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潔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也許是因為有了球球。」
于毅看出他面色不愉,就跟著搖頭嘆息:「穆子昀在我們集團里根基深得很,我和我爸跟她過了幾招了,招架得很吃力,奶奶對她可真沒趕盡殺絕,她對我們公司還是有管理權的。現在她外甥女名正言順變成我們家的人——」他突然靈光一閃,「這是不是奶奶存心在對付我們啊?她不會是不爽我們那事兒做得太快太狠,也沒報備她,存心跟我們對著干吧?」
李師傅工作室內石塵漫揚,但是專業橫機、鑼機、小吊磨、牙機等各種雕石刻玉的工具卻放置得錯落有序。高潔正要一步跨進去,被橫機後頭鑽出來的小老頭兒喝住,小老頭兒眼兒很毒:「哎哎,那個孕婦,不要靠近。」
自他與徐醫生第一次就高潔的身體情況交流后,徐醫生問過他:「檢查報告要不要也發你一份?」
司澄攤手:「在商言商。」
高潔即刻打斷了她:「于奶奶,我跟您保證過,我對於直,真的沒有任何想法,將來我也不會打攪他的生活。我想這一切事情結束后,對於我,對於他,是最好的結局,也是最沒有麻煩的結局。只是因為我的固執,我想生下這個孩子,才會讓您費心安排了這麼多。」
高潔介紹道:「我們參賽作品的攝像司澄。」她又介紹Summer,「我們的導演,Summer。」
于直瞥去一眼,衛轍反而走近一步,雙手撐在他辦公桌上,笑著說:「任總和我們的合作是長期的、有深度的。他們那廣告片,說實話,幾個評委評價出來和高潔他們的不相上下,就是高潔他們的導演攝影更高明,有點兒電影感。當然啦,任總是做得是太操之過急了,我們這回投票整一個半月,這會兒快過年大家都旅遊去了,正是對他們的劇情有共鳴的時候。他們的票數是有趕上去的機會的。」
「主人公是一個女孩,有一天在忙碌中突然失去了記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麼。她唯一記得的是外公留下來的舊宅舊店。舊店是賣水沫玉的,店裡有一隻狗。女孩回到店裡,店裡的狗突然說起了人話,告訴她,想要知道她想找的東西,就要在店裡幫助來買玉的人找到最想找的東西。後來的故事就是她賣水沫玉時,幫助很多人找到內心最渴望的東西。」
有一種深切的被拋離的感覺是于直內心深處隱隱約約的矛盾,說不清道不明。但他唯一明白的是唯有不牽連,才能不深想;唯有不深想,才能不猜測;唯有不猜測,才能不失落。
她轉身穿上外套,自工作室拿出一隻禮盒,放入一隻大的儲物袋中。自答允林雪至於家喝大年夜下午茶,她在發怵之餘也鼓勵自己堅定坦然一些,最艱難的決定已經做下,最難堪的局面也已面對,以後的種種都是不值一提的一碟小菜。
因為不迷茫,所以更踴躍。
林雪掃視眾人,又開了口:「高潔已經有了于直的孩子,我希望你們都做好家族裡增加一位新成員的準備。」
高潔一手本能地掩住小腹,向金萌微笑招呼:「阿姨您好。」
其實高潔的生活的確是在慢慢好轉,生活也變得有秩序起來。
Summer問:「你們在說什麼?」
于直冷冷一眼掃過去:「網上到處投訴我們的網站載入速度慢,技術部最近是不是很閑?」
高潔給司澄和裴霈寫了一封郵件,令裴霈進行網站報名的工作。很快,三方都給她回復了郵件。司澄在郵件末寫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決定,你現在變得很強大。有一句俗語說得很好,『女子雖弱,為母則強』。Jocelyn,你找到了自己。」
這是高潔從未了解過的,由於直的長輩層層道出,打開驚濤駭浪一樣的世界。這位長輩向她所展示、向她所表達的,她不是不明白,其情之切之誠,她不是不感動,然而,讓她轉折的原因太多。她撫摸著小腹沉默著,孩子讓她的心靜了下來。她對林雪說:「于奶奶,我會是一個好媽媽,向您保證,請您放心。我愛我的孩子,很愛很愛,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而且——」她想了想,「我並不怨恨于直,真的,一點兒也不。」
但是她總是對著註冊頁面猶豫著。她從來沒有接近過這樣的于直,對著這個網站,彷彿對著一個更加陌生的他,讓她膽怯。而他切切實實站在這個行業潮湧的巔峰,是她事業征程里,無法迴避的。
高潔翻到企業簡介頁面,上面寫著創始人創立這個網站的初衷,他們認為中國珠寶行業是最古老而傳統的行業之一,他們知道在這個古老而傳統的行業里流傳下很多罕有又精湛的技術需要當代新銳的中國設計師繼承,他們想要提供中國傳統行業一個新的出口,給所有當代的自由的中國設計師們一次最低成本創業的機會,給所有為國外品牌代加工的珠寶首飾加工廠們一次轉型成中國品牌的機會。這就是這個時代應該有的傳承和創新。
高潔親自為司澄倒上一杯香片。司澄看著高潔行雲流水一樣的泡茶動作,溫和地說:「Jocelyn,原本我並不知道你對這些中式的傳統如此熟悉。」
司澄說:「就按照合同上執行吧。」
于直就在重重色彩后,已經不真切了。奇怪的感知感染著高潔,已經恍如隔世,她就好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大屏幕。
她看著他的血清涓滴滲入到她的體內,她體內還孕育著他們的孩子,他們這樣深深牽連著,已經是今生今世再難以甩開的羈絆。她順著這條羈絆,才知道了前路,明白了自己,又生出一條希望的線,紮下自己的根,伸展枝葉,重新生長。
坐在高潔對面辦公桌的裴霈將頭抬起來,高潔安撫地朝裴霈笑:「就是他。你們不用擔心,我會跟進處理這個事情。」
衛轍呵呵笑道:「嘿,看到人才我激動啊!」他一覷于直更加鐵青的面色,決定在他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之前,把話題結束掉。
就如她從來沒有看透過於直,就算林雪揭開往事之後,她終於知道了他布局的動機、行動的苦衷,但她還是看不透他,也不忍看透他。這或許就是她最軟弱之處了,因為理解,所以柔軟,還帶著不能言明的酸楚。
高潔答:「給您做的玉飾。」
「我沒事。」
她對何雯雯說:「這段時間,重點工作是拍攝廣告片和監督網店設計和產品上架的事情,所以就拜託你們倆了。」
只是沒有想到她的不軟弱,卻是他最痛恨的。于直繼續埋首於之前中斷的工作中,不再多深想。
于直臉上的表情她從來沒有看透,戲謔的、淡漠的、氣惱的、有點孩子氣的,他表達過很多種情緒,但都不是那個時刻他真正的情緒,他把自己藏得很好、很深,高潔想。雖然林雪向她打開了他的往事,但是她還是看不透他。此刻她就看不透他臉上的表情,他看著她的小腹,表情很冷淡,眼底卻有異樣的情緒在波動。高潔忍不住用手遮住腹部,說:「他長得很好,所以謝謝你,謝謝你肯幫我,也肯幫他。我一定會遵守我的承諾。」她正視著他的眼睛,「不會再給你們家和你造成任何麻煩,請你放心。」
高潔看到門前站的是于直就愣住了。于直看到高潔也愣住了。
在司澄的斡旋下,Summer向高潔妥協,答允了高潔的付款周期的條款,同她簽訂了合作合同。原定三集的拍攝期限半個月,由裴霈跟進全部溝通事宜。
于直嚴厲地掃了于毅一眼:「阿哥。」
高潔給自己也倒了茶,捧著茶杯,暖了暖掌心,笑起來:「如果把什麼事情都思前想後再行動,就不是司澄了。」她胃裡突然翻湧,道了一聲抱歉,捂著嘴進了盥洗室。她最近的孕吐反應不單單會在清晨發生,有時也會在下午,這讓她感覺到了孩子在自己體內日益成長。
于直不緊不慢地跟著她,看著她。高潔在堅果貨架上拿了好幾袋堅果,接著又去了肉禽區和蔬菜區。
高潔駭住,林雪又揭露出另一個更為隱秘的于直,她從未靠近,從未了解的于直,他驚濤駭浪一樣、比她想象中更不堪的過去衝擊著她。
高潔在他的注視下不免有些局促。
廣告大賽開賽的第一天,「水之遙」的多個線上店鋪同時開張營業。如高潔和司澄所料,比賽果然帶來了大量的網路關注,各網店的流量一直往上漲,運營公司不得不多派兩個客服回答客戶們的提問。裴霈同何雯雯也主動充當網路客服,來接待新的渠道里的客戶。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會先停在她的小腹上,孩子應該快四個月了,她腹部隆起的圓潤形狀是她穿再寬大的長服也遮掩不住的。
于直說:「高潔,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只有相對的公平,沒有客觀的判斷,只有主觀的判斷。」他在後視鏡里對著她笑,「你們如果想照著做的話,也可以做一次,做完了再來判斷這個事。」
高潔只是笑,覆著小腹:「這裏的人,都是我孩子的親屬,我會……努力一下,盡量和大家好好相處。」
司澄握了握她的手:「我懂了。」
衛轍當時就對於直說:「你應該早一點把你老婆簽下來的。不看她的設計,光看她的廣告,就覺得她腦筋靈光,這麼有營銷創意的設計師現在不多啊。唉,對了,以前你就沒考慮過把她挖進芮華?」
于直躺倒在床上,有一條經由自己創造的生命正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這個感知是神奇的,那個未成形、還在高潔腹中的孩子,無疑已經牽制住他了。他最近常常會想到這個孩子,連高潔撫摸小腹時那副愛憐的神情也會跟著浮現在他眼前。
于直的手懸空停著,一盪,回到方向盤上,冷冷地笑了起來:「我是不是要謝謝你為我想得周全?」
