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山起雲,北山下雨

傻不愣登的一個人,這會兒怎麼卻能這麼聰明。
「好。」
雞同鴨講,考驗耐心。
晚春初夏,一片好花,庭院內花香幽靜,令人身心愉快。向晚走了一會兒,提著裙擺。禮服是長款,裙擺拖地,都覺心痛,縱然不懂行,她也猜得出價格不菲。她漫無目的,享受寧靜,忽然聽見一陣低低的爭吵。
他低下頭去吻她。
韓深指指身旁的唐辰睿:「他也知道啊。」
唐辰睿語調一變,溫柔如水:「……疼嗎?」
她開口:「伯父,您別這樣說。您永遠是長輩,唐辰睿的長輩,我的長輩。」
向晚看著高小姐拿過電話聽筒邊講話邊往樓上書房走的背影,這才明白,這一位小姐絕不僅僅是唐懷意的私人醫生這麼簡單,還是唐懷意的心腹大將。多年輕的小姐,和她差不多的年紀,已憑著一己之力成為了唐盛董事局主席的左膀右臂。向晚一時不是滋味,同齡人的對比最能看見自我的不足,她為自己尚處於渾渾噩噩的人生感到一絲羞愧。
探究他人秘密終歸不好,她無意看見太多,舉步欲走。
他有心結,至今未解:「我很怕你會像對向晚那樣,說著對她好,暗地裡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地把她賣了。」
一半因為憤怒,一半因為吻技不熟練。血腥味迅速瀰漫,他卻更得寸進尺,動作越發不規矩,將她的毛衣拉下了肩頭。裸|露的雙肩給了他絕好的視覺刺|激,冷不防一口咬上。她一時不察,驚起本能反應,一聲輕喘。這是盛情邀請,對已經動性的男人來說,理智灰飛煙滅。
唐懷意「哦……」了一聲,似乎也很意外,拖長了尾音,一時也沒有下半句。向晚也住了口,這老人對她再禮貌,他也是唐辰睿的父親,哪有父親不幫兒子的,她那點委屈再大也是外人的委屈,還指望唐盛董事局主席會幫一個外人嗎。
他那一句「想為你做點什麼」一出來,她就有預感,她要原諒他了。唐盛的董事局主席,年過六旬的老人,不曾與她見過一面,已經將她放在了心裏,想為她做些什麼。他將心意做到這個地步,他做得是對是錯,又有什麼關係呢。
向晚打他:「我剛說了不討厭你你就要讓人重新討厭。」
等了半天沒等來想象中的粗暴對待,等來了這麼一句大反轉,她接不住這場面,一時尷尬住了,似乎做任何反應都顯得十分生硬。
正派人應該怎樣?應該在他抱她時就一把推開,就像那一天他傷害她時那樣,同樣地對他傷害過去,然後和他劃清界限,再具體一點,分手、悔婚、彼此陌路,也不是不可以。
他這人,小肚雞腸得很,有關席向桓的一切話題,都別想他會接,就讓場面冷死吧。
向晚撕了裙擺,一個箭步跨了出去。她抬腿,高高躍起后從地上滑行過去,將一段不短的路緊縮到了兩三秒,正好滑至朱娉婷倒下的方位。朱聘婷摔在她身上,被向晚一把抱住,她用力將身上小姐推向席向桓。
車裡的未婚男女一個開車,一個目不斜視看風景,自上車后誰都沒有開過口,在共同努力下將場面冷得再也撈不起來。
媒體出動,陣勢浩大。隔夜就在酒店內外架起長槍短炮,專人蹲守。訂婚當日一早,席氏總部特助到場,下車后沒有直奔內場忙訂婚事宜,先給各路媒體每人送上一個紅包,以及一份精美伴手禮。兩者分量不輕,引起轟動。
「您的好,我怕得很。」
「叫韓深啦!叫特助多見外呀!」
「席小姐,」他湊近她耳邊,聲音又低又狠:「上次對你做的事,我真的很想再對你做一遍……」
這是位經受過專業訓練的同志,對糖衣炮彈和辣椒水有同樣的抵抗力,她不肯起來他是一點也泡不動她的。但她一瞥,看見唐辰睿嚴重缺乏睡眠的樣子,好可憐的一個人,勾得她同情心不斷發酵,最後說了聲「好」。
晚上九點,韓深送完關聯方回公司,一邊喊著「累死我了」,一邊推門進入唐盛執行總監辦公室。看見眼前場景,韓特助被驚得收了聲,松領帶的左手也靜止了,右手搭在門把上,不知該進該退。
她印象中的席向桓,不該是這樣的。
唐辰睿想,再沒有一個女孩子可以像她這樣,令他既想揍她又想抱她的了。他還在情感世界中流連忘返,她卻已早早上了岸,等在出口處,給了他悶頭一棍。她就是這麼好意思對他下手的一個人。
向晚悶頭想了一會兒,半晌才回神:「什麼叫一起擠擠?」
來人沒有回答,反手甩上車門,大步跨入玄關,直直走進餐廳找人。他顯然是這棟別墅的熟人了,一路走來都輕車熟路。
向晚涵養還是有的,任他在一旁胡說八道,她一言不發地聽著。聽完了,她也是真的有一點震驚的:他對她幹了那麼混賬的事,怎麼還好意思提未婚妻三個字?
