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年一瞬,斯人如舊

唐勁的無恥和調情有時可以是同一種意思,「我負責每天被你想那麼多次,我很累的。」
這是好事,不是嗎?只不過,她靠的是她自己,和他沒有太大關係。那一個恩情,對他而言,意義並不重,她不記得也無妨,事實上,他更希望她能忘記,畢竟今生他並不打算和太多女人有關係,尤其這一種關係,還涉及他太複雜的過去。
「鍾小姐如今身價今非昔比,將時間浪費在我這裏,不知多少人會扼腕。」
收購對象:華夏周刊。收購對價:22元/股。收購股份數量占被收購公司總股本比例:30%。收購總金額:48億。
他眯起眼,昔日那種亂世中找活路的警惕性全部回來了,「你該找的是《華夏周刊》的董事長,不是我。」
「你覺得我會問你什麼呢,或者說,你認為我會困擾什麼呢?」
此時的丁延,眼神灼灼地盯著來人。
縱然沒對這個年輕卻心狠手辣的大小姐抱任何期望,但這一句挑戰人底線與自尊的話放出來,還是讓在座不少元老都有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的衝動。
蘇小貓干經濟類新聞幹了幾年,對別人家的業績那是常年盯得緊,對自己家卻從沒盯過。她根本沒想過這事,這會兒被提了個醒,心裏猛地沉了一下。
蘇小貓是在毫無準備的心理狀態下,再次看見傅絳的。
她看著他,眼底清明,「從前我沒有那麼多信仰,也沒有那麼多信與不信,只當是一個故事,拿來聽聽就好。但遇到你,從此我信了。」
丁延冷笑,「在撲殺獵物前先通知一聲,它倒是禮貌。」
文董事長骨子裡是個文人,文人就不愛干打架這種事,這會兒就算被人欺負到門前了也依然生不出半分氣,他只是有點愁,告訴了在場的各位一個名字:「是『金中』資本。」
唐勁看著她飛逃飛逃的背影,心情很好地放過了她。
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員對他講:「唐先生,鍾小姐已經將您在酒店的一切費用都提前付清了。」末了,還不忘告訴他:「『金中』資本兩年前收購了這家酒店,鍾小姐現在是我們酒店的控股股東。」
丁延打破沉默,「老文,說吧,收購方現在是什麼情況?別瞞了,這麼大的事,對方早就跟你接觸了,是吧?」
現場一片嘩然,為這樣矛盾的人喧嘩不已。
「鍾小姐,我想你誤會了。」
他緩緩地,放下了一直交握著的、以傲慢姿態待人的雙手。
屏幕中,一位記者站起來,繼續提問:「傅先生,《華夏周刊》的蘇記者和你是童年舊識,為了你不惜出賣記者守則,將她知道的內幕信息透露給你。這件事,你怎麼看?」
舉座嘩然。
這是一份,條款中每一個字、每一個細節都能被拿來大做文章的收購要約。近年來「金中資本」東山再起,坊間傳言被鍾家大小姐盯上的標的,拿下的時間最長不超過四個月。而似乎就像是要讓這句話成為事實,「金中資本」近年來出手的迅速、眼光的精準,無一不在對外宣稱一件事:各位的傳言,是對的。
「這你不用管,你就幫忙看看它的財務狀況就行了。」
她微微磨了磨牙,「你等等,反問句不是這麼用的吧?」
她挑挑眉,「吃醋啊?」
「是有一些問題。」
她深吸一口氣,將洽公的態度調動了起來:「『金中』資本下一個在國內的收購目標,是《華夏周刊》。明日就會對外公布收購要約,我們初步與對方做過了接觸,得到的回饋是拒絕,所以這一次的項目,大概率會演變成媒體眼中的『惡意收購』事件。今晚我親自在這裏等您,是不希望您從他人口中聽到這件事,我親自講給您聽,誤會也會少很多。我多少也會有一些私心,希望我們的這一個項目,不會對您造成困擾。」
事實上,不僅是蘇小貓沒當回事,就連丁延,也沒把它當回事。
「……」
他喜歡的就是這一個蘇小貓,而她也從未變過,他不應該對此有自私的不愉快。
「怎麼啦?」
很多日子以後的鍾文姜常常會想,後來對那個叫蘇小貓的人有那麼多的不能原諒,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後來她終於承認了,就是在這時候,在唐勁講這一席話的時候。她第一次見識到他講情話的樣子,明明什麼都沒說,「向著她」三個字已經那麼明白地說在他話里了。
唐勁聽著,沒有表態。
他盯著場下的人,譏誚入骨,「蘇小貓沒有出賣記者守則,她沒有內幕信息,從來沒有人對她講過,誰盯上我了。那句話,她是猜的,在套路我呢,看我會不會被她套出話來。怎麼,何記者,貴刊銷量比不過《華夏周刊》,要用這種手段上位了?看來塵世間的下流之人,不止我一個,還有很多啊。」
這名字一出來,在場頓時沉默了,文董事長手裡的煙被他不停地抽,丁延家的客廳一時間煙霧繚繞,活像個著了火的戰區司令部。
「過來。」
回國前的最後一晚,兩個人放縱了一場歡愛。
「小貓這幾天都沒回來,」任姨恭敬地對他道:「本來今天我已經準備回去了,看你寄回來的海鮮都到了,小貓又不在,沒人弄,壞了可惜,我就在這兒把海鮮弄好了放冰櫃再走。」