于直主動把自己的郵箱留給了醫院。他們在民政局登記了合法的身份以後,高潔如同她所承諾的一樣,沒有再提出任何要求,也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當然,他竭力保持著之前的態度,沒有去打探高潔的情況,一切情況均由祖母不經意地提起。
兩個女孩工作勤力,高潔彷彿看到了在巴西苦幹實幹的自己,只是那時的自己並不太明確自己到底要什麼,盲目又愚蠢,現在的年輕女孩更明確自己的目標。這樣很好,自己走過很多曲折的道路,現在的聰明女孩都會避免。
她生活得很好,比和他在一起的一年裡,更好。這是他那日在醫院里看見她時,就已經有的認知。因為察覺出這個認知,于直斷然停住腳步,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潮湧過來,隔開他們,再也看不見她,他的心潮好像平復了下來,他勒令自己不要再深想了。
司澄笑了:「你應該很了解他。」
她想起鄭師傅講的那句戳中她心事的話,暫且將心放下,在家中好好休養了幾日,養回精神。她知道目前對她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她的孩子。
司澄怔了一怔后問她:「高潔,你認識的這個人,會因為私事影響公事判斷嗎?」
高潔又想,他不但圓滑更加狡猾,預后的手腕也從來一流。她不禁摸著小腹,思忖著,如若於直真要同她再次劍對劍、矛對矛,她必定還是毫無招架之力。
于直不語。
司澄再度擁抱高潔:「你現在這樣很好,有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勉強自己也不為難自己。」
高潔答:「是啊。」她誠實地說,「也有點害怕。」
「球球?」司澄問。
「在媽媽身邊兩個月,長得很棒,繼續繼續,加油加油。」
于直拿著文件,那就是一扇柵欄,分割清楚了他和她的界限,將他們藕斷絲連的可能性在法律層面上狠狠抹殺。她對他做的每一件事的決心從來都是無比堅定,目標也無比明確。
于毅說:「你這失手失得也太憋屈了,前腳剛說好自己是單身,後腳立馬就要當爹了。穆子昀的外甥女手段夠行的啊。」
高潔不無遺憾:「當然沒有問題,其實我私心很想留你做推廣工作的。」
高潔摸摸小腹:「我這個情況,只能在家裡休息呀。」
原本以為就此萬劫不復,現在看來卻是柳暗花明。高潔撫摸著小腹,無盡感激,也無盡感懷:「球球,有你陪著媽媽真好。」
高潔的微笑被于直看個清楚,他的手自然搭到她的肩頭,對金https://www.hetubook.com.com
萌說:「我帶她去見奶奶。」
會議在確定拍攝計劃、周期后中場休息。高潔讓何雯雯為大家泡上一壺香片,但司澄的團隊對這棟有點歷史掌故的大廈更有興趣,在裴霈的介紹下,興緻勃勃地去名人故居瞻仰。室內只剩下高潔和司澄。
高潔回復郵件:「做出決定沒有我想象中艱難,這就是我的人生,這也是我做的因造成的果,我不應該軟弱,更不應該辜負,不是嗎?」
高潔抬起頭笑道:「臨時起意給他起的小名,剛才醫生說他現在像個小球一樣,很強壯。」
司澄低頭對著她的小腹豎起手掌:「Hi,球球,你好。」
高潔在她打開禮盒后,才介紹道:「給您做了一件鎮紙。」
一席話講到高潔心坎正中,將她所悟而未能表達的全數表達出來,她點點頭,說:「每塊玉都是不完美的,都要靠雕琢才能找到它的價值。這就跟人生一樣。」
高潔當然不會說不,趙阿姨萬分感激,又有擔憂:「你明天還要去醫院,沒個人也不行,要不要和于老太太說一聲換個過來替我一陣?」
他卻反問她:「你覺得公平的環境是什麼?取消對方的參賽資格?」
高潔做什麼事情都有明刀明槍上陣的勇氣,他幾乎是激賞著這樣的她。他又想起那日在醫院看到的她。
「這麼客氣了?」于直口吻一貫輕佻,並且轉過頭來,目光在她的臉上停了會兒,又轉到了她的小腹上,她的目光就乘機停在了于直的臉上。
他踩下油門,將車啟動。一路兩人不再講話,于直並不是很自在,因為車裡又瀰漫開一股熟悉的馨香,幼弱的奶香,溫暖,親切,好像比以前更加芳香馥郁了。那是獨屬高潔的味道。
高潔沒有答,怔怔地就這麼望著于直定在那裡幾秒后,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轉個彎,消失在她眼前。
他停了下來,瞪著走在前頭的女人。她的步伐是輕快的,至少在他看來。她甚至在這樣的天氣有著很好的心情,走路時還會顧盼生輝,像一個對什麼都好奇的孩子,看看樹、看看樓、看看人,還對著路過身邊的一條拉布拉多犬搖手招呼了一聲「Hi」。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一次的戒煙這麼徹底,一條退路都沒留給自己,竟然就此戒掉了。他想到了戒煙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孩子。
司澄握握她的手:「早點回去休息吧。」
他的話觸動了高潔:「我以前是這樣子的嗎?」
不,這喜悅她還不能傾訴,有些快樂,她只能自享。她在心內對她的孩子說:「球球,你在和媽媽打招呼嗎?媽媽祝你新年快樂!球球,你知道嗎?你的爸爸也在這裏。」她抱著肚子,又偷偷地看著坐在前方的人,他就坐在離她不到半米的地方,不到半米距離卻那樣遙遠,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一伸臂卻夠不到。當她做出她的上半生最愚蠢的決定時,就註定了他們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那些許的愧和憾,是永遠抹不掉的錯誤鑄造出來的。
這是司澄對她的細意關切。高潔想了想,就沒再拒絕司澄的好意了。
在高潔最後一次治療時,他比她提前半小時抵達醫院,抽完血,有護士進來通知:「高小姐已經到了。」
司澄吹了聲口哨:「中國的互聯網企業現在的發展可以和矽谷一戰。」
林雪說:「小梅摔得不輕,在瑞士養傷,這邊的業務都讓他愛人接手了,前一陣他愛人從高潔的工作室撤了資,高潔現在是一個人單幹。我是沒有想到她一個人大著肚子居然也能把這些千頭萬緒理清爽,而且幹得相當不錯。」
意外的是司澄。在這扇老式的鐵閘門打開后,他就看到了自走廊深處走出來的女子,他的往事也跟著走了出來。高潔還是老樣子,穿著寬鬆的毛線長裙,圍著長長的毛線圍巾,白色的球鞋。在愛丁堡的時候,她就一直是這副他一開始以為是瀟洒隨性的打扮,後來他才知道是自己搞錯了。但高潔又不像是老樣子,氣質不一樣了,她曾經讓他著迷過的飄飄忽忽追尋什麼似的眼光不見了。眼前的高潔,不像他認識的那一個。她現在明媚而堅定,好像摒棄了什麼負重似的,重新變了一個模樣。
待到了第二天,在比賽日榜上一直獨佔鰲頭的《水之遙》被「芙蓉美鑽」的《我和我的閨密之旅》壓到了第二名。
司澄詫異的目光也變得溫和起來,他從來就是這麼善良和可親,他問:「好點沒?沒有關係吧?」
于直轉身,上一次在醫院里斷然轉身是正確的選擇,這一次的失態跟蹤,是不明智的。他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來,衛轍在那頭問:「跑哪兒去了?都等你開會呢!」
衛轍又朝司澄伸出手,問道:「這位是?」
高潔將儲物袋裡的禮盒拿出來,走到林雪跟前,林雪握著毛筆又寫了幾筆,才放下來,高潔湊過來一看:「您筆力好厲害,摹的《蓮花魚樂圖》很有風骨。」
司澄放開她的手:「以後你自己也會懂。」
林雪嘆道:「孩子,前面路長,不用這麼著急下決定。」
他現在有個已婚的身份,和一個突如其來的孩子,這一切將他臆想中的原來良好的想法都攪亂了。于直發現自己又想多了。
就在胎兒長到九十天,高潔輸完最後一針血清的時候,她在醫院等候區的大屏幕上看到了于直。
于直想了想,吩咐言楷:「再觀察幾天。」
高潔的確很有信用,也的確很有決心。于直將高潔給他的文件仔細瀏覽完畢,她用冰冷的法律條規規範了他們倆的關係,堅決地宣告她對他不會再有妄念,現在以及今後,都不會有。
鄭師傅走到門口來,不過一米六齣頭的個子,佝僂著背,發已花白,勝在精神矍鑠,望人之時,目光炯炯而顯得格外嚴厲。高潔不禁敬畏,往前迎一步,鄭師傅讓著往後退一步,搖頭道:「哎喲喂,原來是個孕婦,真是麻煩。」
但美籍華人姑娘有形於外的強勢,轉頭同高潔商洽合同條款時,她主導著團隊在利益談判時的權益,在付款期限、知識產權方面要求特別細緻,談得高潔有些精神不濟,被司澄看出來。
今日雖然是新年的頭一天,天空卻陰雲密布,空氣中充滿混沌的濕氣,讓人平添了許多濕漉漉的煩躁。
司澄的話,在高潔心內一輾轉,彷彿又打開了她的一道心鎖。
于直重重推上抽屜,有一刻,他想起受困在印第安人的部落時,蜷在他跟前的高潔,無畏無懼,那時他就知道她不是個軟弱的人。
高潔一翻手邊的備忘錄,最近她的早孕癥狀開始顯現,除了晨吐,就是記性變差,不得不把每樁事情都記下來,好按記錄辦事。
林雪抬眼就望到了書桌上的宣紙,墨跡已干,墨荷初綻,才露尖角,荷葉下的尾魚若隱若現。荷葉上,是眼前的孩子送給她的冰清玉潔的決心和決意。她一向不會操之過急,便對高潔說:「好了,你只有陪我一頓下午茶的時間,我們先去喝一碗紅豆沙,你肚子里這個也不經餓的。」
她和她的團隊尋找到他們的名牌,坐了下來,她身邊的男子同她談笑風生。笑著的高潔臉上有淡淡的光暈,她似乎又胖了一點,如同他最初的想象,她的臉型身形豐潤一些后,整個人就有了鮮活的光彩,更加生機盎然。
