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裴景瑜看著遠去的車影,陷入了久久的震驚中。
如果這是愛,他的愛,是否太過深沉,也太過隱忍……
「你什麼意思?」傅小桐的心突然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懸起來了,「你為什麼要綁我?你剛剛是要楚瀾做什麼?他不是好好的嗎?你讓我救他什麼?」
傅媽媽可高興慘了,忙不迭的拉裴景瑜進門。她同時沖傅小桐使了個眼色,你行啊,還想瞞天過海!不錯小夥子真不錯!傅小桐從她媽那極為滿意又眉飛色舞的眼神中知道了,有些什麼誤會了……
「對不起……」楚瀾微微別開臉,艱澀的開口,「害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楚瀾的目光與傅小桐相接,兩人皆有瞬間的恍惚……但他的腳步並未停下,他三兩步跑到她跟前。傅小桐身後看守的男子已經被楚瀾帶來的人制服。楚瀾拿出軍刀,割斷了傅小桐身上的繩子,將她抱了起來。
傅小桐回到C市后,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而這時的C市媒體,已經被鋪天蓋地的楚氏新聞佔據了版面。
幾天沒吃沒睡,傅小桐在一片安心中,腦袋愈發昏沉了。昏倒前,她聽到耳邊響起惶恐的叫聲,「……小桐!小桐!!」她知道這聲音的主人一定是急壞了,她很想說,我沒事,只是很累……但她發不出聲音,墮入了沉沉黑暗……
傅小桐打車趕到市中心的楚天集團樓下,發現這裏已經被一群民眾包圍,甚至有警察在維穩。再次撥打楚瀾的電話,依然是關機。她終於明白,她和楚瀾,已經是彼此生命中的路人。而他,不是她想聯繫就能聯繫到的人。
若有來生……
楚瀾從沒有在她跟前提過……他沒有說過他身體不好,有喪命的危險……他沒有說過他童年不幸福,是被家人強壓去國外……他更沒有說過,他處心積慮的想報仇……
「可以不要抽煙嗎?」傅小桐問。
楚瀾僵在原地,手心不可抑止的發顫。
昔日輝煌的商業帝國,一夕間垂垂欲倒。它是否能挺過去……
他穿著一件灰黑色大衣,修長的身型卻襯的愈發挺拔。雖然有羊絨圍巾裹著脖子,他蒼白的臉龐還是在瞬間被寒風吹的一片通紅。他穿過馬路,走到路燈旁的一座花壇前。這裏避開了光源,在黑暗中很不起眼,同時又能很清楚的看到右前方的開闊場地里,在那玩鬧著的傅小桐。
傅小桐的提前回家,令傅媽媽喜出望外,又頗為擔心。她不停的在傅小桐耳邊嘮叨,「這樣會不會對你工作不好啊?你才剛踏入社會不久,千萬不要因為這些小事兒給領導造成不好的印象啊!」
楚天集團內人心惶惶,高層大規模跳槽,被競爭對手挖走……
不過,這位哥哥說的是真話嗎……他說他很開心,她怎麼覺得,他很寂寞,很傷心呢?他的模樣看起來,比她的班長同桌前不久考砸了期末考嚎啕大哭,還要傷心很多倍……
傅小桐還想說什麼,手機已經拿走了。楚悅背過身,不再看她,對著手機那邊道,「哥,你也聽到她的聲音了。如果你想看到活著的她,就答應我的要求。不然,我也無法保證我會做什麼。我會時刻關注新聞的。」說完,她把電話掛了。
「怎麼會啊!哥哥你這麼漂亮,姐姐一定會很開心的!」小女孩歪著腦袋道,「要不這樣吧,我去幫你問問那位姐姐,看她要不要跟你一起玩?」說著小女孩就跑開了。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和勇氣,走到傅小桐跟前,在她跟前蹲下,低低的懇切的哀聲道,「對不起……求求你……救救我哥……」
「我們就在這裏玩吧!」傅小桐提議道。裴景瑜笑著應和。
「嗯……」傅小桐應了聲,她的目光環顧四周,除了裴景瑜沒別人了,心裏當即湧起了難言的失落。她忍不住問道,「他……楚瀾……不在嗎……」
傅小桐對媽媽笑眯眯道,「回來陪媽媽過年,怎麼會是小事兒呢。」她抱住傅媽媽,一臉撒嬌的說,「可想死媽媽了!不是你做的飯,一頓都吃不香!我從一個月前就開始倒計時,恨不得飛回來呢!」
「沒有啊!哪能啊!就是一個朋友!」傅小桐立馬否認。
他什麼都沒說,他在她跟前,永遠都是那樣一副溫柔又強大的模樣。雲淡風輕的替她解決一切問題,溫柔耐心的陪著她、哄著她。是啊,他是那麼溫柔,溫柔的將她的心都融化了。
傅小桐緩緩向楚瀾走近。空蕩的走廊一角,響起的腳步聲,令楚瀾轉過頭。看到傅小桐的瞬間,他晦暗的眼裡湧起驚喜,隨即又是無措。他就那麼怔怔的看著她走近。
