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
第三十一章 蹊蹺的病

介人,還是依舊不明白男女有別,什麼事……想做便要做。
他指夾著針,湊到唇邊,一吹。
他卻抬起了袖子,我身子一抖,他卻毫無偏差地將手擱我頭上,緩緩的撫,這動作熟稔,仿若再自然不過了。
一聲隱約的呻|吟便從病人唇邊傾瀉而出,芳華眉一蹙,身子也不側,手便往後一伸……朝向我……
突然一截袖子在我面前一晃,把我驚醒了……正巧看到芳華伸展著手,活動了一下,起身便開始拔針。
他仔細的看了我一眼,盯得我發毛。
嘴角泛著一絲苦笑。
「為一個人,必須做一件不得已為之的事。」他望著窗外。
我默……
夜深了,卻無心入睡。
不對,味道不對。
我心沉了一下,看了一眼,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
民間的人們在受苦,他倒懂得享受,只是享受到了床上。
他抖了一下,卻沒有退縮……
嚼了最後一口,澆了水洗手,沉思了片刻,便備了些熱水與乾淨的帕子,緩緩來到他的門口,敲了幾下。
我忘了一眼,正側卧睡得安穩的芳華,手一個勁兒的抖,雖然,宅里日子過得不富裕,也犯不著偷成這樣,這皇宮請了你,不只是好事還是壞事。
指還不耐煩地抖了兩三下。
「宮裡自是複雜,不比外頭。」他低頭很認真的看了我一眼,「少言少行,不然無人能保你。」
似乎是很不好受……
我被領去一旁吃飯,那些宮女太監們已經吃過了,唯有一些殘羹,幸好小李子還留了個白面饅頭給我,雖很香,卻吃到嘴裏也沒了滋味。
聽宮裡的太監說,主子們很喜歡下人這麼伺候的,熱水能讓人放鬆,足部有許多穴位,輕按摩能舒緩壓力……雖然我還學不會,但我想為他做些什麼。
弄玉將葯帖捻在手裡,細看了一下,便招呼著太監們把火爐都給扛到了房裡。
這一切恍然如夢,似乎又回到了宅里的生活。
芳華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皇上起初還能呻|吟一下……現在音都沒了……
韓子川坐在椅子上,手撐著頭,似笑非笑的望著我。
針銀閃閃刺下去,還是亮澄澄的拔了出來,沒有變色。
芳華走在前方,轉身望著我,輕輕說一聲,「走吧。」
這一會兒,他把我當作了什麼?
我怔了怔,也沒理會,端著碗聞一聞……卻蹙起了眉,淺嘗了一口。
我枯坐了一會兒,終於熬不住了,打了個噴嚏,拿袖子抹了一下臉,做賊似的悄然進了門。
莫不是,進而給聖上治病的時候,順勢弄下來的……
芳華朝我使個眼色,我立馬心領神會跑去研墨,他撩起袖子想也不想,執著筆行雲流水般,寫了些藥材的名字與分量,我斜睨看了一眼,這葯他配得很少……我曾笑稱是聖葯,好像那會兒還hetubook.com.com賣了高價給弄玉。
我頭皮一陣發麻,忙慢悠悠的低下頭,雙手捧著空碗,望著地板發獃。
「這花很漂亮,是留給我的么?」
一盅湯藥,熬了將近兩個時辰。
他柔膩地望著我,我別開臉,有些招架不住,清了一下嗓子:「我不像華公子這般醫術精湛。家裡有娘親,弟弟還有八旬的老人家,日子過得頗為艱難,我若進了宮家裡生活便會好很多。」
還真是怪癖,非得讓下人們當著他的面熬煎。
怪了,弄玉也在。
他頷首笑了。
我臉無表情的回頭。
弄玉拿袖子擦了擦嘴:「葯沒問題,端過去給皇上服用。」
心裏舒了一口氣,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跟上。
他繞著我,似乎還想說什麼。
我一驚,還未來得及躲開,便看見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滑過我的前襟,輕一觸,指便勾出了散落即將落敗的紅蓮。
看來這麼多人要你死……你怎能不死……
低頭望著夾袋裡大小粗細不一的銀針……他這是要哪一根?
