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見自己毛手毛腳撞到了爺爺，立刻嚇得一溜煙躲到了哥哥身後。

沒過幾秒，她又偷偷伸出腦袋，繼而笑嘻嘻地黏上前去，給爺爺揉揉剛才撞到的地方。

封柏南看看兩個孩子，面上漸漸浮起舒心的笑意來。

而半山腰的禪院里，佛堂上香煙裊裊，誦經陣陣，環繞著高高在上的金身法相，莊嚴祥和。

在薔薇的病床前，他曾嚴肅地問過封華，是否決定一搏。

從此後，父子倆形同宿敵。

門外傳來熟悉的笑聲，他還未來得及回頭，身體就被人從後面猛地撞了一下，腰板生疼。

初時，小小的分歧並不曾帶來家庭的暗涌，封信和封尋的出生，更是為所有人平添了巨大的滿足與喜悅。

果然是小封尋。

搶救到第三天，封華接到消息，薔薇生死懸於一線，醫院表示無力回天，要家屬隨時做好心理準備。

她細軟的髮絲上沾上了一些紅色的花ｍ•hetuｂｏｏk.ｃoｍ.ｃｏｍ瓣，圓圓的眼睛笑得光彩四溢。

薔薇過世十年後。

一場薄薄的晨雨過後，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奔出山間那排灰色的廟宇禪院，像靈活的松鼠一般，朝齊腰深的草叢裡鑽去。

他帶孩子們來看媽媽，為她祈福。

「紫蘇，性辛溫。能散寒解表，行氣寬中……」小小的少年自然地背誦出醫書上的知識，聲線沉穩，像個學究。

十年來，封柏南和老伴一起撫養著封信和封尋，每年清明前後，他會帶著他們來這間禪院住上幾天。

這裏供著薔薇的往生牌，常年為她點著一盞燭燈。

天亮后，他已查遍醫案，開出藥方。

那漩渦，緩慢靜默，如同一場幻想電影，仙女、彩色海藻和小人魚都轉動著、轉動著，一切美麗而充滿詭異。海面上的少年架著白帆，即將遠航，但那暗處的漩渦卻想將他拖入海底。

「一大早m.hｅtｕbｏｏｋ•ｃom•ｃom就溜上山玩兒了吧？」綳不住臉了，他問。

曾經，他們是多麼美滿的一家人。

而封信則早已拉過一個小蒲團，學著爺爺的樣子，默默跪拜起來。

「咦，這是奶奶做的魚湯里放的香料啊，晚上和尚爺爺要做魚嗎？」玩耍了一陣后，封尋跑近哥哥，惡作劇般突然奪過他手中的一把葉子，小小的鼻尖聞到熟悉的清香。

「別亂說，爺爺聽到會批評你的。」封信伸手摘掉妹妹頭頂上的一片花瓣，順手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願有一天，這星球上所有為愛而生的傷痕，皆被治愈。

薔薇的葬禮后，封華瘋狂地砸壞了父親醫館里一切能砸壞的東西。

她一旦確認脫離了爺爺的視線，就興奮得如同上了樹的松鼠，歡呼著朝山頂奔去。

關心則亂。他十余歲隨師在鄉間行醫，這一生上至政要，下至村夫，什麼樣的生死爭奪沒見m.hetubook.com.com過？只是這一局，卻是他至親。

「你忘了嗎？這也是一種藥材。」

江南的春天總是如水洗般濕潤，黏稠的空氣擋不住孩子們春嬉的腳步。

高高甩起的小馬尾像調皮的小風車。

每年的這時候，山頂上艷麗的山花，老樹皮上長出的蘑菇，還有各種新鮮的野菜野果，都會成為十一歲的小姑娘封尋樂園尋寶的目標。

為逝去的親人，在佛前點盞明燈，是虔誠的人們常做的祈願。

許薔薇。

這一次，再沒醒來。

兩小時后，薔薇自深度昏迷中蘇醒。

「山上開了很多漂亮的花兒，我還給奶奶摘了好吃的蕨子……」封尋機靈得很，一見陽光就燦爛，發現爺爺沒生氣，立刻眉飛色舞地說個沒停，清脆的聲音在佛堂里引起細小水波般的迴響。

封華抱頭號泣，不停地哭喊「我不知道」。

他身為名中醫，那時已救人無數，聲名滿天下，但留學歸和-圖-書來的唯一兒子卻選擇了從商，並且生病只去西醫院。

同樣的年紀，封信看起來卻比封尋沉穩許多。雖然急速地爬上山頂讓他俊秀的小臉微微浮上了細汗，然而他的眼神卻時刻追隨著調皮的妹妹，目光里有著十一歲的男孩兒少見的溫和。

還有，封華在留學期間相識相愛約定攜手一生的妻子許薔薇。

他知已無法再等，最後一次，他把了把薔薇的脈，面色莊重地開始給她喂自己親手煎出的葯汁。

「好了，難得出來，咱們不看葯，只看花。」他對她討好道。

封信和封尋的媽媽。

然而十小時后，她再次閉上了眼睛。

六十五歲的老中醫師封柏南安靜地跪在蒲團上，一段長長的誦經過後，他慢慢抬起已經花白的頭，目光越過長明燈的微光，落在遠處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往生牌上。

然而，在兩個孩子一歲生日後的第二天，薔薇突發急病，送入醫院，隨即陷入原因不明的和圖書深度昏迷。

但，他是個醫者，華夏幾千年的醫者文化融在他的骨血里，他的字典里，面對病人，沒有「放棄」。

一側頭間，他卻看到妹妹偷偷做起的鬼臉，不禁一怔，繼而笑出聲來。

而那些已經消散在塵世的名字里，他知道，至少有一個與他有關。那個名字，是一種美麗但帶刺的花朵。

回想起來，那一年的春光，也算和煦安寧。

四月的穿堂風帶著江南山間特有的植物清香，吹過他們的身旁。

兩個孩子不明世事，一時笑得天真一時哭得撕心裂肺，封華方寸大亂形若瘋癲。他看在眼裡，焦躁得一夜間頭髮白了一半。

變故，始於十年前。

「這也是藥材？」老天，一聽到「藥材」二字，封尋就頭皮發麻。

薔薇。

他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兒子封華從醫院里打來電話，一向沉穩有主見的封華，在電話里失控地號啕，向他求救。

緊跟在她身後的，是她的雙胞胎哥哥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