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韓裔

「不錯的建議。」
從來到這個家的那天起,韓裔已經敏感地覺察到沒有任何人喜歡他,就連韓家的傭人雖然表面上客客氣氣地稱呼他大少爺,實則轉過身又是另一副嘴臉。也許是因為他小小年紀,給人的感覺卻太過冷沉,也許是因為那個恥辱的私生子名分。
感覺到懷裡的人在不停發抖,韓裔著了急,一手輕拍上對方的肩,一邊試著語氣溫和地問「到底怎麼了,告訴我。」
「閣下的意思是讓我道歉?」
然而,韓裔卻也只安穩的在這個家呆了三年,隨後便被送去了法國。是自己主動提出的要求,他鮮少與韓父甚至韓家的任何一個人交談,第一次開口,卻是要選擇遠走他鄉,獨自過活。
需要?韓裔嗤之以鼻。不,他什麼都不需要,他最需要的是大年夜,一家人能在一起吃元宵看晚會的其樂融融,這些你能給么?既然不能就不要在我面前拍胸脯說大話。雖然韓家人沒有給韓裔難堪,可他依然覺得整個人像在往一個黑色的漩渦里掉,除了冷,還是冷。
去到法國,除卻上下課,為了讓自己變強,韓裔還去一家中式的武館學合氣道。上大學期間,也機緣巧合認識了雷諾等富家子弟。隨著時間的流逝,一行人赤手空拳倒也打出個小天下,雖然手段令人不敢恭維。
可他怎麼會將韓敏交出去,女生還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好年華沒有揮霍,等著她的路還很美好漫長,他怎麼能?於是韓裔利用關係,將當晚高速公路上的監控錄像毀掉,可他的心卻再也平靜不下來。後來的韓裔總是在想,如果死去的不是禾雪父母,而是其他人,他還會不會有那些小小的掙扎呢?答案是:當然不。如果換了對象,他必定沒有一絲猶豫地去做這些事。可就因著她,他居然發現自己做的事很齷齪卑鄙。
果然,命運註定要牽扯在一起的兩個人,是由不得你說分開,就能分開得了。
「如果我說不呢?你就不讓我走了?」
當晚回到家已經凌晨,韓裔繼續受到震懾和_圖_書
「幹嘛?很榮幸與韓小姐共飲,帳我結就好,不用客氣啊。」
於是韓裔決定了離開。
他很清楚的記得那天是艷陽高照,他站在富麗堂皇的大廳里,明明所有人都只是坐著與自己平行說話,韓裔卻覺得那些臉孔上充滿了鄙夷和居高臨下。當家主母與韓父的開場白都只淡淡一句「你就是韓裔?」他默不作聲地點頭。韓父算不得忍心,否則不會在得知其母去世的第一時間就將他接回家,緊接著沒有多說什麼,只道:「你好好獃在這個家,有什麼需要添置的就吩咐管家。」
而禾雪,出現在他的意料之外,韓裔對兩人初次相遇的的畫面總是記憶猶新。
突然感覺到自己右手手指被一雙溫溫軟軟的小手握住,韓裔怔愣,側頭低下,大概只有八歲的小女生便睜著那圓圓的眼睛望著他,聲調是小女生獨有的黏。
直到那晚,與大陸阮家的公子比飆車,正是一個轉彎道,小小的影子就沖向他的車子前方,如果不是韓裔反應快,禾雪怕早已葬身在自己的車輪下。送她去醫院,幾番對話才知道對方是有心尋死,韓裔只覺得一股道不明的怒氣上涌,他掐著女生的下頜逼她正視自己,語氣有些森冷。
張牙舞爪的女孩與幼稚蠻橫的妹妹嗆聲。你一句我一句,跟掃機關槍似的,打著一場沒有硝煙的仗。韓敏向自己委屈得撒嬌時,他抓著禾雪的手腕,真有過將對方從咖啡館樓上丟下去的想法。禾雪卻不予理會,依然自顧自地往出口走。他指節扣住女生不放手,她卻回過臉故作瀟洒的一句:
若不是母親癌症去世,韓裔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回到那個家的,那個讓他深惡痛絕的地方。當時的自己不過也才十一二歲的光景,自力更生的能力還沒有完全具備,所以回到韓家是他唯一的選擇,能屈能伸這四個字,在周圍人的閑言碎語指指點點中,他早已深深懂得這個道理,性子也漸漸被那樣的環境磨礪得現實又冷硬。
女生依然抖個不停,卻和-圖-書開口說了當晚的第一句話。
起因是一場綁架。
如果可以,我願盡我所能地將你保護好,收藏好,讓你不驚不擾的度過餘生。
女生抬起頭,好像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的人是誰,一頭就扎進對方的懷裡。很像10年前的那場綁架,被救回來的韓敏也是一頭扎進自己的懷抱,吊著手對他說:「我可以保護你。」而今時不同往日,需要被保護的人,變成了她。
