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若無紅塵眾生,諸神皆寂寞

「他自己說的啊。」什麼媽死得早爸又不管他之類的。
程洛當即一跪。
三秒鐘后,只聽見紀以寧悶悶的聲音:「這是在別人家,你講一點道理好不好。」
哼,笑吧笑吧,老子有反應怎麼了?那也只能證明老子身體好!敢笑她的都是沒知識的!蘇小貓惡狠狠地踩了唐勁一腳,轉身就躲進廚房。
這世上最令人愉悅的事,莫過於遇到同好,話說三分,就通透。這是一種意境幽遠的交談方式,不動聲色之下,有心弦碰撞的回聲。
唐易抬腕看了看時間,快要凌晨三點了。紀以寧在他懷中睡得安穩,他心生不忍,抬手撥開了她額前散落的髮絲。
唐易掐著她的腰,手指用力,掐得她生疼。
邵其軒熱情滿滿地從客廳跑出來叫花園裡的兩個人吃夜宵。
唐勁聲音溫柔:「他玩得起,可是你玩不起。他剛才如果選擇留在我這邊,或者繼續出去玩,你就只能睡在我這裏,或者酒店套房裡。所以我才猜到你有擇床的習慣,換了地方你不習慣,唐易是為了你,才堅持要回家。」
「歡迎你,紀小姐,從今天起成為這裏的一員。」
「……」
唐易笑了,也不否認。
對上她詫異的視線,唐勁笑了:「我不是了解你,我是了解唐易。」他告訴她,「你沒見過唐易單身的樣子,那個時候他玩起來很瘋的,像今天這種場合,換了以前的他,肯定不會回去了。你沒見他今晚到最後還是把行動電話關了嗎?就算我這邊結束了,也會有其他人打爆他的電話拉他出去。唐易的身份背景擺在那裡,他又樣樣玩得順手,只要出現在酒吧夜店裡,基本就走不掉了。」
煙火在他背後瞬間破空綻放,和他絕色的容顏交相輝映,周圍一切都好似幻景,剎那驚艷了起來。
程洛驚懼抬頭。
唐易抬手,敲了敲電腦屏幕:「看清楚了,座位底下是什麼。」
手指一扣,手起刀落。
「剛才那野人往我車裡搬這麼多箱子也不容易。自從她嫁給唐勁之後,除了她在外面自找的那些摸爬滾打之外,唐勁就從沒讓她干過體力活。」唐易很有耐心地把煙火放在地上,一字排開,「所以,好歹要珍惜下蘇小姐的勞動成果,不能浪費了她的體力。」
「他們是不是還告訴你,會在送你去機場的路上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拿五百萬美金的地點?」
最後一個「殺」字還未說完,門外忽然傳來一道異聲。
唐易低下頭,點了一支煙。
他盯他一眼,程洛便好似中了邪,聽話地緩緩起身。
淡色的唇,水光未退,妖妖艷艷的樣子,他整個人彷彿都浸在一層光影之中。唐勁走過去,也不說話,伸手就往他的西褲口袋裡探。隔著一層布料,他的手指觸到唐易的體溫。這個動作極具挑逗性,如果不是由唐勁來做,一定令人遐想連篇。
唐勁連忙掏出一塊手帕替她擦臉:「反應這麼大啊?」他忍俊不禁,「蘇小貓,成年人過分投入而想點亂七八糟的畫面很正常啊。」
程洛失控,對他示意:「我只想活下去!只要你讓我走,我絕不殺你。」
蘇小貓忽然想到了什麼,拉著唐易就出去了,要他把跑車後備廂打開。
「什麼名字?」
三個閑人的想象力是驚人的,一見紀以寧這種難以啟齒的樣子,三人思維一致地想到了同一個方向:「難不成,唐易……那方面有問題?」
「放吧。」雖然他一向不屑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小把戲,但也有例外的時候。唐易把後備廂打開到最大,把煙火搬了出來。
這樣子的唐易讓人透不過氣。
蘇小貓:「……」她的形象,就那麼反面教材嗎?
