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第八章 夢落芳華

於是女孩嘟著嘴不情不願地從那木盆里跨出來,換成那神仙般的男人蹲下身,拾起袖子勤勤懇懇地埋頭搓了起來。
我拿在手裡翻開看,紙張很薄,興許是放久了略有些黃色,上面的字跡卻是很清楚的,不過寫得七扭八歪:師父今天偷偷地把白菜苗挖了出來,換成了美人菊,所以我把他屋裡的安神香換成了淫粉。
「娘……」
曾以為他對我不上心,其實……他卻想得與我一樣,只要能陪在其左右不離不棄,便心滿意足了。
「原來你在這兒,為何不吭聲?」那人來到小女孩身邊,聲音也柔了不少。
他與你很像,芳華……
我笑了,費力地伸手摸著他的淚痣,指有些顫抖……他與芳華有著一模一樣的臉,眼角下的痣是那麼鮮明。
「……」
我蹲下,把手又在袍子上擦了擦,抓了一把花遞了過去。
「嗯。」她掀著眼皮望了男子一眼,那神情似乎在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喲,可不是嘛,他身上的白袍皺得,溝壑萬道啊。
「你都不說話……勺兒會無聊的。」
她望著他,眨了眨眼,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我的手也搓了衣袍,所以只能用腳了。」說完還看著他,煞有介事地把腳下的衣袍踩得那叫一個狠。
我偶爾想起往事,覺得日子像是過去了很久,公子們、弄玉、皇上,這些人似乎離我很遙遠了。
這會兒我沒有傻,我是真的開心。
我嘴角泛著苦澀的笑,抬袖擦著汗,仰頭望天。強烈的光讓我禁不住拿袖子遮住了眼,或許是我最近勞累過度,這會兒只覺得頭皮發麻,腳也有點兒站不穩。溫煦的陽光很暖和,可是我卻愈發感到寒冷。心裏突然湧起一陣不安,這份不安是如此的強烈,頓時襲遍我的全身,仿若有什麼事發生了,而我卻不在。
「勺兒。」一聲喚從裡屋傳來了。
「子川上集市花一樣多的錢能買到比師父多一倍的東西。」「嗯,他很好,難道他比我還好?」
我語塞。
他眼睛閃閃發光:「我要學,我要學。」
我忙換了一張,發現上面赫然寫著:我發現師父也是蹲著解手,好奇怪哦。
過了好半晌他才緩過氣來說:「那啥……你用腳踩著的那件衣袍由我來洗。」
我掐指一算,今日芳華應該成年了,十八歲之後他便會和凡人一樣了,只要不被情傷,就能活很久很久。
「啥事?」
小傢伙,是什麼讓你如此不安……你忘了我嗎?我守候了你整整十個月,再見面,你為何要怕我……
「袍子袖口處還有髒的……」
十幾年前。
「沒想過。」
那原本長著芳華木的地方,只剩下一小截斷木,成形的小芳華卻不知所終……
我怔怔地望了他一眼,心裏應該是酸澀的,可我卻咧嘴笑了。他很奇怪地瞅著我,我的淚止不住地濕了臉頰。
雖然我每次都在心底喊了許多遍,可如今真正面對著他開口,喉嚨里只有酸澀與干啞。
我的手僵在半空。
「瞎說,你十天就能長一歲,或許這衣袍明天穿就短了。」我只是笑,繼續低頭縫製。
女孩慢悠悠地娜開了眼,小心冀翼地搓著手裡的衫子,答了一句:「不知道。」
我腦海里突然浮現初見芳華的時候……在宅子里,我不也是這麼沒心沒肺地喚他為「娘」嗎?
我低頭望著他。
我詫異地拿袖子捂住和*圖*書嘴,無助極了,淚止不住地流。
虧他還說得出來,我就不信他一個大男子敢啥都不|穿,換作是以前的芳華,這麼做除非讓他去死。
他只輕喚了一聲:「勺兒。」
如今他已能穿著我舊時的衣袍,只是不喜多言,,整日蹲在草堆旁,擺弄著那些民間孩童玩的空竹,這會兒正將小物什托在手中,對著陽光眯眼望,似乎很好奇卻又露出很穩重的神情。
「師父……我餓,想吃肉。」
「勺兒,你有沒有想過……下半輩子和心上人在一起,不分離。」
勺兒,你可知道芳華只為一人開。
我只是坐了一會兒卻仍舊是撐不住,和衣卧在了竹榻上,陡然地睜著眼睛,耳邊聽著窸窸窣窣的樹葉勝與風聲,覺得滿足而幸福,仿若回到了以前。
我低頭,默默地摸著他的手。
他用那種看陌生人的眼神望了我一眼,轉身踮起腳,扯著地上的一根草,塞入嘴裏嚼了嚼。
「嗯。」
是芳華……他終於來接我了嗎?
