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許知喃看了方侯宇一眼,用力拉著他手臂把人拽起來。
許知喃重新找出路西河的那張名片,撥電話給他,那頭很快就接了。
「別咬。」
「帶你處理好傷口,再送你回家?」
「我爸爸他……」許知喃低頭,看著自己鞋尖,「幾年前已經殉職了。」
王啟:「你們怎麼在外面站著啊,一塊兒進去吧。」
「不用,找個藥店吧。」
後頭的女人看了許知喃一眼,跟王啟說了句「我們先進去」,便直接推門進去了。
路西河也已經在裏面了,他們進去時他剛剛掛了一通電話。
她今天穿了條牛仔褲,水洗藍,緊身的,一雙腿又細又長,臀間雖不算太翹,但腰很細,窄窄一圈,不盈一握,顯得身材比例很優越。
林清野喉結上下滑動,很快移開眼,看向佛經,他遞過去:「髒了。」
許知喃咬著唇沒發出聲音,可還是忍不住人瑟縮了下。
話音剛落,警局前面忽然又停了一輛車,黑色林肯,車前大燈掃射過來。
「我不送你。」林清野說,「讓路西河或者那個警察送你回去。」
她剛才被嚇得不輕, 看了路西河一會兒,才慢吞吞點頭,聲音很輕:「沒事了。」
王啟注意到她打量的視線:「哦,那是清野的父母。」
魏靖冷哼一聲:「你們是一夥的吧,連監控都還沒看就信誓旦旦,當心我曝光你們警察和大明星勾結!」
林清野側頭看她:「再不下車,你就跟我一塊兒回去,到時候可別哭。」
「林清野。」
他直起身,背依舊彎著,掌心貼著她臉碰起來,輕輕撥弄了下她飽滿的下唇。
「一分鐘的事兒。」
「啊?」
林清野便也不強迫。
林清野抬眼看她一眼,車內空間狹小,只亮了一盞微弱的燈,燈光將少年額前的碎發打下一層陰影。
被夜風吹得重新靜下來,再回憶起剛才那一幕,要是林清野沒有趕過來,要是她沒能跑出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別看了。」
許知喃看他一眼,又垂下視線,搖頭。
他把登記紙推到他們面前,「監控我們還需要等到明天再調出來。」
方侯宇氣得拍桌:「都他媽在幹什麼!你們現在是在警局!還敢在警局打架鬥毆!?當心把你倆個都抓起來!」
「不是不是。」許知喃忙擺手。
「那個。」路西河看向許知喃,問,「沒事兒吧?」
傅雪茗恨極了,眼眶通紅:「你看他這樣子!他有一點悔恨過嗎!?」
林清野抬手抹掉粘在膝蓋上的石子兒,底下皮膚有血印子,他輕輕吹了口氣,抬頭:「疼嗎?」
他沒看她,手扶著方向盤,目光落在前方,傅雪茗那個巴掌使了很大的勁兒,這會兒紅也跟著泛出來,還有被指甲劃到的一條細細的傷痕,加上他本就是冷白膚色,那幾道紅更加顯眼,像是什麼恥辱印章,蓋在他臉上。
在堰城光怪陸離燈光下的夜生活中,一輛黑色跑車疾馳而過,一路開到明棲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魏靖還在大聲嚷嚷,說著必須立案一類的話。
林清野把車停到一家藥店門口。
路西河瞭然:「來來來,阿喃妹子,咱們不打擾警察辦案,先出去吧。」
他們到的時候魏靖已經在了,頭上纏了一圈紗布,有血洇出來,看著還挺嚇人的。
「沒關係的。」
方侯宇:「我這邊已經了解過情況了,這是這件事的起因經過。」
酒精滲進破開的皮肉里。
路西河錯愕。
於是再次向她展現出了抗拒的一面。
儘管剛才那事直接發生在許知喃身上,可林清野也不想讓她再聽一遍,等到許知喃走到外面后才將方才發生的事和盤托出。
他也沒問棉花和消毒酒精放在哪裡,徑直走到貨架最後,半分鐘找到自己要的東西,到收銀台前付錢。
路西河換了個話題:「你們剛才到底怎麼回事啊,https://m.hetubook.com.com怎麼那個林清野會突然出現在那邊啊?」
掛了電話,林清野側頭問:「我先送你回家?」
