宮卿怔了一下,薛佳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宮卿身邊,笑眯眯道:「表哥是不是已經打點好了?」
至於宮卿到底是哪一點得罪了阿九公主,是諸位佳麗心裏的不解之謎,紛紛交換著興奮的眼色,心裏尋思著一定要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九咯咯笑完,這才道:「阿佳,方才那宮卿被關在冰窖里凍得昏了過去。」說著,又樂不可支的揉著臉頰,「哎呀,笑得我臉蛋都疼了呢。」
薛佳轉而一笑:「我和姐姐一見如故,明日花朝節之後,姐姐就要回家了,不似現在,可以日日相對,我好捨不得姐姐呢。」
「那姐姐早些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我就不打擾了。」
她不想離他太近,便緊挨著路的右側走,結果,不大工夫,她就快要被擠道路旁的草茵里了。沒奈何,她放慢腳步,想請他先行。結果,他的步子也慢到不能再慢,剛剛好與她並肩。她加快了步伐,大不敬地走到了他的頭裡。可惜,人家腿長,稍稍步子大一點,便又和她並了肩。
安夫人吩咐身後的侍女倩雲和碧月,「將花冠送給喬小姐。」
薛佳湊到宮卿耳邊,笑嘻嘻道:「日後若是公主再尋姐姐的麻煩,姐姐對我說,我去姨母面前偷偷告狀。」
眾人半是艷羡半是嫉妒,隨著薛佳一起稱讚喬萬方的美貌。喬萬方臉上羞色如霞,更是明艷不可方物。
「不愧是花神,這模樣連我這個老太婆都心動了呢。」安夫人笑著調侃,各位佳麗紛紛打趣。
慕沉泓選誰不選誰,究竟用意何在,除了他自己,恐怕誰也猜不出來,許錦歌此刻落了下風,未必就表明慕沉泓不喜歡她,或許是替她韜光養晦,而喬萬方拔得頭籌也未必能笑到最後,搞不好是慕沉泓拿她當擋箭牌,但是替誰擋箭,恐怕只有慕沉泓他自己知曉。
對許錦歌投過來的友善目光,宮卿回之一笑。所有的世態炎涼在宮裡最能體現的淋漓盡致,而攀高踩低在宮廷里也是最常見的戲碼。
「當真是有些熱,宮小姐還是坐在炕上比較好。」他關切地說著,伸手作勢來扶她。
阿九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怎麼出醜呢?」
走出御花園,岳磊正和宮裡的內侍換班。
宮卿忍住那股子辛辣之氣,一口氣喝完,對著李萬福道了聲謝。
向婉玉也不多說,哼哼冷笑了幾聲,「哼,你等著瞧。」
喬萬方臉色微紅,那花冠上嵌滿了各色寶石,流光溢彩,趁著她一張如玉容顏,愈加的美麗靈秀。
宮卿只做不知他話里的意思,屈身福了一福,「妾身先行一步。」
向婉玉簡直難以置信,「你和_圖_書怎麼做的?」
阿九未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怎麼,你二哥也喜歡她?」女人大都喜歡八卦,尤其是情敵的八卦,阿九也不例外,聽到這個內幕,又是新奇,又是不屑,薛二什麼眼光啊居然看上她,果然隨了他那土包子爹。
宮卿頂著無數探究竊喜的目光,回到了房間。心道,九公主果然心狠手辣啊,這復讎的計劃一項接著一項,簡直讓人招架不及。
慕沉泓立刻關切地看著她的臉蛋,吩咐李萬福:「速去熬上一碗薑湯,再將薛林甫叫到暖閣里候著。」
「此事本就是公主不對,我看不下去,所以求表哥幫你。」宮卿心裏漾起一陣感動,薛佳的笑容明凈甜美,眼眸無比澄澈。
一行人跟著安夫人,到了御花園。
岳磊對她溫柔地笑笑:「宮小姐是來賞紅的吧,裏面請。」
沈醉石正色道:「微臣的私事絕不敢勞煩公主費心。請公主收下這銀子,多謝公主,微臣告退。」
向婉玉醒來,一見宮卿正坐在桌前,嚇了一跳。
阿九柳眉一蹙:「她去找皇兄?」
「回安夫人,都已經完成。」
阿九噗嗤一笑:「阿佳你倒是鬼主意多。」
俗話說,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對阿九恨之入骨的向婉玉此刻對宮卿無比的同情,此時此刻,她覺得兩人同病相憐,真正成為了盟友。