正在喝水的蘇小貓一下子噴了出來。
唐易停下動作,語氣有點無辜:「當然是從學校學來的啊,我也上過學好不好。」
「在唐家受委屈了?」
「你不是貪玩,不是不懂事。」這一點,她是懂他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對你而言,知彼不是難事,難的只有知己。所以你需要確定你的底線在哪裡,你需要清楚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夠讓你失控。把它找出來,然後想辦法對付它。」
「齊叔,」男人眼風一掃,「你出去。」
「……」
程洛忽然以迅疾的速度拿起了地上的槍,然後緩緩起身。
如果,今天不是紀以寧在你身邊,你是不是仍然會帶另一個女孩跳那樣絢爛的拉丁?
他喚了一聲。尹謙人心領神會,連忙上前,點頭道:「我會處理。」
唐易落座,不緊不慢,垂手放下手中的玻璃水杯。
一輛世爵C8沉默地停在馬路對面的轉角處。
「易少!易少你只要願意原諒我這一次,讓我做什麼都行!」
唐易完全沒有欺負人的自覺,得寸進尺:「所以,你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去看書,有你這個名校畢業的唐太太,我壓力很大你知不知道?」
紀以寧忍不住辯解:「我剛才說那些話,不是說你對我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理由……」
唐勁懂了:「唐易是不是告訴你,他學歷低沒文化,所以不要試圖跟他講道理,反正他沒受過什麼教育沒什麼道德觀,你要是敢反抗他就是在鄙視他?」
連蘇小貓都躲進廚房了,紀以寧就更不用說了。唐勁逗完蘇小貓,轉身才發現在場的只剩hetubook.com•com下幾個男人了,始作俑者唐易正悠閑地喝水。
程洛心臟中槍,直直向後,倒地不起。
在這位初中畢業生如此坦蕩的態度面前,身為英倫劍橋名校畢業生的紀以寧同學反而很不好意思起來。
紀以寧忽然發覺她和唐易從來沒有談過這個話題。
「不用了。」唐易拿起桌上的車鑰匙,笑容透著艷麗,「我對在別人家裡睡覺這種事比較有心理障礙。」
她心裏有點怕。
「可是紀以寧,這世上有一種人,需要很長時間,譬如一生,才會看夠另一個人。」
唐易。
熄了引擎,唐易側身,伸手摸了摸紀以寧的臉:「困不困?」
紀以寧一愣:「那他今天?」
無人反抗。
紀以寧聽得囧囧的,猛一想,不對啊:「那你書房裡放那麼多外文書是幹什麼用的?」那麼艱深晦澀的書籍,哪是一個初中生看得懂的啊。
「沒辦法,你家那位技術太差,要讓她贏我容易嗎。」
老館長是懂得禮數之人,而所謂禮數是如何?絕不僅僅是頭戴禮帽手握黑杖而已,而是身價過億卻只願把自己當作尋常老人,穿過馬路看見乞討幼童跟在他身後怯怯一同過馬路時,會雙手抱起他一同穿過橫道線,放下孩子時會問他是否要吃的,爺爺可以去給你買。
「……」
傳聞是對的,這裡是唐易的天下,在唐家,對手是唐易,久賭必輸,九死無生。
蘇小貓受不了了。
「哎?」
懂得溫柔待人,並予以尊重,才是禮數。
「你怎麼熱成這樣子?」
「不覺得震撼嗎?」
邵其軒出離正義了:「不要臉!」
唐易忽然覺得有趣,埋首在她的頸窩處,輕吻她頸間細嫩的肌膚:「那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麼?」
「我很惜才,並且用人不疑。你在唐家這麼多年,我沒有虧待過你。你還要一次機會?可以,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晚上六點前要回來,否則,我的人會把你帶回來。」唐易威脅一個女人,用無恥,也用深情,「聽話,好不好?我要找一個人,不是件難事。」
老館長站在她身後,替她解惑:「是有人對我講了一些話。」
一個男人,怎麼也能長成這樣子呢。艷字在身,目中無人,色不迷人,人自迷。看你一眼,要你一命,都是萬般幸事,賞你的。
唐勁:「不擅長?」那人得天獨厚什麼都有,還有什麼是他不擅長的?