黑影壓下,一捋髮絲輕輕掃過我的臉,清香鑽入鼻,沁人心田。
每次他這麼一摸我,就算有天大的事,我也會安靜下來,不吭氣了。以至於後頭他經常習慣性的摸摸花,摸摸草,摸摸兔子……甚至摸子川。
牆上倒映著朦朧的身影,一大一小,一個坐著,另一個依偎在腳邊。
後方卻被人一拍,肩被人抓住了,很疼。
卻正對上韓子川略微帶笑,卻有些不確定的眼神,他極專註的望著我,低聲問:「勺兒是你,對不對?」
韓子川整個就傻了。
「這是很奇怪的毒,很難讓人察覺到,插|進去的針……多數變了色,這毒怕是已傷及五臟六腑了。」
芳華,你狠……
芳華神色略有些遲疑,將腿垂下榻,一截雪白的袍子緩緩被他拉起往上移,纖秀漂亮的腳探入盆中,沒入溫水裡。
我知道,現在最好什麼話也別問,免得被他生疑,可是卻忍不住,有一件事……
心裏有些失落,應了一聲。
榻上傳來翻身的動靜,我摒住呼吸,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向側間,腳卻不由自主地來到了芳華的榻旁,他睡得極是安穩,窗外的月光如流水般的傾瀉在他的身上,他就連睡覺姿態都那麼的閑雅,泛著朦朧的光,眉宇,闔著的目也讓人心生美好……一寸一寸,著實讓人看不夠。
等等,我眼一尖,手一撥,這是什麼……金粉,也不知道從哪兒刮來的……
淡淡的視線從我臉上擦過,徒然我覺得臉上有些熱,他的目光便移開了。
我怔了怔。
看他們一個個像喝投胎葯一般,蹙著眉,戰戰兢兢的捧著碗,我就很想笑……
他坐姿端正,依然嘴角含笑,月光下眼神分www.hetubook•com•com外溫和。
兩三個太監正很仔細的按照方子上的分量添加各類葯,弄玉在一旁指點著還不時親自動手……我忍不住側頭眯眼打了個哈欠,卻突然瞥見一個小太監身子架勢十足,身手挺不錯的,他手袖一揚,我垂下了眼瞼,沉默了。
我咋把著嘴,過去……
難不成……
「奴婢只是宮女,自是沒有華公子這般熟識百草,況且宮裡珍貴藥材多了去,那人動作又很快,壓根就叫人看不清楚。」
乖乖……
芳華一臉沉靜,緩緩端著碗又聞了一下,若有所思,卻沒吭聲。
一路上尋思著芳華到底聽到了多少,他只是不聲不響,也不望我一眼。
我勉強地笑了一下,低眉順眼走上前,將盆放在榻邊,靜守候,掀著眼皮望著他。
他但笑不語。
糾結……
皇帝老兒住的大殿更是華麗到了極致。滿目都是金燦燦的一片……那綴在牆上的海龍珠斗大一個,真叫人垂涎三尺。
韓子川揮著袍子,太子氣勢十足,「起來吧,父皇的病怎麼樣?」
黑漆漆的一片,空蕩蕩的桌面僅有一物什,摸著手感很柔軟,像是一個包袱,悄然拿起它,來到窗前,趁著月光的映照下打開。
「還有治愈的可能么?」韓子川臉色一沉,忙湊了過來。
他離了榻,身子背對著我,站在書桌前,搗鼓了一陣,手上的動作卻突然停滯住了,像是盯著什麼東西看……摸了一會兒,很是愛不釋手,他渾身散發的溫柔讓人心動。
「繼續。」他手抵在唇邊,像是在思索,姿勢卻極優雅。
芳華,我曾以為自己很懂他,可是離了宅的他,就像是有很多秘密,一個任何人也無法觸碰到的心境,有太多我不知道的與無從知道的事……
那一刻,我柔腸百轉。
「你的武功想必也不錯,不然怎能看清別人的招數。」
雖然,我愛銀子。
內室里的燭火終於熄滅。
不能說,這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么。
很明顯,我的動作笨拙,「有勞了。」他低頭望著,輕笑。
弄玉曾在我手裡買過這藥丸,他若是及時給你服用了,病也不會被拖這麼久,被折騰得這麼嚴重。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臉上沒什麼情緒,這讓我弄不明白,究竟是試探還是單純的閑聊。
那一刻,我心在淪陷。
「為何會這樣……長得不像聲音不一樣,」他有些茫然且失落的表情,喃喃自語,「可……為何身形背影卻如此相像。」
他徑自的抽走了我的帕,自己擦乾了,縮回了榻上,袍子放下遮住了大半,我收回了眼神,他卻嘆了一聲,輕輕問:「江湖這般好,為何要來宮廷?」