只是讓她想不到的是,在大年夜這一天的下午按照約定的時間,準時抵達她工作室門口接她的會是于直。
她撥通內線,喚來保姆,在窗下架上一個矮几,上了幾碟上海點心,小籠包、核桃酥等樣樣精緻。
高潔說:「不不,是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她的念頭在心頭盤旋,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問他:「于直,我給衛總寫過郵件,我們發現『芙蓉美鑽』的票數有點問題。」
于直仍不發一言,為他奶奶斟了一杯熱茶,然後離開,半路上被于毅截到他房裡。
林雪問:「很多人?那麼準備拍多少集?」
林雪問他:「高潔應該把法律文件都給你了吧?」
高潔就是這時候才得悉于直的「匠之藝新工場」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和于直耳鬢廝磨的那些時日,或許是為了防止自己對於直了解得更加深入,她對於直做的事業一直存心不去詢問也不去關心。所以當她搜索到有關「匠之藝」的新聞時,她有一點點吃驚。
高潔也笑起來:「我以前一直生活得很糟糕。」
林雪笑道:「有什麼方便不方便?我不能讓你懷著孩子一個人過年。」
她出來時,司澄說:「這麼開心?」
她沒有鬆手。于直的眼風掃到她的臉上,她的反應無疑是當他陌生人的態度,於是冷冷地說:「高潔,我們認識的時間不算短了,用不著對我這麼防備。」
林雪話意很暖,高潔心內亦暖,只覺得抱歉。
于直看著路人將相機還給高潔。高潔拐進弄堂,他就跟著進去,跟著她一路穿出弄堂,走進一間百貨大樓,下到地下一層的超市,看著她推出一輛手推車,走到水果櫃前,拿起一盒車厘子,似乎覺得不夠,又拿了三盒放進車裡。
「怎麼了?」他問。
高潔正不知該如何作答,趙阿姨握著手機一臉焦灼地走過來,抱歉地向高潔告假:「我老公工傷骨裂,家裡女兒沒有人照顧,可以請兩天假嗎?」
司澄對高潔說:「你也不要讓自己太累。嘿,想點快樂的事情。」Summer不贊同地看他一眼,但司澄沒有發現,他興緻勃勃地問高潔,「春節準備怎麼過呢?尤其是大年夜,你不會準備一個人過吧?」
于直答道:「比技術、比設計大家都看得太多了,我們舉辦這次特別的比賽正是希望提供傳統行業新的營銷渠道,一切都是新的,大家都在創新里摸著石頭過河,這樣的新石頭總會比以前的老石頭給我們帶來更多經驗,老行業需要新經驗。」
高潔臉上一紅,面前兩個都是二十齣頭的小姑娘,她很難以啟齒,但還是說出一部分可說的事實:「我懷孕了,這兩個月要保胎,過完春節就可以繼續工作了。」
母親曾經對她說過「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很好的風光,好好享受青春」,一直到她已經不剩多少青春,也即將當上母親時,才真正體會母親殷切的心意。母親是多麼想讓她更留戀生活的美好,從而更好地生活。現在她終於懂了,在她和她孩子的家鄉,她期望為她的孩子記錄一切美好。
衛轍看向同司澄二人已往外走去的高潔,沒有再說什麼。
高潔走到工作間,打開電腦,將這段時間的工作郵件一一瀏覽。在醫院同司澄做下報名參加「匠之藝」的珠寶創意廣告大賽的決定后,她就不準備輕易改變主意了,就如她決定生下球球,就須將前路上的每個障礙一一跨越。
高潔堅持地拒絕著,只是斟酌著禮貌的言辭:「我……我覺得,和于直的關係,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我提出的要求,本來就已經有點無理了,所以,應該更加謹守我的操守。」
辦公樓門前記者和參賽單位人頭攢動,司澄伸手為高潔擋了擋迎面的人群,高潔看到司澄另一側的Summer似有若無地看過來。
高潔展開手心握住膝蓋,再放開,反過來,看著自己手掌上清晰的紋路,思路也清晰了,她對司澄說:「司澄,那個人——」她仰仰下巴,對著屏幕上重複出現的于直,「就是我孩子的爸爸。」
衛轍分別與司澄和Summer握手:「我已經看過你們的廣告片段,非常有意思。」他轉向高潔,「要不要去和于直打個招呼。」
林雪嘆氣:「拿你沒有辦法,這麼堅持原則。有時候啊,不要太堅持原則,會讓自己過得很辛苦。」
Summer在會議上頭一回不贊同地看向司澄:「No,付款周期太長了。」
高潔回到公寓后,恍惚許久,司澄何時悄然離開,她並不十分清楚,她一直坐在榻榻米上發著呆,不時撫著小腹,喃喃:「我會調整情緒的,我不開心你也會不舒服的對嗎?不會的,我不會讓你不舒服的。」
高潔說:「我馬上就出來。」
最後還是由衛轍將報名表擺到了于直眼前,于直停下手裡的工作,目光停在報名表上光明正大的「水之遙」三個大字上約有幾秒鐘。
高潔一邊想一邊說:「你說得對,這是個千載難逢免費和_圖_書曝光的機會。」然後她就笑了,「我也應該公事公辦,抓住這個好機會,是不是。」
林雪望向于直:「看阿直的意思。」
于直把衛轍的雙手推開:「這不就結了?你已經給我處理方案了。」
「是那個人?」司澄又問。
高潔自網站上尋找到客服郵箱,將質詢郵件寫好,待發送時又想了片刻,決定還是先發簡訊向林雪的秘書Vivian拿衛轍的郵箱,Vivian很快回複信息。高潔對司澄和Summer說:「我給『匠之藝』的衛總發郵件。」
高潔惴惴不安地離開揚州,回到家中不顧疲憊,還是給老王打了個電話,講了講隱憂,老王卻很樂觀,說道:「李師傅既然肯接活兒,那就可以打包票啦!」
高潔這樣子的笑容,于直也從來沒有看見過,她的唇表達喜悅時,可以彎到這樣的弧度,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得像個沒有心事的孩子,笑得他的心事更加深沉。
他認識的她,從不曾有這樣的輕快。現在的她就像那隻尋找到主人的小白貓,有一種搖頭擺尾的得意和歡悅。
于直的嘴角如高潔意料地揚起譏誚的弧度,高潔果然向他開了這個口。
高潔跟著他安靜地下了樓,上了車,坐在後座,低垂著頭。她的發綰在腦後,有幾縷長長的劉海低垂在額首,遮住了她的臉。于直從後視鏡里望她幾眼,又幾眼。
在高潔重新整理項目進度后,她仍將拍攝創意廣告片作為她最重要的品牌推廣計劃。于創業、于孩子、于這個計劃,她都已經走出了至關重要的第一步,之後必須堅定地把每一步都走踏實,而且要迅速。
「是的。」
就在高潔撫摸小腹時,于直注意到了。她是不是不舒服了?這個念頭冷不防就浮出來,於是皺眉小聲對身邊做主持的言楷道:「再答最後一個問題開始冷餐會。」
衛轍接過報名表望一眼:「工作狂當了三個月了,把美國歸國的那幾個華人設計師都談了來合作,這爆棚的戰鬥力。就是這個情況。」
高潔笑:「做多了就熟悉了。」
是啊,她早就領教過於直的公事公辦,殺伐決斷,對他在這個層面的判斷幾乎成了她的本能。也因為是本能,她有點退縮,故而未答。
高潔還在兒童房門前做了照片牆,貼滿了她自小到大與母親的合影,那些年她和母親一起去過的地方,她小半生的全部精神支撐。這些照片收尾在一張她坐在母親病床上和母親的自|拍照,形容枯槁的母親臉上的笑容留戀之中隱藏些許擔憂,眉頭輕蹙。原來的高潔不懂,直到夜宴之後,她終於懂了,母親在最後的笑容中隱藏的是什麼。可是一切已經晚了,她沒有機會讓母親將離世前的憂愁抹去了。
但于直把他的話聽了進去。衛轍的話說在了重點上——不管是高潔一手嫻熟的金銀細工技術和高格調的中國古典設計審美,還是高潔超過同期創業者的營銷創意,都證明了她的商業靈感是行業里出類拔萃的。
高潔終於放心地回家休息,配合好徐醫生的治療,這對她的孩子太關鍵了,她不願意有絲毫的分心。
高潔想起自己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目光好好看過司澄。她並不意外地產生了許許多多的歉意。
「這是什麼?」林雪問。
裴霈不語,何雯雯追問:「Jocelyn,你身體不舒服嗎?」
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她對他真的別無所求。她的一切行動都在宣告她的心意。于直深想起來,就冷笑起來,他是勒令住自己又不由自主地衝動,且用轉身離去來狠狠克制。
在一周半之前,她找到梅先生以前留下來的聯繫方式,聯繫上了攝製團隊中一位叫Summer的導演,對方仍舊對這個項目很有興趣,爽快地與她約定了洽談的時間。她翻了備忘錄,說:「對,明天下午。」
因為想到了于直,她又想起於直有著固執的食物偏好,他喜歡吃牛肉。高潔溫柔地笑了笑,摸摸小腹:「你喜歡吃水果對嗎?」
他有點想念,所以更不想開口。
林雪似乎對梅先生和高潔終止合作的事情有所耳聞,會特別詢問她的工作情況,也隱約暗示:「有什麼需要奶奶幫你的,你一定要和奶奶講啊!你知道奶奶一直很喜歡你的設計。」
從前的她和司澄怎麼可能走在一起呢?她從來沒有為司澄打開過自己的心鎖,那時的她連自己都不了解。
于直站起身:「不說了,穆子昀的事我會盯著。」
這一回她們依然給予她至大支持。裴霈說:「你放心吧。」又問,「明天那個攝製組就來了對吧?我會和他們好好溝通劇本的。」
「不會,在商言商,她的想法是對的。」
于直簡直啼笑皆非地看著她的舉動,她什麼時候養成了走在路上隨便拍照的習慣?接下來高潔做出更讓他啼笑皆非的行動。她環顧四周,忽然拉住了一位路人,同他說了幾句話,將手裡的卡片機遞給他,轉個身便在標誌坊下落落大方地擺了個姿勢,兩隻手在小腹前交握,將身體靠在石庫門標誌坊古老陳舊的石壁上,面對著鏡頭揚起嘴角。
他終於有了轉身的正當理由。