「我沒有一輩子那麼久啊。」楚瀾幽幽嘆息,「我也不想死在冰冷的手術hetubook.com•com台上。何況,有了一輩子,又怎麼樣呢,她並不需要我啊,她甚至不會原諒我……」
不過,她更沒想到,春節前兩天,家裡來了一位客人。
房門被推開,楚悅裹著一身紅色的大衣,拿著手機踱入房內。她還對手機那邊說著什麼。她走到傅小桐身旁,對著手機那邊道,「你不相信嗎?那我讓你聽聽她的聲音。」
除夕前兩天,正是最忙的時候,裴景瑜幫著傅媽媽做清潔,什麼臟活兒累活兒都搶著干。傅小桐和媽媽出門採購年貨,他也屁顛顛的跟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都往自己手上拎,說什麼都不讓他們娘倆拿。傅媽媽就一直處於樂得合不攏嘴的狀態。
楚悅是徹底放心了,她看著電視屏幕上,楚瀾出現在鏡頭裡的模樣,又哭又笑。她兀自失常時,大門突然被踢開。楚瀾高大的身軀,在光影中出現。他快步走入,身後還跟十多名黑衣男子。

「……這混小子!」楚幕洲掛了電話后,往楚瀾的手機撥去,但一直是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音。
只有楚悅小心翼翼的問楚幕洲,「爸,哥哥怎麼沒過來呢?」
傅媽媽靈敏的問道,「小桐啊,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啊?」
當晚在家裡吃過一頓豐盛的晚餐后,傅小桐領著裴景瑜去酒店開房了。半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雪花,兩人踩著幾日的積雪,慢慢前行。四周顯得格外空靈而寂靜。
傅小桐沒有過分掙扎,因為她知道,已是無濟於事,她的目光小心的四下逡巡著。這裏看起來並不落敗,是一個裝潢普通的房間。她無財無色,為什麼會被綁架?
「你年紀也不小了,大學幾年就沒聽過你談戀愛的動靜。你這是打算當老姑娘嗎?大了也嫁不出去啊!我還等著你嫁人,我多個女婿,就等於是多了個兒子呢……」傅小桐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加入了被家長嘮叨婚嫁的陣營了。她明明還沒老啊?這才剛畢業呢!風華正茂正當時,婚戀什麼的,過幾年都來得及。
裴景瑜回道,「他已經走了。」
裴景瑜輕輕拍了拍傅小桐的腦袋,「作為你的好哥們,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楚瀾喜歡你,不,是很愛你吧。而且,愛情跟歉意無關,如果只是抱歉,還了債他就再也不用管你了。」裴景瑜故作輕鬆的調侃著,「才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堂堂大總裁,跟個白痴似得做你的跟蹤狂。如果你不喜歡他呢,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如果你喜歡他呢,這樣一個出色又愛你的男人,為什麼要放棄?」
「哎喲,我都說了兩人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了!」傅小桐一再申明。
當傅小桐在醫院醒來時,她的手臂正在進行輸液。裴景瑜就坐在床邊,擔憂的看著她。見傅小桐睜開眼,沒等她詢問,他已經開口道,「你的身體只是有些虛弱,休息下就沒事兒了。」
他知道裴景瑜現在就在傅小桐身邊,他也知道他們在一起很開心。原本他想等傅小桐春節回來后再看她。雖然每一天唯一的念想都被剝奪之後,人生變得前所未有的煎熬起來。但他始終在克制。
「混蛋!有本事你就去做手術,用自己的一輩子去照顧她啊!你把你的女人丟給我算怎麼一回事!」 ADAM哽咽道,「我TM自己都有一群女人忙不過來,你不知道嗎!」
她每天密切關注有關楚氏的任何新聞消息。但關於楚天集團總經理是否康復的消息,一直沒有出來。她在報紙上看到了楚瀾的父親,比起當年那個朦朧可憎的影子,他現在似乎也只是一個垂垂老去的老人,連看向攝像頭的目光都充滿了蕭條和無力。
上車,點火,車子在寂靜的清晨中,絕塵而去。
傅小桐靠在楚瀾懷中,這熟悉的氣息,這眷戀的感覺,原來從未忘卻,從沒有消失過……
「爸,哥哥大概是去哪裡散心了吧……」楚悅柔聲安撫道,「哥哥身體不好,平常壓力也大,工作又那麼忙,難得的假期,我們多給他一些空間……」
但他知道,他們兩人在一起朝夕相處了幾個月,比當初她和楚瀾相處的時間還長,而她對他始終如朋友,甚至越來越有鐵哥們的趨勢。那麼,何不成人之美?