「幾歲了?」
「煙花這種事物,是很讓人喜歡,又不敢喜歡太多的。」她看著他走來,移不開視線,「就像破空前就明白,它會熄滅得很快,但在熄滅的那一瞬間,還是會很意外,它怎麼就消失了呢。」
蘇小貓回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揮動爪子拚命扇風。
「易少!」他咬牙,「易少再給我一次機會!一次就好!我以後不會了!」
紀以寧看著他替自己扣好大衣紐扣,問:「還要做什麼?」
夜涼如水,紀以寧在花園裡靜立。摸了摸手心,滾燙得很,帶著方才那人灼人的溫度。
剛才那一幕,落入眼中,揪心掛神。這麼好的一個紀以寧,被他遇上了,他不曉得自己為了留住她,還會做出什麼事來。希臘的柯林斯聳立著兩座神廟,一曰暴力,一曰需求,兩樣都像他,兩樣他都做得出來。她是他的今生所需,也是他完美暴力的終極。
尹謙人頓了頓,問:「如果查出來還有呢?」
程洛瞪大眼睛看了會兒,點頭。如果不是中途被唐家抓了回來,他昨晚就會乘這輛車去機場。
死要面子,可愛死了。
「程、程洛……」
唐勁蘇小貓邵其軒:「……」
「呵,那些話,很是不講道理呢。」老館長拄著黑色手杖,緩步走向她,「指明對我講,給紀以寧接的客戶不可以以男性為主,晚上六點后也不可以安排工作,若違反,不僅會帶你走,我這裏,恐怕也不保。」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女孩。
程洛被徹底逼至底線,終於大叫一聲,對著唐易開了槍。
「唐易。」
「……」
他從身後圈住她的腰,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你不喜歡矛盾。」
「我不曉得會給您帶來這麼大的麻煩。」她向他鞠躬致歉,「請您不要理會他。」
「愛是沒有限度的。」老館長微微一笑,對眼前這個女孩講一些亘古的道理,「什麼是瘋狂呢?就是如果他能把你抱在懷裡,就算姿勢不夠優雅,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沒有正面回答。
「沒有?」
蘇小貓:「以寧你在說什麼啊?」怎麼完全聽不懂。
老館長站在大理石台階上,眼含一抹溫和的笑意,歡迎她的到來。她緩步走上台階,在他三步之外站定,彎一彎腰,剛要行禮,只聽得面前的老人頗有興味地開了口。
「所以要背叛我?」
他彎腰半跪,點燃引線,然後起身緩緩走向她。
「啊?」
唐易看了他一會兒,一笑,好似被打動。
春日三月,草長鶯飛,萬物復甦。
「有件事,你搞清楚,」他看向眼前的少年,眼中覆冰,「說謊之前看看對手。我這個人不太喜歡聽謊話。」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他的槍口對準了唐易。
唐勁從他的褲袋裡慢慢收回手,果不其然拿到想要的東西,一張紅心A,正是唐易剛m.hetubook.com.com才賭局中的最後一張牌。唐勁挑眉:「啊?」
「唐……」一個「易」字還沒喊出來,邵其軒剎住了腳。
程洛疑惑地望過去。
門外,紀以寧深度恐懼的表情當即落入唐易眼中。
她沒有阻止他逐漸沾染慾望的動作,眼底卻是清明的:「自控。」
「哦?」
他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你覺得我們之間連十年都不可能擁有?」
紀以寧覺得身後的他忽然變得沉默。當唐易沉默的時候,往往就是微微動怒的徵兆。下一秒,他反手一扯,將她轉向他。她抬眼看他,只見他平平靜靜的樣子,漂亮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紀以寧捂住唇。
唐勁喝了口水,壓壓驚:「那個,唐易的學歷……不低。國際法、經濟學雙學位,常春藤聯盟出來的。」
唐勁在她身後問:「你去廚房幹什麼?」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啊。」
「誰在外面?!」
「紀小姐,您對一個穿著如此正式的老紳士,就準備只行一下普通禮節嗎?」
一夜通宵。
紀以寧大窘:「你們在想什麼啊,不是那個。」唐易那個……不要太正常啊!