在感情世界里,一個敢於負債的人,就是一個敢於對感情負責的人。
這樣的下三路,怎會在他眼裡?他是誰,他可是一惡到底、將自己的性命都推出去不要的人。
一塊手帕遞到了她眼前,蘇小貓才發現,原來她哭了。
蘇小貓正咬著一片麵包,邊吞麵包片邊飛快地寫稿。冷不防被人從地上一把拉了起來,她皺眉,一張嘴,嘴裏的麵包片掉了。
「是。」
薄薄兩頁紙,被他拿在手裡看了幾遍。
笑著笑著就濕了眼眶。
蘇小貓在這一天下班的時候,走出公司大樓,沒來由地,轉身回望。
唐勁升起一些微怒,辨不清是對誰的怒意。
「……」
「沒回來?」他沉聲問:「那她住哪裡?」
尤其是在收購華夏周刊這件事上,鍾文姜所表現出的兇猛與精緻更是近年來少有。鍾文姜要30%股權,並不像其他金融家那樣按部就班、拾級而上,她年紀雖輕,卻已是經歷過巔峰、破敗、踐踏、再崛起的人生,這樣的歷練下,其膽量與格局遠非同齡年輕女孩所能比。在雙方終於見面坐下會談時,鍾文姜開門見山,一句話就將場面控在手中,將死了在場所有人:「要約收購中的所有條款,各位都反駁不了。因為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明白,我提的條款中所給出的對價,是你們辛苦一輩子也可能達不到的期望值。」
「我是『金中資本』鍾文姜小姐的特別助理,鍾小姐囑咐我,今晚將她對貴公司的要約收購意向傳達給您,以免明日她正m.hetubook.com.com式對外公布時,您因意外而生氣。」
「你還有同事,這裏不差你一個。《華夏周刊》養這麼多人,不是為了在這個時候讓你替他們犧牲。」
沾了淚水,有些濕,黏在額頭有些亂。
他將她抵在大理石牆邊,熱水沖刷在兩個人臉上,霧氣讓彼此的面目都模糊了。他在她耳邊要求:「回去以後,也要像這幾日在這裏一樣,每天心裏只有我,每天心裏的我都要比昨天更多一點。」
唐勁緩緩開口,一併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正像是要應和他這一句話,丁延公寓的門鈴忽然響了。他走過去朝門口的監視器中看了看,兩位陌生的年輕男人,臉上掛著微笑,有禮又恭敬。丁延想了想,這屋裡好歹還有四個大老爺們坐著,半夜三更地也不怕有陌生人來,於是開了門。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這一種關係比任何關係都更複雜。連皮帶骨的,好似一個陰謀,將彼此都纏了進去,從此以後,好壞是非都成了另一種意義。
《華夏周刊》的臨時股東大會開得十分低調,接近於秘密進行的狀態。沒有比媒體自身更懂得控制輿論的重要性了,公司高層親自上陣,封鎖了信息發布,舉行了閉門會議。會議的議題既重大,又簡單,概括言之一句話:公司經營狀況惡化,面臨被收購的風險,怎麼辦。會議持續了五個小時,中規中矩地議程、發言、總結。最後的結果無非一句話:沒有辦法,看著辦。
唐勁死死抓住她的左手不放,將她拖進電梯時對電話那頭也沒客氣,聲音很冷:「丁總,你不在意你的下屬是否有過勞死的風險,我很在意。」
他將電話遞給她,聲音不容置疑:「關機,今晚不準工作。」
做新聞的,尤其像《華夏周刊》這樣,專門干跟人過不去的新聞的,得罪人可說是日常便飯。二十多年前丁延剛進公司時就沒少幹這種事,那時的丁延正當盛年,一腔孤勇,手裡只有幾個人,但就憑著這幾條槍,寫出來的新聞稿數量和質量都是驚人的,實在來不及寫槍不夠用了,他就去別人那裡扒點貨,專扒聳人聽聞、別人寫出來也不敢報的那種稿,就這樣危危險險地將一個日後的媒體財團帶出了個像樣的形狀。擋別人的財路擋多了,他自己都記不清收到過多少求情和威脅了,偶爾一陣子沒陌生電話煩他要做了他,他都會不踏實。
感情的事當真是古已有之。
「在新加坡,您連我的一點心意都不肯接受,我就把它當作是您要避開我的意思了。」她為這件事有了很多失意,但見到他,她的失意就全數被她很好地藏起來了。女為悅己者容,舊時候的人真是厲害,幾個字就把一件那麼複雜的事講得這樣清楚:「當然,今日您說,您沒有這個意思,我也會很愉快地信。」
最後還是丁延率先回神,開了個頭,「這麼強的對手,這些年一直在實體經濟領域進行資本運作,好好地把手伸向傳媒做什麼?」
這天他有事纏身,和幾位資方大佬共同看上了同一個獵物,於是拿出風度,坐下來先談一談。大家合作一起拿下還是滅了對方單獨拿下,全看會談結果。
「放開我啦,我的事我要自己做完的,不能丟給別人。」
唐勁走下台階,笑容有禮,「特地在等我?」
這邏輯感,無人能敵。男人不講理起來,一樣要命。
特助有禮地笑了下,「等收購要約向外公布后,您自然就會見到鍾小姐。」
她漸漸就痛苦起來了,聰明如她,這麼長的日子里,竟也沒有發現他的瘋相,竟也沒有來得及拉住他,終於眼睜睜失去了他。
很兇的一眼,意思是:想死嗎?