「漠漠梨花爛漫,紛紛柳絮飛殘,好景緻是么……」一句溫柔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雖然,目前和-圖-書能做的也只有這樣……
我知道他不喜歡與人接觸,所以盡量避免不與他肌膚相碰。
我想去幫忙,芳華輕按住了我,悄然的搖了搖頭,便低頭自顧自的喝起了茶。
這時的他,渾身有著欲說還休的憂傷,竟讓人心疼不已。
真慘,皇上雖權傾天下,現在不還是一聲不吭的被我家芳華扎得遍體鱗傷,所以說得罪誰也不要得罪大夫。
「你不該做這些的。」
皇宮極盡奢華。
或許真像芳華所說的,比江湖還要複雜。
奇了,看這皇上的面相,是中毒了沒錯……
一群傻子,前世修來的福,才能喝到這麼寶貝的葯,喝一小口半年內這輕微的毒都近不了身。
還想說什麼……
他像是入夜了也睡不著,輕微的走動著,衣擺簌簌聲,我側頭趴在門旁朝里掃了一眼。
「心上人?」
他當時的表情真的很美,細長的眼勾得人幾乎失了魂魄。
木門發出沉重的聲響,我抬眼便看到換了一身素白單衣的芳華,呆坐在榻上,那一瞬間我的呼吸像是被奪去了一般……
帳子被奴才們掀開了。
「可惜被我捂壞了。」我死盯著那白皙瑩透的指觸碰艷得驚心的紅蓮,輕輕的摩挲怎麼看……怎麼曖昧,我怔了一下,視線上移看見他極專註的望著我,忙哽著脖子紅著臉改口,「……也不是,我看在池裡開得很燦爛所以就想稍微給你摘一朵。」越說聲音越像蚊子,沒了底氣。
我眨了眨眼,沉思……
「……罷了,不與你說這個。」他往後挪了一小段,笑了:「今天為聖上問診的時候,你可曾注意到了什麼可疑的地方?」
我捏在手裡細看,嗅嗅,質地很好,黃澄澄的。
突如其來的一聲,把我嚇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捧穩了芳華行醫的物什,從他身後探頭望去,正巧對上了弄玉看著我似笑非笑的眼。
「進來。」清冷的聲音。
也蹭了一碗,突然覺得背後一陣炙熱的視線,讓人渾身不自在。
我不理會,繼續直視前方走得不慌不忙。
我看離死之人差不多了……
忍……
我只是笑,很無辜的模樣。
「我已經說了,而作為交換,你還未還告訴我……」他撐著身子,湊近了,視線緩緩下移落至我唇邊,輕聲問了一句,「你為何如此執意要入宮?」
我張口,卻忙閉嘴。
我疑惑的望了他一眼,他卻背對著我,再也不說什麼了。
亮澄澄的銀針立馬黑到發烏,讓人心生懼意。
回到房裡,芳華神色頗顯疲乏,坐在榻上發著呆。
「太監行為有些反常。」
「昏迷了數月今早卻突然醒了片刻,亂語了兩三句便又不醒人事了,芳華公子親自來醫,這會兒皇上的病必能好起來。」弄玉一臉的誠摯,躬身展袖,禮儀周全地將人一路引到了龍床旁。
在我腦海和*圖*書里已盪了許久。
宮廷……
他醫術了得,這常識定是懂的,就算下人們忘了開窗拉帳,他也該提點的……為何就這般放任不理。
我詫異的朝他望了一眼。
義父今天的舉止有些奇怪,這讓我很是忐忑不安,感覺不安穩。
夠狠,宮裡什麼值錢的東西順手拐來在外面就能賣個好價錢……犯得著刮別人的牆么……
這身子虛又卧病在床的人,本該保持空氣流暢,這輕紗不卸去,豈不加快了病情么。
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男子躺在裏面,面容枯瘦,臉慘白可那唇卻異常的殷紅,印堂也略微發烏,那原本眉毛之處光禿禿的了。
弄玉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盛了許多個小碗。
我只覺窘的很,臉開始發燙,手也不知往哪兒擺,揮了幾下,水直往身上擦去。
我明顯的往後一退。
身形稍頓,開了門退了出來,遲疑了片刻,目光朝門縫裡那一抹身影望去,他坐在榻上,手往衣襟里探去,掏出了一個塊用布料包著的東西,臉龐上流露出的一絲淡漠瞬間被溫柔所替代。
這個人……
我又斜乜一眼,這時候芳華已把袖子挽了起來,坐在床邊,掀開了被褥,也沒把脈……只在他身上各處按了按。
我輕輕拿柔軟的帕子包住,隔著濕軟的料輕輕按摩。