于直跟著高潔走過了兩條街口,才覺察出自己失態的行為。
高潔釋然了一些長久細碎的心結,但隱隱觸動著那個最大的結,那是她不敢觸碰的。她仍舊學不會司澄的當機立斷。
司澄也勸阻Summer:「Jocelyn說得很對,你不要激動。」
高潔聞言不敢怠慢,這份辛苦她得自承,就親自租車往鄭老師傅工作室交設計稿。老師傅的工作室在揚州東關街深處的一處老宅內,車子無法開進東關街,高潔只好一路步行,尋到這位李老師傅的工作室。
高潔是頭一回看到于直辦公的地方。這棟鋼筋結構的創意「loft」大樓,造型奇異但巧妙,空間寬闊而開放,獨佔鬧市區一角,氣勢凌人又特立獨行,衝擊的力量撲面而來。
司澄聳肩:「這麼客氣?」
這一月內,何雯雯同裴霈也確實協助她良多。何雯雯幫忙跑工廠跟單打樣,和網店運營公司溝通店鋪搭建,工作勤懇;裴霈寫完三集廣告片劇本后,留在工作室做日常服務事務,還把網店的文案工作包攬過去。
于直為她們關上了門。
高潔心裏隨之一凜,就見於直又是微微一笑:「所有的參賽作品都放在網友面前,我們相信公眾審美,相信大家看了以後會有自己正確的判斷。」
但于直並不瞞他:「她懷孕了。」
于直仍舊保持禮貌的微笑:「藝術作品並不是數理化公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裏不同的看法和評價。這次大賽的評分制度里,百分之五十取自於網友評分,百分之二十五取自於廣告營銷專業評委評分,還有百分之二十五取自於珠寶行業協會和知名設計師對參賽單位和個人蔘賽作品的評分。大賽的原則是在各個評分維度里保證公平公正。」
裴霈由衷地說:「高潔姐姐,我覺得你很有勇氣。」
這是她熟悉的口吻,慵懶的、玩笑的,于直是不打算同她好好講這樁她認為很嚴重的事了,她很無奈,但沒有法子,只能夠斂起精神,做起武裝,正色說道:「最低限度,能讓我們在一個公平公正的環境下競爭。」
趙阿姨笑說:「你們設計師想法真稀奇,誰家的嬰兒房會做成這個樣子呀。」說得高潔很是不好意思。
高潔一怔。
司澄否定:「不,不是因為練習才有的熟悉,這是天生的。你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吧。」
現在她的工作室員工除了裴霈和何雯雯,還有三位在工作室辦公的網店運營公司派遣來的客服。他們收到高潔的豐厚紅包都大為意外,其中一位叫小方的說:「這……我們不是『水之遙』的員工呢,居然也能收到紅包,Jocelyn太客氣了!我們一定會加油乾的!多多促成交易!」
護士笑問:「你居然不暈針?大多數人都不敢看。」
高潔珍而重之地將照片貼到了蘿蔔樹的另一邊,她想,自己真正懂得了珍重的含義。她也的確在身體力行地珍重著自己。趙阿姨每日按照林雪指定的營養師搭配的食材為高潔烹飪食物,高潔把每頓飯都認真地吃下去,一個月後臉孔就圓潤起來。林雪每周會和她通電話,高潔彙報自己的身體狀況。
司澄凝視高潔:「Jocelyn,你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表情。」
衛轍倒不意外:「這就是她要和你結婚的原因?」
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依恃,也就有了根本,這個根本就是她最大的責任,為此,應該把所有的惆悵和妄念都拋棄。
司澄的雙眼盛滿歉意,對她說:「對不起。我一向是個衝動的人。那個時候,我考慮的問題不太多。」
高潔未曾想過,一時愕然:「哦不。這用不著。」
但高潔總是把這個話題岔開,她將正在拍攝的廣告短片的劇情介紹給林雪。
高潔是感慨而感動的,她的小小事業能支撐到如今,全賴兩個小幫手全力相幫,為她解決了不少後顧之憂。
金萌反而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看到了于直那熟悉的冷笑,他說:「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你倒說說?」她看到他轉回頭去,後視鏡里的他臉上的神情完全冷了下去,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存在、她孩子的存在,於他,應該就是橫生的枝節和意外的麻煩。
林雪說:「肚量跟著你的肚子一起長了。」她收回手,坐到架在書桌后落地窗下的藤椅上,示意高潔坐到她跟前的沙發上,伸手拿過她手中的禮盒,「讓我看看是什麼。」
兩人齊齊笑起來,高潔只笑了一下,笑容就凝結在嘴角。她看到了自遠處走廊深處走近的身影,和大屏幕上反覆出現的身影重疊起來,真真假假,均不真切。她先迷迷糊糊地想,他可真是瘦了呢。驀地,她驚跳起來,那是于直,那樣的身高,那樣的眉目,那樣的發,她轉頭看著大屏幕,大屏幕上的影像證實著眼前的影像,那不是假的。
高潔原本對裴霈的才華就十分欣賞,尤其她還幹了太多職責外的事務。她只能用為裴霈增加月薪的方式表達她的感謝。
在飯後茶點時間,她將於直招到跟前,說:「小梅在瑞士滑雪摔了的事你知道嗎?」
這個最正當的理由讓林雪不能再留她,但她仍喚來於直送高潔返家。
高潔看著林雪的摹本中,高高矗起的荷葉張揚開來,疏闊高遠,一尾小魚游弋葉下,悠然自得。她笑著搖搖頭。
這幾個月他一直很忙,忙到除非特殊安排,不然絕不見她。醫院那次是,大賽的開幕典禮也是。兩次之後,他一直命令自己剎車,可是昨日祖母勒令他留出接人的時間時,他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不過兩句輕描淡寫的話,讓高潔的手蓋住小腹,笑容凝結在嘴角。她將背挺了起來,繼續微笑,讓自己坦蕩自然。她對金萌說:「是啊,多謝您關心。」
高潔這時才看見林雪的案前放著幾座相架,均是於家諸位的家庭合影。林雪見她目光流連,便拿起其中一架照片:「在三十二年前,于直的媽媽也像你這樣坐在我面前,我問她,是不是有做一個好母親的信心。她沒有回答我。」她將照片遞給高潔。
林雪說:「奶奶是個開明的人,一向不管你們私人的事情,更不會幹涉你們。這回看在高潔應該會是個信守承諾的孩子的分上,多插了一手,她也的確做到了她承諾的事情,很有信用,也很有決心。」
再次見到司澄時,高潔竟然毫無意料中該有的不真切和激動。她就像見一個久別重逢的老熟人,對司澄伸出手去:「司澄,你好。」
于直咬了咬牙。
「匠之藝」珠寶創意廣告大賽在半個多月後的元旦正式啟動賽程,發布會就在「匠之藝」的辦公大樓內召開,國內媒體邀請來百余家,很有一領行業先河的架勢。
于直又在想,以前的高潔好像並不怎麼熱衷於吃水果,對食物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偏好。高潔看著車裡的四盒車厘子,摸著小腹想了想,感覺還是不夠,於是又拿了兩盒。
就在一周前,衛轍將高潔的郵件轉發給了他,問他:「你怎麼看?」
高潔疑問:「什麼?」
于直並沒有進門,只說:「奶奶叫我來接你。」
高潔遲疑一下,決定拒絕和*圖*書:「不用了,今天你們要招呼很多人。」
衛轍提醒他:「要致辭了。」
衛轍笑:「好,那就公事公辦。」他拿起報名表,在臨走前,又對於直說,「我提醒你一下啊,大賽啟動發布會可是把所有報名參賽的設計都請上了啊!」
高潔打開電腦時,看到票數的起降,拿支筆算了算,就發現了問題。
在衛轍離開后,于直指令言楷將「芙蓉美鑽」的作品刷票全部清零,但也正如衛轍所說,這部作品也具備吸引眼球的價值,尤其刷票兩日獨佔鰲頭,佔了頭一名作品首頁宣傳的優勢,吸引了很多網友點擊,就算票數清零,照樣還是排在《水之遙》之前。
「草率的愛情,因為不懂。謹慎的愛情,因為懂了。」司澄說,沒有讓高潔繼續深想,又問,「你怎麼看我的建議呢?」
林雪說道:「高潔,我真沒想到你去參加了于直他們網站的比賽。你今天能來看奶奶,我很高興。今天你要來面對幾個於家的人,我也有點擔心。於家的人,大多性格厲害,有的你也可以當成是勢利,你多包涵。」
這是一個可以解決所有創業珠寶設計師初期運營問題的網站,既可以讓設計師們上傳作品,供顧客們在線挑選,也提供了一套完善的銷售和生產系統,讓設計師們可以足不出戶就能和聯繫到最合適自己的加工廠和物流公司。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誰,而為自己生活。這是高潔直到現在才有的了悟,也才能真正給予理解。
衛轍好笑地雙手抱胸:「嘿!我說你把皮球踢給我了是吧?現在找上門要說法的是你老婆。」
前幾日他與于直和本次的項目團隊一起看網站合作的設計師和工作室報上來參賽作品。
藉由此前合作,在於直創立「匠之藝」后,任總的「芙蓉美鑽」也成為第一批入駐支持的獨立設計師品牌,他同於直和衛轍的關係一直保持得很熱絡。此時言楷來電,自有言下之意。
于直和衛轍站在一樓大廳台階處搭建的舞台上,他看到了人群里,在司澄護衛下的高潔。
高潔低聲說:「我真的很怕他。」
讓她意外的是二十五部參賽作品里,大多數不是對設計師個人歷程的介紹,就是對設計作品的設計過程和製作過程介紹,最後最有創意的居然是高潔的「水之遙」團隊報上來的二十分鐘短片。
高潔將他們的結婚證放在她的床頭櫃里——一個新的平靜的開始,而且逐日逐日平靜,為了她的孩子,也需要培養出來的平靜。
高潔起身同衛轍握手:「衛總您好。」
司澄一直沒有改變,因為他固守的是他的自我,每一個時刻都是為自己而生活,誠實地對待自己的內心。這是和自己多麼不同的人生?