丁延臉色一變。
一個很特別的故人。
蘇小貓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的本事倒是不差,一邊跟他掙扎著一邊還能騰出一隻手來接電話:「丁總?是,我在現場,今晚的稿子我再過半小時就給你……」
「有一年,我去普陀山採訪,山中停下歇息喝茶時,聽聞一個故事。人人都有心愿,都想求佛,佛心如何助你呢?山裡的老人說,如果一個人心誠,感動了神佛,神佛就會化身為這個人身邊的某個人,在這個人的人生關口扶一把。」
唐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開門見山:「找我有什麼事?」
聽完了,他的表情並沒有意外,只有些得人尊重的莞爾。於是她不免有些困惑,在他面前她始終落了下風,他的每一個反應都不在她的預期之內。
「那你想要加上試試嗎?」
還沒等蘇小貓從傅絳事件中緩一緩,回國沒幾天,新的輿論爆點開始在坊間如同陰謀般一點一點流傳開來了。
三天後,唐勁回國。在機場見到了照例來接他的尹晧書,這既在唐勁的意料之中,也令他不可避免地有些悵然。當日蘇小貓為了傅絳,親自來機場接他的待遇,恐怕從今往後不會有太多。
她聲音很輕:「您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小林:「……」
上一次她流淚,還是在七歲那年,老貓意外過世的那一天。
他很少連名帶姓這麼叫她,每每這樣叫了,那就意味著,兩人間的談話多少會有一些沉重。
斗轉星移,如今這「沿海第一」,也架不住風雨飄搖。
蘇小貓雙手環胸。
「何況,」他指給她看:「這裏的主營業務收入一項,分類項的數字這麼明顯,懂一點專業的人都會明白。」
嘴上疑惑著,行動倒是很迅速。她繞過書桌就走了過去。這兩年蘇小貓在外不畏強權有底線,在家面對唐勁可謂是見風使舵毫無原則。
千里之外,蘇小貓看著看著就笑了。
唐勁伸出手指,將她嘴角的麵包屑擦拭乾凈。短短几天,她被工作折磨出一個睡眠嚴重不足的形狀來了。頭髮零零亂亂的,紮起的馬尾有點散了,連續作戰的工作中恐怕也沒有時間好好洗個澡、收拾自己,這會兒身上透著一股隔夜味。他此刻抓著她的手,摩挲的觸感令他明白,這從來不是一雙貴氣的手,這是一雙很實際的手,拿得起放得下,多少旁人咽不下的苦都在這一雙手裡咽下了。
唐勁動作一頓。
蘇小貓頓時就笑了。
「蘇小姐,你看不懂,不代表我看不懂,」唐勁指了指上面的數字:「每個行業的財務指標都有特定的特徵,正常情況下會在一個正常值的波動範圍內,單看數字就能大概猜出所屬行業。」
臨時股東大會結束的當天晚上,公司幾個創始元老去了丁延家,閉門開會。
隔日,一紙要約收購被公佈於眾。
「哦?」
「好滴,好滴。」
蘇小貓正端起一碗湯喝得歡,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句:「你也跟我搭檔干過狗仔啊,這小道消息你也信啊?」
蘇小貓卻低下頭https://m.hetubook.com.com,笑了。
風雨動蕩中的堅守,義薄雲天。
原來,她真的做到了。
這一談,就談了近四個小時。
回到家,開門迎接他的是任姨。唐勁在出國前交代她這四天來這裏做飯,但不包括迎接他回來這件事。他進門走了幾步,看見馬來西亞空運回來的那一箱海鮮。速度倒真是快,國際快遞的效率值得他兩天前付的高價。
鍾文姜微微一笑。
「哎,蘇小姐,」唐勁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是你先起的頭,我只是順著你的劇本走而已啊。」
這半年蘇小貓所謂的「有事要問問你」,五花八門得很。她是個吃過苦的,千八百種苦讓她練出了一身投機的本事,有油就揩,有門就靠。她向唐勁打聽的事多半都帶有投機性質,「你知道XX集團的張總吧?你能幫忙搞到他的手機號給我嗎?」「紅燈區的小姐們,能不能帶我去看看呀?」「借我點假髮票行么?我報銷不夠了」,此類種種,數不勝數。
「現金流狀況不太好,正在日益壞死。對貴公司而言,一旦資金流出現問題,在沒有新產品跟上、老產品又缺乏動力的情況下,是很容易一夜潰敗的。」
蘇小貓深吸一口氣。
言寡,意足,境無止。
「……」
走出酒店時已是晚間九點,大佬們明白這年輕人背後是什麼身份,迫不及待想要拉他去酒吧,喝酒、把歡、交朋友,唐勁四兩撥千斤地拒絕了。他滿腦子都是家裡那貨,他不在家陪她吃飯,不知她一個人又飛出去到哪裡浪了。
「好,」他從善如流,退一步:「打電話回去,告訴你的上司,你今晚做不了,讓他換人。」