唐辰睿深吸一口氣。
「席向晚。」
席向桓冷笑:「至少我能肯定,你連選擇的餘地都沒給過她。」
向晚一把抓住他的襯衫袖子:「哎你——!」
向晚意外地發現,和唐懷意共進餐並沒有太多規矩。唐懷意很健談,且並不表現在句式的多寡上,而在循循善誘的思維方式上。與向晚之間一兩句來往,就能抓住關鍵點,問她幾個問題。當她回答時,他側耳傾聽,給出一份最誠意的尊重,間或反問兩句,「哦?」、「然後呢?」,不知不覺間,就令向晚放下了戒備。
親自起身,拉開主桌位一旁的副手位,邀她入座,共同用餐。
老人自我解嘲:「一直想為你做點什麼,看來反而適得其反了。」
他傲嬌地哼了一聲,問她討一個保證:「就算席向桓回來了,你也要答應我……」
唐盛執行總監攜未婚妻到場,引來當晚第一個高潮。
唐辰睿人貴事忙,躲不開的人情世故。向晚見他抽不開身,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放下香檳出去透氣。唐辰睿沖她眨眼,隨即恢復人模人樣,斯文正經地和人談公事。
「……」
男人走出通道,與接機人擦身而過,吩咐道:「回去,我不用人接。」
唐辰睿氣息不穩:「半個月沒有你的消息,我幾乎沒怎麼睡。你現在要我停下來,你也要我停止喜歡你嗎?」
「那是自然。」
韓深壓低聲音,轉頭對他道:「國內對這個事是嚴令禁止的,日本方面有序放開,韓國方面則引起了大爭議,據說牽連進了青瓦台的態度,不僅是一個金融事件了,政客方面還有政治立場考慮。」
那些事一聽就不是什麼好事,如果換一個懂行的人在這裏,光憑唐辰睿和韓深方才的那幾句對話,將聽到的消息放出去,恐怕就會在市場上攪動不小的風浪。
他愛夜讀佛書,讀僧人的清苦生活,心裏總不免一陣凄涼。有一次他讀書,她陪在旁邊寫作業,他與她閑聊講,評價他人生活凄涼不免言重,那就說寂寞好了。那時的席向桓就已不似富貴之家的公子那般,喜好住大屋、吃鮑參,他骨子裡看不慣那些,他是有他的清貴之氣的。
唐辰睿顯然低估了席向晚的反彈力度。
關上門,一瞬間,果不其然看見向晚被拉了過去。唐盛年輕的執行人欺壓上她,手指探進了她的牛仔褲,在柔軟的地毯上讓她明白了在他的地方談席向桓的後果。
與他之間的恩怨,好似比唐懷意之間的更嚴重。明明不是他做的,她惱的,恨的,不能原諒的,還是只有他一個。
和他周旋?他身上有積累了三十年的資本家智慧。
向晚有些意外:「他沒有將訂婚的事告訴過您嗎?」
「……」
程亮後來遇見席向晚,告訴她這些事情時,把最後一句話省略了。倒是向晚先提了:「她有沒有說,她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害的?」
這個音調、語氣、態度一出來,韓深本能地嗅到了危險。
向晚看著窗外,心灰意冷。
這傢伙,好討厭。自我解嘲的一句話,也能讓她心生不忍m•hetubook.com.com
「酒店,」席向桓沒打算瞞:「在華悅洲際開了一間套房,包了半年,夠我這段時間住的了。」
一場訂婚宴,大幕未開,暗潮已然洶湧。
換好衣服下樓,餐廳里已擺好了一桌晚宴。精心準備,連餐桌上盛放的花束都沾著露珠。向晚這才驚覺「唐辰睿未婚妻」這個身份何其有分量,竟在唐懷意麵前也一路暢通無阻。她有些不合格的惶恐,開口想辯駁:「我……」
幾句話,說得冠冕堂皇,又缺乏表達技巧,在滿堂奉承語中落盡下風。
「放手。」
向晚嗆了一下,被他拍著背。
向晚冷言冷語:「這麼貴的車,你當然心疼。」
「是啊,」他得寸進尺,與她談情:「我就是見不慣你把他當自己人來寶貝的樣子。」
他將聲音注進她心裏:「你那麼容易,聽了庄小姐幾句話,就把我定性成了壞人。都被你罵成那樣了,我現在不壞一壞,我好吃虧。」
她被他抱緊著,丟了鬥志,心裏一軟,幾乎要落淚:你怎麼才來,我都痛了那麼久。
韓深飛速出賣自己老闆:「之前在美國峰會上,席向桓就跟我們私下透露過,不久后他會回國。他倒是沒提訂婚的事,不過當時在圈子裡都已經有風聲傳開了,大家私下也心照不宣。」
她再好的脾氣也被他撩得生了怒:「別跟著我。」
「給我買烤鴨,還要陪我吃,不準給別人買,順路也不行。」
兩個人正低頭說著,瞥到向晚的樣子,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席向晚!」
向晚亮相,一襲天藍色長款禮服,細長緞帶,盈盈纖腰。唐辰睿眼光絕佳,半個月前打電話給安懷宣,指定要這一款,把安懷宣為難了半晌。安氏早春巴黎線新款,全球限量,政要、名流排著隊要。唐辰睿對他為難到底:你幫幫忙,替我拿一件呢。語氣彷彿要他順路去菜場拿一把菜。安懷宣鄭重地告訴他,有點難,不一定拿得到。然而最後反駁他這句的,也是安懷宣自己。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唐辰睿開出的價碼實在太讓人難以拒絕。這是一個精通遊戲規則的生意人,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高鴻鑫落網了。
「……」
唐懷意看著她,微微一笑:「席小姐,插手你的工作,干預了你的公事的人,不是唐辰睿,是我。」
向晚這才驚覺,她的那點力量在一個發狠的男人面前不堪一擊。她被突如其來的親密弄得渾身不適了起來,一陣顫慄。他絲毫不肯鬆手,按住她的後腦將動作更深入。她幾乎是震驚了,這是一個多麼「敢」的男人,得要有多大的自信、多張狂的勢在必得,才能在她對他「老死不相往來」的境況下對她干出這樣的事。