當裴景瑜提著滿滿兩大手的東西,站在她家門口時,她和她媽都驚呆了。裴景瑜穿著淺色的羽絨夾克,頭髮打理的根根分明,配上他那帥氣的臉龐,整個人看著格外的清秀又朝氣蓬勃。他沖傅媽媽乖巧的笑起來,「阿姨新年好。我是小桐的朋友,裴景瑜。」
傅小桐家裡,春聯和門神都貼好了,屋裡屋外也都打掃的乾乾淨淨,傅媽媽在廚房裡弄的香氣四溢,傅小桐和裴景瑜在客廳m.hetubook•com.com看著電視打著雙人撲克。金毛小花穿著棉襖背心,蹲在廚房門口守著傅媽媽。他們兩很賤的時不時就要去逗弄一下小花,拿食物去撩撥它,看它心癢難耐的追來后,又當著它的面吃掉。瞅著小花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兩人沒心沒肺的笑作一團。當然,逗了幾次還是會給它一些吃的。不然傅小桐真的懷疑,金毛那可憐的眼淚花兒得滴出來了。
傅小桐與楚悅共同度過了幾天。這幾天里,她們兩一起關注著新聞。楚天集團總經理露面了,而且看起來一切正常,一掃之前重傷未愈的陰霾。同時,他正式升任為董事長。這也是楚天集團的接班人第一次在公眾視野中露面。BME對楚天集團的併購案,以BME注資百億促楚天集團發展為節點,雙方強強聯合。消息一出,楚天股價再創新高。同時,由BME和楚天旗下盛安電子聯合研發的智能手機將全面推出市場。大起大落的變化,已經讓業內人士認為,這是楚天玩的一個陰謀,一場極為成功的營銷案。
得到小女孩的保證后,楚瀾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轉頭,回到了車上。
他開著車,在傅小桐看不到的地方,陪著她將裴景瑜送去酒店,又陪著她回家。她上樓后,他在樓下望著她家的燈火出神。他在車上抽了一根煙,目光在那盞燈火中,漸漸闔上了眼。
楚氏家族每年除夕都有聚會的慣例。這一天,家族裡的人都要聚在一起,女人們打打牌,男人們聊聊天,小孩子互相玩鬧。楚氏向來重視家族的團結和親密。無論有什麼要務在身,春節也要趕回家。尤其是一大家人的年夜飯,一定不能缺席。他們不去酒店,而是請一流的名廚,上自家的豪宅里來做。而每年聚會的地點,幾個兄弟姐妹的家裡輪流轉。
裴景瑜呆到大年初三就拜別了傅媽媽,回到C市。傅小桐在初九也只能依依不捨的離家了。回去的路上,她帶著媽媽弄的臘魚臘肉,還有一堆家鄉特產。她原本要將前幾個月省下的工資和年終獎交給媽媽,但傅媽媽都沒要,只說自己還是養的起自己,女兒大了一個人在外面用錢的地方多的是,非要她把錢給自己留著,還叮囑她交了男朋友就要多打扮大把。其實,在傅爸爸還在的時候,傅媽媽也是愛美的,但後來被歲月打磨的沒有了絲毫心思。
他該如何乞求她的原諒?他又如何用一輩子的時間去補償她?他什麼都做不了,只有在生命最後的時間里苟延殘喘。每一天每一天的這麼看著她,就好像兩個人還像是以前一樣。
傅小桐在楚瀾跟前站定。
楚瀾的笑容微微凝住,半晌,他回道,「如果我過去了,姐姐就會不開心的。」低悠悠的聲音,有柔情,有依戀,更有無法言說的壓抑。
第二天,天色亮起的時候,楚瀾醒了過來。他下了車,想要舒活一下筋骨,卻意外的與前來的裴景瑜撞個正著。
大過年的,他獨自開車過來,只為看她,卻又沒有出現在她眼前,居然就這麼走了……
「那個姐姐玩的很開心呢,你怎麼不一起去玩啊?」小女孩好奇的問道,「那個姐姐旁邊還有個哥哥,也玩的很開心啊!」
傅小桐清楚的聽到,聽筒那邊傳來楚瀾低沉的叫聲,「小桐?」這聲音,有著擔憂,又有著急切。