程洛不敢開槍,對面的男人卻並不准備放過他。他清晰地看見唐易的動作,看見眼前這個艷麗的男人姿態閑適地放下手裡的水杯,然後慢慢拿出另一把槍,給槍上了膛。
她被他打擾,眉睫動了動,慢慢轉醒。
「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麼學位畢業的?」
唐勁看著她,漸漸了悟,含著一抹笑意,慢條斯理地問:「你該不會是看得太投入,腦子裡在想不該想的事吧?」
這座城市中有一個非常著名的私人美術館,名字很特別,叫TimeCity。它的外觀很像童話中的歐式城堡,大門上方裝飾著獨一無二的舊城徽,門前是特列季亞科夫雕像。美術館的擁有者是一位歸國華僑。他年輕時也曾醉心於文藝復興,如今步入花甲之年,便把今生所得全部傾注于這家美術館。他有資金,有人脈,亦有眼光,一時聲名鵲起。
這聲音極輕,幾不可聞,好似物體掉落在地,但終究逃不過唐易的敏銳神經。
下一秒,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揚手重重砸了過去。整份資料砸在程洛面前,因了他的力道,砸出一聲重響,文件散落一地。
唐易低下頭:「我媽死得早,我爸又不管我……」他頓了頓,聲音沉痛,「我也想努力的,但沒有人教育我上學的重要性……」一副家庭悲劇受害者的模樣。
「……」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不想動手,你自己解決。」
「五百萬美金。他們說會送我去美國,不再回來……」
老館長笑了,緩步上前,抬起她的手,緩緩低頭,輕吻她的柔軟手背,同樣回了一個宮廷禮節。
她偶然經過聽到了,微微驚訝。她的日程並沒有排滿,還有時間。她不禁心頭一慌,莫非表現太過出眾,遇到職場排擠?
可是偏偏,她是他人性的反面。
程洛嘶吼:「大不了,同歸於盡!」
紀以寧接過外套:「謝謝。」對這個男人,她是喜歡的,也是感激的。
唐易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不困的話就下車,還有件事要做。」
「什麼?」
清晨七點,一個女孩緩步走來。好柔和的一個人,經過廣場的鴿群,都能做到不驚擾。
「神經。」唐勁不屑,誰會對他有興趣啊。
男人啊,那方面的零件出了問題,的確是個傷自尊心的難處啊!
「他的學歷怎麼傷自尊啦?」
這些日子,紀以寧開朗了很多。
絢爛天幕下,她的眼底有一層濕意。古印度人明確地提出了一個「劫」字,曾經她是不信的,她更信中國民間說「節」而非「劫」,一節得一好,所有的劫悔都變成了節節好。是這樣的心境,才有了今日的紀以寧。直到遇到他,她所有的信與望都不頂用了。他是掠奪她的野蠻人、禁錮她的獨裁者,也是步步為營對她攻心的政客。她平生沒有遇過這樣的對手,敗下陣來。
程洛看著唐易甩在自己面前的手槍,心裏陡然生出一個陰狠的念頭。
程洛不敢。
她一怔。
紀以寧連忙點頭。
這樣的自己,在多年以前是根本不能想象的,唐易將她這麼多年所受的禮教約束全部打碎,多麼可怕的男人,知道她有信仰,於是他毀了她所有的信仰,以暴政之姿將他自己變成了她唯一的信仰。她抱臂,覺得心上有些冷。她能跟他走嗎?跟他走的話,又能走到哪一種程度呢?