宮卿仰頭看了一眼那晨風中搖曳的彩箋,屈身施了一禮:「今日之事多謝殿下,臣女銘記在心。既然賞紅都已完成,臣女先行告退。」
向婉玉忿然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欺人太甚,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讓她嘗嘗被人羞辱欺負的滋味。」
她笑容一凝,來人臉上的笑意也是一凝。
那個人,怎麼會是他啊。
對比花神喬萬方的風光,落選的許錦歌心裏很是鬱郁。本來花神她票數最高,誰知道喬萬方得了太子一票後來居上。對於眾人來說,喬萬方的中選絕非一票這麼簡單,這給了眾人一個訊息,太子更青睞喬萬方。
「宮小姐臉色這麼紅,莫非是發熱了?」說著,他居然想要來摸她的額頭。宮卿忍不可忍,一記眼刀殺將過去。
宮卿知道向婉玉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阿九身為公主,卻不是輕易就能被人報復的了的,權勢給她周身都罩上了一圈光環,如同金剛罩一般,刀槍不入。
走到苑門口,宮卿怔了一下,怎麼都沒想到居然會碰見左衛將軍岳磊。
一碗熱辣的薑湯和暖閣里熏暖的香氣讓她感覺好了許多,但方才在冰窖里,那股寒氣就像是滲進了骨頭裡,並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抽出來,她的臉色還是雪白。可是再是貪戀這份煦暖,她也不想多呆一刻,因為慕沉泓就坐在她的正對面,關懷備至地看著她,目光比那魚膠還要粘。
這時,值守冰窖的太監急匆匆地尋了一件披風捧過來。
薛佳盈盈一笑:「我最不喜歡虛偽的人了,既然想嫁給表哥,何必又裝出一幅自己超凡脫俗,置身事外的高潔模樣。」
「我想和姐姐一起去毓秀宮,求公主開恩,別讓姐姐一個人去賞紅,那麼多的花樹,繫上紅繩會累死的。」
於是,宮卿原原本本地將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最後道:「太子殿下恐怕我受寒生病,所以將我叫到這裏,讓薛御醫給我煎一副葯。此事還請薛妹妹守口如瓶,不然傳入皇後娘娘耳中,若是責罰安夫人或是嗔怪公主,豈不是我的罪過。」
宮卿越發的感動,握住薛佳的手,低聲道:「多謝妹妹仗義告知,其實丟醜我也無所謂,只要公主高興。」
宮卿回到房間,向婉玉還在睡熟之中,她將彩箋取出來,放在燭火上一張張的燒掉,看著那跳躍的火花,眼前晃過御花園樹上那一朵一朵的花,真的是一幕讓人心醉的美景。可惜,終歸是假的。
怪不得他來御花園幫自己賞紅,原來是薛佳告訴他。可是,薛佳為何要幫助自己呢?是真的正直熱心,看不得阿九欺負人,還是別有用心?她和阿九更親,自己是個外人,按理說更應該向著阿九才是。她為什麼擔著被阿九發現的風險,來讓慕沉泓幫助自己?
「是我告訴表哥的,他是不是派了人去幫助姐姐賞紅?」
「宮姐姐,你怎麼在這兒?」
宮卿不禁看呆了,轉念一想,他身為太子,自然要文武兼修,會武功也不足為奇。
她放下藥碗:「多謝殿下關照,請容臣女告退。」
看見這朵梅花,宮卿驟然想起那明華宮裡火中燒油一般的明爭暗鬥,還有阿九的心狠手辣,還有安夫人的為虎作倀,還有獨孤后的陰沉莫測,於是,那几絲旖旎的感動瞬間便泡在了冰水之中。
薛林甫畢恭畢敬地答應,跟在慕沉泓身後和宮卿一起走進暖閣。
「宮大人也請過他呢,而且,那日選花神的時候,沈大人選了宮小姐,這其中恐怕,」薛佳點到為止。
沙漏一點一點的消磨著時光,暖閣里溫暖如春,飄著淡淡的龍涎香氣。
薛佳笑嘻嘻道:「喬姐姐果真好看,像極了花神。」
太子殿下這什麼破水平啊,擦和_圖_書,完全的不堪一擊有沒有。落花流水的結束了一盤棋,那葯怎麼還沒煎好呢?李總管你真的去煎藥了嗎?