那邊的呼吸加重,半晌,楚瀾啞著嗓音低低柔柔的應道,「小桐放心,我沒事,我很好。你也不會有事,我很快就會來找你。」
「是啊。」楚瀾的目光注視著傅小桐,唇角微揚,輕輕柔柔的聲音,比雪花落下還要溫柔。
為什麼會一直認為他無堅不摧呢。其實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會難受會壓抑會痛苦的人,甚至,他承受的痛苦絲毫不比她少。他失去了母親,遭遇意外,又被送去國外多年。而她,這麼多年至少還有母親陪伴在身邊。他只有對家庭的怨恨,對人生的憎惡……還有生命的絕望……
楚瀾在國外的幾年,年年缺席了除夕晚宴。今年又一次缺席,沒太被在意。或許,他們想起了,也不敢提。他的地位已經今非昔比,在楚家輩份雖小,卻是掌握著核心利益的人。而他的性格又是那種桀驁不馴,乖張跋扈的。他們不想在背後提到他,也不是惹是生非。反正,那位太子爺的任何舉動,都輪不到他們操心。
楚悅抬起頭,淚眼汪汪的看著傅小桐,說道,「我不能看著楚氏垮掉,那是爸爸媽媽的心血……我只想到了這個辦法……除了你,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改變我哥了……」楚悅緊緊抓住傅小桐的手,哭著懇求道,「你讓我哥去做手術好不好?只要他有求生的意志,手術一定會hetubook.com.com成功的。我不想看著他死,也不能看著他死……」
驀然襲來的心痛,令傅小桐攥緊了拳頭。
走過一個拐角處,一道暗影襲來,她剛想轉頭,口鼻被捂住,怪異和氣味和窒息的感覺一起逼來,沒過幾秒鐘,傅小桐昏厥了。
「不過……」裴景瑜又道,「你知道嗎,春節那天,也就是他出車禍的那天早上,我在你家樓下看到了他……」
楚瀾在起初的詫異后,目光是一如既往的高冷。裴景瑜回神后,禮貌的微笑起來,問道,「你是來看小桐的嗎?」
究竟有多久沒見了?他在她的生命里,出現的匆忙,也離開的匆忙。自從幾個月前,在商場里把事情攤開,她將項鏈還給他,兩人已再無瓜葛。她以為自己早就把他遺忘在了這平平淡淡的日子里……
傅小桐就這麼在家裡吃吃睡睡無比愜意的過了幾天,這期間,她每天都會收到裴景瑜的電話,兩人拌嘴聊天,也挺愉快的。
楚瀾將車子開的飛快。突然遇見裴景瑜,令他自以為平靜的心,不可遏止的起伏了。為什麼他可以來找她,可以來陪她。而他,什麼都不能做。
楚悅在傅小桐對面的沙發坐下,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抱著自己,哭了起來。她的抽泣聲越來越大。傅小桐被她哭的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楚悅哭了很久很久。當她抬起頭,擦掉淚水時,雙眼如核桃般紅腫著。
傅小桐緊緊的抱住他,哽咽著卻又以異常清晰的聲音對他說,「師父,你敢娶我嗎?」
「哥哥,你是在看那位姐姐嗎?」一個小女孩跑到楚瀾身側,揚起臉看他,用清脆的聲音問道。小女孩的手正指著拿著不遠處拿著煙花棒亂晃的傅小桐。

可這一刻,她的心竟然顫抖的如此厲害,她竟然會那麼害怕……如果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他了,怎麼辦……如果再也無法看到他對她笑,怎麼辦……
「出差,路過這裏。」楚瀾淡淡應道。說完,他轉身離去。拉開車門時,他又回過頭對裴景瑜道,「不用跟她說,我路過了這裏。」
傅小桐笑道,「沒想到你還有大過節串門的癖好呢。」
已經聯繫不上了……他到底怎麼樣了?他現在還好不好?