高潔有一點點目瞪口呆,一點點手足無措。
衛轍哈哈大笑而去,笑得他心煩意亂。他伸手往衣兜內掏去,裏面沒有煙盒,便又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殘餘的半盒煙下壓著幾頁紙,正是高潔給他的合同。抽屜的一角還有兩個紅絲絨首飾盒,紅得更礙眼。
可是他又不由自主,他不由自主會在每次給高潔輸血后看她的體檢報告,他知道他們的孩子越來越安全,自己也會莫名心安起來。無論他們如何在法律範圍內分清一切瓜葛,但在血緣上,已經無法切開這層瓜葛。
言楷受命朗聲宣布:「下面大家可以提最後一個問題。」
眾人竊竊私語。高潔想,于直處理公事的風格真圓滑。
這是她的孩子帶給她的又一個變化,她從食物中獲得了從未體驗過的生活追求,不止於食物,還包括了對生活的新奇感。從小到大,她從未好好地體驗過她所生活過的任何一座城市,那些城市對她來說,都是來也陌生去也陌生。在愛丁堡時,若不是認識了司澄,恐怕直到離開,她都不可能將愛丁堡的古堡和皇家麥爾大道好好逛逛。
說完這句話后,高潔的心就為自己顫了顫,平靜地敘述並沒有自己預計的困難。
司澄忽然就說:「Jocelyn,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去醫院。」
這套設計不但令羅太太相當滿意,也讓何雯雯驚嘆不已。高潔為了方便匠人雕刻,將畫面的線條處理得更加簡潔但不失原作韻味,何雯雯對照畫面原作,仔細研究著高潔的線條處理,對整個製作過程十分投入。
林雪說:「我已經通知了家裡人,他們都曉得你的情況,我老人家不管你的原則,家裡有了新成員,他們都應該曉得。你既然覺得不大方便,那就這樣吧,大年夜下午一點半過來陪我喝個下午茶,我讓司機去接你。」
高潔笑著說:「雖然勞務關係不是我們公司的,可是你們是我們團隊的一員呀!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
「Are you sure?」司澄問,見高潔點頭,他就放下了手臂。
「你這樣打廣告的法子,倒是很新鮮。和阿直腦袋裡那些什麼新戰略新思路挺像的。」林雪講道。
高潔抬眼,司澄的話總是感性,她以前就不是很懂,現在同樣。
禮盒內是一方水沫玉雕成的魚形鎮紙,魚是仿了八大山人畫作中的魚形,連白眼都活靈活現地鐫刻上。林雪十分歡喜,拿出來即刻擺在了桌面的宣紙上:「你做的東西總是很合我胃口。」
在這一張照片后,高潔請工人貼了一棵巴西雨林的蘿蔔樹牆貼,蓬蓬的綠色樹冠直達頂部,棕色的樹榦上划好厘米刻度。她蹲下,在樹榦底部約零點五厘米的地方用記號筆寫上卡通字。
于直冷淡地對衛轍說:「老衛,報名的事是言楷負責吧?」
高潔猶豫了一下,沒有即刻答應。她至今未向司澄說明她真實情況的來龍去脈,當然司澄並不是會追問的人,只是在第一次上門時,對她布置得別具一格的嬰兒房狠狠讚歎了一番,並手癢得忍不住拍了不少照片。
裴霈抬起頭建議:「高潔姐姐,反正大年夜我也不回家的。不如到你家去聚餐?菜不用麻煩你,打掃洗洗唰唰的都不用麻煩你,我來做,一起熱鬧熱鬧。」
三周后,兒童房的壁畫就被裝修隊用環保牆貼布置好,完全遵照了高潔的要求。四周的牆面是熱帶雨林綠茵茵的樹海,盤枝錯節的葉蔓攀爬到屋頂,在屋頂中央有星空一樣的燈飾,碎碎的星燈,圓滿的月燈。在「樹叢」中,樹藤一樣的支架懸宕著藤編的搖籃,搖籃邊上藤製的小床也準備好了,床邊蹲著一台卡通的美洲虎造型的壁燈。
高潔雙手拱成堡壘,覆在小腹上:「我的孩子情況很好。」
林雪帶著幾分期許望向高潔:「那麼,你——」
高潔在晚上先打開「美洲虎」壁燈,瑩瑩的一簇光,照亮周圍的綠,高潔彷彿回到雨林的夜裡。她又摁下星燈,多了點星光,多了點溫暖,她想起撕破濕重空氣的兒啼,不禁撫著小腹,生機就在這裏。她打開月燈,通亮的光明,一室的綠。
兩人走入大宅,迎面遇上一身旗袍艷妝的金萌。高潔同於家這位長輩照面過幾回,她的態度都是淡淡的,維持著高雅主婦疏淡的禮貌,但這回,金萌主動迎了過來,一雙美目在高潔的腹部停住並打量起來。
短片的故事性很強:接受祖父遺產回到老宅的迷茫女孩兒,找到一枚水沫玉戒指,從此確立了新的生活目標。她開始為世人打造尋找愛的珠寶設計。
這個月貼在「蘿蔔樹」旁的照片上,她眉間輕蹙,有淡淡的憂慮。高潔有些抱歉,在「蘿蔔樹」的六厘米處寫上「三個月了,媽媽努力開心,球球努力生長」。寫完以後,她站起來,挺一挺身體,讓自己站得堅強一些。
安靜開車的于直,其實也偶爾仰頭看看這座城市夜空中的煙花,蓬亂地散落,無序地消逝,就是他此刻的心情。坐在他身後距離自己不到半米的女人,再也沒有說出任何打攪他的話,或者可以說她不曾努力說些什麼,她甚至都不曾軟弱、不曾哀求、不曾告白,更不曾怨恨。他忽然就想到一句「狠心的女孩兒」,他想起這句話還是他在巴西小鎮時稱呼她的,於是又自嘲地笑了笑。沒有任何麻煩?沒有任何煩惱?他知道自己的某些情緒某些念頭已經越來越不可自控,努力抑制了四個月,終究得繼續眼睜睜看著自己逃離不及,慢慢陷落。就像那落到他眼內的璀璨煙花。
于直微笑以答:「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但是我們能保證相對的公平公正。」
有人過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來人對高潔友好地伸出手來:「高潔,你好。」
司澄笑:「Jocelyn,你真的變了很多,你現在心裏怎麼想的,也能坦率講出來了。以前你總是把什麼都悶在心裡。」
高潔搖搖頭:「我做了一些很可恥的事情,這個結果是應得的懲罰,我不會奢望再獲得什麼原諒,我也沒有這個資格了。」
衛轍也不勉強,寒暄兩句,就禮貌道別,同其他參賽單位招呼,招呼一輪后回到招待客戶完畢的于直身邊,小聲問:「我看高潔那樣子,好像——」他頗不好意思直問出口。
何雯雯也向高潔提出了一個申請,她希望跟進羅太太的項目,親自去揚州現場監督產品製作。
于直沒有回復高潔郵件。
令人羡慕的神情,讓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次數越來越多。這樣近,那樣遠。就因為這樣,他才不想繼續陷入,唯有命令自己遠離,不聞不問才能不想。但是祖母剛才那樣簡短的話就像一條繩索,勒住了他。
高潔不免焦灼,忍不住主動給衛轍打了電話,他的手機已轉國際服務台,人似乎已不在國內了。高潔想到自己可以問的第二個人,翻來覆去考慮又考慮,還是沒有撥出這個電話。
如同以往,于直作為「匠之藝」唯一的對外發言人,站在團隊前面,面對各方溝通。他簡短地發表歡迎辭,說道:「我們希望給全國的珠寶品牌和獨立的設計師創造全新的和消費者溝通的渠道,也相信一定會為整個行業帶去更多價值。」
司澄說:「他確實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但老王告訴高潔:「最近真不巧,城裡好幾個大牌玉雕師傅都出去講課了,我只好找一位脾氣有點怪的。這位鄭老師傅七十年代初出道,一直在玉器廠做玉雕設計和生產製作的工作,對金銀細工也很拿手,他拿過交關多的獎狀,就是不輕易接活兒。我給他看了你的設計,沒想居然有點興趣接這個活。就是他這個人做工前必須要跟設計師溝通,交流思想。以前在工廠里當工會主席的後遺症吧。你看你有沒有空跟他談談?」
他依舊手持著她手上的儲物袋,像同她角力一樣。
高潔高興地說:「好。」又問,「現在我是不是不會輕易失去他了?我可以開始工作了嗎?」
坐在她身邊的司澄突然說:「我前幾天和『LOOK』的製片人碰頭的時候,他們說正和『匠之藝』合作一個創意珠寶廣告大賽,針對『匠之藝』合作的全部設計師和工作室。」他指指大屏幕,「就是這個比賽。他們為了推廣網站,一定會投入很多廣告預算,比你在電商網站上付錢買流量要經濟得多。」
所沒有想到,也應當想到的是,高潔應付得也很好,她沒有選擇上來同他打招呼,她真的把他當一個陌生人,陌生到可以坦然地向他的網站交來參賽報名表。
果然高潔說道:「性格不合,所以離婚。」
