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認真的時候,反而顯得不經意。而他此時表現出來的不經意,絕對是在給自己下最後通牒。未來還會不會有可能,只看她是否回頭。
「我在入口接你,機會只有一次,回來。」
一招以退為進,聽起來實在討厭卻合情合理,令顧長風無法置喙。
就當她要沉浸在這熟悉又久遠的體溫時,一張滿含威脅的臉卻闖入腦海。
其實一個設計初稿花不了多少時間,但盛光的單子,她想全力幫設計館奪得。朋友上,朋友關係處理不好。感情上,感情問題得不到解決,自己的價值也只能體現在工作上了。
不知是不是場館里人太多,氣氛太熱,宋詩嘉的雙頰發燙,掌心也密密麻麻出起汗來。比起第一次同顧長風牽手的感覺還要震撼,那種稍微碰碰就觸電的體驗,自他之後,再無別人。
飛機降落望城,宋詩嘉臉上的淚痕已干。
顧長風一手幫她隔絕摩肩擦踵的遊客,一手打電話。
「女孩子喝多涼水不好。」
她伸展筋骨佯裝輕鬆:「因為你的重新出現讓我覺得,你還是蠻讓人心動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重修舊好的可能。」
大街上少了大半人口,連出租司機都找了附近的小店看直播,宋詩嘉衝出會場,這才敢深呼吸一口。在這個陌生城市,她無處可去,漫無目的走在寥落的行人天橋上,然後接到了顧長風的電話。
顧長風的性子,宋詩嘉太了解。
這頭的顧長風依舊與顧元僵持,良久才打破僵局,他輕描淡寫起身,「算了,有些話並不是說出來就可以互相了解。」
良久,男子嘴唇翕動,開口卻疑似有妥協的溫柔:「宋詩嘉,抱歉。」
它強大,卻註定孤獨。
鯊魚的一生都不能停止遊和_圖_書動,直到死亡。
匆忙趕回酒店,以為能瞧見一番大快朵頤的畫面,卻發現酒店安靜得不像樣。他神經一緊,猛地推開主卧門,發現安然躺在空調被上午睡的人以後,總算如釋重負。
宋詩嘉幾乎被這點小溫暖感動,她靜坐許久,久到晨曦的光漸漸明朗。
「啊?」
頃刻,宋詩嘉編纂好的理由不復存在。她猛地掛斷電話,扣出電池,接著在已空無一人的天橋上痛哭失聲。
「宋詩嘉,我真的很想你親口告訴我,六年前鐵心要分手的原因。」
宋詩嘉不自然地摸摸耳腮,「接了房東電話,發現再不加班下個月就得露宿街頭,只好馬不停蹄趕回來啦。」
「宋小姐,我也是為您著想。畢竟哪天,他知道自己遭受的苦難都拜你所賜,屆時驅逐您的人,絕對不是我。」
但宋詩嘉心裏明白,她和顧長風,再沒有以後。
分手以後,這習慣依舊沒能改掉。因為宋詩嘉發現,胃痛起來的時候,感覺不到心痛,就算最後吐得七葷八素,也寧願飲鴆止渴。
好在她忙得不可開交,阮雪碧想八卦點什麼都沒有機會,直到盛光負責人到公司,宋詩嘉才知,原來盛光就是那日路過,引起同事雞血上腦的地方。
但有些事情,早就回不去了。
宋詩嘉沒做多想,點點頭,「可以。」
面前的人明明三十齣頭,卻憨厚有餘,宋詩嘉突然覺得自己卑劣。當初進公司時,她憑藉主觀意識將對方定位成企圖潛規則女職員的領導,豈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
沒記錯的話,它是顧長風買下來送給紅顏的禮物。而這位紅顏,宋詩嘉也見過,紀襄那場婚禮,她撞倒了對方。
體育場中央,隨著一和圖書聲聲強勁有力的擊打,2008尊中國古代打擊樂器缶發出動人心魄的聲音。大屏幕上,時間的光波推開層層浪。體育場焰火升上高空,五彩焰火沿北京南北中軸線次第綻放,呈現出象徵第二十九屆奧運會的29個巨大腳印。