佳麗們面面相覷,除了驚詫,還有竊喜。都以為宮卿會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沒想到不知怎麼了得罪了九公主,居然罰她一個人去賞紅,那御花園的花樹那麼多,就算天不亮就起床,也未必能掛滿彩箋。
薛佳盈盈笑道:「兩位姐姐既然這樣說,那我以後可就不客氣了,到時候,兩位姐姐可別嫌我聒噪叨擾。」
宮卿只覺得血一下子就衝到了面上,瞬間就想發飆。可是,眼前這位是太子殿下,不是你想發飆就能發飆的對象。而且他的笑容乾淨明朗,絲毫沒有半分嬉笑的意味,倒像是真心實意的歡迎她去叨擾,於是她決定暫忍,以觀後效。
李萬福走後,身後只剩下幾個小太監隔了十幾步的距離,隱形人一般悄無聲息地跟在兩人身後,於是氣氛更加曖昧。
宮卿走出明華宮。
一個「也」字,讓阿九止住了笑,她挑了挑眉:「聽你口氣,你也不喜歡她?」
慕沉泓道:「宮小姐先在這兒暖暖身子,等一會兒葯煎好了,喝完葯再走。」說著,便吩咐李萬福去煎藥。
其實,剛才宮卿心裏並非無動於衷,任何人碰到這樣的事情,多多少少心裏都有些感動,更何況,做這件事的人,是郎艷獨絕的太子殿下,無數少女心中的檀郎。可不巧的是,太子殿下他方才在樹上掛了一朵彩箋梅花。
見到他,阿九欣喜不已,但再一看,喜悅瞬間化為泡影,原來他當真送了銀子來。
薛林甫給宮卿號著脈,說實話,這一次還是什麼毛病也沒有。
清淡的曙光中,御花園裡的樹木如同籠著一層薄霧,影影綽綽,她怔住了。
李萬福立刻就奉上來一碗備好的薑湯。
深宮之中驟然見到曾救過她的岳磊,宮卿心裏莫名升起一股親切之感,好似在異鄉突然遇見了一位親人,當真是欣喜異常。
素有潔癖的宮卿一看這也不知哪裡尋來的一件披風,心裏頗有些抗拒,雖然身子一陣陣的發冷卻也不欲那披風沾身,但是慕沉泓不由分說就將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用力一裹,然後,手垂下來就勢握住了她的手。
薛佳微微眯起眼眸,看著宮卿的倩影,又看了看暖閣的方向,一轉身去了毓秀宮。
「姐姐還是小心些好,回去了躺在被子里捂一捂。」
不是岳磊。
宮卿一怔,下意識地臉上一熱,小聲道:「你說什麼?」聽她口氣,怎麼好像知道御花園發生了什麼。
幾位佳人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還有幾位低頭不語,裝作不知此事的樣子,薛佳站在宮卿身邊,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對她笑了笑,樣子俏皮可愛。
他是炙手可熱的東宮太子,他日後宮佳麗三千的帝王。
但不論如何,總是要感謝她通知慕沉泓幫自己賞紅,也感謝她告知自己花神賜酒中有貓膩。
宮卿在這兒已經度日如年,那肯繼續逗留,忙道:「臣女把葯拿回明華宮自己煎就可以了,不敢勞煩李總管。」
「我起的早,三更就去了。」
薛佳恍然道:「原來如此,安夫人怎麼做事如此不小心,竟然將姐姐關在了冰窖之中,若是姨母知道,必定要怪她的。」
薛佳撇了撇嘴,「公主不覺得她那副狐媚長相,很討男人的喜歡么?」
他忍不住心裏吐糟,老夫好歹也是名聲在外,號稱鬼見愁的神醫,宮小姐您有事沒事就一回兩回三回的找我診脈,仗著我不敢找您要錢是不是?
向婉玉心裏真是佩服,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居然還真能睡的著啊。
就……這麼走了?