韓子川一雙目炯炯的有神的望著我,又若有所思的望著芳華,坐在椅子上玩起了扳指。
這藥方子是沒錯的,可這湯藥里卻缺少了一味。
他怔了怔,像是有難以置信的望著我,末了才緩神道:「謝謝。」
他依舊是我離開前的姿勢,全身的力氣都倚著牆,坐在榻上,神色落寞,手撐著頭目光緩緩的望著窗外,這麼的沉靜如水。
「好眼力,你可說得出他化去的是何葯?」
本來今日是輪我守夜的,這被褥都在他側間的下榻上鋪好了,這會兒又被他好言勸到了外頭。
義父,我究竟對你來說,是什麼……
屋裡昏黃的火燭晃動,頗有些溫暖。
他淡淡這一句話,足以把我嚇夠嗆。
韓子川與弄玉似乎很是相信他的醫術,這會兒沒了方才的焦慮,反到是退到一旁,國家大事,藥材斤兩價錢的亂侃了一遍。
也不知道探到了哪兒。
可為何卻探不出來。
如今有葯了,卻又讓人故意少放了一味。
我托著夾布帶,伸著手便要去接那銀針,還未觸到卻被芳華拿手撥開了,他清冷冷的望了我一眼,搖搖頭。
輕紗朱帳將床遮個嚴實,金絲紋繡的龍盤旋在輕紗上張牙舞爪,隱約中一個身影躺在裏面,隔著大老遠便能聽到粗厚的喘息聲。
他眉宇揉雜著寧靜,極專註的望著我,眼裡有著笑意,用很緩且柔的語調輕聲說著:「倘若我有親人,不會讓他來這個地方,凡夫俗子尚能溫飽便足已,若天資極佳之輩闖蕩www.hetubook.com.com江湖弄個名聲逍遙快活自是不在話下,你父母為何把你送來當宮女?」
他沒肯定,卻也沒否認,看著他格外落寞的臉龐,我垂下眼角,心裏卻莫名的抽痛了起來。
屋子裡外一樣的冷清。
一個太醫怎有這麼大胆子,看來背後另有他人指使……我眼神滑過在一旁奉茶倒水盡孝子之道的太子,卻正被他的視線逮了個正著。
月光朦朧的照在他身上,雪白的衣泛著淡淡的光暈,睫毛微閉,格外的溫柔……
這是當今聖上?
一盒胭脂,玉板指,蝶簪,還有小心的拿布紮好的吃食,我眼一掃……竟看到了芳華從貴妃手裡接走,拿單衣包好的糕點,一小截散亂的紅蓮花瓣在雪白的料子上散發著醉人的清香……
但是,自愧不如……膜拜您吶。
「太子殿下。」我恭敬的喊了他一聲,「奴婢不太懂您的話。」
深吸一口氣,忍住想觸碰他的那份心思,起身環顧了四周,徐徐來到桌前。
「勺兒……」
「華公子,奴婢給你端了些熱水,泡腳。」
我揣測他的心思,頓了一下,「有一名小太監背地裡用手勁兒把一小截藥材化成了灰末,並沒有放進罐。」
我抱著膝,在屋外吹著風蹲了大半宿。
他卻按住我的肩,輕輕的搖了頭。
「臣拜見太子殿下。」
「水涼了……」他喚了一聲,似乎有些委屈。
他緩緩放開了執著我的那隻手,詫異的望著我,蹙著眉頭。
我忙擰乾帕子,彎腰。
我怔了怔,站了起來,有些無助,卻盡量保持沉穩。
結果,他像是等得不耐煩了,徐徐轉身望著我,還是那種很沉默的看了我一眼,手指挑撥,滑過……一掠,抓了一把,有粗有細有長有短的,銀光閃閃的直在他手間晃悠,他那動作就跟那扎小人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唰唰唰的幾下……幾乎各個穴位都被他扎了個遍。
我垂著頭,捧著夾帶布,怔著正犯困。
再不問,錯過了,以後我一定會後悔,強忍了一下,攥緊袍子,「華公子……又為何進宮?」
他早就認出來了。
我心怦怦跳得不能克制,忙別開頭。
燭火搖曳,屋子那麼大,我卻覺得沒有容身之地。
他怔了怔,收了手,冷淡地說著:「時候不早了,你也去歇著吧。」
我正琢磨著他這什麼意思。
我卻被他嚇了七魂失了三。
這吃不吃又有何用……
「我先開一方子,暫時能抑制毒,剩下的以後再說。」
三個時辰終究是熬過去了,看著他們上上下下忙活,撤藥罐火爐,合上帳子,關門,我只覺得一陣恍惚,強打起精神強撐了一會兒,走出來時心情都暢快了不少,夕陽西下,柳絮紛飛,我眯了眼,總覺得事過境遷,這一切竟有著物是人非的錯覺。
經手的太監們都得先喝,然後是太醫,最後才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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