他這趟美國之行走得好,走了一年回來,練就了和他母親不相上下的冷漠。從這一點來講,他們更像一對母子了。
她天機淺,種了慾望,情意總沒有歸宿。
「好,知道了。」
向晚心裏軟軟地一塌。
向晚不領情,兜頭潑他一盆冷水:「佔有一個人,就是你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嗎?你好厲害啊,唐總監。」
唐懷意笑了,甚是寬慰。
檢方努力地想從高鴻鑫身上找到突破口。只要他肯,將背後主謀和復隆常年對龔林海之間的來往細節一一坦白,他的罪名就可從輕發落。但檢方顯然低估了庄雨豐的實力,她有底氣將高鴻鑫送來受審,就有底氣令他承受住各種誘惑和拷問。高鴻鑫像是被洗了腦,除了一力承擔責任之外,再沒有其他話可講。最後他在審訊室內痛哭失聲,反覆說著因為自己財迷心竅,才利用自身在復隆的地位搭上了龔林海這條線;事情落到了這個地步,將復隆和朱總也無辜牽扯了進來,他感到自己太不是個東西了,所以他要來自首,將一切講清楚。
誰說女人無理取鬧令人頭疼?唐辰睿無理取鬧才是。
「好啊,韓深。」
男人沒有回頭看她,他鑽進車後座,吩咐司機開車,搖下車窗對母親輕描淡寫交代:「我喜歡她,或者,我想攀上復隆這門交情。隨您怎麼想,我都可以。」
唐辰睿低頭,親吻他的臉頰:「好,我一會兒來找你。」
幾句往來答話,高下立見。特助落後他一個步子,看了他一眼,心慌氣短。這個男人似乎變了,而且,變了很多。一年前他去美國之前,和人打交道,不是這個調調。那時的席向桓很溫和,比起自己的立場更善於為他人的立場著想。而眼前這人,顯然已不是那樣,他似乎對誰都硬得下心,一言一行毫不掩飾他的冷漠:我是我,你是你,別我們我們的。
羅森卡爾酒店,迎來一場空前盛大的訂婚宴。
唐懷意卻快她一步,將今晚的調子定了:「不曉得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讓席小姐稱一聲『伯父』呢?」
唐懷意笑了。
「……」
向晚笑,轉身出去。
程亮氣結,轉身就走,從此與她殊途。
唐懷意點點頭,又問了向晚幾句,向晚都一一答了,來往都是對她的關心。她有些感動,即便曉得唐懷意的關心大部分都來自於「唐辰睿未婚妻」這一個身份,也無妨。這至少,認可了她作為未婚妻的意義。在這座冰冷又快速的商業城市,她第一次做人家的未婚妻,唐懷意對她的關懷就好似對她肯定,你做得非常好。
唐懷意揉著胸口。
這副態度,連一旁的管家都驚訝,好似不理解在她身上前後出現的柔和與冰冷,情緒轉換怎麼也沒個上下文銜接。
向晚是章管家打電話告知她的,因是自家人,所以連請帖都免了。章管家一如既往,本分又客氣,將她視作席家最熟悉的那一類客人,告訴她席向桓的訂婚事宜,明確了訂婚宴的時間、地點,請她務必前來參加,席家的人都很想念她。
向晚頭疼。
向晚沒料到會在這一晚從唐盛董事會主席這裏聽到這樣一樁招供。
凌晨兩點,機場大廳燈火通明,一架從紐約飛往C城的波音飛機穩穩地落了地。VIP通道候客處,一位助理模樣的人,恭候多時。看到一個身影,上前致意:「席先生,辛苦了,歡迎回國。」
唐辰睿面無表情。
向晚淡淡問他:「那一天,你為什麼不解釋?庄雨豐說出唐盛的時候,你就應該猜得到,是你爸爸在背後做了主,插手了我們的公事,將我與她替換,讓她出了任務。雖然後來庄雨豐負傷是意外,但前後關聯唐盛總不能說毫無關係。這不是什麼好事,你為什麼要一力承擔,讓我討厭你呢。」
有人過來,與她並肩站著。
向晚連看他一眼說句「再見」都覺得沒必要,伸手去拉車門。拉了下,沒拉開,再拉了下,還是沒拉開。
有老練行家看出了今日這場訂婚宴不一般,輕聲議論道,這陣勢,這場面,如果是出自席向桓之手,那當真和他從前低調的作風判若兩人,大有比肩唐辰睿的意思。又有一位內行插話,哎,不對,唐辰睿在公事上作風犀利,但私人方面卻十分低調,一年前和席向晚的訂婚宴,也只在自家半山別墅的庭院里召開了一個私人宴會,一概謝絕媒體參加。談話熱鬧起來,一位知情人低聲透露,這場訂婚宴,還說不準是誰的意思呢,復隆朱苟鷺可不是一個低調的人,這幾年的狂妄也算是顯山露水了,掌上明珠的訂婚宴,他能允許席家低調嗎?此話一出,隨即引來眾人一陣附和。
「席先生,董事長特地吩咐……」
這是唐辰睿的作風。
「呵。」
唐辰睿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聲音涼颼颼:「忘記了。」
他看得出來,這是一個非常容易心軟的女孩子。再大的委屈,搬出一些苦衷,就能在她那裡獲得豐盛的同情。
還是向晚先看見他,對他熱情招呼:「韓特助,這裏,我買的烤鴨,一起吃啊。」
不遠處那兩人的爭吵突然變凶。
他好似自言自語:「跟我慪氣了十幾年,不肯原諒我十幾年和-圖-書,在不該原諒的時候,他倒是還替我扛了一件重責……」
唐辰睿沒接她的話。
拿在手裡的麵皮,被人捏成一團。
向晚愣住。
太美了。
席向桓一襲灰色襯衫,西服外套挽在臂彎,人比半年前更清瘦。男人拖著一個箱子,身邊連助理都無,當通道口那聲「席先生」的問候響起時,身旁人紛紛側目,彷彿很難把這一個低調的男人和華爾街當紅執行人聯繫在一起。
冷戰半個月,唐辰睿情緒全無,攔腰抱起她就走。動作蠻橫,態度囂張,和「強搶」無誤。向晚掙扎,卻被抱得更緊,他清晰有力的心跳聲令她大腦缺氧。
他在心裏猖狂得很,眼神掃了一眼向晚,猖狂的氣焰滅了一大半。