于直見高潔手裡拿著大大的儲物袋走出來,很自然便伸手過去抓著儲物袋想要接過來,高潔遲疑著說:「不重。」
林雪端詳著高潔,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現在還覺不覺得像八大山人一樣有一肚子衝天難申的怨氣了?」
也實在是因為高潔為羅太太的設計動用了機巧的心思,吸引到了這個初出茅廬的新人。高潔這回的設計完完全全用足了巧妙的心思,她從吳門畫派裡頭選出線條粗獷明晰的文徵明的《漪蘭竹石圖》長卷做摹本,截了其中至關重要的十二處蘭竹圖形,使其可連成一幅完整畫面。然後仿了明代玉雕大師陸子岡的「子岡佩」的形制,用金銀細工的工藝,將十二處畫面設計成一套十二枚既可組合又可獨立的古畫玉牌,用的石料是透明水沫玉。高潔設計的玉牌並不像尋常「子岡佩」那樣四角雕花裝飾繁複,而是去掉了牌頭,集中體現了畫面。
幸而他們的車已駛進於和_圖_書
家大宅,于直將車停好,正待為高潔開門,高潔已經自行下車,下車時,她扶了扶小腹,于直還是沒忍住過去托住她的手肘。
林雪問高潔:「你知道為什麼于直的媽媽會這麼狠心嗎?」她飽經風霜的眼睛望到高潔的眼底,「因為她從來沒有愛過於直的爸爸,應該也沒有那麼愛于直吧。」
林雪的祝賀電話也在這天打來,問她:「聽說店裡銷售很好,給我留幾樣你的得意作,我不像年輕人會上網買東西,大年夜來吃團圓飯的時候給我帶來。」
高潔做完第一次封閉抗體治療后,前後思量,將自己的業務計劃又做了一次調整。她開誠布公地同她的兩位員工裴霈和何雯雯溝通:「我要休整兩個月。」
從盥洗室內走出來時,高潔面對司澄詫異的目光,溫和地說:「不好意思,我懷孕了。」
現場有個跑娛樂版的記者提了最後一個問題:「這次參賽單位資格有沒有什麼限制?會不會避開『匠之藝』的關係單位?」
于直想著,已身不由心地跟著高潔一行人往外走去。他看到高潔在辦公大樓門口的綠地前同她同行的人道別。站在高潔對面的那個男人,正是他在醫院里看到的那一個。
就在這百味雜陳難以言喻的紛亂思緒間,極其突然地,高潔感到腹中有一陣異樣的顫動蔓延開,細弱得難以辨別,但是就像林雪筆下由水塘深處游出的魚兒一般,將滿塘的荷光蕩漾。她捕捉到了這光,突如其來的快樂像清泉般撲簌簌地冒出來。她撫摸著小腹,驚喜而略帶顫抖地第一個時間抬起頭來望向駕駛座的那個人,那個人巋然不動的冷漠阻止了她差一點脫口而出的激動。
「最近。」
高潔由此養成了隨身攜帶卡片數碼相機的習慣。路過一些可人的景點時,她會為自己留影,並把照片洗出來,回家貼到「蘿蔔樹」的右邊。就在剛才,她路過那座有些年份的石庫門標誌坊,忽然就想到,這裏雖然也是她的故鄉,但她一定不如於直對這些熟悉,所以很自然地就留了影。
她將司澄的手推開:「我不會有事的。」
司澄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揚起下垂的嘴角:「Jocelyn,你找到了自己,對嗎?」
于毅說:「好好好,我們去外頭抽根煙。」
她喃喃地問:「她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她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她的孩子在茁壯成長,她每日每夜歡欣地記錄著孩子的成長,期待著他的到來,她無法想象另一個母親為何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高潔為Summer泡了一杯香片,遞到她手中,說:「這樣吧,容我先寫封郵件質詢一下,我們再來定奪接下來怎麼辦,你看好不好?」
天空里的煙花一團接著一團綻放,連綿不絕的艷色將黑夜點亮,再鋪天蓋地地覆向大地。高潔又仰頭看向窗外,那星點璀璨得彷彿要灑在她的臉頰和發端,散落的暖意,就在她的心頭,亦在她的掌心,這些都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高潔想起於直另一個發小婚禮上的煙花,那時她還感嘆那一團團煙花易逝易冷,再難捕捉。但其實,珍惜每一刻小小的美好,就是永恆的美好。
接著大家就熱烈討論起辭舊迎新的菜單,高潔更加不能夠拂逆大家的興緻,答允下來。
於是司澄也笑了,在高潔的眼裡,他濕漉漉的眼一直沒有變過,一如當初的真誠坦率。他的真誠坦率卸載了高潔初見他時的負擔。他們笑著互相擁抱,一點兒也不尷尬,然後坐下來認真地把合作的會議開完。
這都是他以前刻意忽略掉的。如果——于直想,他和高潔的背景都單純一些,在經歷了亞馬孫雨林那一場刻骨銘心之後,他們一定會成為在這個世界上最合拍最有靈犀的一對。
於是于直就留在醫院走廊上,翻了會兒雜誌。其實他想去抽一支煙,但是自從要配合高潔治療后,他就將煙戒了。這令他感到難耐,這難耐直到看到她時,化為了隱約的憤懣。
高潔避開何雯雯的問題。在同於氏家族簽訂了那一系列合約后,她已暗暗決定不再向其他人講出她倉促而荒謬的婚姻,以及她珍貴的孩子的由來。盡全力去保全于奶奶和于直的體面和隱私,不再給他們平添不必要的麻煩,是她令自己遵守的操守。
她的建議立刻得到了司澄和他的兩個夥伴的響應,他們說:「讓我們一起加入吧!」
于直在後視鏡里看到了高潔突然間沉默后溫馴到不可思議的目光,她應對他時的一些銳利和防備不見了。可她最終用一副誠懇的表情這樣說:「等孩子生下來以後,我就按照約定簽離婚協議,不會拖你很久時間。」
會議上高潔才了解了失去音信這許多年的司澄的種種。他一如當初堅持隨性生活,再次碩士畢業后,憑藉自己的愛好,做自己喜歡的事,組建了志同道合的團隊,任攝像師和團隊一起拍了一些實驗性的作品。輾轉認識梅先生后,被邀請來嘗試拍攝商業化的作品,也無非因為裴霈充滿靈氣的創意很有吸引力。
徐醫生笑道:「現在應該有六七厘米了,像個小球一樣,從各項指標來看,還挺強壯。到五六個月就可以照個彩超和他正式見面。」
鄭師傅的表情益加和藹起來,只是突然整個屋板被人狠狠踩踏一樣震動起來,不知哪裡傳出聲音來:「爹爹,我要吃飯,吃中飯,吃飯飯。」聲音是把成熟男人的聲音,語調卻是七八歲孩童的語調。高潔被嚇一跳,就見鄭師傅臉色驟然變回嚴厲,竟伸手轟她:「快走快走,我包管你準時收貨。」
裴霈頂明確地向高潔申請:「高潔姐姐,我還是想當編劇的,我想把《水之遙》廣告劇本當成我的處女作給影視公司的人評估,可以嗎?」
高潔在想,這是于直的血清嗎?血清居然不是紅色的。
熟悉的關切,只有司澄能給她帶來的自在和隨性,她坦然地就把無法同第三人說的話說了出來,像閑話家常一樣:「不太好,我在很努力地保住這個孩子,希望他可以留下來。」
高潔近乎貪婪地貼在窗上,貪望這一刻的美好,她在心裏說,媽媽,你放心吧,你擔心的東西,那些包袱,那些沉痾,我都拋掉了,我能堅定地走下去了。一個人,不,她摸摸肚子,還有我的孩子。
于直說:「我戒了。」
于直走到了走廊的轉彎口,停下來看了她一眼,嘴角撇起一抹笑,是沒有溫度的。高潔忽而雙腿發軟,司澄扶住了她。
終於,高潔還是鬆開手,于直將儲物袋拿過來,瞅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高潔幾乎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
好像做夢一樣。大屏幕被一塊又一塊繽紛的色彩遮蓋住,被于直一塊塊撥開,他勾起那倜儻的嘴角,對著鏡頭說:「現在,是中國珠寶的新時代,邀請你一起來。」
這還教高潔怎麼說才好呢?于直已經切斷她所有可以據理力爭的條件,就像先前局裡切斷她所有因失敗而怨恨的可能一樣。她又被駁得啞口無言,只好保持失語狀的緘默。
她應該過得很不錯。于直將眉頭壓低,目光不意外地調到了她的肚子上,她著寬大長裙,掩蓋了體形,但他總有她肚子似乎顯出來的錯覺——那裡面有他和她的孩子。這個念頭令他心頭輕顫,莫名地、本能地無法抑制。
Summer說:「在國外相同的比賽里,也曾發現過類似的作弊案例,他們一定是找水軍刷了投票,或者用了投票機,他們是做IT的,對此道肯定非常精通。」她十分氣憤,激動得來回踱步,「我要去主辦方公司投訴!抗議這種不公平的行為。」