這是個老熟人了,《朝日新聞》的何記者,與她纏鬥多年,終於連下三路的手段都用上了。
要約公布,輿論嘩然,金融、傳媒兩界同時被引爆。
他叫了她一聲。
唐勁笑了,不跟她鬧了,揮了揮手裡的文件,對她道:「我今晚要看點東西,你有事的話來書房找我。」
「哦?這麼說,如果你不吃我的螃蟹,不住我的房子,不睡我這個人,你心裏就裝得下別的男人了?」
唐勁看著她,看出來了,蘇小貓對丁延,大體是惟命是從。
情關愛劫,擺不穩一句我愛你。
據說一對夫妻是否恩愛,就看兩個人單獨在家、迎面走過時,會不會對彼此進行性騷擾。
跟她在一起混久了,大概也知道蘇小貓這人對私人生活真真假假的態度,小林隨即沖唐勁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不是小道消息,是有些苗頭的,」小林吃著一盤苦瓜,臉色和瓜一樣苦:「你不知道嗎?公司業績不太行了。」
「記住滴,記住滴。」
總是在失去一些重要的什麼時,她才會流淚。
——這是我為我母親做的一場盛大的悼念。
短途差,時間不長,臨回國前被合作方拉住,請了一頓海鮮料理。即便對待料理挑剔如唐勁,也不得不承認,馬來西亞這一頓海鮮的品質絕對上乘。唐勁在餐飲間隙不忘吩咐助理將這邊的海鮮採購一點,用最短的時間空運回去,保證品質。合作方搶著要替他辦妥這事,唐勁分寸適度地拒絕了,只說是私事,就不勞煩各位了。對方一看就知有戲可看,湊近身試探問這是給誰的。唐勁也不掖著,爽快地告訴對方,家裡有一位蘇小姐,不好好吃飯,不肯讓人省心。合作方頓時就笑了,敢將私人感情如此挑明地說出來,可見是真的動了真心,被那一位蘇小姐吃得死死的。
信息社會,最保不住的就是信息。尤其是媒體,這一個圈子都是有著驚人直覺的專業人士,各類信息哪怕只是談笑間聽了幾個字,剩下的全部都可以用推理和經驗將它一一補全。
就好比很多年前公司尚未上市之際,有投機資本看中了日益崛起的媒體行業,想通過做上市的方式賺巨額回報,至於公司會如何則不關他們的事,搞資本投機的人又是忽悠中的精英,最擅長的就是把死人說活,《華夏周刊》的三位創始人被說得動搖不已,對上市毫無概念的董事長覺得「大概是個公司都要去上市的」,正要答應之際硬是被丁延攔了下來。日後證明,丁延的強勢之舉幾乎等同於救了公司一命,那家投機資本放棄《華夏周刊》後轉而去搞了另一家傳媒公司,很快就將好好的一家公司搞成了一個專供他們玩弄賺取巨額報酬的殼。
她湧起些勇氣,看著他。
蘇小貓雖然沒把這件事當回事,但回公司后,卻是第一個敢蹦躂到丁延面前,將這篇報導給他看的:「丁總,有人寫我們。」說這話時她的語氣是典型的打小報告的語氣。蘇小貓的覺悟比較高,要在戰略上藐視敵人,要在戰術上重視敵人。丁延沒理她,那神情就像是看了一份八卦,他都覺得浪費時間。蘇小貓一下子就心定了,安心回去工作了。蘇小貓沒想到的是,就在這不久,丁延就被董事長叫去了董事長辦公室,告訴他一件事:公司面臨危機,要舉行臨時股東大會。
蘇小貓推了他一把,迅速地溜了。跑起來飛快,跟賊似地。
蘇小貓在飛機上翻雜誌時就翻到了這個消息,這消息傳得捕風捉影,言辭間極盡曖昧,蘇小貓看了一遍就翻頁了過去,壓根沒當回事。
蘇小貓跳開三步,像只被人撬了老巢的小狐狸似地虎視眈眈,「不要。」
蘇小貓兩眼一瞪,「媒體記者最不能做的就是關機,這是職業操守。」
如此彬彬有禮又強勢的作風。這些年來,他著實沒有遇到過此種對手。
她看著他。
「替我謝謝鍾小姐,我心領了。其他的,不用了,」唐勁遞上黑卡,用一個禮貌的笑容掩飾淡漠:「我不習慣欠人情。」
「對呀,你幫忙看一下。」
傅絳的話猶言在耳,她就知道,這是一個瘋成怎樣的男人,將自己毀滅,也要實現年少時的一念之差。
「正經事?」
「……」
屬於記者的某一種直覺忽然蘇醒了。
蘇小貓一句抗議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眼前這個乘人之危的人抬起下頜強迫鬆開了齒關,與他交纏在了一起。
說完,男人「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唐勁拂過她額前的散發。
蘇小貓這一晚被唐勁累到了,第二天睡得久了一點,唐勁收拾好了行李先去退房,蘇小貓沒有去,因此,她錯過了一件小事。
男人邁開步子走出機場,隨口問:「我不在的這幾天,這邊有什麼事發生么?」
蘇小貓這傢伙,每次想給自己思想上放放假,就跟他開啟導航模式。無論他說什麼,她都說好滴好滴,就是不過腦,死不悔改。
蘇小貓看了他一會兒。