他有些玩味:「誰告訴你的?」
紀以寧想到他們剛才玩的遊戲,忍不住輕問:「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其他人陪著你,你是不是仍願賭服輸?」
邵其軒掉轉腳步往廚房走去拿夜宵,走到廚房門口時卻聽到唐勁在裏面的聲音:「不要鬧,否則你不要怪我。」蘇小貓笑嘻嘻的聲音隨後傳出來:「揍我呀,你來揍我呀。」
她怔住。
紀以寧:「……」
她竟然看見他殺人。
中場休息結束。
我需要你。
最後,在唐勁的注目以及蘇小貓的熱烈歡送下,唐易帶著紀以寧回家了。車子開出去一段距離了,還隱約能看見蘇小貓仍在後面熱烈揮手。
「還有,查一下程洛身邊的人。」
通往書房的長廊,幽幽燃著蠟燭。書房門外重兵把m.hetubook.com.com守,清一色的黑色西服,在黑暗中透著血腥味。值得如此大費周章,各人心下瞭然,今晚會有血光之事。
「我是不是也是你用來測試自控力的毒藥?」
唐易走近,姿態優美,與站著的齊叔擦肩而過,沒有停留。齊叔被他懾住,一時竟住了口。
紀以寧偏頭一笑。
紀以寧一愣,笑了起來。
「不許看不許看!」蘇小貓像母雞護小雞一樣護著箱子不讓他看,最後索性一把熊抱住唐易的腰,「回家才能看!」
齊叔求道:「易少,請您饒他一次,我……」
他拿起地上的文件看了幾分鐘,知道自己輸了。
「我討厭你。」
程洛震驚:「你怎麼知道?」
深夜的花園,暗香浮動。情人間的對話,似乎也染上了靜謐的香味。
無奈,全是空響。這槍里,本就是沒有子彈的。
「沒什麼。」紀以寧淡淡道,「剛才還那麼過分,現在又這樣,都不知道你從哪裡學來的。」
「要放煙火嗎?」時間已經很晚了。
一曲舞終。
唐勁唇角一翹。
蘇小貓叫起來:「是你自己說的啊,什麼自尊心啊,不擅長啊。」
一雙手忽然從身後圈住了她的腰。
不過,這種話對紀以寧來說殺傷力是很大的!
他將她面向他,把她低垂的長發攏到耳後,溫言軟語。
「我需要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他摸了摸她的臉,對她提條件。
室內只剩唐勁和紀以寧。唐勁把沙發上的外套遞給她,落落大方。
「謙人。」
到底那個無恥不要臉的男人還是自己哥哥,唐勁克制得很辛苦:「以後呢,你記得,如果唐易說些無辜啊受傷啊之類的話,肯定是在騙你。他是精通心理學的人,知道用這種方法比較容易對付你這樣吃軟不吃硬的人。」
紀以寧走上前,這才看清了車裡的東西,滿滿的全是煙火。
唐易笑了,在艷麗的笑容中對著程洛,緩緩舉起了手裡的槍。
書房裡有兩個人,一個年長,一個年少。前者站,後者跪。
程洛大吼:「唐易!你別逼我!」
唐家本邸似一座古堡。歷經百年洗禮,外牆有舊式的剝落痕迹,盛開的血紅色玫瑰四季不敗,整座建築呈現出浸淫歷史的黑色,光影泯滅,唯它坐鎮。
「還沒有。中場休息,唐勁和小貓讓管家在廚房準備夜宵。」
頓時,場面上三個人齊齊看向她。
「好。」
這一場煙花永不滅。
這一日,好天氣,陽光鋪天蓋地地灑下來,暖意四生。
「我身邊的人如果不是你,你以為我會輸?」
如果說她以為這一生唯一自保的方式即是不去愛他而她事實上也這樣努力過這件事是成立的,如果說她曾反覆告訴自己感情無形狀無氣味卻有致命危險所以萬萬不可觸動它如同觸動輕微之塵這件事是成立的,如果說她一直認為自己的心已隨家族的衰亡而沒落從此給不出愛給不出飽滿也給不出人生一場醉這件事也是成立的,那麼,這一刻她願意點頭答應好好去做他的妻子,這其中的變故,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唐易眼也不眨,隨口拈來一個理由:「唉,一個初中畢業生養那麼多手下,當然需要裝點門面啊。」
她愣了下:「你知道?」她的確有這個習慣,從小養成的,改都改不掉。這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心理病,兩年前她剛遇到唐易而被他留在身邊時,用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才習慣他給她的那一個陌生環境。這是她最私密的習慣,未曾料到唐勁竟然懂。
「什麼?」
唐易頓時就笑了。
唐勁蘇小貓邵其軒紀以寧:「……」
唐易停下動作,看她一眼,眼神很勾人。
唐易抬手,指了指一旁。程洛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示意的方向,看見尹謙人正站在身後,似乎也沒有上前阻止的意思,恪守本分地沉默著。唐易慢條斯理地開口:「我的人都在這裏,你就算殺了我,走得了嗎?」
書房一隅是吧台,男人走過去,與跪著的人錯身而過。他沒有低頭看人,姿態閑適:「起來吧。」
「喜歡一個人,總是有些理由的。」她看著他,眼裡有他給的大委屈,「只有你不是。」
程洛伏地行大禮:「易少,我錯了!」
她看見他手邊扔下的槍,看見他暴力血腥的表情,看見他殘忍不留一絲餘地的另一重人格。
年長者閉上眼睛,許久,如實相告:「程洛,你求我沒用。決定你生死的人是易少。」
「……」
唐勁摸了摸她的腦袋瓜,誠心相告:「他已經對你放水了。」以他對唐易的了解,很明白那個男人今晚對蘇小貓百分之百是留情了,就算是輸也沒讓她輸太多,偶爾還放水讓她喜滋滋地小贏兩把。
一聲空響。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唐易抬手喝了口水,漫不經心道:「對方開給你什麼價碼?」
跪著的少年人眼中有驚恐之色,拉著年長者的手求道:「齊叔,你要救我。」
蘇小貓怒目,臉上幾乎要飆出血來:那你笑個屁啊!