「昨日姐姐說了被關冰窖之事後,我便去找公主,想要讓她以後別為難姐姐。毓秀宮外,我無意中聽見安夫人和公主的談話,說要在酒中放葯讓妹妹喝醉了當眾丟醜。所以,一會兒花神賜酒,姐姐留心,可千萬別喝。」
見到太子殿下,薛御醫俯身施禮。
宮卿回到明華宮,各個房間都還是靜悄悄的,諸位佳麗都還在睡夢之中。宮卿悄聲走到廊下,突然,薛佳的房門開了。
「那薛妹妹只管來我家尋我玩耍便是。還有表姐,也是極歡迎妹妹去家做客的。」
望著那朵綠梅花,她心裏恍惚了一下,其實,如果不是被他戲弄了幾次,那個人也沒那麼討厭哈……
慕沉泓將彩箋掛著樹上,輕身一躍跳下來,拍了拍手掌,終於在美人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詫和景仰。
「那可不行,萬一被公主知道,不僅要責罰我,還有嗔怪妹妹,妹妹的一番好心,我心領了,多謝妹妹。」
宮卿一頭黑線,怎麼就這麼巧碰見她呢,不過也不意外,人家來找表哥,合情合理。自己的出現卻是即不合情又不合理。
向婉玉忙點頭:「是啊,薛妹妹只管和趙國夫人來我家做客,我母親最是高興不過。」
「妹妹請說。」
送走薛佳,宮卿居然真的洗漱之後就躺到床上睡了。
正想到他呢,安夫人進來稟告:「公主,沈大人求見。」
宮卿笑著點了點和_圖_書頭。
慕沉泓揮了揮手:「宮小姐身體不適,薛太醫好好看看。」
阿九正欲說好主意,轉念一想又道:「這麼一來,沈大人豈不是會怨我讓他的恩人出醜?」
她氣哼哼地走出假山,陽光一曬,身上多了絲暖意,卻又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因為安夫人的一句話,幾乎所有的美人都剪了許多梅花,力求新穎別緻精美,栩栩如生,但願賞紅時能引起太子殿下的一點關注和留意。
阿九隻覺得氣悶,卻也無從發泄,他所作所為一切都合乎禮儀,挑不出半分毛病,可這不是她想要的那樣,她希望他能對她隨意些,對她溫柔些,若能笑一笑,或是露出一絲讓人怦然心動的臉紅之色,才是完美,可惜,這些統統沒有。硬邦邦地來還錢,彷彿她是個讓人討厭的債主。
「不用了,多謝妹妹一番好意。我起的早些便是了。」
宮卿杏眼圓睜,已經處在發飆的邊緣,你再敢過分一點試試看!老虎不發威你以為是病貓啊,東宮太子又如何,調戲民女也堅決不行!
早春的清晨很冷,曙光剛剛露頭,星星還懸在天上,忽閃著暗淡的光。周遭景物朦朦朧朧,路上靜靜悄悄,整個皇宮除了早起倒夜香的宮女內侍,都還在沉睡之中。天際青蒙蒙的,透過宮殿的獸脊,一縷淡淡的炊煙飄散在晨風裡。寂靜的皇宮在曙色中格外的威嚴壯闊,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從清空之上,沉甸甸地覆壓下來。
薛佳又道:「那日二哥讓我將她約到御花園。」
宮卿忙道:「自然不會。」
慕沉泓蹙了蹙眉,突然從她手中的籃子里拿出一朵彩箋飛身而起,腳踩著樹榦,蹭蹭幾步便登上了樹杈。動作乾淨利索,漂亮之極。
宮卿回到明華宮,向婉玉忙問:「公主可難為你了?」
「你這麼快就回來了?賞紅都做完了?」
所以,對不起殿下,雖然您爬樹的姿勢很帥……
心裏騰起的小火苗又蔫不拉幾的熄滅了,因為這個摸小手的行為,是如此的冠冕堂皇,溫文爾雅,道貌岸然,真誠體貼,若是發飆會不會顯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
這便是宮卿的本事,遺傳自宮錦瀾,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著,急什麼,車到山前必有路。
宮卿點了點頭,對他回之一笑,便走進了御花園。
慕沉泓好像感覺到了宮小姐強大的殺氣,很君子地看著她,笑吟吟道:「葯還未煎好,我陪宮小姐下一盤棋可好?」
他看著那婷婷嫋嫋的身影,氣得磨牙,好,過河拆橋是不是,裝糊塗是不是,完全無視是不是?