事實上,這個結果並不令人意外。當一種事物發展到一定的規模、具有一定的體量時hetubook.com.com,它就會變得難以純粹,比如股東會,就是這樣一種存在。股東會的組成也已非常複雜,各自為陣,互相牽扯,最終形成了幾大利益集團,彼此間的關係錯綜複雜。這些人對內好戰,對外卻實行和平主義,能坐下來優雅地談,就絕不撕破臉。於是毫無意外的,這場會議開到最後,也只獲得了一個所有人都模稜兩可又認同的結果:一同攜手,共渡難關。
唐勁同她談話,總是習慣留三分餘地,給她留足後路。猶如看舊戲,鑼鼓未響,劇本已在他心裏。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會兒不再留餘地了,將話挑明了跟她講。蘇小貓瞭然,唐勁是將他在唐家的一面拿出來了,這一面的唐勁一出來,大部分人都是要敗給他的。
她知道,他是一個敏感的人。
丁延神色一凜。
「對。」
唐勁聽了一句就聽出了重點。
他設了關卡,她的七情六慾,進不去。
「我就是想知道,我們公司到底怎麼樣了,它還好不好,」蘇小貓擰著眉,每當她擔心一些事時,都會有這樣憂國憂民的表情:「我想辦法搞到的,這還不是完整的,但已經是我能搞到的最全的了,你幫我看看啊。」
這是一場公開的記者採訪會。一樁大案落幕,坊間流言紛擾,高層考慮周全,將此案豎作典型,決定讓案件當事人與公眾見面,接受媒體採訪,平息各方猜測。這可說是近年來前所未有的透明化舉動了。
蘇小貓當即像被燙到了似地一下抽回手,臉蛋上迅速泛起兩坨高原紅,罵了他兩聲:「下流,不要臉。」
這天晚上,唐勁在書房看資料、忙公事,電腦上開著視頻連線,時不時連線電話打出去,跟人視頻交流工作情況。書房的門沒關,蘇小貓沒一會兒就倚在了書房門邊,直勾勾地盯著他。唐勁不得不承認,蘇小貓是一個很能勾起男人興趣的人,她那樣看著你時就會令你相信,那一瞬間她什麼都沒幹就在看你,那一瞬間她心裏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你。這種專註,放在唐勁身上,勾一勾,唐勁就受不了。
蘇小貓「啊」了一聲,撓了撓頭。
唐勁微微用力,將她往懷裡帶,湊在她唇邊語帶威脅:「你又在敷衍我了是吧?」
電話沒講完,被人奪了過去。
「我不介意你對你的公司、你的上司,以你的方式進行效忠。但我很介意,你的這一種效忠裏面,將家庭、將我、將你自己的健康也一併犧牲進去。你明白嗎?」
「變態呀!」
「您有意避開我,我又要見您,除了拿出誠意來等一等,我想不到別的好方法。」
這傢伙,可真閑。
他們不再與他同一戰線了。
多情而敏感,這樣的人,愛與不愛都很累。
「誰呀?!」
真有他的,真不愧是傅絳,從小就那麼壞,壞到真的犯了法、做錯了事,也能在最後一關為她挽回名聲,修理對手。
「我在被你想。」
「鍾小姐說了,她要找的不是董事長,而是即將交手的,《華夏周刊》的主事人。」
下一秒,他就挺身進入。俯下身,在她白皙的頸項上咬出觸目驚心的吻痕。就像是宣告主權,這個人、這個心、這個身體,他都要。
丁延雙手環胸,臉上笑意全無,「這麼晚了,是哪位找我?」
從這一點上來說,蘇小貓對唐勁的感情很是熱情如火。
這次的新聞主角不是別人,正是《華夏周刊》自己。坊間傳言,《華夏周刊》面臨易主的可能性。
說完,還用那裡不懷好意地頂了一下她的手心。
「具體的,倒是還沒提,只是找過我一次,開門見山對我表示了收購的意向,要我們有一個心理準備。」
蘇小貓迅速認識到了錯誤,沖小林補充道:「……一起睡的那種。」
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三言兩語,就被唐勁拂開了。
一場持續一周的中美市場會議,由於要和華爾街那邊連線開,所以中方這邊配合時差,會議都在晚上舉行。比與會者更苦逼的是會議室外負責採訪的記者,會議間隙進行現場報道,會議結束后立刻成稿、校對、發布,還要挑選必要的參會者作為亮點採訪。七天的工作量,對體力和意志來說都是一場不小的消耗戰,不少媒體都放棄了這次機會,尤其在新媒體橫行的時代,更沒有太多人願意去做現場蹲點這件事,等傳統媒體將稿件發布后順手轉載,既節省了體力又達到了效果,一舉兩得。
蘇小貓迅速回神,「我哪裡有呀。」死不承認。
「我。」
場面一片嘩然,鏡頭紛紛對準了始作俑者《朝日新聞》。
蘇小貓扭捏了半天,憋出一句「這怎麼行」。
蘇小貓存心要講情話,才是高手。
這一場感情,他始終想背負更多,卻無奈的發現,她並不願意讓他背負這麼多。有時他立在她身後,會不知所措,不知她是否真正需要他。
你看「情債」中,這一個「債」字。
「……」
她推了他一把,將手裡的一份文件遞到他面前,「我是真有事想問問你。」
這是要翻陳年舊賬還是怎麼的?