無論棲身何領域,都盡量讓別人光聽見名字就聞風喪膽,可宋詩嘉不希望他如斯。因為在那本海洋百科全書上,還有那麼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註釋——
總部那邊我已經報告,盛光的CASE你負責協助我,這些應該都是你能用上的資料,祝馬到功成。
經過宋詩嘉身邊時,丈夫正不耐煩地催促妻子:「快點兒,不然真趕不上了。」
滴卡進了辦公室,發現桌上多出一沓資料,被人細心地用筆筒壓住,還留下便條——
卸下防備的宋詩嘉展顏回「謝謝」,脫口而出一句客套話,說有時間請他吃飯,沒想方宇立馬接話:「我今天就有時間!」
宋詩嘉發懵,獃獃的表情我見猶憐,顧長風卻不為所動。今日,他誓要逼出個所以然來的。
好片刻,她才給出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方宇當然知道她是開玩笑,可這卻是宋詩嘉第一次同他開玩笑,方宇有些受寵若驚,說話也結巴起來,「那、那你看見我給你留的東西了嗎?這個CASE要是拿下的話,別說下個月房租,未來幾年的房租都不用愁了啊。」
接著,璀璨的焰火綻放得更加劇烈,激昂旋律響徹全場,彩旗揮動,此起彼伏的歡呼聲經久不息。與此同時,宋詩嘉恍惚覺得有雙手握住了自己,那皮膚的質感和溫度,她都不陌生。
奧運開幕式。
唯唯諾諾跟著顧長風進入專屬通道,找到票上的座位,宋詩嘉www.hetubook.com.com坐定,心情和人聲一樣鼓噪。
兩人去到一家湘菜館,宋詩嘉嗜辣,中途被辣得直叫喚也不罷休,要了一大杯冰水繼續,反觀方宇卻是神色擔憂。
「這位就是盛光的負責人,蘇今,蘇小姐。」
「我就是這麼容易頭腦發熱的人啊,顧長風。當初不顧你的感受悶頭倒追,離開的時候同樣義無反顧,能有什麼特別理由?如果非要找點什麼借口,我家破產算么?你不在,我孤立無援,只有紀襄可依靠。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和許暖反目成仇的?後來嘛,他好像也幫不了我什麼忙,就此作罷。」
顧長風整個立在陰影里並未靠近,神色幾變,半晌道:「我從來不愛好刨根問底,更不願承認你擁有改變我的能力,可事到如今——
那個狹小公寓里,她淚如雨下,可彼時的顧長風並不了解。到如今,他才明白。
「今年你八十二,我八十五,這可能是我們今生一起見證的最後一件大事。」
身處盛事現場,宋詩嘉矯情到眼眶濕潤,周圍觀眾也比她好不了多少,無數大男人抱頭哭成一團。
轉身離開之際,他忽然想起那個青春少艾的姑娘,曾拉著自己陪看韓劇。當劇里所有人都對男主又敬又怕,說他像鯊魚般侵略性十足的時候,唯獨宋詩嘉,在男主角深夜看星空時,神神叨叨地哭出聲音。顧長風尚未有所反應,她已經回過頭死死吊著他的脖子,類似警告又彷彿請求的語氣嗚咽。
有人心一抽,眼眶不期然熱了,房門已再次關上。
後方還有一個大大的笑臉,是方宇的筆跡。
宋詩嘉被吵醒,半坐起來揉揉眼睛,悻悻然問:「幾點啦。」
餐廳。
辦公室就在落地窗旁,視線里儘是高樓hetubook.com.com頂宇。待天色初白,樓下已有行人走動與早餐叫賣聲,她沐浴在曙光里,連夜的沉重忽然釋放。
強逼自己重整旗鼓,宋詩嘉快速瀏覽了方宇留下來的資料,發現這個叫盛光的商場規模堪比望城的第一華洋。