我的嘴角微上揚,盪起了笑。
芳華,我活不了多久了,只想讓你過得好好的。
「是。」
庭院徐徐有風吹過,我半倚在屋檐下的一張竹椅上,表情寧靜而安詳。時間過得很快。
我低著頭,手緩緩地撫著一旁的衣袍,心如刀割,分外地不好受。時過境遷我如今才懂得芳華的感受。
「在外頭待幾日就回來,不準耽擱太久了。」
他不吭聲。
其實我還年輕,只是心已老了。
他與你很像,芳華……
「師父,咱屋裡每件衣袍都是我洗的。」
「嗯。」
他卻為了我,獨自一人去了皇宮,然後音信全無。
砰的一聲,門突然間被踢開了,似是有人踱步而來。
「師父,你有沒感覺渾身發熱?」
我想,我已經老了……
我心裏一酸,不免感傷了起來。
我蒙了一會兒,嘴角緩緩揚起,壓著難以抑制的喜悅,伸手悄然把樹枝與雜草撥開。
我將手挪到自己的腰間,悄然褪下外袍,把他牢牢籠住。
若是從前,我定是不會知道原來芳華也有這麼可愛卻又耍賴的一面。
「傻瓜,我怎會不疼你,等你十五歲生辰,我會送你最好的。我想若是能找個人來陪你,你定不會寂寞了。」
空氣里瀰漫著血的氣息。
「好。」我輕撫上他的臉頰,眼眶卻已濕潤了。若他不好,便不會有你了。他踞著腳,小手指觸上我的眼:「娘,為何哭……」
「嗯。」
「師父,你聞的是醉生夢死春風一度。」
鏡子里的人疲態盡顯,很瘦,臉色蒼白……
「娘,醒醒。」
「娘。」他怯生生地喚我。
遙想當年,攀崖曾經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那個時候我身強力壯,似乎也用不著攀,腳尖只一點地,便能凌空躍起,飛身縱上懸崖采最好的藥材與花草。
願得韶華剎那,開得滿樹芳華。
「夢到了以前的舊事,所以心裏很高興。」
回想起芳華曾與韓子川說的話:「勺兒天資極好,性子卻懶散。她要學我便教,不學就由著她,人就一輩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我輕笑了,手上動作沒停,把線打了個結,將袍子放到嘴下,把線頭給咬了。我又重新拿了一個鞋墊,閉了會兒眼,緩了一口氣。
「我的下輩子乃至生生世世都想與那人在一起,不離不棄。」「你那麼愛他,為何hetubook•com.com當初要遠離他?」
「可為何……你的這麼整潔,而我的……」他瞅了一眼,再低頭指了指自己,「就這副模樣。」
「娘,爹待你不好嗎?」
也罷,讓他多去經歷經歷,以後我不在了也就只剩下他一人了,也該讓他習慣寂寞了。
「孩子,別學你爹。」
「勺兒,與我在一起你很無聊嗎?」
據說用愛人的血哺育芳華木之後,能續魂重生,恢復記憶,可這小傢伙脾性卻與芳華完全不一樣。
紅色,嬌艷欲滴。
這麼淺顯的道理,這麼深藏於心底的愛意,我卻忽略了。
「留給子川一點兒,別一個人吃光了。」
我拿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臉,咸濕的淚弄濕了掌心上剛凝固不久的血跡。
「娘,這袍子大了,我穿不來。」芳華已大約有十七歲的模樣了,已然是風姿翩躚的少年郎。
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
我原以為他愛吃紅蓮,可你說紅蓮很苦澀,後來我才知道,他喜歡默默地看我為他入池摘蓮花,他習慣一人在夜深人靜之際,嘗著這份苦。
我原以為他分不清男女,後來才知道他用這種方法捉弄我。
屋外隱隱有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只怕又是我的幻聽了。
我笑著頷首,抱著他在榻上歇了一會兒,精神終於好點兒了。我牽著他的小手來到矮榻前,讓他乖乖地坐好,然後鋪上宣紙,研墨,手把手地教小傢伙練字。
「子川比師父看起來高傲貴氣一些。」