傅媽媽年過五旬,原本並不算老的年齡,由於多年來一個人操勞拉扯著傅小桐,兩鬢都已斑白,比同齡人看起來老了許多。這些年,不是沒人勸她再嫁,也不是沒人向她示好。但她就是一根筋,死心眼,守著傅爸爸的遺像,獨自帶著傅小桐成長。
當傅小桐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椅子上,嘴巴上粘著寬膠帶。在她身後,還有兩名彪形大漢看守著。很顯然,她被惡意綁架了。
楚悅回過頭時,傅小桐看到她淚流滿面的臉龐。她正要破口大罵的衝動,突然就被堵住了,因為她的表情是如此悲傷……
睡前他的腦海里浮現了很多畫面,她們兩初相識時,他陪她面試時,他第一次牽她的手時,他第一次抱著她時,他第一次吻她的時候……他一口接一口的抽煙,腦海被回憶填滿。而那回憶中的人,此刻就在距離他不到百米之處。楚瀾在心滿意足中,淺淺的入眠了。
一個又一個財經新聞的頭版報道,公司里茶餘飯後的談資都少不了這樁爆炸性新聞。傅小桐起初聽到同事們提及時,難以置信,只當是傳出來的無聊笑話。可是,當她由權威報紙上看到楚天集團危機的詳細報道時,她的雙手開始顫抖了。她顫抖的手,將報紙放下,又掏出了手機。
護士來取掉點滴后,傅小桐由床上起身,「我出去走走,透口氣。」
家裡的金毛小花搖著尾巴,在她們兩身邊轉圈圈。
「哦……」傅小桐的心跌至谷底。
這些話原本他並不想說。或許,是被楚瀾觸動了?那個男人,明明愛她愛到骨子裡,卻對她沒有任何要求,就像一個隱形人一樣默默的愛她。他裴景瑜有這麼無私嗎?他並不知道。
想到媽媽平常在家裡也沒個伴兒,她上大學那年,用學校發的獎學金給媽媽買了一隻小金毛,取名叫小花。希望她不在的時候,小花能給媽媽做伴,給家裡帶來些熱鬧。原本媽媽還說她不該,說人養起來都費勁,還養狗呢,那是有錢又有閑的人乾的。眨眼間,小花也四歲多了,由當初一個巴掌大的小幼仔到現在站起來都高過傅小桐的膝蓋,跟著傅媽媽四年,它越來越懂事了,能看懂傅媽媽的一舉一動,甚至眼神。傅媽媽也越來越喜歡它、依賴它,完全把它當家人一樣照料,每次母女倆通電話她都不忘說一說小花的近況。
楚瀾因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愣了一愣,但隨即點下頭。他站直身,走過和_圖_書傅小桐身側,將手中還剩下半截的煙滅在了垃圾桶中。
傅媽媽悄悄抹著眼淚,嘴裏還是說著,「都這麼大的人了,總得學著獨立呀,媽又不能陪你一輩子!」
墨藍色蒼穹下,雪花大片大片落下,無聲的籠罩住了天地。楚瀾雙手插袋,就像一棵樹般,挺拔的屹立著。冷風吹過,他敞開的大衣隨風翻飛,柔軟的髮絲也在飛舞。他的臉色是極度的蒼白和極度的殷紅,兩種強烈的顏色結合在一起,顯出一種帶有病態的美感。雪花落在他的發梢、肩頭,紛揚墜地。
趁著裴景瑜不在的時候,傅媽媽提著傅小桐的耳朵嘮叨,「這麼好的小夥子,你得好好把握啊!以後的女婿如果不是小瑜,我可不幹啊!」
楚悅埋頭抽泣道,「我哥他恨楚家,他也恨他自己……如今楚氏的一切困境,都是我哥預謀的……他準備了那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天……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裴景瑜道,「你當我樂意啊!這不是他們都不在,一個人簡直悶得慌嘛。承蒙女俠不嫌棄,收留我啊!」
這天下班后,傅小桐依然留在公司加班,因為前幾天的魂不守舍,累積下來的工作有不少。她勒令自己必須做完后才能回去。忙完后,時間已近深夜。傅小桐思緒紛亂,獨自漫步街頭,心中的憂慮始終沒有放下。
傅小桐逗弄著小花,傅媽媽去廚房準備晚飯。傅小桐想去幫忙,傅媽媽卻嫌她添亂。傅小桐看著媽媽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突然覺得鼻塞,喉嚨也很堵。自從大學后,她只有寒暑假才能回來陪伴媽媽,現在上班后就更忙了,只有長假和春節。媽媽每天自己做飯自己吃,也不知道是多麼冷清的光景。還好,媽媽可以時不時上親戚家串門子。