夜風從車窗縫隙中吹拂進來,帶來些暖意,也終於吹散開車內的血腥氣。
只不過剛剛摔了一跤,這兒車來車往,地上粗石子兒很多,膝蓋上的布料被磨破了。
「你以為我想要你這種兒子嗎!」
忽然,「啪嗒」一聲,周圍乍亮。
沒有開燈,客廳窗帘也拉得緊閉,看不清人,只能感覺到林清野不斷逼近的壓人的氣息。
林冠承勸道:「行了行了,別動這麼大火。」
他懶得理他。
「你信不信,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閉嘴。」他聲音很淡,卻卷著風雨欲來的氣勢。
見她沉默,路西河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一拍手,給她比了個大拇指:「可以啊妹妹!」
路西河還在醫院,聲音有些嘈雜,好一會兒才有聲音:「哦,阿喃妹子啊,我這剛拍完片,沒什麼大事,都是外傷,就是這孫子他媽的一直嚷嚷著要報警呢!還說什麼要告他打人後逃逸呢!」
他手按在她肩膀上,用力很大,腿也跟著抵進她腿間。
林清野神色淡漠,側了下頭,淡聲問:「你過來幹嘛。」
許知喃盡量不讓自己盯著他臉上的巴掌印看,輕聲問:「你沒事嗎?」
漆黑的停車場只剩下許知喃和林清野兩人。
魏靖一下子更加激動,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辮子:「好啊!原來你還是個公眾人物!我倒要讓大家看看現在這些個公眾人物都是怎麼欺負普通人的!」
樓上看不真切, 只看得滿肚子火, 想衝下來把魏靖這混蛋揍一頓,卻不想一下樓就看到他倒在地上,糊著滿臉的血。
許知喃捏著他手腕,感覺到他握拳時手臂上青筋盡顯, 怕他又發瘋,攥緊了他袖子。
林清野側頭,看了眼許知喃,又看向路西河:「你們先出去一下吧。」
路西河本就在生意上被他坑過, 同樣不待見, 朝他肉多的屁股上踹了腳:「你給我消停會兒!我先叫救護車!別他媽弄出人命來了。」
林清野將她帽衫帽子拽起來,擋住耳朵,旁若無人似的:「別聽那傻逼說話。」
她搖搖頭:「方叔叔,我們去裏面說吧。」
許知喃自己都不知道她跑過來幹嘛,只是下意識覺得不能就這麼讓林清野回去,剛才跑的太快,這會兒膝蓋都有些發疼。
一個男人從駕駛座出來,許知喃遠遠認出來,上回澄清那個視頻時見過的,《我為歌來》製作人兼投資人,王啟。
額角有一撮碎發打了個卷,毛茸茸的。
許知喃也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聽路西河的意思,魏靖身上的傷也不礙事,還沒到構成輕傷的級別。
周圍明明很安靜,只有林冠承和傅雪茗的聲音,可許知喃卻覺得嘈雜的很,亂鬨哄的。
她看著林清野的背影,忽然覺得落寞。
他後退一步,看著傅雪茗,哼笑一聲,「可惜不能讓你如願了。」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許知喃很喜歡路西河,便也沒瞞他,點了點頭。
路西河嗓門大,林清野也聽到了。
「這個事會不會對你有影響啊?萬一剛才那幕有人看到了發到網上去會不會有人罵你?」
林清野攢起眉,起身:「先去消個毒。」
許知喃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應該沒事的,是對方有錯在先。」
林清野看著她表情,笑了一下,「那去我公寓?那兒也有醫藥箱。」
「啊?」她一愣,「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去。」
許知喃一愣。
越往下聽方侯宇眉頭就皺的越緊,看向魏靖:「他說的真的假的。」
夏夜的暖風輕輕吹。
魏靖旁邊的警察一愣,很快就快步上前,扶住許知喃的手腕,看了眼她被磨破的褲子,皺眉問:「阿喃,你這是怎麼回事?」