庭院里傳來一陣沉悶的水聲,還有吧唧聲不絕於耳。梧桐樹下,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挽著褲腿,在一個木盆里玩得正歡暢,幾件白色的袍子浸在水裡,被她踩得不成樣子了。
「師父,你幹嗎踢桌子?我好不容易才擦好的。」
「師父,你看那隻鳥,他們說集市上有一種鳥叫鸚鵡,說的話可多了。可你為什麼幾天都可以不說話呢?」
我彎起的嘴角突然僵住了,低頭看著這個往我衣袍里亂鑽的小傢伙,悄然按住了他……擁入懷裡,輕輕地觸碰著他的腦門。
「師父,要用力洗。」
他是活生生,他不再閉著眼,無聲無息……
他仰著頭,靈動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小手攥緊了我的衣袍,環住了我。
「我這件衣袍也是你洗的?」
今日庭院里飛進了一隻鳥,卻不是原來的那隻鸚鵡。
他情願吃草,都不嘗我給他找的吃食。
從此以後屋裡兩個人都穿上了整潔乾淨的袍子。
「是不是覺得身體某一處有些不對勁兒?師父,你臉紅什麼?」
他湊了過去,鼻息噴在我的手掌上,痒痒的,緊接著輕軟濡濕的觸覺在掌心揮之不去……我一驚,才察覺到他在舔我……
我氣喘吁吁地來到黃土墳旁,卻愣住了。
在這一片竹林,請等我……
女孩忙撈起擱在地上的一件小衫子,有模有樣地揉搓了起來。
我苦笑了一下,胡亂地拿白帛擦了手……
芳華不比韓子川,他不會哄人,也不刻意流露。只是當我懂時,卻已經晚了……一想到這兒,心裏那熟悉的疼痛又襲來了。
芳華十天,便如人間小孩一年。
少年芳華一去便消失了好幾天。
一時間我氣急攻心,拿手捂住嘴,忍不住咳了起來,嘴裏咸腥一片,指縫裡有什麼溢出來了,流了滿手,攤開是鮮紅一片。
他一臉怯怯地望著我,把小胳膊一伸https://m.hetubook.com.com,許多張宣紙便遞在了我面前,末了還很好學地問:「這是什麼?」
他仰頭望著我,大大圓圓的眼睛眨啊眨。
他能動,會拒絕我,能思考。
「你要吃嗎?」我怔了怔,望著他。
草叢裡有一雙眼睛,那麼清澈。他就這麼望著我,似是打量。
芳華……你可知道,我希望你健健康康地長大。
他卻不這麼認為,一雙手死死地拽緊我,仿若一鬆懈,我就會消失。傻瓜……有你陪著,我怎麼捨得離開,任何好東西都不足以吸引我。「爹是個怎麼樣的人?」
「你在洗衣?」
出世后的幼獸理應不通言語,可這小傢伙剛成形,蹣跚了幾步,便能走得很好,甚至沒人教他,便會說話。
「娘。」
「你爹很少言,喜歡喝我釀的酒。」
「真麻煩。」他突然望著我,回頭曬笑,「乾脆不|穿得了,免得你整日縫縫補補的。」
於是女孩仰臉望天撓撓頭,踢了踢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身把自己的衣袍衫子一併塞給了他,然後看著神仙搓洗衣服,躲著偷偷地笑。
我茫然不知所措,轉身望著四周,輕喚著:「芳華,芳華你在哪兒?」
梨花開了,紛飛如漫天花雨。
他忘記了也好,起碼能快快樂樂地過日子。
「……是有一點兒,師父總是不答理我,也不疼我。」
或許我能救他的命,卻再也找不回從前的芳華了。
世間的情,箇中滋味只在於參透。
「徒兒錯了。你說一句話成嗎?」
芳華以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醫術精湛又有一身高超的武功,可現在卻得從頭開始學了……
如果這一切是夢,那麼我寧願沉溺在夢中,不再醒來……
小芳華的臉又湊了過來。我咳嗽一聲,忙把這些紙收了起來,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這是我以前練字的帖子。」
「你爹……」我望著他精緻小巧的五官,與眉宇間那分熟悉的神色,話也硬住了,「他有著仙人之姿,文韜武略,為性情中人。」
芳華,我的血都快給了你,可你為何還不醒。