那麼緊張,手上的骨節都凸起了。他就是見不得她為了席向桓緊張,偏偏她屢教不改,惹他想犯罪。
到底是親生兒子,這門親事說起來,席母謙虛有限,擺一回闊:「朱總親自上門對我提起的時候,我還很是意外過。但兩個年輕人都同意,做長輩的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訂婚男女間的情天恨海,一言難盡。
「……」
韓深是真餓了,拿起麵皮連包三塊烤鴨,他也沒什麼忌口,蔥蒜黃瓜都往裡麵包,三大塊烤鴨下去吃得心滿意足。向晚這烤鴨是從菜場買來的,做工難免粗糙,唐辰睿這個金貴的身子很難迎合這類大眾口味,能陪著一起吃幾塊純粹出於感情分,對比之下韓深就好多了,挑不挑都分個場合,像今晚這樣他從中午十一點吃過飯之後一直忙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這會兒韓深對任何食物都不挑。
唐盛董事局主席將今晚她和他之間的調子定得這麼高,向晚沒有一絲拒絕的餘地。她幾乎是禮貌性地條件反射,應了一聲:「伯父。」
「……」
向晚囧囧的。
中國的好山好水向來是最好的居所,向左,向右,每個角度都有萬千生輝。古人的話當真是對的,中國頂好的風景都是「三疊陽關,唱徹千千遍」,一回相見一回新。
席母看著他:「有家不住,你倒是會燒錢。」
得唐盛執行總監的醋,多少人艷羡不來。
踩著華麗地毯,一對璧人款款走來。
席向桓總是有那個本事,人在千里之外,也能用一則「訂婚」傳聞,聽得她晃晃蕩盪的。她在情感世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彷彿還沒被前半生的情緣累死,還會時不時為他晃蕩一下。
到底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向晚開口:「下了盤山公路,到山腳處,就可以放我下來了,謝謝。」
晚間七點,訂婚宴男女主角齊齊亮相,將今晚氣氛推向頂點。
韓深丟下一句,迅速地起身跑了。
雙方顯然都有意將事態控制在兩人知曉的範圍內,刻意壓低了聲音,朱聘婷握緊的左手擋在胸前,控制著因激動而起伏的胸膛。席向桓站在她對面,月光下拖著一道筆直的暗影,清楚地現出了他的冷漠之姿。這種冷漠,幾乎讓席向晚打了個冷噤。
正說著,驚覺失語,向晚一下子住了口。
唐辰睿沒什麼表情:「以後不要隨便帶她來這裏。」
向晚看著他。
「……」
她甚少來這裏,唐辰睿起床時對她軟磨硬泡了一個早晨,要她傍晚過去。他今天會議排滿,找他議事的下屬排滿一條街,大概率要住辦公室。周末前一天,還要為工作犧牲,唐辰睿生無可戀,毫不猶豫要拉上未婚妻墊背。
向晚心裏有一句話,「也不能說全然無關吧」,但她只放在了心裏,最後也沒有說出來。
唐辰睿:「……」
周五傍晚,向晚去了一趟唐盛。
唐辰睿看了一眼訂婚宴上的女方名字,笑著恭維了一句:「復隆朱總的掌上明珠?席先生眼光獨到。」
向晚站在一旁,拿著一杯香檳,沒有過去打擾他。
一頓飯吃完,向晚已能自如地和唐盛董事局主席閑談,只當是與一位慈愛的長者,促膝長談。
「那你這次回來是為了什麼?」
席母被他的忽略激怒了。
月色正好,酒店庭院不負盛名,花樹遍地,月影綽綽。饒是席向晚這個沒什麼詩意的人,也在腦中閃過「清幽、寧靜」之類的詞。
侍者遞上香檳,兩人舉杯示意,各自飲盡,彼此給彼此做足面子。席母又與向晚寒暄,近來可好,工作可忙,天氣多變要注意身體。向晚一一答著,多半都是「哎、哎」地點頭。末了,她又對席母道:「阿姨,您也一定要保重身體,什麼都比不上您的健康來得重要。」
沒等她說完,唐懷意放下茶杯,咳了起來,按住了心髒的位置。高小姐立刻趕了過來,對此種情況並不陌生。
唐辰睿掃了一眼被她抓住的袖口。
這人是從警校出來的,乾的又是反貪反腐第一線,不僅經常跟犯罪分子鬥智,還經常斗勇。這就造成了席向晚性格中的矛盾性,對弱者,她心懷同情到無能的地步,但對強者,尤其是強權者,席向晚的抗爭性一旦生起,上不封頂。
向晚:「啊?!」
管家領她進屋,上樓換下半濕的衣服,拿來一套居家服。式樣寬鬆,薄羊絨觸感溫柔,手工質地無可比,好過機器製造千百倍。她朝鏡中看一眼,手肘處的淤青還未散,她將捲起的袖子拉下來。她和唐辰睿的恩恩怨怨,不好驚動外人,即便是唐懷意也不好。
唐辰睿那邊就禮數周到多了,彷彿他才是席家的親生仔。席母親自去了一趟唐盛,與唐辰睿融洽會談一小時,末了將席向桓的訂婚宴請帖遞給他,請他屆時務必和向晚一同到場。
這是唐辰睿的老毛病了,隔一段時間就複發,治都沒法治。
「……」
「哪裡,都是年輕人的事。」
她起身,隨手將電視打開。
「什麼?」
然而,他攔來的,卻不是一輛計程車。
他保持了風度,沒有揭穿:傻孩子,像唐辰睿那樣的人,若非他一早就有了目的非達不可,他會讓自己深更半夜在別人家的廚房偶遇一位陌生小姐嗎?
唐懷意捧著茶杯,手指摩挲了一會兒杯沿,忽然笑了:「唐辰睿……」
而是,一輛豪車。
「……」
「……」
新聞橫跨財經、娛樂兩大版面,效果轟動。
向晚知趣,指了指一旁:「你先忙,我去吃東西。」
唐懷意頓時就笑了:「席小姐不要緊張。你去的那家醫院,唐盛有些股份,院長看見了你,知道了你的情況,基於私交就告訴了我。雖然我不知道這是否和唐辰睿有關,但讓未婚妻一個人去醫院,本身就是他的失職了。」
「不要緊。」
眼前兩人其樂融融,唐辰睿冷淡掃視韓深:我跟我未婚妻共度一個浪漫的辦公室之夜,有你啥事?