路西河原和_圖_書本是收到了許知喃給他轉來的那幾百塊錢想出來看看她還在不在,結果就在走廊盡頭的窗口看到了底下那一幕。
「魏靖那邊沒事嗎?」許知喃輕輕皺了下眉,「他去醫院檢查完應該就會報警吧,我們是不是還要去一趟警局?」
林冠承皺眉斥一句傅雪茗:「你又說這些做什麼!」
可許知喃沒有那麼快放鬆下來,只由著他彎腰將她整個攬進懷裡,他頭低下去,埋在她頸間。
周圍幾人都愣住了,就連魏靖都沒反應過來這走向,路西河把煙從嘴裏拿下來,不自覺站直了。
魏靖捕捉到他口中「傻逼」一詞,仗著自己現在腦袋上的帶血紗布,可謂證據確鑿,於是越發囂張,嘴裏不乾不淨、罵罵咧咧。
許知喃沒動,警局裡其他人也沒有出來,大概是在處理其他事宜。
想起那天他喝醉來她店裡,猩紅著眼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這麼一想,帶著暖意的夜風吹到身上都開始覺得涼了,許知喃指尖發顫,用力攥了下拳頭才停下。
林清野哼笑一聲:「行。」
過了會兒:「剛才那個誰啊?」他問。
林清野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看著她卷下褲子,那條白皙漂亮的腿重新被褲子包裹住。
他把棍子往旁邊草垛里一丟,彎腰撿起那本佛經,抹去上面的血跡,淡聲:「我等著你。」
「我們現在去哪兒?」許知喃問。
許知喃站在林清野身後看著傅雪茗,不得不承認,他媽媽的確長得非常漂亮,獨具韻味。
許知喃回頭看著被帶走的魏靖,後知後覺地害怕,他身上領口都是血,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她擔心在外面會被人看到林清野。
許知喃還是不放心,對可能會把林清野牽扯到警局的事就已經過意不去,更不用說再把他置於輿論風口了。
許知喃跟著林清野一塊兒下車,走上警局台階。
他抬手順了順她的背,舒出一口氣,聲線放得溫柔:「就給我抱一會兒好嗎?」
說到底,儘管和林清野分開了,但她心底的林清野總是冷靜自持的,直到這一刻才開始覺得害怕了。
「他看到魏靖拉著我糾纏了。」
「林清野。」許知喃用儘力氣抵住他肩膀,「你冷靜點啊。」
很快,路西河叫來的救護車就到了,魏靖被醫護人員帶走。
警察被他嚷的頭疼,衣服被他拽著,斥一句:「我們會調查清楚,你先給我撒手!」
許知喃腳步一動,最後朝他跑過去。
許知喃渾身僵硬,直愣愣地站在那。
他看向旁邊站著的許知喃,懶洋洋招了招手:「過來。」
林清野眉眼間攢著濃濃的戾氣,黑沉沉地壓著人。
林清野掌心抵著她眼睛,往後一攬,許知喃後腦勺貼到他胸膛上,鼻間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一點點血腥氣。
帶點鐵鏽味兒——是剛才那根棍子上沾染的。
「這件事本來就跟我有關係,要我去了才能說清楚,不然你打人就處於劣勢了。」許知喃頓了頓,又說,「而且我想跟你一起去。」
許知喃也同樣,對這一幕猝不及防。
他彈了彈煙灰,對此的反應只是嗤笑了聲,很不屑。
路西河:「不會是他在追你但還沒追到吧?」
林清野拿著打火機的手一頓,垂眸笑了下,發動了車子。
林清野拉著她手腕往旁邊一拽,將許知喃拉到自己身後。
「……」
「魏靖。」
她不肯把腿擱他腿上讓他消毒了:「我自己來。」
另一邊。
「你這樣下去會被人發現的吧,而且衣服上都有血,可能會被媒體亂寫的。」
所幸有驚無險,許知喃方才一直提著的心現如今也終於回到原位。
鬧哄哄的,像只蒼蠅。
瑩瑩一汪,盛在眼眶裡,沒掉出來,只是眼角有些泛紅,鼻尖也跟著泛紅,顯得怯生生的。
「我靠。」路西河睜大眼,「你是大明www.hetubook.com.com星的女朋友啊?!」
可是怎麼會呢?