因為,禾小雪,欠你的,我得還。
發泄出來了應該就好了吧?韓裔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在意對方的心裏難受與否,只是就控制不了去關心她。他當然意識也到了這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幾番呼吸吐納間,收拾好那些衝動,暗暗下決心再也不多管閑事。於是只冷硬地回一句「滅門?武俠小說看多了吧你。」
所以在韓裔的心裏一直有著某種程度的內疚,他討厭自己當時的無能,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更怕他的留下會帶給對方更大的災難,畢竟所有人都從未將他視為吉祥,包括他自己。其實他怕的,不過是怕那些黑暗會傷害到那個一直說要保護自己的小女孩。
當時的他與韓敏上的同一所私立校,小學與初高中都是連在一起。正值下學時間,在校門口等到韓敏后,卻被女生撒嬌耍賴地拖去了台北新公園。事情最初是怎樣發生的,韓裔已經沒有多大的印象,他只記得一輛麵包車呼啦著停在跟前,還來不及反應,上頭便下來三三兩兩的人,抓住自己與那從小被養在溫室里的小女生就往車上帶,韓裔抬腳踹身前的人,卻被那個中年男子閃開來,轉身更扣緊了自己的手。周圍行人或驚恐或麻木地看著這一幕,就是沒有人上前來幫忙。韓裔本已經放棄掙扎,忽聽得身後男人的一聲慘叫,自己被制住的身體就被瞬間鬆開來,他趁機往前方跑了幾大步回過頭,看見剛剛逮住自己的中年男人捂著自己的手臂咒罵,再定晴,便看見韓敏彎彎的嘴角處有鮮紅的疑似血的東西。
當時hetubook•com•com的韓裔眉目雖青澀,卻也已有了初初成型的輪廓。韓敏一直期待著有個哥哥,像一年2班的那個郝小小,每天都有帥氣的哥哥來接,於是她對韓裔的到來期待了好久,對方的長相顯然也沒有令她失望。所以她立馬就喜歡上了這個雖然不愛說話,但是比郝小小的哥哥還好看的男生。見對方盯著自己沒有回答,女孩繼續天真的往下道:
綁架豪門子女,目的除了錢就是權,而對方好像是前者,打了電話要三百萬的贖金,韓父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立馬叫人帶了錢去將韓敏贖回來。女生的抗擊打能力好像很強,並沒有因此受多大的驚嚇,只是在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撲進韓裔的懷抱里,吊著男孩的手軟聲道:「哥哥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可以保護你!」
「你就是哥哥嗎?」
禾雪消失的那段時間,韓裔確實是派人一路跟著的,直到她輾轉到了法國,韓裔正好去巴黎出差,於是專挑了與她同一個酒店住下。他承認自己接近女生的目的,更多的,不過是想要彌補而已。
若不是因為韓敏,韓裔是決絕不會接下韓通這個攤子。時隔十年,他與韓家所有人都不主動聯繫,唯獨韓敏,每個周末都是二人雷打不動的通話時間。談學習和生活,偶爾會關心小女生有沒有令她情竇初開的對象。有俗語說長兄如父,雖然韓裔不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但她對韓裔的感情總感覺比整天忙於奔波生意的生父還來得親。而對於韓裔來說,韓敏也是自己在這世界上,唯一,最在乎的人。就算哪一天要他拿命去換對方的歲月靜好,他想自己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韓裔當晚便託人打聽了事故現場的情況,還有受害人的身份,一對中年夫妻,男人姓禾。
「哥哥放心,爸爸一點兒也不凶。他要是凶你我就幫你的忙,敏敏會保護你的!」
其實就算是曾給予過你溫暖,但人心潛藏的黑暗依然容易讓自己萬劫不復。越是看見女生臉上那幸福的笑容,他就想起自己和母親孤https://www.hetubook•com.com苦伶仃的生活。所以韓裔甚至有一刻都在想,就這樣吧,就這樣,沒有人欠了債可以不還,所以他再沒有試圖上前去,而是轉了頭。