「許多事不能看表面,就像這裏原本是一片荒蕪,卻也能美到凡間少有。曇花一現,浮遊一生,芳華只在剎那間綻放,握住了便是一生一世,它只為一人而開。」
才一會兒的工夫,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滴溜溜的眼睛四處亂膘,小腦袋晃來晃去,後來乾脆把筆也給扔了,躥到一旁自己玩去了。
雖然綁在腰間的藤條能防止我跌下山崖,可是我已經沒力氣爬了。我只能在庭院里種一點兒草與花苗。有時候我便想,我怕是支撐不到芳華幻化為人形的那一日了。
身子被推了幾下,美夢被打擾,我睜開了眼,正巧看到趴在竹榻上的小芳華,他那張十分漂亮的臉蛋湊近我:「娘在笑什麼?」
我失笑,摸著他的發,輕聲地說:「沒事,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突然間,我膝蓋上的袍子被一隻小手揪住了,玩得汗汗涔涔的小傢伙怯怯地問我:「娘,你身子不舒服嗎?」
「你這腳踩的可是我的?」他好心地提醒。
看著他一反常態,極其乖順地貼著我。他那清秀的臉上滿是信任,輕輕嗅著我身上的血味……似乎他愛這味道更甚於奇花異草。
爹……
「嗯。」
「這怎麼好意思。」她故意推拒。
五個多月後。
出世后的幼獸理應不通言語,可m.hetubook.com.com這小傢伙剛成形,蹣跚了幾步,便能走得很好,甚至沒人教他,便會說話。
我勉強打起精神,聽著竹聲,扶著牆顫巍巍地走到庭院,裹緊身上披著的袍子,慢悠悠地坐在了竹榻上。我最近只要一躺下,睏倦便襲來,怕是真的熬不過幾日了。
他沒有接,甚至沒有答理我。
「那你怎麼在五五分?」
我閉了一會兒眼,單手撐膝緩緩地俯身,摘了一株草藥,扔入背簍里,拄著拐杖,沿著山路匆匆往回趕……
「芳華……」
「他很貼心,懂我不懂的。」
所以鞋子、腰帶、袍子等等,樣樣得準備齊全,十八歲,十九歲,二十歲……
他當時的感覺如何,會與我一樣嗎?
一隻手悄然按住了我的手,他跪在地上抬頭望著我「你看你累成這樣,快躺著歇息一下。」
我初次在廟裡見到芳華時,他應該也只是剛成年。
可如今,我已走不到崖邊了,自從上次攀崖差點兒跌入山谷后,我便不去了……
「我來我來我來。」
「……」
淚全然抑制不住,我承受不了心底莫名的悲傷,有些氣結,捂嘴咳嗽了起來,身子無一處不疼。
我試探著伸出手,悄然摸上他的頭。他身子顫了一下,伏在我身上卻也沒動,依舊那麼依偎著我,很乖的模樣。我笑了,很喜歡他對我這麼親昵……
有時候我也想通了,他不學便不勉強,以後在這片竹屋裡也就只有他一人了,我只想讓他安安穩穩快樂地過日子。
我心裏苦澀無比,嘴角卻平淡地扯出了笑。我拿袖子擦了一把臉,轉身從背簍里找了一些剛摘的草藥,高興地說:「對了,我今兒個帶了紅蓮,這是你平生最愛吃的。」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十個月以來,我一直用血哺育芳華,已耗去了我大部分的精血,如今體力也不支了。人生漫漫,有無數個春秋,這卻是我一生中過得最刻骨銘心的十個月。
我輕輕喚他一聲,他卻不答理人。我失笑,慢慢合上眼。
我累了,身子倚在榻上,覺得疲憊……
我的芳華終於重生了,雖然忘了我,但他開始了另一段輪迴。
這會兒他渾身光溜溜地躲在草後面,就像一隻容易受驚的小獸。
「還有這兒一堆。」
「師父,你覺得子川怎麼樣?」
可他為何要喊我「娘」。
他卻苦苦瞞了我十多年,自己強忍著相思。
他望著我靜靜地笑了,起身拿起一件外袍披好,低頭系著帶子,看情形像是……「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芳華,你可知道,竹林里的那段時光是我這一輩子過得最快樂的,我不後悔……勺兒能陪你過兩輩子是今世修來的福分。他們都說三世姻緣,可我想與你過生生世世。下一輩子,換我來找你好嗎?