「你不準碰我!」
可是她悟不了自己。
「勉強初中畢業,哪有什麼學位啊。」
唐易扔下槍,拿過一旁用冰塊敷過的白色手帕擦了擦手,眼裡一片暴戾之色。
唐勁站起來道:「今晚住我這裏吧,都這麼晚了,開車太累了。」
同志們,想過他這條光和*圖*書棍的感受沒有?
「不是勉強初中畢業嗎?」
男人輕啟薄唇,將一場生殺做得華麗無比:「剛才說過了,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
明明唐易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可蘇小貓還是覺得心裏有一把火被硬生生地撩了起來。唐勁拿了杯水碰了一下她的臉,蘇小貓像被人踩了尾巴,嘰嘰叫了一聲,猛地跳起來。
她是太明白:「一個人對著另一個人,看足夠長的時間,總會看夠的。」
半山。
他在驚懼中抬眼。吧台邊那個孑然而立的背影何其眩目,他身為男人都被奪去了目光。唐易給自己倒了杯冰水,握住水杯的手骨節分明,他抬手喝了口水,有寂寞的聲音滑過喉嚨。程洛看著他,他轉身恰好對上程洛的視線,朝他艷艷一笑,程洛頓感毛骨悚然,臉卻紅了起來。這個男人要殺他,在殺他之前卻還誘惑他。
她承認,她是有目的的,想聽他一句真話。
老大,你剛看完那麼妖嬈的畫面不會熱啊?
「你們玩結束了?」
那麼驚艷。
唐易沒說話。
老館長眼中有一絲興味。
她實在沒見過有哪個男人學歷低還能低得如此理直氣壯的。
他在絢爛天幕下讓她看見了一個真實的唐易。
有沒有搞錯?!他那個學歷還叫低,那她蘇小貓豈不是文盲?啊?!
程洛腳下無力,跌了一下。
唐易低頭,吻了吻她精巧的耳垂:「笑什麼?」
唐易忽然用力,將她轉了過來。他俯下身,和她平視,專註的眼神簡直動人:「這麼會說話啊。」
男人唇角一翹。
唐勁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擇床的習慣?」
想起唐易剛才說的話,唐勁忍不住腹誹:「什麼在別人家裡睡覺有心理障礙,這種亂七八糟的理由只有他那個人才會想也不想就信手拈來。」
「咔嗒」一聲——
從事的工作是曾經所學,懂得多,連朋友也多了起來,陸續有客戶指名道姓要找紀以寧陪同講解。她嘗試了幾次,聽眾中不乏名流要人,竟也能博得一片讚歎。到底是女孩子,被人讚賞總是愉悅的,紀以寧將散發別到耳後,不經意的小動作透露出了一絲羞澀與滿足。
他沒有否認,也不承認:「小時候不懂事,貪玩而已。」
節假日,來邀約的人更多了。秘書小姐忙得不可開交,禮貌地一一拒絕:「不好意思,紀以寧小姐的工作日程已經排滿了,近期不接受預約。」
她很震驚,他從不准她出門的。
紀以寧有點窘,半信半疑:「真的?」
他再次看了一眼美術館,廣場前已沒有了她的身影。他意興闌珊,熄滅了煙,打了個電話給尹謙人:「看好她。」短短三個字,他知道足夠了。唐家易少親自開口吩咐的三個字,代表什麼意思,下面的人不會不懂。他知道他這麼做幾乎已有些病態,對她軟禁,或明或暗,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紀以寧就是他的心理病。
她一下子懂了,深深歉意。
唐易不是一個有耐心解釋的人,僅此一句,便再無其他解釋。何況她這種性子,實在很能撩撥唐易的佔有慾。
邵其軒:「自尊心?」那男人自尊心不要太圓滿啊,向來只有他鄙視別人。
「紀以寧,把你的目的說出來。」
黑色世爵一路平穩地駛回家中。
蘇小貓頭也不回地吼:「燒水泡茶!」
蘇小貓不理他,拿過唐勁手裡的水杯,仰起頭就「咕嘟咕嘟」灌下去。