韓敏已經坐了很久,期間管家福伯曾多次上前叫二小姐,她都眼神直視前方毫無反應,給大少爺打電話卻提示暫時無法接通。
於是他大拇指與食指並用,死死掐住了女生輸液管的中間,冰涼的空氣進去,對方手背的血液便開始慢慢倒流。這心理戰術果然奏效,女生終於開始掙扎,對著自己又罵又打,眼淚鼻涕一大把。
「……」
「混蛋你懂什麼!你知道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的感覺嗎?你懂什麼叫滅門嗎!你試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覺嗎!你還這樣欺負我!」
沒有親身體會過的人永遠不會懂韓裔當時的感受。就像孤獨久了,久得你都忘了熱鬧是什麼樣子,然後突然有一天,一大群的陌生人闖進你的領土,告訴你說:其實你一直不孤單,你還有我們。
所有人都不帶感情地的問他:你就是韓裔嗎。只有這個還未懂事的韓敏拉著自己的手,語氣里甚至充滿期待地問「你是哥哥么。」
韓裔記得自己當時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回答她說:「那舍妹受的委屈,小姐是否也應該一塊買單?」
「敏敏,怎麼回事?」
「怎麼辦?哥……我好像殺人了……殺人了!」
然後是在柏聯俱樂部的門口,他剛應酬完出去,卻發現自己的跑車被人當做了出氣筒,一個勁兒地往上踢。女生一邊踢還一邊念念有詞地罵著什麼,罵完似乎還覺得不解氣,踩著白色細高跟涼鞋的腳又往傷痕纍纍的車門上招呼。韓裔過去阻止,話沒有說上兩句,漠家公子便一副保護者的模樣出現了。留下一句「不打擾」,他上車發動引擎絕塵而去,後視鏡里慢慢倒退的兩個唇齒糾纏在一起的影子,突兀地讓他的心一跳。究竟為了什麼,他也不了解。
對方也怕留久了惹出事端,索性將韓敏拖上車后便絕塵而去。
記得誰說過,年紀小的時候千萬和*圖*書不要看悲劇,否則一生都註定憂傷離亂。那時的韓裔也不過只是個有了心思的少年,對方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予了那麼一小些溫暖,在他看來卻化了自己心裏的寒冰。
他永遠也忘不了韓敏窩在沙發上一臉驚恐的模樣,整個大廳沒有開燈,傭人早已經各自睡去。韓裔來不及放下手裡的車鑰匙,上前去抱住瑟瑟發抖的女孩的身子。
一切是不是太巧了些?當晚禾雪的父母在趕回來的途中發生車禍,肇事者逃逸,而這一面韓敏說自己心情不好,開車沒有注意然後發生了追尾,幸好她有綁安全帶,不過前面車上的乘客卻不那麼幸運了。不知為何,韓裔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個畫面是禾雪在自己眼前崩潰的臉,還有那她口中那嚴重的兩個字:滅門!
……
「敏敏會保護你的。」
「世界上還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你要不要試試?」
不是沒有女人示過好,也不是沒有接受過,可在那之前都是你情我願的男歡女愛。韓裔一直覺得,自己的生命中是缺少愛情這個神經的,在社會上獨自摸爬滾打久了,看見再美再幹練再獨特的女人,他都禁不住去猜想對方接近自己的用意,猜久了,就更慢慢精明得有時連自己都害怕。所以縱然對禾雪有一時的驚艷,他仍很快將之拋于腦後。
「怎麼敢讓韓公子等?」
韓敏是韓家唯一的繼承人,說來也奇怪,一大個家族,到了這一代卻落得繼承人都嚴重缺乏。當然韓裔不失為一個上好的人選,但畢竟是上流社會,韓父又極其愛面子,所以再怎麼也輪不到一個私生子來繼承這衣缽。於是全家上下都在韓敏身上寄予了無限的厚望,從小到大安排對方去最好的貴族學院,期望將之培育充滿事業心的女強人。偏偏越是往女強人的方向培養,對方卻越逆其道而行,不僅對商業知識毫無興趣,就連性子也是任性潑辣沉不住氣。韓父死前,家裡沒有一個人能主持大局,才不得不把遠在法國的韓裔千呼萬喚地叫了回來,畢竟韓家那麼大的基業,總不能毀在自己這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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