但是,今日聽到薛佳對宮卿的一番評價,真正是熨帖到了心坎上,也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親切,隱隱有一種盟友的感覺。
宮卿聽到「太子殿下」幾個字,莫名心裏一動,再看岳磊身邊的幾個人,皆是身著宿衛服,而平時園子門口通常都是宮裡的內侍值守。人也不多,稀稀拉拉的幾個,可是今日,怎麼人一下子規整了起來,還是宿衛?
目送著佳人的身影,岳磊覺得有些奇怪,大家都傳言她會是太子妃,但既然有和太子親密接觸的機會,太子又如此明顯的示好,她為何不抓住這個機會和太子多待上一會兒,反而這麼快就從園中出來?
薛佳關切地握住了宮卿的手,「姐姐現在還覺得冷么?」
「她不是最擅長裝冰清玉潔,高雅大方么,明日讓她在沈大人丟人現眼出一次丑最好不好,看她以後還怎麼有臉去見沈大人,也不會再打那不該打的主意。」
宮卿上前含笑施禮:「今日之事,多謝岳將軍。」
薛佳笑嘻嘻的吐了吐舌頭,又溜了回去。
薛佳露出一絲介於驚訝和驚喜之間的神色,問道:「公主也不喜歡她?」
「嗯,姐姐慢走。」
宮卿眉眼彎彎地看著他:「岳將軍怎麼在此?」
「還有一件事,姐姐要當心。」
宮卿苦笑:「比起她的嫂子,我倒是更同情她的駙馬。」想起沈醉石,宮卿深深的遺憾,那般風神俊美的狀元郎,要被阿九辣手摧花,真是可惜。
如此一來,原本一顆積極上進的心,便一落千丈,有些看破看透的感覺。再看看宮卿,她又覺得心裏平衡了許多,這容貌身世都頂尖的美人,命運比自己更凄慘,居然被罰著大半夜地去賞紅。
她低頭,再低,讓你看,看一排留海吧你。
他笑笑地看著她:「宮小姐不會又像上回那樣,叫了一群人來吧?」
向婉玉嘆了口氣,同情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在今天賀了花神之後,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再也不要受那阿九的窩囊氣。」
向婉玉將薛佳讓進了屋子。
今日的園子格外的喜慶熱鬧,每一棵花樹上都掛了彩箋,系了紅繩,晨風微起,春光明媚,那些嬌艷的彩箋花朵栩栩如生,搖曳生姿,在枝頭上爭奇鬥豔,奼紫嫣紅,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百花開。
宮卿也笑:「不過我沒醉過,不知道裝的像不像呢。」
「不會。」宮卿躬身施了一禮,健步如飛地離開了暖閣,如同一隻從籠子里飛出去的小雀。
園中奼紫嫣https://www.hetubook.com.com紅紅遍,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的春天。
安夫人帶著一團花團錦簇的佳麗們,前往御花園。一行麗人,香風繚繞,環佩叮噹地簇擁著花神喬萬方,薛佳依舊最是活潑,不停的打趣喬萬方。
誰知剛走下台階,迎面走來一個嬌俏的身影。
向婉玉握住宮卿的手道:「妹妹,你果然明智,一早就下定決心不肯入宮,阿九這樣的小姑,蛇蝎心腸,那些想要嫁給太子的人,你瞧著吧,早晚都要後悔,不被她收拾的死去活來才怪。」
疑惑不解之際,太子殿下也從園中走了出來。更奇怪的是,幽會佳人之後,他臉上也沒有愉悅的表情,反而一副糾結鬱悶的樣子,這可真是讓人難以捉摸。
賞紅那麼多花樹,這憑宮卿一人之力,只怕要掛兩三個時辰吧安夫人搖了搖頭,惹了阿九公主,你就等死吧。
「因為彩箋掛的比較高,」她抿著笑意不往下說了,言下之意是,太子殿下您有飛檐走壁的功夫么?人家岳將軍可是高手。
阿九愣了一下,轉而便歡喜起來,他怎麼來了?她當即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在鏡子前照了照,鏡中是一張嬌俏可人的小臉,眼中盛著一汪喜色。
阿九咬牙,怒道:「安夫人,去明華宮宣旨,明日御花園所有的賞紅全讓她一個人做,誰都不許幫她!若是落下一顆花樹,我就讓她好看。」