不見殺機的逼問,氣勢更甚。程洛忍不住求饒:「我沒、沒有……」
任何人,被逼至生命底線,都可以變得很危險。
正在喝水的蘇小貓重重噴了。
紀以寧含笑,雙手輕拎裙擺,向兩側舒展,以極其優雅的姿態微微屈膝,低一低頭,完美行出一個宮廷屈膝禮:「您好,先生。」
人間遊戲場,蘇小貓哪裡會是唐易的對手,一路輸得慘烈。唐易中途接了個電話,走出去講話。蘇小貓趴在桌上,惆悵地抱著腦袋:「易哥討厭,討厭。」害她輸這麼多。
「就知道你剛才動了手腳,」唐勁把紅心A甩在桌面上,「換牌速度那麼快,連我都沒看清你什麼時候出的千。」
唐勁捉起她,不客氣地把她從唐易身上扯下來,不是滋味:「要說話就好好說,不準動手動腳。」這傢伙垂涎唐易的美色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時不時就想著摸兩把。蘇小貓這人如果放在古代,絕對就是那種會帶著書童混在集市調戲良家姑娘的欠揍角色。
程洛看著手裡的槍,聽著它發出的寂寞空響,猶如夢醒,不死心地連開數槍。
他殺性一起,字字暴力:「一個不留,殺——」
只是相遇,他就要了她,總令她疑心,若有一天他生出些丟棄之心,是否也就不要她了?世間事但凡會上癮的,他都試過了,除了感情。她是他用來自測底線的又一種毒藥,愛過了,就戒掉。
血腥,這才是他的專屬領域。
煙花綻放。
「我需要你。」
但是,怎麼總還是覺得那麼不可信啊……
花園裡,唐易靠在跑車的車門上,眼神慵懶,看著蘇小貓像個勤勞的民工一樣吭哧吭哧往他車裡搬一箱又一箱的東西,硬生生地把一輛跑車裝成了一輛拖拉機。
他的目光有些陰晴不定,她知道她說了不好聽的話,令他不快。
原來,這就是唐易。
「或許是hetubook•com•com吧,我不喜歡太矛盾的事物。都說戰爭無情,但十年特洛伊,為一個女子,其本源卻是有情。」她悄聲感嘆,「有情要用無情爭,甚至不惜用一場戰爭,只為換你與我十年糾纏,令人都不知道這樣的感情是好,還是不好。」
「真的。」唐易一臉坦蕩,人畜無害,「我們這個地方都是打啊殺的,要學那麼多文化幹什麼,初中畢業就很足夠了。」
還沒等唐易來得及說什麼,蘇小貓的衣領已經被人一把拎了起來。
唐勁不知道她又哪裡抽了,看著她燒得通紅的一張臉,把手裡的水遞給她。
少年人還想求下去,書房忽然被人打開,門外響起恭敬的鞠躬聲。齊叔轉身,見到來人,行深度鞠躬禮:「易少。」
「……」
男人大怒。
「不好,」某人存心不講道理,「請不要試圖跟一個沒有學歷的男人談道理。」
年輕,卻已極具深度,且不大表現,尋常人並沒有太多機會見到,他見到了,從此一個紀以寧已足夠,人間之所出再無太多深意。
「二十二歲,」他似在替他可惜,那麼溫柔,「這麼大好的年紀,卻學會了威脅人,好可惜。」
「過了年之後,你如果想出去工作,就去吧。」
紀以寧情緒起伏,對上他的眼。
紀以寧終究撐不住睡意來襲,靠在唐易的臂彎里沉沉睡了過去。他的氣息,是她兩年來最熟悉的味道,浸透她整個人,給她安全感。直至今日她才知,母親生前曾經告訴過她的話,是對的:愛一個人之後,就一定能,一夜夢醒不覺遙。
紀以寧愣了下,旋即笑了。
唐易頓時笑了。
唐易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喂,要我幫你走私我可是要先驗貨收錢的。」
雖然看不清唐易那一對在幹什麼,但夜色朦朧之下,那一對相擁的背影還是讓邵其軒覺得,身邊這一對必須成全一下。打擾有情人,有志青年都不幹這種事。
「呃,據他說,有點低……」