我蹲下,緩緩朝他伸出手。小傢伙卻像受了驚嚇一般,一臉怯意地望著我。
「我一定要學爹,我也要會一身好本事,精研醫術來救好你。」他趴在我膝頭上,握緊我的手,跪在地上,緊張兮兮地望著我。
他仰頭,身子倚在我身邊,神情有些緊張。
不知道快要死的人是不是都像我這般悠閑自得,整日很困,每天卻有大把的時間緬懷以前的時光。風徐徐地吹過,輕撫著我的臉,讓人昏昏欲睡,梧桐樹沙沙作響就像記憶中的聲音……
我睜開了眼,和煦的陽光令人一陣暈眩。我看到一襲白衣,如幻如真。那人就https://m.hetubook.com.com在門外靜靜地看著我,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眉宇含情,身上的衣衫明顯地被撐大了,他就這麼複雜地望著,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為何用腳珠著洗?」他頗糾結地望著已成「腌萊」的衣袍。
突然,茂密的草里有東西抖動了,沒有風,草叢卻抖得有些怯。
日子一天又一天,原被耗了精血傷了元氣的我也竟拖了這麼些時日,只是如今就像風中的燭火,,也不知哪天會突然滅掉。
以前我還會想,為何小傢伙不記得我了,可現在我都不想了……情願他喊我娘,只要他無憂無慮地將剩下的日子過下去就行了。
我疲憊地睜開眼。
「你的身子光溜溜的,冷嗎?」
我嘴角勾著笑意,緩緩地閉上了眼。活了這麼久……也夠了,是時候死了,若是死了也就沒什麼留戀了,只可惜世人沒能把我們的故事記住。
茫茫一片草,輕輕飄搖。
他突然不聲不息就這麼坐著,仰著頭聞了聞,站了起來,踉蹌地朝我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我的面前,抬頭鍥而不捨地望著我的手,眼神勇敢,極其堅定。
我完全僵住了。
「嗯。」
「他醫術很好卻不愛救人。」
或許,你忘了我,忘了以前的一切,也好。芳華獸乃至情之物,若是動情便會痛苦,情瘍之後離下一個輪迴也不遠了。
他歡天喜地啊,眨巴著學著樣子,展開手伸入袖子里。他乖巧、聰慧,模仿能力很強……
我愕然,被驚嚇得想縮手,他卻更勇敢地拽著我,拉拉扯扯間我竟跌在地上,不知所措地傻傻地望著他。
他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地出門了。我望著他的背影發了會兒呆,實在是太像了。其實……哪兒還有什麼藥方能治我,能醫我便早就醫了,除非是芳華重新活了過來,或許還能想出法子。
那一刻,我想我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
他神情有所觸動。
他親昵地抱著我,臉貼在我的袍子上,蹭著那血跡,哼哼了幾下,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我聽清。他喊我:「娘……」
「勺兒,應該是斷腸草佔七分,五石散佔三分。」「我偏要四六開。」
燭光照在他的臉上柔和極了,他轉身望著我說:「前些日子看爹爹的醫書,忽然找到了一本,裏面寫的方子興許能治你的病,我要去把草藥尋到。」
這讓我想起許久以前,當我還很小的時候,當我與芳華第一次見面時,芳華也是這麼清澈地望著我,只是嘴角勾笑,臉上顯得平靜而從容,可如今這小傢伙卻躲在草後面,眼神里有著怯怯的好奇。
以前我總是認為再好的花與露水也不及我的血,只要有我在……是餓不著芳華的。
他眼睛睜得很大,清澈如泉,這雙眸子里還不懂人間善惡。此時我坐在榻上,佔據了他全部的視線,那麼清晰可見。可是以前,我卻不知道他眸子為誰而痴狂。
我聽到了自己久違的心跳,就像是一直被人扼住的心臟,如今突然被鬆開一般,那跳動伴隨著幸福,卻也有著劇烈的疼痛,那麼深刻與尖銳……
我訝然,掀開眼皮望著他。
最近我經常想起以往與芳華所過的那些平淡日子,嘴角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掛著笑意。
真想把一切都預備好,恨不得他能一夜之間長大。不過算一算日子,似乎也快了,他離成年不久了。
我怎麼就忘了,他的身體里也流淌著我的血,他對這味道應當是熟悉且歡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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