「嗯。」裴景瑜點頭。是該一個人好好想想了。何去何從,最終只有自己能做主。
楚悅用力扯下傅小桐口上封的膠帶,傅小桐痛的倒抽一口涼氣。楚悅把手機放到她嘴邊,似笑非笑道,「我哥一直很惦記你呢,你們要不要打個招呼?」
楚天集團最年輕有為的繼承人,新年遭遇車禍意外,如今生死難卜……
「所以你更得加緊啊!人家都上咱家來了,對你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啊!你可別讓這麼優秀的孩子跑了啊!」孩子已經畢業工作了,傅媽媽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她找個好人家,早日結婚生子。她瞧著裴景瑜,橫看豎看都是根正苗紅的大好青年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婿啊!
C市去往小城A市的高速路上,一輛越野車在飛速賓士著。楚瀾獨自駕車,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漂亮的眼神遍布血絲,那是幾夜都沒有好好休息留下的疲憊。他的臉龐因為瘦削而愈發輪廓分明了,卻也褪去了柔和,更顯冷冽和犀利。
其樂融融的吃過年夜飯後,幾人圍著取暖器又說說聊聊一陣子。傅小桐送裴景瑜去酒店,帶上了兩人白天買的煙花炮竹。
除夕。C市。
傅小桐對楚家的興衰並不在意,她只在意楚瀾的狀況,在意他是否安然無恙。裴景瑜的分析,讓她微微安下心來。只要他的人沒事兒,就好。
楚天集團去年初重金合作的跨國財團,已在華爾街宣布破產……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計劃中的……所以,一切來的這麼快,來的這麼徹底,讓楚家上下都措手不及。而他自己,已經放棄了治療。
美國科技新貴上市企業BME欲併購楚天,雙方正在談判中……
他從未想過要造成她家庭的悲劇……就像他十幾年並不知道他的家庭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他更憎惡自己不堪的身體,令他連走到她身邊的勇氣都沒有。
迎上楚瀾的眼神,小女孩帶有怯意的點了點頭。雖然這位哥哥漂亮的不像是真人,可是他這嚴肅的模樣,比老師板著臉訓人還嚇人呢。
黑色的越野車飛速駛過,濺起了一片冰水。須臾,它又倒了回來。楚瀾坐在昏暗的車內,視線觸及那張日思夜想的臉龐,他握住方向盤的手指驀然收緊了。
楚天股價大幅震蕩,一度跌停,股民怨聲載道,圍堵楚天雙子塔……
他剛轉過身,被傅小桐一把抱住。
多麼可笑的自欺欺人……
兩人皆是意外。
「我該謝謝你才是,你看,你一來,我媽多高興呀,簡直比看到我回家還高興!而且家裡也變得熱鬧多了。」晚上吃飯時那其樂融融的場景,再次浮現在傅小桐的腦海里。她想,或許真的該去找個男朋友了?不僅是遂了媽媽的心愿,這樣也更有一個完整的家的感覺。

那時,他背對著她,對另外一個人說道,「我的遺囑已經寫好了,50%的財產歸於傅小桐名下,30%做慈善,另外20%給你,就當你以後幫我照顧他的經紀和圖書費吧。」他將手搭上那人肩膀上,無比鄭重道,「ADAM,你是我最信得過的朋友,哪天我要突然不在了,小桐就……拜託你了。你一定要好好關照她,以一種合理妥善的方式,將財產移交給她,並且幫她打理。」
傅小桐難以置信的睜大眼。
他定會不顧一切愛她。
炮火點燃,煙氣騰空,巨大的煙花在半空綻放,燃亮了這一方的天空。飛舞的光芒,也燃亮了他們的笑容。路過的行人紛紛駐足,尤其是小孩子們,手舞足蹈的看著。
就是這樣陰冷的他,卻將自己的傷口藏在了最深處,只讓她感受他的溫柔與呵護。
只要看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吧……他不會再食不知味、夜不能眠……不會再魂不守舍、終日消沉……不會再體會這種生不如死的滋味……不會再有,由高樓縱身一躍的衝動……
傅小桐踩著厚厚的雪地靴,身上裹著羽絨服,頭上帶著一頂毛線帽,全副武裝的出門了。兩人走到離家不遠的一個工人體育館外。極為開闊的場地,很適合放煙花。墨藍的天空,雪花在月光中飄落。昏黃的路燈下,時不時有走過的行人。