何至漸當場受辱,無言反駁,起身就走。
「蘇小貓。」
《華夏周刊》是為數不多堅守在一線的傳統媒體。風雨之際,公司動蕩,人事上也諸多糾紛。眼見著落日西山,選擇保全自身立刻跳槽的人不在少數。在這個時候,能扛起堅守在一線重任的,蘇小貓是為數不多的其中之一。
短短几句話,就將盡職調查的冰山一角在他眼前血淋淋地撕開了:《華夏周刊》的內部核心人物有哪些人、有怎樣的關係、主事人是誰,那一位鍾文姜小姐,已經了如指掌。
「丁總,」她迎上他的目光,與他對視,把話說得敞亮了一半:「我想,是您應該先好好問一問,你所謂的『不容人侵犯』,究竟是您的意思呢,還是全體股東的意思?您想要股權完整,其他人也許並不這麼想。現代公司經營理念中的股份制,最有趣的地方就在於此了。」
唐勁是在一個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再次見到鍾文姜的。
唐勁不由分說拽著她往前走。
他明白,能將《華夏周刊》內部不為人知的關係,理得清清楚楚的人,作為對手,不好惹。
唐勁不疾不徐,將公私混為一談的局面清理出一個乾淨的樣貌來,「我太太和公司之間的關係,那是她的工作,是她的事。她是獨立的個體,她會有她的抉擇。至於你擔心的,無非是我會不會徇私插手。我這麼講好了,即便我有討她歡心的意思,想插手,她也是斷然不會肯的。或者,我換一種方式來講好了,撇開蘇小貓不談,若我存心要插手,你來找我,也是沒有用的。」
丁延忽然想到了什麼,問了句:「它準備收購我們多少股權?」
依稀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孩子伏地向他行大禮和-圖-書,跪求他給她一些時間,她必將祖業起死回生,報他一恩。
對方笑了,重複道:「不,鍾小姐再三交代了,我們今晚要找的人是丁總。」
「好嘛,今晚我就休息,讓他們換人過來跟新聞。」
丁延放下面前這一份要約,白紙黑字,條款列得相當漂亮。鍾文姜的野心和漂亮,有時候是同一種表現。
「你記住沒有?」
唐勁沒說話。
古人造字真是厲害。
傅絳卻笑了。
從不曾在人前流淚,大抵還不習慣,此刻頗有些不適應,她抬起手背在臉上胡亂地擦了一下,快人快語,「我沒事,你放心。」
「……」
被稱作「老文」的人架著一副眼鏡,五十多歲的人了依然看上去書生氣十足,與之不符的是他的頭銜相當地唬人:《華夏周刊》董事長。
唐勁認真地在聽。
唐勁掃了她一眼。
天氣已入秋,又下著一場雨,溫度驟降。
末了,從她身邊走過去的瞬間,還不忘俯下身問了她一句:「真的不要加上試試嗎?我教你啊。」
丁延這個人,脾氣暴烈,風格獨斷,但在對蘇小貓的呼來喝去上,卻是無往不利,原因很簡單,他教給蘇小貓的東西,太多了,多到讓蘇小貓心甘情願將心裏的一塊地方騰了出來給他。是上下級,也是師徒,在更多的方面,更是價值觀一致、並肩一起走的戰友。唐勁知道這種關係很麻煩,尤其是在一方有心利用另一方的時候。這是一種完全成型的成年人與成年人的關係,彼此成熟了,旁人進不來。
某個瞬間蘇小貓看到他的樣子,那種盯著數字彷彿就能洞悉真相與陰謀的樣子,她就有種直覺,這個男人是有她陌生的一面的。自古知兵非好戰,但若要一戰,他也能以一對千。
唐勁最後是在羅勒酒店的會議室外走廊上找到蘇小貓的。
文董事長從小接受黨的教育,面對問題第一反應永遠是從自身找原因,做自我批評與教育,「也不能怪人家盯上我們。近年傳統媒體在轉型面前落後一大截,經營狀況江河日下,也是我們自己不爭的事實。」
唐勁摟過她的肩,順勢抱緊在懷裡,「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唐勁抬手,一點一點擦掉她臉上的水光,聲音溫柔,「我請了最好的律師,盡量為他爭取重新來過的機會。他提供給醫療研究機構的經費,被司法凍結了,這一筆缺口,我會拿資金填上,正在研究中的疾病治療方法,不會因此中斷。傅院那邊,我安排了人過去照顧,畢竟是老人了,出了這麼大的事,身邊沒有人照顧不行。其他的,你如果想到還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告訴我,我來解決。」
「唐勁。」
那一日,她和唐勁吃完晚餐回酒店,唐勁在客廳接電話,處理些公事,蘇小貓隨手打開了電視機,傅絳的聲音不期而遇地從國際台的屏幕中傳了出來:「各位還有什麼要問的,問。」
「……」
她還沒有說出口,就明白,說不說都是一樣的,都改變不了唐勁仍然向著蘇小貓。
蘇小貓光著兩隻腳就跑了過來,趴在他面前的桌上,向他揚揚下巴,「這個嘛,有點小忙,想讓你幫一下呀。」
「幹嘛呀?我還在工作的。」
「……」
蘇小貓的聲音頓時尖了三分:「喂!」
只有丁延是一個例外。
這一刻他就站在她面前,拉開一個適度的距離,不太親近,有一些疏遠,開口就是那一句「什麼事?」。她心裏有一些稚嫩的疼痛。他真是厲害,一開口就跳過了敘舊,一開口就將她的久別重逢做成了談公事,將她的兒女私情變成了無性別的職場洽公。
丁延這個人,可說是從生活的貧賤和生存的搏鬥中赤腳走出來的,習文尚武,以膽量行事,以情義交人,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那種一窮二白縱橫商場的草莽精神在他身上可說是體現得淋漓盡致。這樣的性格在全然是文人的創始人團體中是非常重要的,生死關頭往往是丁延一錘定音。
唐勁十分無語,隨即一笑,捉住她的手,一路向下游移來到某個部位,不介意教她一次,「要勾人,手要放這裏。」
連攝影組小林都在吃午飯的時候,用一種老警察搞業務的神秘性,向蘇小貓悄聲說:「你知道嗎?我們公司被人盯上了。」
這才是蘇小貓,不是嗎?
