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他而言，我們只是兩個陌生的學妹。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勉強在嘴角拉出了一個傻傻的弧度：「封信……你餓不餓？」
那一年，剛進高中的我是一隻膽怯又卑微的蘑菇，只敢縮在角落。
我充滿了自責、憤怒、狼狽、傷心，以及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曾經那麼愛他們三個，甚至分不出誰多誰少。
「你好。」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你打電話給你妹妹，要何歡來接你，來的卻是我？」
「對了，安之，忘記和你說了，我上個月陪我嫂子到風安堂看病，才發現封醫生原來是我們以前的學長。我現在也是學長的病人呢，你知道的，我一向身體弱。」
「你一直告訴我，你用了八年的時間愛著我，但其實你最信任的人，卻從來不是我。」
那時，封信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
「你是不是想問，外界傳聞的關於我前妻和我孩子的真相？
但是，前面的激烈都不算什麼了。
我小小地驚叫了一聲：「封信！」
似是無心的天真。
少女的心情是那麼脆弱，我們因此而形同陌路。
我的封信。
我空有一身殉葬之勇，卻沒有探寶之慧。
我害怕我的任何一點兒乖巧、不懂事、不大氣、不善良，都會讓我失去他。
話剛出口，就看到封信一直盯著我的安靜目光m.hetubook.com.com，驀然凝結成冰。
我下意識地想躲開他的凌厲目光。
我心裏一緊，不知是因了她的話語和舉止，還是因了她的驚人嫵媚。
封信突然站起身來，一伸手，用從未有過的粗暴動作把我拉近他的身邊。
雖然不敢抬頭，但我聽得出，他的語氣，卻是我從未聽過的冰涼。
我承認其實我很膽怯，或許因為，我並沒有真正地了解過他。
我不知道他怎麼了。
多年後重逢，這段少女心事被唐嫣嫣輕鬆調侃，我以為閱盡千帆的她早已放下。
「可是，程安之，為什麼，一直以來，你一句都不問出口？」
封信抬眼靜靜地看著我。
我甚至沒有覺察到，自己正獃獃地看著封信。
可蘑菇也有蘑菇的世界。
我以為，我是用了世界上最偉大的方式愛著他的。
明明是冷得要命的天氣，唐嫣嫣卻穿著一襲淡青色的長裙，披著雪白的狐毛外衣，在臟污的小飯店裡，她毫不在意地蹲在封信面前，柔軟的裙擺在地上蜿蜒，黑直的長發從仰起的臉兩側如水般流向身後，微微的火光映著她白瓷般的肌膚，如夢如幻。
那最後一句里，滿滿的疲憊與失望，像利劍一樣，直直地捅進了我的心臟，令我幾乎崩潰地尖叫起來。
我篤信著這片海的藍，卻不知道海有多深。
當年在學校初見時ｍ•hｅｔｕｂｏok•cｏm.com，我就覺得唐嫣嫣是個美人，而多年後，她的美麗，更因了歲月的沉浮而多了深深淺淺充滿誘惑和迷幻的色彩。
他是……封信。
即使他此刻就站在我咫尺之遠的地方，即使我能感知他的體溫，親吻他的嘴唇，擁抱他的身體——但他於我，又何曾是真正的親密愛人。
我的雙腳，不知道該前進，還是該後退。
我愛他愛得可以放下自己所有的疑問與尊嚴，不問過去，不求答案。
那天的月亮多麼圓，我心愛的英俊男生背著那個美麗的女生，情景像漫畫一樣動人。
然而，這個夜晚的離奇相遇，莫名滋生的某些秘密感，卻讓我彷彿瞬間回到了多年前的學校操場。
而於我們，他卻是各自心裏最動人的浪花。
那時我多希望，摔傷的那個人是我。
我一直記得多年前的那一個夜晚，唐嫣嫣因為畫牆畫從梯子上跌落，封信背著她去醫務室，我慌慌張張地走在他們的後面。
「我最近一直想去看你，可奶奶病了，一直脫不開身。你最近可好嗎？」唐嫣嫣手背交疊在膝頭，尖尖的小下巴擱在上面，眼睛亮閃閃的。
即使是後來知道我和封信成了戀人，她也並未多發一言。
「原來這裡是你爺爺奶奶家……可是你才結婚第一年，就不回婆家過年嗎？」我和唐嫣嫣拉著家常緩解ｈｅtubｏok.cｏｍ.cｏm尷尬。
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愛他，是為了，不失去他。
封信，我以為的。