向晚知道,她已經完全原諒他了。
席母被他激怒,握緊了手:「家裡對你不好嗎?我對你不好嗎?」
唐辰睿這人,人品很有疑點,有時怒起來,是生是死都是一副你看著辦的態度,他反正不會放過你了。
「好啊。雖然條件艱苦了點,但一起擠擠也可以。」
「哈哈,以後我也叫你向晚啦,不叫席小姐了,大家都熟了。」
自首那一日,高鴻鑫穿一身粗衣布鞋,表情沉痛,態度後悔,和不久前還想跑路潛逃的高總判若兩人。陪同他來的,正是庄雨豐。她穿一身剪裁合身的白色高級定製款裙裝,在審訊室內沉靜而又磊落地承認:「高總是來配合各位調查的,他對過去利用在復隆的職位向C城前副市長龔林海行賄的罪行感到了後悔和內疚。所以,今天,他來自首。」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她總覺得他厲害,會敗給他。
唐辰睿就算是傻也不會在這種場合下信一個女孩子嘴裏的這兩個字。
深夜,下了雨,路更不好走。
衛星電視,語種頻道一應俱全。向晚拿著遙控器,漫不經心地按,冷不防一個萬分熟悉的身影,打斷了她調台的動作。
向晚想起方才唐懷意對她講的心裡話。
她瞪著他:「我說你啊,一天不找茬就像一天沒吃飯和圖書是吧?」
唐懷意微笑地看著她。
只有唐辰睿明白,她的真心實意。
她和韓深還是挺熟的,源自唐辰睿讓韓深替她寫過好幾份檢討書,以至於向晚每次看見韓深就渾身不自在,像欠了人家半條命。倒是韓深對她一直很友好,完全沒有對她進行過任何智商方面的鄙視,只有對來自唐辰睿的深刻壓榨表示過非常明顯的不爽。
好吧,在他未婚妻那裡,他要打得過席向桓,三成把握都沒有。
年輕的助理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唐辰睿:「……」
他存心要氣死她,絲毫沒有要解鎖的意思,指指它道:「這車的鎖定系統是指紋鎖,沒我的指紋解鎖你開不了。」
他吃得這麼給面子,向晚自然更喜歡他一點,不自覺就向著他,給他多包了幾塊烤鴨:「韓特助,給你,我再給你拿杯水哦。」
向晚被他氣笑,罵他一句:「小氣鬼。」
向晚用力掙,也掙不過他。
管家拎著一部電話聽筒過來,說有人要找會長談一些事,高小姐立刻接下了這樁事,彎下腰對唐懷意報告了一聲:「會長,我去處理。」
他聽了,沒有回應,拖著行李箱走至後面一輛計程車前。
他連哄人都講策略和進退,有三十年人生沉澱下來的深邃和城府,他是一個「完成品」,再沒有什麼可以商量和改變的了。而她則應了那句話,「人畏高處,路上有驚慌」,她對他的不適大概就來自於此。
唐辰睿笑了下,稍稍直起身體:「沒錯,我先前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庄小姐在說的時候,我也是懵的。但她說完,咬定是唐盛的意思,我就明白了,是我爸爸做的。他是有意的還是善意的,我不清楚,但我明白,不管是哪一種,對庄小姐來說都一樣,沒差的。對你來說,也一樣。如果你討厭了我爸爸,討厭了唐盛,我怎麼辦。那時我就想,與其這樣,不如讓你討厭我,反正我已經夠被你討厭的了,再多一點也沒關係,我會來哄、會來騙、會來搶,你再討厭我也趕不走我的,我會一點點將你拉回來。」
氣氛微妙,管家適時地端來茶水,是上好的花果茶,盛在精緻透明的茶具中。向晚端起茶杯,方才失語,她有些黯然。
「想讓我好好休息,那就不能聽董事長的,要聽我的。我讓你回去,你就回去。」
說出最後那一句,她非常彆扭,姿態是一半靠近、一半撤離。等她說完,也沒從他唇邊放下手,最後才察覺,慌忙撤回手,被他一把握住。
「停車。」
她斷斷續續說完,氣氛一陣沉默。
「……」
這盞大電燈泡,真欠揍。
唐辰睿順從地急剎車。
但她呢?
向晚對「唐懷意」這個名字是有所耳聞的。
唐辰睿只是聽,沒表態。
訂婚宴主角:席向桓,朱聘婷。
唐辰睿到場,暗潮湧動。
很少人能讓唐辰睿大驚失色,席向晚是一個。他立刻將她拉近身,牢牢禁錮:「你瘋了,你不心疼難道我也不心疼嗎?」
從一杯茶被人拿起再到放下的過程里,彼此都有一個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管家是見色行事的高手,將這一杯茶倒得足夠緩慢,讓彼此都有一個足夠長的時間去斟酌。
唐辰睿問:「怎麼了?」
庄雨豐盈盈一笑:「如果,你是在評價我說服了高鴻鑫來自首,為公平和正義出了一份力,那麼你這個評價我欣然接受。」
這麼精明的一個唐辰睿,竟還是過不了一道情關。
唐辰睿吃完一口烤鴨,舔了舔手指上沾到的醬,吩咐了幾句:「你告訴布蘭頓,亞洲地區我們絕對不碰。不管有多大體量的潛在利益,我們一概放棄。」
畢竟是一位精英小姐,兩個字的一聲喚,已聽得出當中的制止之意。高小姐不再針對向晚,對唐懷意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是的,會長。」
向晚回神,自知失態,彎腰撿起遙控器。一個動作,也能做半天,唐辰睿看她一眼,明白她的心飛出去了,還找不到回來的路。他傾身,去拉她的手,把一塊烤鴨送入她口中。
「……」
向晚抬頭,瞪著他:「啊?」
到底還是自己老闆,真惹毛了,可不好玩。韓深把向晚包的烤鴨讓給他吃,自己規規矩矩地包自己要吃的那一份,隨口和他聊公事:「布蘭頓的交易所建得不錯,歐洲管制少,對我們這個事持觀望態度。我把你的意思告訴他了,不必做得太大,務必做到最安全。你說得對,最先進來的一批人最考慮的不是規模,而是資金安全。」
是席向桓與朱聘婷。
一句話,將高鴻鑫推入火坑,以此為代價,一力保下了身後的復隆和朱苟鷺。
從向晚這個方位,其實看不清人影。他們所在的暗處實在太好了,旁有高樹,前有岩石,再往後就是音樂池,池塘中噴泉汩汩,流水清澈,且有一定深度,養著諸多品種珍稀魚類。高樹遮掩了人影,音樂混淆了人聲,若非她對席向桓的身影太熟悉,她簡直要從執法人員的專業角度評價一句:避人耳目,這個地點選得有眼光。