那一周,宋詩嘉過得兵荒馬亂。
他微一滯,「答應我來北京的原因呢?」
理解了宋詩嘉當日的傻氣,有人莫名歸心似箭。
鯊魚,是顧元想要他成為的樣子。
但吃辣喝涼水幾乎是宋詩嘉戒不掉的惡習。
今年她二十六,顧長風二十八,彼此都還有長長的五六十年。
至少不像在那人身邊,腥風血雨。
顧長風真的沒追來,他向來有他的傲氣,說到做到。
「對了,盛光的老闆已經看過另外一家的報價和設計初方案,約了下周看我們家的,時間上你沒問題吧?」
你是否想我,還是過著與我無關的生活,原來在細水長流的瑣事面前,無關緊要。過去再好已回不去,太陽總會升起,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只有為未來努力,才最真實。
傍晚七點五十分,在歡快的樂曲聲中,一道耀眼的光環,照亮古老的日晷。
宋詩嘉站在原地,捏著手機久久失語,那頭的人又輕描淡寫重複了一遍。
怪異的是,出了關,站在熟悉土地上,宋詩嘉依舊有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回家會驚動阮雪碧,她咋咋呼呼,肯定圍著顧長風的話題打轉,顯然這並不是討論的時機,只好打了車去公司加班。
以往這招是她用來對付顧長風,只要他與某個鶯鶯燕燕走得太近,她就往死里虐自己。不能逼他開口說聲對不起,卻一定能讓那些姑娘在他身邊徹底消失,跟核武器似的,有著讓人聞風喪膽的效力。
動手模擬初方案和*圖*書時,宋詩嘉覺得肚子餓,準備下樓吃早餐,卻在電梯處碰見了方宇。似乎沒料到她已經回公司,方宇眼睛一亮,擠過幾個人走出電梯,「不是請假一周嗎?」
下班后的停車場,方宇將宋詩嘉的行李放進車廂,接著開副駕駛車門,右手抬起來護住女孩頭頂,表面看起來的確夠紳士。宋詩嘉想,這輩子要真嫁個這樣的男子,過著尋常日子,大概也是件幸福的事。
「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沒能做降落傘。」
妻子乾脆停下步子,抱怨地看老伴一眼,聲音顫巍:「你這老頭,一輩子都愛挑我的毛病,這時候也不放過。」
「回來。」他說。
臨到入場,宋詩嘉才發現票根不知被丟三落四的自己放去了哪兒,那感覺像是在規劃好的凄美離別中不小心摔了一跤,出盡洋相,急得她快哭出來,只差沒原地打滾。
丈夫應該從未被忤逆過,一愣,眼角恍惚潤了一下。
「長風,答應我,永遠不要成為那樣的人。」
宋詩嘉想說點兒什麼打馬虎眼的話,開口卻發現自己臨近哽咽,只好先將聽筒拿得離自己遠了些,看天橋下踽踽上來一對滿鬢白髮的老年夫妻。
靳齊的話生硬地衝撞神經,令宋詩嘉瞬間像被打到天靈蓋,騰地從座位起身,膛目幾秒,接著在周圍驚疑的眼光中,跌跌撞撞地朝會場出口逃去。
他的表現太過激進,周圍已經有視線投過來。為求快速離開現場,宋詩嘉硬著頭皮答好。
他應該還在會場,旋律由遠及近飄來,卻蓋不住語氣里的清冷。
人群的交談聲中英夾雜,令她聽不清顧長風是在和誰打電話。過了沒多久,有人送來兩張奧林匹克大家庭的吊牌,宋詩嘉捏著吊牌,那剛掛上睫毛的眼淚,頓時就掉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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