那一刻，我恍惚地覺得，她若是再赤足，纖細的腳踝上金鈴微響，那她就是故事里走出來的完美的女妖，我亦心動，何況書生。
可是，我快要哭出來了呢。
我應該微笑的，像個乖巧的姑娘。
我以為，這是我能給他的，最好的愛。
「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奶奶過年前中風了，我得過來照顧她，順便幫他們看一下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邊回答我，一邊不停地瞄著在炭盆邊烤著手的封信。
「封信……」我更努力地搖頭。
她朝我眨一下眼睛，語聲帶嬌地說：「你們等會兒哦，我進去看看菜炒好了沒……」
他深深地看著我的眼睛，不顧我的眼淚噴涌而出的狼狽。
我努力地想做出什麼事都沒有的表情，但卻分明感覺到自己身體異常的僵硬。
如往日一般，他只安靜地坐在那裡，似乎並沒有在聽我們的談話，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那一團燃燒的紅色上，偶爾爆起的一點兒火花，如流星般閃過他的面龐，令他看上去如俊美的神子。
看似平靜，卻殘忍得仿若挖心。
他用的力氣異常大，雖然將我拉得很近，但卻並未伸手擁抱我。然而這樣近的距離，尤其加上他胸口有些不正常的急促起ｍ.hetubook.cｏm•cｏm伏，卻讓我驚駭得顫抖起來。
她帶著幽香飄開，只留下我和封信。
「你是不是想問，我和你的朋友之間，為什麼好像很熟？」
而我，我裹著厚重的黑色羽絨服的樣子……唉。
封信也有些奇怪。
她輕輕地「啊」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彷彿大夢初醒般，察覺了我的存在，扭過頭朝我輕撫額角。
他任我的手從他的掌心離開。
他看人一向表情含笑，雖然客氣，但讀得出溫柔，但他此刻看向唐嫣嫣的表情，卻是連我也能察覺的嚴肅和疏離。
他說得，那麼無情，那麼平淡，像無關的人，在宣判他人死刑。
火盆里的炭火依然奮不顧身地燃燒著，卻再也不能讓我感覺一絲溫暖。
「封學長，又見面了。」她在他面前蹲下，柔聲喚道。
後來，我們並沒有吃唐嫣嫣奶奶家小飯店的飯菜，在她出來前，封信就拉著我上車離開了。
不，我其實是害怕。
「那個……嗯……他是封信。」原本有些扭捏，不知道怎麼開口和唐嫣嫣介紹的我，看到封信的樣子，心裏油然而生一種安心的力量，嘴裏的句子已經脫口而出。
回去的路上，我已無力去思考封信在想什麼。
但是，我何曾真正地追問過自己，我這樣的卑微，這樣的沉默，真的是為了他嗎？
「你是不是想問，我們能在一起走多久？」
我一動也不敢動，只下意識地和*圖*書猛搖頭。
突然間，他把這答案，無情地祭在我的面前。
我想現在更應該審視的，是我自己。
青蔥往事如河面放下的萬千燈盞，輕輕搖晃，飄向歲月之深。
而我不敢說，我多麼想哭。
「唐嫣嫣？」我傻乎乎地叫了她一聲，不知道她這是唱的哪一出。
可一場意外的漫畫本丟失事件，讓我和唐嫣嫣的高中友情走到盡頭，也就是那場驚嚇里，我們得知了彼此的秘密——我們竟然共同喜歡著封信。
只要他回過頭，永遠都能看到，我安靜地在他的身後，他能安心，我就滿足。
隨著最後一個尾音滑落，他輕輕地放鬆了手指。
俠女一樣的七春是我最好的朋友，全校最閃亮的男生封信是我暗戀的人，而唐嫣嫣，是我在給學校畫牆畫時，意外結識的全年級最漂亮的女生。
「我知道。」出乎我意料，唐嫣嫣笑了起來。她離開我，款步走到了封信面前。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時想起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往事與片斷。
我一直無聲地哭著，頭一次沒有試圖去揣摩封信的感受。
除了進店時幾乎難以覺察的小小的一刻遲疑和驚訝，封信幾乎再也沒有過表情變化。
……
我下意識地看向封信。
他沒有理會我語氣里的哀求。
他在我心裏，始終是我年少時，那幅精緻到在深夜思之也會落淚的畫。
而一直到我下車，封信也再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