要是放在以前,對於這種問題許知喃想都不用想就能否認,可現如今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三人前後往警局走來,王啟也同樣注意到許知喃。
他話音一落,魏靖忽然蹭得扭過頭看他,眯了眯眼:「……你是電視上那個林清野!?」
她剛才被嚇到時下意識咬住了嘴唇,牙尖磕進唇瓣,很用力,這會兒殷紅一片。
許知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摔傷了,被他這一問終於察覺到痛感。
也終於鼓起了勇氣對許知喃說「讓我再喜歡你一次吧」。
「嗯?」
許知喃消毒完膝蓋,將東西收拾好:「刺青比賽里的一個人,之前不認識的。」
下一秒,林清野就直接揪著他領子往後用力一摜,撞在椅子上,人往後倒,噼里啪啦一陣,最後四腳朝天摔在地上。
她皮膚本就嫩,容易破,擦開了好幾道划痕,有細小的血珠滲出來,現在已經乾涸了。
林清野不在意地笑:「是我,不是『我們』。」
車門一開又一關,林清野坐回來。
周圍其他人也不知說什麼,一時安靜下來。
「你自己不要臉無所謂,打人殺人我都懶得理你,可我和你爸還要臉!我求你了,替我跟你爸考慮考慮!」
方侯宇聽完事情經過後本就為許知喃氣憤,一聽他這話就忍不住提醒道:「你清醒點,還你不和解,自己乾的什麼齷齪事心裏不清楚嗎?人小姑娘都沒說要跟你和解呢,你在這逞什麼威風!?」
路西河懵了,忽然福至心靈:「阿喃。」
少年側臉還紅著,呈現一個脆弱的抱姿。
許知喃瞥了身側的林清野一眼,衣服上沾著血跡,不是他的血,而是魏靖的。
林清野沒動,依舊按著他腦門不讓他動:「我叫你閉嘴。」
許知喃一頓,總覺得他現在的狀態不太正常,儘管從臉上看不出其他,她正猶豫著,車門落鎖,林清野疾馳出去。
林清野舌尖掃過後槽牙,重新直起身:「行。」
「對不起。」他眼睛壓在她肩膀位置,聲音有些悶,「嚇到你了吧。」
還是當著許知喃的面。
遮住了少年臉上的傷痕和……自卑。
再一看旁邊站著站著的兩人,更懵了。
她抿了抿唇:「還好,能走路。」
這兩人是怎麼湊到一塊兒的???
「還好。」聲音還打顫。
「可以啊這小夥子,還會見義勇為了?」
傅雪茗眼裡滿是厭惡,絲毫沒有因為氣急打下那一巴掌的後悔,瞪著他冷聲:「你死了都是罪有應得。」
魏靖回想起之前停車場他揮棍子時毫不猶豫的神色,竟也一時說不出話。
他說完,看向路西河,又朝許知喃抬了下下巴:「麻煩你送她回去。」
蹲在台階上,點了支煙:「我剛才看你那意思,好像跟裡邊兒那個警察認識啊?」
看林清野的意思,好像是要追她吧。
「純屬誣陷!我不過是問問她要不要順道送她回去而已!他自己誤會了不分青紅皂白衝上來就打我。」
林清野不太想讓她再和魏靖見面,沒說話。
許知喃沒拉住他,只好扒在車窗邊看,那藥店收銀員是個看上去五十來歲的女人,林清野邊走進去邊將帶血的袖子卷到手肘,擋住了血跡,又向下壓了下帽檐。
戾氣和陰鷙褪去,他溫柔哄:
「拍到再說吧。」
許知喃猶豫片刻,還是走到他旁邊。
許知喃想起方才王啟介紹的,他父母也在這,便被他這舉動弄得越發不自在,耳根也跟著紅了。
「他背上那個紋身就是我紋的。」
王啟:「裏面那事兒處理得怎麼樣了啊?」
他沒答,而是在她面前蹲下來,單膝跪地,湊近了去瞧她的腿。
「不可能!我告訴你,沒可能!」魏靖指著自己纏著紗布的腦袋,「想和解,沒門!」
「叫什麼救護車!我要報警!報警!我他媽不把你和圖書搞進局子里去我就不姓魏!」
許知喃下意識往後退,被他眼疾手快地控住腳踝,掰回來了。
王啟看下來,皺了下眉,而後拉著魏靖到一邊:「來,我們談一下,我就直說了,我們這邊希望你不要把今晚的事說出來,就此結束,可以嗎?」