「原本我很喜歡她,以為她安分純真,與世無爭,誰知道我剛才路過表哥那裡,看見她從暖閣里出來。」
正是。阿九心裏赫然想到了沈醉石,頓時一股子惡氣又涌了上來。
他眼中浮起一絲笑意,嗯,小丫頭很有意思。
宮卿舒了口氣,轉身離開。但願這一次,她能守口如瓶,千萬別回明華宮扔炸彈。
這般絕色尚不能被阿九接納,何況自己,向婉玉第一次體會到了自知之明,默默在心裏盤算著怎麼找機會報復阿九。
岳磊頓了頓,笑道:「宮小姐該謝的是人是殿下。」
慕沉泓笑了笑,善解人意地吩咐門口的內侍:「去看看李萬福的葯煎好了沒有?」
薛佳俏皮笑道:「公主別單單讓她一個人醉啊,讓那許錦歌,向婉玉幾個人都醉,沈大人怎麼會疑心公主,只當是宮裡美酒醇厚,這幾個人酒量太差。」
薛佳露出一絲苦惱之色:「公主就是這樣的脾氣,動不動喜歡拿人出氣,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你說呢?」宮卿苦笑,將冰窖的事說了,自然,略去了後面的一截。
因為睡得早,翌日還未到五更,宮卿就醒了過來。
她忍不住想笑,或許是晨曦不明,眼前的他,有點讓人忽略了身份。原本沉甸甸的壓力驟然被人四兩撥千斤地散去,她一下覺得輕鬆起來,心情也禁不住變得愉快歡欣,自然,對眼前的這個幫了她大忙的人,也就大度地原諒了他的幾次非禮。
她心裏不知是驚還是喜,仰頭看著那各色不同的花,忘了邁開步伐。
安夫人心說,沈大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忤逆公主。
碧月手捧一個銀盤,上面放著花神冠,倩雲拿起來,小心翼翼地給喬萬方戴上。
「為何?」
薛佳噗的笑了:「姐姐好主意。」
「什麼原因?」
阿九一伸手將宮女手中的二十兩銀子掀翻在地,氣得又在殿內連著砸了幾個名貴的青瓷,這還不過癮。等她發泄完了,才發現身邊還站著個薛佳,頓時覺得很沒面子,也越發的氣惱。
不多時,安夫人駕臨明華宮,將佳麗們都叫了出來。
阿九如同吃了一記悶棍,眼睜睜地看著他風神俊美的身影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安夫人哦了一聲,心想,一會兒若是落下一棵花樹,且看九公主怎麼罰你吧。
慕沉泓笑吟吟道:「宮小姐若有時間,可來找我下棋,聊天。」
迎面一股暖風夾著淡淡清香撲面而來,宮卿再次打了一個噴嚏,因為暖閣太靜,這一聲彷彿帶著迴音,身後響起慕沉泓的一聲低笑。
某人:「……」說句仰慕的話會死么?
而她,只想著有一個人獨屬於自己,紅袖添香夜讀書,掃雪煮茶話家常。
「宮姐姐。」門外響起薛佳的聲音。
所以這段時間,巴結喬萬方的人僅次於薛佳,而許錦歌的周圍,驟然冷清了許多。
宮卿委婉的笑笑:「她是公主。」
宮卿:「……」
她忍著心裏不悅,柔聲道:「沈大人太見外了,這筆銀子我替大人還了就是,大人何必多此一舉。」
李萬福立刻一溜小跑去了。
宮卿不時地看著門口,望眼欲穿。
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可真是說來話長啊。但不管話又多長,也務必要將此事解釋清楚,不然薛佳回到明華宮一宣揚,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於是,薛神醫再一次鄭重其事地開了一張無關痛癢的方子,鬱悶地告退。
就,不要大意地說出來吧。
還未進到正殿,就聽見裏面傳來一串脆生生的笑聲,敢在毓秀宮這麼放肆大笑的人,自然只有一個人阿九。
宮卿連忙施禮。
宮卿莞爾一笑:「那,我就裝著酒醉,讓公主看著高興高興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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