唐勁伸手一抱,將她抱在懷裡。手掌握住她的兩隻光溜溜的腳丫,對她叮囑:「家裡中央空調的溫度被你調得那麼低,以後不準光腳走路,穿襪子,穿鞋。」
唐勁掃了一眼文件上的內容。
唐勁說了會兒,放下了手裡的文件,忽然將她按向自己,聲音很低,「宋彥庭對《華夏周刊》做得到如此有情有義的地步,是因為你吧?」
唐勁站在走廊一頭,看著坐在走廊上的那個傢伙,盤腿將電腦抱在身上打字,身邊零零散散放著一個沒吃完的快餐盒、一瓶開動的礦泉水、一包維C泡騰片,他心裏就疼了。他知道,他的小貓就在那裡,在那一個旁人看起來視若垃圾堆、她卻視若守護之地的地方。
商場上的一員老將,在資本界的一位年輕小姐面前落了下風。丁延的中年之旅,在這裏出現了一筆意外的折損。
「你要用錄音和照片來陷害蘇小貓,省省吧。」
他掃了一眼屋內,清冷地開口:「她人呢?」
「之前因為傅絳的事,宋彥庭惹出了一些事,驚動了宋董事長,他父親親自從國外回來,聽說已經把他綁去國外了。現在宋家在國內的主導人變成了他的表兄,而從他的表兄行為來看,中斷了對《華夏周刊》的廣告投入,這部分損失不可不說,很有影響。」
就是在講,一個人的責任。
小林吃完自己的菜,又去揩油她盤裡的,話說得很快:「這些年,紙媒都面臨新媒體的衝擊,倒閉的不少了,我們公司能撐到現在,已經很厲害了。至於能再撐多久,就不好說了。」
錢的詭異之處,在這一刻釋放了萬丈魅力。你可以拒絕它,但你不可以令旁人同樣拒絕它。
唐勁笑了。
唐勁關了視頻電話,手裡的資料也沒放下,對她偏頭一笑,「在門口晃了一晚,找我有事?」
晚上唐勁洗完澡,正一邊擦著頭髮一邊拿著一份文件看,在走廊上和蘇小貓來了個迎面相遇,後者幾乎是條件反射似地伸手就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聲音十分油膩膩:「小哥,今天很帥嘛。」
一旁的攝影搭檔小林大咧咧地看向小貓:「小貓,他是誰呀?」
她盈盈一笑,反問:「那你呢?我想你想這麼多,這麼累,你在幹什麼?」
蘇小貓一口氣沒提上來,瞪著他,瞪了半天跳開一步倒吸一口氣,「你怎麼知道?」
事實上,就算是在《華夏周刊》內部,也很少有人會相信,公司的真正主事人,其實不是文董事長,而屬丁延。和-圖-書這並非丁延功大奪權,而是性格決定命運。就好比當年四位創始人在公司成立之初時,彼此間就發現了,其他三位都是不折不扣的文人,不崇尚武力也幹不了武鬥,在商業競爭中不會這個你還玩什麼?剩下會玩的,只有丁延。
蘇小貓眯起眼睛。很坦誠嘛,承認得這麼快,搞得她都沒有成就感了。
有一秒的瞬間,她扔掉了「故友」這一層外衣,動用了「女人」這一個身份,看了他一秒。
她還是很怕冷,在初秋的天氣里已穿上了厚風衣,撐著一把骨節分明的黑傘,像等一個命運似地等著他。唐勁莞爾,在雨天記得要撐傘了,這情景令他愉快。畢竟他還記得,當年她在暴雨中等他,為表誠意,不惜以淋雨數小時為代價,最後見到他時已經高燒,弄得他沒辦法,親自照顧了她一宿。
他喜歡的人,情義雙全。
「你們公司的半年報?」
四年一瞬,斯人如舊。
真是一位厲害的小姐。她是將一個商業事件當成未來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來預防了,在即將而來的大戰開始前,先到他這裏討一個情分來了。一手洽公,一手動私,公私都要做到兩全,是要有這樣的周全與手腕,才成就得了如今如日中天的鍾文姜。
唐勁收回神,將行李箱交給特助,直起身體時對自己一笑。
這才是真正的「自己人」會議。
唐勁拿起她遞來的薄薄兩張紙,低頭看了下,確實有些意外,「半年報?」
唐勁臨時去馬來西亞出了一趟差。
唐勁頓時就笑了。
唐勁笑了,有些為自己開脫的意思,「沒有特別想要避開你。」
「若你把我當成自己人,就不會這樣說,」縱然聲音平靜,還是讓一絲苦味溢了出來:「我喜歡的人深陷痛苦,卻說要讓我放心。」
「我的劇本里沒你這段下流的!」
她只是一個小人物,在公司也處於塔基的底層,儘管這些年寫了幾篇熱稿出過幾次風頭,但依然改變不了她仍然只是塔基一塊磚的角色。此刻她知道了這情況,既不能像丁延那樣直面股東會力挽狂瀾,也不能像公司股東一樣集體注資用錢來改變風雲,所以這會兒蘇小貓有些傷感,既是對公司的傷感,也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傷感。