他額前碎發有些凌亂,微微頷下首,擋住落在他側臉上的清冷月光,晦暗不清。
傅雪茗巴掌甩下來,女人胸腔起伏,不知怎麼突然暴怒,嗓音尖利,方才的端莊高貴都不存在。
想不出什麼所以然,她乾脆直接坐進車。
她嗚嗚出聲,緊緊咬著下唇,嚇出哭腔:「你不要這樣。」
路西河三步並兩步地直接從樓梯間跑下去。
沒話可講了,許知喃收回視線,看向窗外。
儘管之前聽季煙說過林清野和他家庭關係不睦,但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突然就動手的場面。
林清野抬手摁亮她頭頂的電燈開關。
許知喃忽然想到什麼,在他開門之際再次拉住他:「你就這樣進去嗎?」
許知喃被他拽著手腕,一路跌跌撞撞,到他住的公寓門口。
而後從車後排又出來一對男女,男人一身西裝,而女人一席長裙,很是精緻華貴,看上去都是四十來歲。
可惜失敗了。
突然,「啪」一聲響。
林冠承站在桌前,已經跟警察交涉了解完情況。
輸密碼,進門,她被推著肩膀壓到牆上。
她第一次親眼見到那樣盛怒之下的林清野,怒意並不直接表現在五官之上,而是一種沉浸於底的淡漠。
「……」
林清野剛坐進車,副駕駛門就被拉開,許知喃微微彎下腰,靜靜看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到傷心難過的情緒。
傅雪茗站在這警局中都是金光閃閃的。
路西河作勢也要罵,王啟誒誒幾聲打斷爭吵:「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路大哥,我是許知喃。」她自我介紹。
「你會嗎?」
許知喃坐在車上眼巴巴地看,這才鬆了口氣。
許知喃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明白過來了,在白天網上的那個採訪視頻中,林清野在說出「那時候,我還挺自卑的」的時候,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無奈又妥協的笑容。
他憑著自己的卓越天賦,站上舞台,閃閃發光,底下是山呼海嘯般的尖叫和掌聲,從六年前那個黑暗無邊的雪夜中走出來。
破舊停車場唯一倖存的那盞路燈忽閃了好幾下, 也終於壽終正寢, 熄了。
他身上的煙草味也帶著凜冽感席捲而來,許知喃偏著頭,整個人都幾乎嚴絲密合地貼在牆上。
林清野神色如常,摸出煙盒又叼了支煙,沒點火,只目光陰鷙,看了眼方侯宇面前的表格,回答下一項:「23歲。」
許知喃笑了笑,又說:「不過沒關係的,方叔叔從前跟我爸爸關係就很好的,會好好處理這件事的。」
林清野耐著性子,一邊往她手心吹氣一邊輕輕抹酒精消毒,帶來絲絲涼意。
一見林清野那輛車,他就拉著旁邊的警察出來,罵罵咧咧道:「你看!就是這個男的!什麼玩意兒!狂躁症吧!把我打成這樣!」
「送你回家了?」
他是林清野啊。
「沒事。」許知喃捧回佛經,抽了抽鼻子,「他會不會出事啊?」
「我操你媽!」他啐了口唾沫,聲音還因痛意打著顫,「你他媽算個什麼東西!用得著你多管閑事!?」
「對啊,我看他是腦子被門擠了,剛給他止完血就折騰個沒完。」
明明在停車場發生的那一幕,林清野雖的確太過衝動,但也不是最先施惡的一方。
林清野看著,漸漸出了神。
「順道?」林清野睨著他,「她會告訴你她家住在哪裡?你怎麼順道?」
方侯宇拿出紙:「先登記一下信息。」他敲了圓珠筆蓋,「姓名。」
王啟走到林清野旁邊:「怎麼回事,你現在可別再鬧出來這種新聞了。」
林清野被扇得頭側過一個角度,hetubook.com.com許久沒動。
小姑娘將牛仔褲捲起來,左腿膝蓋上紅了一大片,她學著林清野剛才的樣子,呼呼吹氣,腮幫一股一股的。