高潔笑吟吟地當著司澄的團隊和自己的團隊介紹他們的關係:「沒想到是司澄,沒想到是老校友。」
鏡子內于直的唇一直揚著沒有放下:「你一定準備好了將來怎麼對孩子解釋我們的關係吧?」
口裡雖講著「麻煩」,但他還是趕緊將高潔請到工作室旁的一間客廳內。此屋比之工作室要潔凈許多,但很簡樸,家什簡單,僅一桌雙椅一櫃,木面俱已斑駁,好像已經使用了幾十年的樣子。
高潔抬頭,看到顯示屏上出現自己的就診號,便站起身對司澄說:「司澄,謝謝你。」
「原來他的心這麼大。」高潔在想,這樣的于直是她所不認識的,原來他對這個行業已經想得這麼深遠了,比她遠得太多,他一直比她更加地深謀遠慮。
于直臉上沒什麼表情:「老衛,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個技術宅男這麼話癆呢?」
裴霈笑著說:「在高潔姐姐這裏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太值了。」
衛轍促狹地笑道:「我明兒飛美國和你那位學弟介紹的美國技術公司談合作,你不會忘了吧?這郵件我是沒空回的。」他又補一句,「對了,高潔那片子的攝影叫司澄吧?他們好像挺熟的啊?」
這相當神奇,也相當意外。所以他又跟上了她,跟著她走近一條寬敞的老式石庫門弄堂,就在弄口的標誌坊下,她停了下來。于直往後退了兩步,側身到一棵梧桐樹后。
何雯雯繼續不明所以:「Jocelyn,你結婚了啊?我還不知道呢!從來沒聽你提過啊。」
自愛丁堡和司澄告別,已經過去差不多近五年時光,五年裡變故甚多,滄桑變幻,心境更迭,再也回不到愛丁堡時期避世閑散的最初。事實上,高潔已經不太回憶得起這段避世的閑散,那也是迷惘矛盾的一部分。而今再回想,恍然如夢。
高潔安安靜靜地坐著,一時未答他充滿嘲諷的問題。她其實在想,她不願也不應該再給任何人增添任何麻煩,尤其是對於直。就在辭舊迎新的這一天,她突然起了個私心的願望。她把願望在心底藏好,看著于直的目光也變得溫軟起來。
同樣發現問題的還有Summer,她在當日下午就和司澄以及他們團隊的兩位合伙人趕到高潔的工作室。
只是郵件發給衛轍后,衛轍只回復了極簡單的一句話:「我們會查查這件事。」之後就再無回復了,一直到兩周后的大年夜當日,高潔也沒有收到衛轍進一步的答覆。而「芙蓉美鑽」的作品票數雖然有所回落,但已領先《水之遙》。
司澄問:「是那位衛轍先生?」
那模樣也讓高潔絕不會拒絕她的請求,其實站在她自己的角度考慮,也確實需要有這樣一個人能夠幫她監督工廠製作。高潔為了確保產品的質量,請工廠的廠長老王到瑞麗尋了最好的毛料,再尋一位揚州城裡老資格的玉雕師傅操作。
高潔搖頭:「司澄,你又說我聽不懂的話了。」
她昨日輸完血后,特地詢問了徐醫生兩個月的胎兒大約的大小。徐醫生用指甲蓋大小的四分之一比畫了一下。她想,才那麼一丁點,但是是屬於她的生命珍寶。
高潔便站在門口,恭敬地自我介紹:「我是王廠長介紹的設計師,想要請您幫忙做一件產品。」
于毅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什麼時候的事兒?」
高潔坐上于直的車後座時,發現多了一隻絲絨軟墊,她將軟墊墊在自己腰后,對坐上了駕駛座的于直說:「謝謝你。」
「你以後一定不會生活得很糟糕。」
高潔捏一捏眉心,就她自己目前的資金情況,她是必須要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和權益的,她不得不為此強硬起來,但也坦誠地同對方有商有量:「目前我的資金流有一些緊張,因為網路店鋪開業在即,也需要一點庫存準備,所以合同上付款周期是長了些。但是請你們放心,不要懷疑我的合作誠意。」
停在弄堂標誌坊下的高潔抬起頭,用手攏著眼望望高大牌坊上的刻字,然後她從隨身的挎包里拿出一隻卡片機,調整了一下角度,對著高大的牌坊拍了幾張仰拍照。
Summer仍想要爭辯,被司澄及時制止。會議結束后,司澄避開Summer,同高潔抱歉道:「Summer是心直口快的人,你不要介意。」
高潔也笑:「幫我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這是她初試鋒芒,也是背水一戰的一次嘗試,結果效果比預期的還要好,信心頓時倍增。高潔是有生以來頭一回嘗到工作帶給她的喜悅,這更是前所未有的。
在徐醫生處檢查完畢后,高潔還是照例問徐醫生:「現在我的孩子多大了?」
是的,夜宴之後,于直已經拋不開這層深切的失落和_圖_書。
在高潔看來,他臉上神色變換,喜怒不定。
她身在其間,不再孤獨,不再單薄,不再懼怕,有著光明的冀求。她問道:「你喜歡嗎?」又自答,「我很喜歡。」
高潔說:「翡翠價值太高了,加上設計和做工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可是水沫玉是普通人也有能力買回家的。」
于直望一眼祖母又望一眼高潔,將儲物袋放在祖母房內的儲物架上。
這是高潔頭一回看到于直的媽媽,照片內的少婦明眸皓齒,梨窩淺笑,美得賞心悅目。她懷裡的嬰兒和她有一樣的唇窩和黝黑的眼仁兒。那是不過丁點大的于直。
這感覺意外熟悉,于直想到了巴西小鎮的夜晚,雨後濕潤的熱帶空氣,因為邂逅了高潔而讓他生出了男性本能的不自在,最後在行動上終於表現出來。現在的他也不自在,他伸手鬆了松領口縛緊的領帶,最後也在行動上表現出來。
高潔就站在他對面,對著另一個人微笑,笑容前所未有的明媚,他從未見過的明媚。高潔身邊,有個男人,他們站在一起,談笑風生。
于直對衛轍只有一句話:「你可以滾了。」
于直握緊方向盤,這個高潔,從亞馬孫開始,就將他們之間的關係當合作關係一樣盤算得樣樣清楚。他又從後視鏡里瞥了她一眼,她將臉轉向窗外,低垂著眼帘,長長的睫毛像密密的小扇一樣遮蓋住她的心事。于直抿緊了唇,還是將這句譏誚的話封在喉中,未能講出。
林雪說一是一的性格不容高潔再說出任何拒絕,就如她向各房小輩宣布高潔和于直已經締結婚姻關係時,也是極其突然,未容小輩們有任何異議和準備。
甚為可笑的是,當她和他有了法定關係后,他們才正式斷絕了關係,當她真正了解了真實的他的一切后,他們才真正形同路人。
金萌笑著點頭,先同於直講話:「唉,阿直啊,你真是不小心。」又問高潔,「看肚子四個月了吧?」
鬧哄哄的人群歸來,打斷高潔的愣怔,他們重新開會,繼續討論演員選擇事宜和合同細節。坐在司澄身邊的他團隊內的導演就是同高潔聯繫的那位Summer,是個美籍華人姑娘,人如其名,美麗而生機勃勃,在司澄說話時,她毫不掩飾對司澄的欣賞目光。
眾人都被于直這套講話逗得笑起來。
她回家后,穿上寬鬆的T恤,在胸部下方寬寬鬆鬆打了個結,露出小腹,看不出任何異常,她撫摸著、愛憐著,忽而興起,翻出單反相機,對著鏡子給自己照了一張相。第二天把照片洗出來,她看到了照片里的自己居然帶著一抹前所未有的輕鬆笑容,眉眼舒展,嘴角輕揚。
裴霈笑道:「我會跟完整個賽程和推廣期,等你生好寶寶,招到合適的人再走。你說多久就多久。」
高潔吃了一驚:「于奶奶,這……恐怕不太方便。」
林雪的卧室是一樓走廊盡頭朝南的一間,于直敲了敲門,推開大門。林雪臨窗而立,正在書桌前提筆作畫,聞聲抬首,看到高潔,叫道:「孩子,你過來。」又對於直吩咐,「你出去吧。」
和于直本身的氣質很像,高潔想。
現在,他也不打算給高潔正面的回復:「哦?有直接證據嗎?」
首要的,就是必須在孩子誕生之前,將她事業進展的速度推進再推進,以緩衝孩子出生后她可能會面臨工作和哺育幼兒不能兩全的困境。高潔不住勉勵自己,並且也的確加快了速度。
于毅小心翼翼地問:「奶奶您是想把人接回來?」
她撫摸小腹的動作落入于直眼內,他並不意外地發現她時常撫摸小腹,動作|愛憐、誠摯、關切,她圓溜溜的杏仁眼這時閃爍著無比清晰且溫和的光彩,也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她這般期待他們的孩子,是嗎?甚至不顧一切地精確計算著他,只為保住他們的孩子。這是不是僅僅出自於她母性的本能?