席母開口:「去哪?」
「……」
她將他的頭扶了扶,面對突然變弱的唐辰睿她總有種橫不起來的氣餒:「你好好說話啊,不要亂扣帽子。」
向晚瞪他,批評他放浪。渾然不知旁人艷羡,她已羡煞眾人。
「……」
韓深一時也住了口。
「小心!」
他按下按鈕,一排座椅直直往後倒,他順勢將她抱了過來。兩人一體,空間狹小,再沒有距離可以阻礙他。
賓客眾多,有商界要人走來,要同席、唐二位寒暄。
「席向晚。」
韓深推了推身旁的人,很是唏噓:「朋友,後悔嗎?讓她開電視。」
紐約,財經記者做著連線報道:「席氏重工總經理席向桓正式回應,將於本月底啟程回國。席氏重工美國分部的業務近半年狂飆突進,在席氏整體陷入利潤下滑之際扮演了單騎救主的白衣騎士角色,華爾街對分部執行人席向桓的舉動分外關注……據悉,席向桓此次回國,還與其訂婚有關……」
向晚看著眼前這個判若兩人的席向桓,心裏一緊。
他聳聳肩,一臉破罐破摔的瀟洒:「有席向桓在,我總不會是你心裏最喜歡的那個。」
事實上,對唐盛稍稍有些了解的人,都不會對這個名字陌生。這個不僅在亂世中讓唐盛活了下來,還在後來一力將它帶至鼎盛期的人,在官僚和外商的夾縫中生存,開創了旁人不敢為的經營之道。在該走的時候他遠走香港,在該回來的時候他毅然回到大陸這片熱土,唐懷意一生中最難決斷的那幾次走與留,每一步都踩在了正確的點上,這也為唐盛日後的長盛奠定了最大的政治基礎。
向晚瞪著眼前這男人。
旁邊一道暗影忽然竄出,身手英俊,及時救場。
唐辰睿笑了,非常非常滿足。
向晚放下電話。
對唐懷意最犀利和最玩味的評價來自港媒:唐懷意的成功證明了一條千年不變的商業鐵律,沒有成功的企業,只有時代的企業。唐懷意欣然接受,甚至在某次與記者見面的場合對之謝謝說「辛苦了」。動靜皆宜,寵辱不驚,唐盛董事局主席的位子,唐懷意一坐就是整整四十年。
黑色加長型轎車順著他招手的方向,穩穩地停在他面前。車窗玻璃清晰,倒映出他缺乏熱情的臉。玻璃緩緩降下,現出後座一張妝容精緻的婦人臉。
席向桓已經回神,眼底震驚,但動作已不含糊,牢牢抱住了未婚妻。他焦急去看向晚,只聽見了一聲落水聲。方才及時救場的人被反作用力甩向了池塘,地上已空無一人。
身旁的男人理所當然地解釋:「你不肯跟我回家,當然就只能我跟著你走。這個道理沒錯吧,未婚妻小姐?」
唐辰睿的情話是動人的,動作卻是欠抽的。
朱娉婷近身纏住他,惹他反感,他將她扶至手臂的距離之外,朱娉婷不死心,再次緊緊纏上來。席向桓終於不耐煩,將她推開,卻不料用https://www.hetubook.com.com力過猛,讓未婚妻向後倒退了好幾步。朱聘婷是今日主角,腳穿限量款高跟鞋,鞋面著碎鑽,本就是只能得人寵愛的嬌貴之身,哪裡禁受得住冰冷對待。她禁不住岩石地面的重心不穩,眼看就要絆倒,直直摔落身後池塘。
末了,還唯恐天下不亂,轉頭看向唐辰睿,加問了句:「席向桓不錯的,懂得避嫌,那天不是還特地拜託你轉告向晚的嗎?你沒說啊?」
天性的樂觀主義者,崇尚戀愛自由、男女平等。這會兒一屋子的氣氛都被眼前一對未婚男女弄得陰冷冷的,韓深受不了了,順口接了一句:「我知道啊。」
向晚如果良心再壞一點,就應該「是呀是呀」把鍋都推到唐辰睿頭上,可是檢察官天性的道德感磨滅不了,她這會兒就是再恨唐辰睿也還是將責任替他扛了一大半:「不是他的問題,是之前在機場逮人歸案的時候弄的,當時沒處理好,留下了點後遺症。」
管家趕緊上前倒茶。
「我不要放。」
席向桓神色冰冷,同樣被朱聘婷看在眼裡。
向晚一愣。
向晚無語:「你也知道你已經夠被我討厭的了啊?」
程亮收了笑容:「朱苟鷺開給你多少價碼,讓你這麼為他賣命,不惜忘記你自己曾經也穿過我們這一身制服?」
他柔聲開口:「在唐盛的地方,想跟我談席向桓,咱們試試?」
向晚幾乎要反問,他怎麼知道她去了醫院?
他一步上前,將向晚拉起來,順勢就要帶她走。
向晚看了一會兒,一顆心漸漸提了起來。
趁她沒回神,他猛灌迷魂湯:「知道你在這裏,就趕緊過來了。你不喜歡和陌生人相處,我怕這一屋子的人驚擾你。把你帶回來,這樣抱著,感覺才好一點。」
「不關你的事。」他站在她這一邊:「她自己幫著復隆脫罪、作惡,還要拉上你做理由,這就是弱者行為。」
話說得簡練,惜人之意已盡在其中,且出自唐盛董事局主席之手,向晚只覺有些無措。儘管她明白,旁人眼裡,這也是很好的無措。
開下山有很長一段山路。
「……」
向晚本來不肯。
「回宿舍。」
「賺來的,不花掉一點,也對不住自己,」他業績在手,無所畏懼:「美國分部半年的營收,填補了總部一年的窟窿,還有盈餘讓年報看起來漂亮,令華爾街滿意。我對自己好一點,有問題?」
「悶騷……」
「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他難免有一些緊張,又竭力不想讓旁人看出來。所以我才說,唐辰睿的性格,對喜歡的人來說,就會是比較糟糕的樣子了。」
唐懷意適時地開口:「前一陣子,我一直在國外休養,那時就已經知道了唐辰睿訂婚的事。現在的媒體啊,當真是厲害,國內的一些事,不出幾個小時,國外也全都知道了。唐辰睿的個性我了解,他要的,他是一定會去要的。無論是搶,是哄,是騙,他都會先要了再說。對唐盛,這是非常好的個性;對喜歡的人,這就是非常糟糕的個性了。」
她順著他:「又要幹什麼啊?」
席氏重工董事會主席,他的母親,席正惜女士,正淡漠地看著他。
有了這一層感動,在唐懷意循問她和唐辰睿發生了什麼不愉快時,她也沒有再隱瞞:「他插手我的工作,干預了我的公事,毀掉了一位朋友的人生,也毀掉了我對於工作這件事繼續公平走下去的信心……」
席正惜女士親自迎接他。
洋裝、禮服,一對訂婚男女,驚艷四方。朱娉婷挽著席向桓,眼中盈滿愛意。儀式、禮成,換裝后二人再次入場,與賓客寒暄。席母一反平日冷淡,笑容滿面。朱苟鷺則放得開多了,拍著席向桓的肩大聲笑:「向桓啊,將來就是一家人啦。」
「……」