許知喃也估摸不準這事要是鬧到了警局會怎麼樣:「他是要現在報警嗎?」
許知喃在他旁邊坐下來,捏了捏腳踝:「也不是,我跟他之前就認識的。」
林清野皺了下眉。
「林清野。」站在一角的那個漂亮女人終於開口說話,踩著高跟鞋走到他面前,「你多大人了,懂不懂分寸,怎麼還跟以前一個德性?」
「阿喃。」
登記完基本信息,方侯宇問:「說說吧,為什麼打架。」
怎麼能就這麼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下去那一巴掌。
「你爸是警察啊?」路西河揚眉,「那這事兒簡單了啊,你爸爸今天晚上當值嗎,讓他過來處理這事兒,我就不信還治不了這魏靖了。」
「會的。」
「先他媽去醫院!」路西河被這兩人也弄得來火了,「不去醫院你見警察之前就先見閻王吧!」
而後嘆口氣,壓迫人的戾氣漸漸退開去,俯身,輕輕將她攬進懷裡。
她莫名鼻酸,大概是被眼前這場面弄得手足無措逼出來的眼淚。
「可他上回自己承認背上的這個名字是他女朋友啊?」
許知喃停頓片刻,他索性直接拉過她的手。
「……抱歉啊。」
忽然,一個溫熱的手掌從後面捂住了她眼睛。
收銀大媽正在店內電腦上看一個最近熱播的古裝劇,正處於關鍵劇情,連頭都沒抬,找了零就坐回去繼續看。
魏靖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憋出一句:「你怎麼知道她沒說!」
少年人的自尊堅韌又脆弱,他和那個家庭分裂孤立,想用自尊重新塑起銅牆鐵壁,可在這一刻依舊砸了一地的斷壁殘垣。
「等一下,我打個電話。」
消毒完手上的傷口,林清野將弄髒的棉簽丟進袋子里:「腿。」
「醫院那邊,我們不用去嗎?」
「……」
林清野下頜微抬,自嘲地笑了聲:「哦,原來你還知道我是你兒子啊。」
許知喃給手機充上電,又給媽媽發了條信息說自己今天不回家睡,怕她擔心,沒跟她提這件事,只借口店裡有事,一會兒直接回宿舍。
林清野懶得再跟他說,對方侯宇道:「我剛才看到那邊應該有監控,你可以去調過來看看。」
「……」
他說著,便直接將許知喃打橫抱起,她輕呼一聲,下意識勾住他脖子,而後被小心妥帖地安放到副駕駛座上。
青白煙霧淼淼,他沉默聽許知喃講電話。
似乎是怕她抽回手,始終捏著她指尖沒放開,另一隻手從袋子里那瓶酒精,牙齒咬著旋開,蓋子吐到腳邊,而後用棉簽蘸了點。
林清野垂眸看了她一眼,依舊面無表情的,但拳頭鬆開了。
「嗯,他是我爸爸的同事。」許知喃說。
林清野側頭看她一眼,沒開車,拉下半截車窗,點了支煙。
魏靖現在也已經琢磨過來了,即便有監控,但他的確沒做出什麼逾矩的行為,許知喃太謹慎了,無非是握了下手罷了,定不了他的罪。
「下車。」他執拗。
「誒,小同學,你也在啊?」王啟給她打了聲招呼。
「嗯?」
而後轉身就走。
「疼?」
早就猜到她的反應,林清野勾了下嘴角,不再多說,直接抄起旁邊的帽子下車。
林清野丟了煙蒂,重新關上車窗:「那就去警局,自己幹了什麼破事不清楚么。」
魏靖從地上支著身子坐起來,血順著額頭滑下來,剛才捂過傷口的手也沾了血, 觸目驚心的。
「……」
「他背上那個阿喃,不會就是你吧?」
電視裡頭的那個大明星林清野和許知喃。
大概是看路西河來了有人拉架, 他又開始罵, 很難聽。
林清野神色平靜,靠在一邊牆上,指間捻著一支未點燃的煙。
可他的母親當著眾人的面再次扒掉了他重新塑起的自尊心。
「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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