她曾與他閑聊,對他講:「我不喜歡批判性的東西,對人、對事,都不太喜歡。我所認為的真正的偉大,是不具批判性的,而會迫使自己去理解,去感受,而非蔑視。有句話說得那麼好,天才會像一切人,而沒有人像他。」
紀以寧頓時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那他說的、說的那個是?」
他的笑容起得很快,落得更快。走過來,薄唇動了動,已全無笑意:「男人膝下有黃金,這個道理不懂?」
「二、二十二……」
唐易也不阻止他:「喂,我對你可沒興趣啊。」
男人忽然拿出一把瓦爾特P38,德國頂級手槍。唐易抬手,把槍甩在程洛面前,居高臨下,至陰至柔。
她有些落寞地不認同:「這麼小就有這樣的心機城府,的確是件讓人後怕的事。」
邵其軒:「……」
唐易攤了攤手:「啊……」
唐勁汗顏:「你以為他什麼學歷?」
唐易向後一靠,語氣誘惑,「小孩子太單純了啊。」這點伎倆,不在他眼裡,「座位底下的炸彈是手機信號控制的,只要你一接電話就會爆炸。你出賣我,對方只有殺你滅口,才不會被我抓到證據。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唐易不答,笑著摸了摸她的臉,然後打開車門下了車,開了車子的後備廂。男人抬手敲了敲車身:「蘇小貓那種野人,居然還懂得玩情調,唐勁把她教得很好嘛。」
「還好。」本來是很困的,夜風一吹,去了七分睡意。
「你不像是那種貪玩的人。」
蘇小貓出離憤怒了:「無恥!」
「我不是試圖剖析你,我只是為我自己找一個存在的理由。」
「傳聞。」她坦誠的語氣好似在講述一個傳說,「關於你的傳聞太多了,真真假假,都會吸引人聽一聽。」
長風浩蕩,草木起伏,紀以寧已然明白,有生之年與這個男人狹路相逢,她終已不能倖免,屬於唐易和紀以寧的一千零一夜,已經一頁一頁地開場了。
從小就很替人著想的紀以寧立刻在心裏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糾正自己動不動就看外文哲學書的壞習慣,要考慮到唐易學歷偏低的現狀才行,一個好妻子是不能讓丈夫有被鄙視的感覺的……
尹謙人立刻明白,大步上前一把拉開書房大門。
若無紅塵眾生,諸神皆寂寞。
唐易抬頭,眼裡沒有一絲驚懼之色。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想殺我?」
唐易看著他,眼神慵懶無比。隨後他放下水杯,抬手轉過桌上的手提電腦屏幕,面向程洛。電腦上正播放著一個視頻,是尹謙人在檢查一輛車。
唐易一笑,驚艷動人。
他總是悟得了她的。
這樣的老紳士,的確值得一個Curtsey。
「無論過去、現在、未來,不可理解的、近乎瘋狂的感情,都可以從正面震撼任何一個人。」
為自己的命賭一把,太值得。
「聽說你十歲以前就已經試過毒,是不是?」
當他看清楚時,整個人如墜冰窖,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紀以寧急了:「我是說他的學歷啊。」
她看見了什麼?
唐易撫過她的臉:「回家了。」
「認識這輛車吧?」
他要他死。
紀以寧想起方才在花園裡的談話,忍不住為他辯駁:「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不擅長的。唐易他表現得再無所謂,也是有自尊心的男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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