接下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向晚都沒有見過庄雨豐。
年過知命之年,她卻有些看不透這個兒子了:「你答應同復隆朱苟鷺的掌上明珠訂婚,這件事,我可沒有逼過你。甚至朱總親自來跟我談時,我也推脫過,要看你的意思。」
「砰」地一聲,驚心動魄,深山群鳥撲簌簌亂飛。
向晚斂了斂神。
而且,他是自首。
「不不,您誤會了,董事長吩咐,您長途旅行辛苦了,讓我務必接到您,送您回家好好休息。」
壞人一邊盤算,一邊對她狠狠溫柔,把溫柔當武器:「上次走了,心裏好後悔。一直在想,我有沒有弄疼你。有一天在酒吧遇見你同事,他告訴我,你之前在機場逮人歸案時發生的事。他沒講太多,我也明白,你差一點就回不來了。他講完,我已經不想等了,只想見你。」
他摸了摸她的臉:「讓你討厭我,也總比讓你討厭我爸爸、討厭整個唐家來得好。」
向晚是一個不會撒嬌的人,她以為唐辰睿也不會,這會兒她見識到了才明白,他不會?笑話,他簡直不要太會。
她咬傷了他的舌尖。
信息量太豐富,她動用了檢察官的思維力量,也無法解開這一局。
「無所謂,」他告訴她:「你講這些,對我來說,夠了。」
「以後,不准你這樣說,」她有些反感:「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會想著別人。我哥是我哥,你是你。我跟你之間,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向晚知道,從這塊烤鴨吃完到結束的這段時間,就是她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她盡量吃得更慢一些,好讓自己的語言組織得更好一些。但她的語言能力實在不怎麼樣,組織了半天,仍是乾巴巴:「我都不知道,我哥哥要回來了啊……」
她看著他在她面前解釋的樣子,坦白對她的「偏私」,有可能的話也想讓她「更喜歡他一點」。向晚心裏一陣不適,她漸漸明白了,這種不適就叫做「原諒」。她用令自己不適的方法,化解了委屈,和唐懷意之間再沒有恩怨一說。
韓深一口烤鴨都被嗆到,眼淚飆出來。向晚不理他們:「你們談,我去看電視了。」
唐辰睿從善如流:「好啊,你去哪裡?」
兩人像小孩,躲在角落,你打我鬧,渾然不知已被有心人看得一清二楚。
程亮看她一眼。
庄雨豐在背後叫住他:「我和席向晚不一樣。沒有未婚夫在背後力撐,我們這樣的人,當然只能靠自己。」
走入庭院,一位管家模樣的人早已等候在玄關處,手裡掛著一塊毛巾。向晚愕然,停住腳步。唐懷意上前拿過毛巾,遞給她:「身上淋了雨,就這麼讓它濕著,怎麼行。」
唐懷意倒是在意料之中,弦外之音地對他道:「來得這麼快。看來你比我想象中,更緊張你的未婚妻。」
坊間傳言,唐懷意年過花甲,身體漸漸不如前,雖仍坐鎮唐盛董事局主席,實質上已半歸隱。常年偏居半山一隅,伴隨身邊的只有一位高姓家庭醫生。向晚下車,眼見一棟半山別墅,呼吸一滯。
向晚洗著碗,被人一把握住了腰。
這一對剛訂婚的男女正在劇烈爭吵。
放在心裡的話最不好,揮之不去,認定了它有理。
庭院內有引擎熄火的聲音,管家看向從跑車上下來的人,一聲驚訝:「這個時間,您怎麼來了?」
程亮走出審訊室,在走廊外遇見準備離開的庄雨豐。昔日盟友對視一眼,程亮對她笑笑:「你厲害啊。」
動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動情劫。古往今來的教訓還少么?五百年修鍊,五百年成仙,一朝情動,天上地下都留不得,千年的功力都廢了。
她被派去外地,接手一項新的工作任務。辦完事回來,關於庄雨豐的傳聞已經甚囂塵上。程亮用一句話概括形容了如今的復隆首席法律顧問:「她太厲害了。」
她震驚了一會兒才回神,豁然起身:「你……」
韓深和他對視一眼,不懷好意,回他一個笑。
碰上了席向桓,一份感情總還會沒來由地晃蕩,總希望他好,不要出事。甚至不惜破一切戒律,好似冰可以為火,火可以不熱。說是「愛情」都不免是俗了,她單單就是想「對他好」。中國www.hetubook.com•com人講一個「緣」字,又講因果,她和席向桓之間大概就是這樣了,因為他曾經對她好,所以她現在也想那樣做。南山起雲,北山下雨,他皺一皺眉,她就已經先不快樂了。
唐辰睿溫柔地將她摟進懷裡。
唐辰睿是任何場合都習慣把話講得很輕的那種人:無所謂這個、沒關係那個。到了她這裏,卻狠狠地重了起來,要她這個、要她那個。她一面壓驚一面感動,話到嘴邊只剩下一句若有似無的:「放開。」
唐懷意沒有回答,換了個話題:「最近席小姐去了一趟醫院,看了些輕傷,是唐辰睿做的?」
「……」
「您這裏的餐廳很古典,和席家的餐廳很像。不過我最喜歡席家餐廳的地方是一道小長廊,可以從我的卧室直接到達,不驚動其他人,只有一次失敗了,就是遇到唐辰睿的那一晚……」
這幾句話里,已經有她感恩席家九年的恩情,有她對席母視作「親人」的私心,有她對席氏的長久祝願。他知道,她對席家、對席氏,都有著那種「自己人」式的偏私。唐辰睿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悵然。這是一個多麼吃虧的女孩子,不會表達,只會默默對人好,她愛的人一個個都是那麼容易地辜負她。
一個月後,席氏繼承人與復隆掌上明珠訂婚。
他步伐很快,沒有要等人的意思,特助在後面追他,見他已伸手攔計程車。
她慍怒地轉身:「唐辰睿!」
「這種車,報廢了我也不心疼。」
大事不妙。
她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向晚冷言冷語:「跟你不熟。」
若是今晚他倆之間沒有任何交情,那麼向晚有大把的反應可以迅速做出來。震驚、憤怒、一拍兩散。可是唐懷意今晚和她見了面,還請她吃了飯,談了心,把兩人之間交情的鋪墊都鋪了這麼多,鋪完了才對她招認了這麼大一件事,向晚一時連反應都沒有了。
他還是不要給她解圍了!