她從小因為生活環境,對食物並不挑剔,除了在巴西的那段日子食物實在不合胃口以外,其他時候都是有什麼就能吃什麼。可是懷孕以後,她的胃口有了明顯的變化,應該說有了更加熱忱的喜好,尤其對各類水果。
言楷說:「『芙蓉美鑽』的任總有點性急,這幾天他們的參賽作品一直被『水之遙』壓在第二名,他問我有沒有別的辦法,我沒立刻回復他。今天晚上我發現他們的票數波線圖不太對勁。這事兒要不要繼續跟下去?」
就在大家喜氣洋洋地互相祝賀新年時,門鈴響起來,開門的裴霈喚出高潔。
高潔看著後視鏡里他死死盯著她的模樣,他的笑意依舊浮在臉上,嘴角微微揚起,但是眼神更加寒冷。她抿一抿乾澀的唇,道:「于直,我希望……我希望我們以後能比較……比較和平地相處,為了孩子。」
高潔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一點。夜宴之後,她對於直就生出了不能自已的本能,無法不在面對他時做出防備,她防備時固執的表情就誠實地表現在臉上,讓于直心頭一股惱恨不上不下,只能冷冷地瞪她。
不知道是不是高潔的錯覺,她覺得大屏幕上的他好像又瘦了,比她認識他的任何時期都要瘦,但眉目親切,笑容倜儻。她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偽裝,他的偽裝勝過她太多太多。
念及此,高潔眼中一酸,只得望向車窗外,窗外黑綢一樣的天空上綻放了大朵大朵的煙花,絢爛地拉開新年的序幕。去年這個時候她在幹什麼呢?她想起來了,她和于直一起參加了他的發小莫北的婚禮。莫北在婚禮上,將他八歲的兒子介紹給大家。當時的她對這個情況有諸多猜測,但其實不過是這座城市裡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故事,每個人有每個人面對的苦衷,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別人是看不透的。
她每一次去檢查,都會被告知身體的各項指數越來越穩定,而裴霈和何雯雯整理髮送給她的工作室營運情況報表也告訴她,她的事業也進入一個很好的局面。尤其《水之遙》以獨特的連續劇情吸引了越來越多網友的關注,在「匠之藝」和「LOOK視頻」網站的兩個平台上都獲得網友高度關注,當然在比賽里拿到的票數也一路飆升,最近連續幾日登頂。隨之帶來的好處,自然是每日上揚的成交額。
高潔胃口很好,不用林雪勸食,將大半的點心用完,讓林雪連連贊她「已經懂得養身」,林雪依舊流露出想要留她一起用年夜飯的意思,但高潔說:「我和我的團隊夥伴約好了一起過新年。」
裴霈皺了皺眉,還是沒說話。
于直一直沒有在療程中出現過,但是他的血清會準時被注入高潔體內。高潔總會獃獃地看著黏稠的血清流進自己體內。
她站起來,換上上個月拍照時穿的那件T恤,又在胸下打了結,露出小腹。一個月過去,生命在展現著成長的跡象,小腹相比上個月已有些隆起。高潔將手覆蓋上去:「球球,媽媽會讓自己開心起來的。放心吧!」她拿起相機,對著鏡子,把此刻的自己照下。
高潔笑:「我先拍三集。故事會圍繞親情、愛情、友情展開,這些都是人們最基本的情感,也是內心最渴望的。第一集已經快拍好了,片長二十分鐘。故事把我們的系列產品的品牌理念植入進去,希望我有足夠的能力做出更多更好的設計,讓這部廣告片拍到一百集。」
于直透過後視鏡看到一直垂頭的高潔將頭抬了起來,目光和他的目光在後視鏡內對上,她沒有避開,應該是做好了準備,因為她的表情變得慎重了。于直不太想聽她在此刻說話,於是準備打開音箱,就在這之前,高潔開了口。
鄭師傅未落座,高潔也不坐,待他坐下,高潔才立即將隨身帶的圖紙展開,鄭師傅拿起放大鏡仔細看了,問她:「如果在翡翠上做這個設計,那價值可不得了。為什麼偏偏要做到水沫子上面去?」
林雪嘆氣:「你真決定鐵了心對高潔不聞不問了?」
裴霈知心解意的目光讓高潔的心柔軟欣慰,夜宴之後她的種種失態、彷徨、悲戚、蒼涼,只落入這個相交未深的女孩眼中,她雖從不過問,但已洞悉一切,只保持緘默,為她奔忙。高潔至真至誠地講:「裴霈,謝謝你。」
一切都會好轉,高潔想。一定會的,畢竟她找到了她的價值。
于直猛地坐起身,確實不能再想了,恰好手機響起來,是言楷打來溝通工作。
但于直沒有放開她。
記者問:「您為什麼會在貴網站正式運營后和『LOOK視頻』網站一起辦一個廣告比賽呢?」
于直是一個人回到自己房裡的,翻一陣抽屜,沒能找到煙盒。
聽到林雪提到于直,高潔就沉默下來了。她停班保胎后,專註做的工作只有兩件,一件是給羅太太做設計,還有一件是研究她的珠寶廣告可以投放的平台。
高潔已對林雪的周到安排感激不盡,況且她對病症了解清楚后,明白自己並非病到事事需仰賴他人照顧,更不想再給林雪增添麻煩,就說:「不用了不用了。」
裴霈聞言將頭低下。
高潔一黯,若干月前,林雪所講述的那個于直,是失恃而誤入歧途的孤獨少年,對於于直母親的死因,林雪並未多加描述。她望向照片中的美麗少婦,聽到林雪緩緩講道:「我上次沒有告訴你,于直的媽媽自殺的時候,于直就睡在她身旁。」
當時于直默不作聲地坐著,坐在他身邊的于毅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于毅的父母,于光耀和金萌二人也是面面相覷。
高潔的工作室報名參賽的報名表,在言楷手裡停了一天,他才去尋衛轍討建議:「要不要讓直哥知道?直哥和這位高小姐現在到底什麼情況?」
當然還是會有記者表達了質疑:「以往珠寶行業的比賽都是比設計和技術,有行業專家做評委。這一次是比廣告,請問比賽是如何保證評選過程絕對公平公正?」
林雪長嘆一聲:「于直的媽媽如果有你一半的定力和勇氣,也不至於有最後那樣的結局。」
這家「芙蓉美鑽」正是于直代理的南美鑽石在國內最大的客戶之一,創始人任總正是當年于直在紐約珠寶店兼職時結識的華人設計師,尤其擅長設計歐式鑽石首飾。當年在於直的一番遊說下,他先於于直回國創業,創立了自己的鑽石品牌「芙蓉美鑽」,很快在行業里做出了些名堂。當於直回國,為他創業的第一份軍令狀找客戶時,任總成為他第一個大單客戶。
在這之前,她正在為工作室初創團隊的員工們發紅包。雖然比賽的過程起了點波折,她還是想提前犒勞她的創業團隊。
林雪對於直說道:「你去吧,我和高潔聊聊。」
鄭師傅抬眼深深看高潔一眼,嚴厲的表情淡了下去,居然笑了起來:「的確是你們新一代的想法新潮。」繼又嘆氣,「現在的人太看重材料,不懂得欣賞藝術。玉本來就不應該分貴賤,它本來就是塊石頭,只有有了生動的表達,它才會有生命,才有靈魂啊。能看懂它所表達的東西,才算懂玉,玉才能變成人的寄託。」
高潔看著網店運營公司每日發給她的銷售額報表,開心透了。
連司澄都看出來這一點了。司澄看了高潔擬定投放廣告的那幾家視頻網站,忍不住問道:「我聽說最近國內有個叫『匠之藝』的網站針對性很強,你有沒有想過和他們談談合作?他們應該會比視頻網站更有針對性。我聽說不少回國創業的設計師都和他們合作了,其中有幾個是我們的校友。」
他話音一落,言楷就宣布開始酒會,記者轟然而散,轉作和氣生財的場面。
她重新布置著屬於她和未來孩子的家,趙阿姨按照她的要求找來裝修隊,將除卧室和工作間以外的小房間改裝成兒童房,高潔親自畫了圖稿交給他們。
于直的「匠之藝」珠寶創意廣告大賽正式開賽后,高潔重新回工作室坐了幾天班。在她保胎期間,何雯雯和裴霈的工作進度都沒有拖拉,她們按照高潔同代運營公司簽訂的合同,配合著對方的團隊已經搭建好國內幾大主要電子商務平台的線上店鋪。
記者緊追著問:「為什麼是相對的?」
于直將高潔言辭懇切又充滿質疑的郵件看完:「和他們的合作合同是你簽的字。」
司澄笑,眼裡有誠摯的讚賞:「Good.」
于直有點疑惑:「什麼?」
高潔答:「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