可今天,在這萬家燈火,合家團圓的時刻,他升出前所未有的暴躁和絕望。這絕望讓他再也克制不住相思之情,只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看到她。
「你哥又在公司里忙著,我已經派人去催了。」楚幕洲回道。可沒多久,他的秘書打來電話告訴他,「董事長,總經理他……他不在公司,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據說是今天中午就走了。」
「所以,大概,他不是真的走了……」裴景瑜輕輕嘆息,「只是換個方式關心你。」
楚瀾將車子停在馬路對面的街邊,走下了車。
傅小桐的眼淚當即就快下來了。他真的沒事……真的沒事兒……她哽了哽喉嚨,說出來的聲音還像是嗚咽,「你……你還好吧……聽說,你出了車禍……」多日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她無克制自己激動的心情。
她拿起手機,顫抖的手指播下了那個她從不敢撥通的號碼。在嘟嘟的聲響過後,那邊傳來,「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傅小桐手一抖,手機掉落在地面。
楚瀾瞬間由恍惚中回過神,兩三步上前,拉住了那個小女孩。
楚瀾身著黑色大衣,背靠在牆上,明明高大的身軀,有些頹廢的彎著。他指間夾著一根煙,緩緩的抽著。這陰暗的一角,將他周身的氣息襯得愈發陰鬱了。煙霧繚繞間,他的氣息陰冷壓抑的令人窒息。
他的模樣,他的神情,甚至被他無意間看到的注視樓上的眼神,怎麼可能只是路過呢?
裴景瑜將傅小桐這幾天以來的心神不寧看在眼裡,安撫道,「你別擔心了。他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而且,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新聞早就出來了。現在一定是度過了危險期,在康復中。楚家人不希望他捲入外面這些風雨,所以封鎖掉他的一切消息。」
楚瀾從天亮開到天黑,天空大片大片的落下雪來。車內開著暖氣,但他周身不帶絲毫溫度,比冰雪更為寒涼。由於是雪天,路面變滑,天色愈暗,行駛速度也得減緩。楚瀾的臉上有著不耐煩的神色。當前方發生堵車時,他面帶躁怒的砸上方向盤。
「阿姨,我家裡人都出國了,春節就我一個人在家,挺沒勁的。我就想來跟小桐和阿姨一起過春節。不會打擾到阿姨吧?」
「說的哪裡話!哪裡會打擾啊!人多才熱鬧嘛!」傅媽媽完全就把裴景瑜當女婿看了,越看越喜歡,「小瑜啊,你喜歡吃什麼,阿姨晚上給你弄。」
前方突然有一道燈光射來,楚瀾猝不及防的回過神,眯起眼,似有黑影呼嘯而過……輪胎戛然而止的聲音,伴著巨大的轟鳴聲,兩輛私家車相撞。
他蹲下身,平視著小女孩,低聲道,「不要去打擾那位姐姐。哥哥只要看著她笑,就很開心了。無論她身邊……是不是有我。所以,不要告訴她,我在這裏,知道嗎?」
傅小桐沿著醫院的長廊走出,繞過一個拐角,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意外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楚瀾的意外車禍,令楚家人都沒了魂,好在他只是擦傷,並無大礙。但他的舊疾被引發,轉去美國治療。與此同時,不知道是誰爆出他重傷的消息,而他身在美國接受治療無法出面闢謠,謠言甚囂塵上。接著楚氏又接二連三的出現危機,一樁樁投資的失敗,一群人像無頭蒼蠅般陷入了困境。但這個時候,楚悅最關心的是哥哥的病情,她瞞著家人獨自去國外看望哥哥。她想給哥哥一個驚喜,結果卻意外的聽到了他跟朋友的談話……
傅小桐沒有做聲。這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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