那人將她反身壓在大理石桌面,語氣不善:「席向晚。」
他惡狠狠地,將她身上毛衣一把扯了下來。向晚把頭一撇,一身骨氣。她傲氣起來是可以很高傲的,連眼神里都帶著對他的齒冷:你除了會欺負未婚妻,還會什麼?
唐辰睿對他就沒這麼熱情了,包著烤鴨,掃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怎麼還不走?當電燈泡嗎?」。韓深一下來了氣,本來想走的念頭也飛了,踩著進行曲似地大踏步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他倆身旁,不客氣地道:「席地而坐吃烤鴨呀,太浪漫啦,我的最愛呀!」
唐辰睿那句話一出來,席向晚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右臂就往跑車玻璃窗砸去。
問題就是,他那麼糟糕,憑什麼要讓她去理解?她看起來像是能普度唐辰睿的人嗎。
「……」
前面聽著還像人話,後面怎麼聽怎麼鬼話連篇。
「席向晚……」
「我……飽了。」
只有唐辰睿無所謂,替她解圍:「沒事,憑你的腦子,想聽也聽不懂。」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那種變弱的氣勢忽地褪去一大半,低聲道:「你以為我真不會難過啊?」
唐懷意緩緩開口:「檢察廳里,你的老領導們,有一些都是我的朋友,很多年的老友了。在一次一起吃飯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你,就適時地對這些老友提了一句,可以的話多照顧你一下,我多少也有些偏私的心理。人老了,越來越偏向自己人了,唐辰睿是不屑我的偏私的,他也從來不要,我想你是一個女孩子,我對你偏私一點,你會不會對我這個老人也多喜歡一點。呵,結果看來是我誤會了。你和唐辰睿一樣,都是要自己把路走下去的人。挺好的,挺好的。」
「……」
幸好還有韓深。
向晚來了氣。
「高爽。」
天南地北,地北天南,人要去那麼多地方,已經夠累了。卻還總貪心,想去一去一些人的心裏,哪怕是短短的一時也好。曾經她也是這樣,也總想著,若有一日去不到他心裏,會有多難過。這一刻,她卻驚訝地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她那些想去他心裏的願望已經那麼淡了,似乎被他忘卻、旁觀他的幸福,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向晚招架不住,被一種不夠正派的感覺折磨了起來。
四角局,死角局,聽名字就危險。
向晚很快就明白了「厲害」是什麼意思。
得人理解,總是幸事。且這理解他的人,將來也許是一家人,就更好了。
他為兒子說了那麼多好話,她卻能跳過花花綠綠,一下子抓住了父子倆隱秘的矛盾。唐懷意打量她,真是一位厲害的檢察官小姐,多麼迅速的反應能力。
——唐辰睿和席向晚正席地而坐吃烤鴨。
到底是兒子,幹得再是混賬的事,他也是自己兒子,還是不揭穿了吧。
說來說去,還是為這件事。
「會長!」
他連名帶姓地叫,顯然是不客氣。
席母眉頭緊鎖,看不明白他了:「你怎麼就能肯定,向晚和唐辰睿在一起,不會幸福?」
跑車性能一流,停在山道上。
韓深微微嘆氣。
她有些驚悚,這父子倆都一樣,喜歡暗地裡跟蹤人,且都還不挑,就都盯著她。
向晚:「……」
高小姐掏出隨身攜帶的葯,給他服下兩顆,又按著他的手腕、心臟等處檢查了一通。高小姐臉色不太好,這是一位已經跟在唐懷意身邊很多年的醫生小姐,把病人的健康高於一切,此時的向晚在高小姐眼裡,不過是一位引起她的病人有異樣情況的導火索而已。高小姐面有慍色,轉頭對向晚欲說什麼:「席小姐……」
他將她綁上副駕駛,按下中控鎖,鎖死了車門。跑車一聲轟鳴,疾馳而去,像極了跑車主人的心情,失而復得,難以平靜。
晚上和向晚吃飯,自然也說了這事。向晚說得很少,唐辰睿則是根本沒當回事。席向桓,復隆,無論哪一個,對唐盛都構不成威脅,兩方聯手都構不成。
「……」
向晚提醒得對,這些事,被外人知道,豈止麻煩,簡直性命攸關。
半生沒有做過過激反應的女士,徑自推門下了車,喊住他:「席向桓!」
唐辰睿不懷好意:「傷心嗎?最喜歡的哥哥訂婚了哦。」
向晚實誠:「你們說公事的時候,我是不是該避開?」
深吻,他用足了力道:「除了你之外,你告訴我,我該去心疼誰。」
「有吩咐,那就在公事時間里談。現在已經是凌晨兩點,我的私人時間,不談這個。」
她伸手,挽住未婚夫的左臂,柔聲對他道:「酒喝得有些暈,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他的身影出現在餐廳內,雙方皆是一愣。
C城沿海商貿,有一流的機場,全球商務人士聚集,步履匆匆。
如果真正想念,為什麼連一通電話都不肯親自打。席母是這樣,席向桓也是這樣,他都不認她這個妹妹了嗎。
他想,如果愛人之間血淋淋的一次次衝突,能換來最後這一句真心話,那麼他也值了。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一個人獨自喜歡著另一個人,是很辛苦的。過去那麼長的時間里,每當他將她抱緊而她心裏最喜歡的另有他人時,他就明白,感情這回事和死亡、毀滅一樣,古老而又沒差的。
庄雨豐也冷了神色:「程檢察官,這裏還是在檢察廳,講話要憑證據的。否則,我可以告你誹謗。」
唐懷意倒是理解的,畢竟是過來人,一眼就明白了訂婚男女間的分分合合。他看了一會兒,放心了。情根種了,怎麼分都沒關係,總有一個「合」在最後等著。
向晚聽著,手裡的遙控器掉落在地。
朱聘婷與他認識兩年,總有一種錯覺,他變得厲害。此番回來,感覺更甚。從前她覺得他溫暖,而今她卻覺得,他越來越像那一類高門富貴之家出來的男人了,叩他心裏的門要小心,動作小了他聽不見,動作大了他會不耐煩,有時厭惡得狠了,會把這叩心門的人都除去。朱聘婷看著他,有些彷徨。她的心意他一直是知道的,只有她越來越不知他的心。
唐懷意出聲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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