唐勁看了她一眼,「上市公司的半年報披露時間還有一段時間,這份很明顯還是未經審計的初稿,這是你在公司內部拿到的?你拿這個做什麼?」
「老公」這個身份在蘇小貓心裏還沒形成,她那魚目混珠的毛病又犯了,口快道:「熟人。」
特助跟了他很多年,對他的私事也有所了解,因此說話也都挑重點:「鍾文姜小姐這次的速度很不尋常,非常快,《華夏周刊》那邊已經大亂了。現在市場上都倒向了金中資本,畢竟股民只想賺錢,金中肯不惜這麼花這麼大的代價,股民反應很是激烈,輿論趁勢倒逼《華夏周刊》點頭同意。」
「……」
一個董事長,一個執行副董,一個內部管理副董,再加一個丁延。當年就是這四個人,把一個清湯寡水的民營小報社硬是拉扯大了,成為了今日的沿海媒體第一財團。
蘇小貓瞪大眼。
「公司這邊,一切妥當。倒是《華夏周刊》那邊,熱鬧得很。」
這次的對手,不好惹。
一位戴著眼鏡的男記者正站起來提問:「傅先生,我們調查了您這些年的資金情況后發現,您有巨額洗錢的事實,同時我們也查了最終這些錢的去處,發現您將這些錢全數捐給了醫療研究機構,作為疾病研究的經費。而在您的資金支持下,近些年確實有醫療技術突破,挽救了甚多生命,尤其是在老年病方面,更是收穫頗多。我們也查過您自身的資金狀況,發現您並沒有將錢用於自身生活,請問您在做出這樣的舉動時的動機是什麼?您考慮過有今日的下場嗎?」
讓身體來講,是最後的救贖。
他明白,遇強敵,永遠不變的法則,是冷靜。
他視線一掃,幾乎帶著厲色。令他心裏震動的是,與他視線接觸的幾位股東,都低下了頭,刻意躲避了他無聲的追問。
「我不是《華夏周刊》的董事長。」
丁延臉色一變。
蘇小貓呆了一下。
她聲音溫柔,仍掩不住一絲羡慕與失意,「我知道,您太太正供職于《華夏周刊》,並且,您太太和公司之間,彼此情深義重。」
「……」
蘇小貓愣在原地,垂手掉落了手裡的遙控器。
唐勁盯了她一眼。
「事情就是這樣了,蘇小姐。不管如何,你今晚得負責說服我。或者,哄好我。」
一開始,只是蘇小貓在安安靜靜地洗澡,將方才的淚痕洗凈。後來,浴室的門被拉開,唐勁的身影緩緩走進來,一切都變得不再可控。
蘇小貓大概也是明白自己過往的行為劣跡斑斑,這會兒嚴肅地為自己洗脫嫌疑,「這回不一樣,這回問你的可是正經事。」
被質問的人身陷囹圄,昔日的榮光褪去,如今一身素衣,身後站著限制他自由的執法人員,面對著鏡頭卻有了昔日沒有的輕鬆,對這樣的問題一笑置之:「我高興。」
「金中資本」快、狠、準的行事風格再一次高調展現在公眾面前。
時光過去四年,她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下,將手從風衣口袋裡抽出來,直直垂著,這是一個放低姿態的動作。他當年的那一恩真經用,四年的時光竟也沒能讓她消耗完。她向他微微鞠躬頷首,聲音悅耳至極,「您好,好久不見。」
「鍾小姐,」他雙手交握,放在會議桌上,聲音平靜:「如果我告訴你,本公司並不在意你所謂的期望值,而在於股權完整,不容人侵犯呢?」
「我說,你可真有意思,」她不懷好意地笑,用手肘撞撞他:「我吃你的螃蟹,住你的豪宅,睡你的人,我再跑去外面,心裏裝一個別的男人,我四不四傻?」
在異常風平浪靜的時刻,沒有痛楚,沒有知覺,這感覺對她而言不陌生。這樣的時刻她遇到過幾次,每一次都清晰地記得那一刻的古井無波,心理和生理的反應都沒有。要到很久以後,一切事都發生了,轉身回望時才會發現,原來那風平浪靜到已經喪失一些直覺的時刻,正是你一生中最兇險的一刻。
唐勁拿出手機想打電話回家,一抬眼,酒店大堂台階下,一個靜立等待的身影剎那間令他停住了動作。
心有所屬,為時已晚,人生悲慘不過如此。
不等他開口,對方禮貌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丁總,晚上好。冒昧打擾,還請您見諒。」
她勾住他的頸項,軟軟的一個人掛在他身上,把向他示好做足了,「不生氣了吧?幹什麼呀,臉色這麼凶。」
故人照面,別來無恙。
「哪家公司的?」
丁延沉聲開口:「不知鍾文姜小姐何時方便,不如撥冗坐下一談?」
「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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