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目光如煙

「一邊待著去……」
睡不著,想著明天進藏的事。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飛機進藏。因為時間短,怕錯過了藏曆年。想去看看藏族人是怎麼過年的,帶了膠片機和佳能1D,具體怎麼拍還沒想好,去了再說吧。
身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王老師,你去哪兒?」
他想忘掉腦中那不切實際的畫面,於是抱了帆向昏暗的卧室走去。
於是兩人閑聊著並排向前走去,路過藥店,尼若買了兩盒高原安。
「去吧,王老師,看看鄉下是怎麼過年的。我有車,回來時直接送你回羊湖,保證不會誤了開學。」普布說。
「你好。」普布伸出手去,如哥們一般。
那麼安靜的一個女人,不太愛說話,很專註地聽我們聊天。
「胡說八道。你又不是神婆。」尼若轉了一下眼睛,翻了好友一眼。
雨花石越來越稀少,尼若這樣的女人世上又何嘗多呢?
「滾吧,別讓自己後悔。」于夏專心致志地收著虛擬的西紅柿,頭也不抬地說。
「王老師也一起去吧?我的家鄉在羊湖的另一邊,很漂亮的,不比你的曲果差。」普布轉頭看著尼若說。
是前生未結的緣今生來續嗎?為何一開始沒能遇上?如果只是因為一時的寂寞而產生不切實際的幻覺,兩人都不會去觸碰那曇花一現的結果。成年的男女,再不能接受衝動后的懲罰,風花雪月的故事早已經和青春一起,埋在了雲煙深處。
白天給尼若發了簡訊,說了自己明天要飛拉薩的事。她今天中午發來四個字「我在拉薩」,其他什麼都沒說。
尼若把葯放在桌上,說:「高原安,當初還是你跟我說的這種葯挺管用。」
「謝謝。」陸路把兩杯茶放在窗邊的小桌上,坐在床邊,看了尼若一眼。
「我對本地情況不熟,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家呢。我的想法是能跟著一家人拍,從大年二十九你們吃古突開始,所有的活動都參加,拍得儘可能詳細一些,希望能給這個民俗做個比較細的記錄。」
「你就笑話我吧。」尼若伸直兩腿,不理她,眼睛望著頂棚上碩大的吉祥圖案。
金石賓館位於宇拓路西頭的小巷裡。偌大的一個藏式院落,地上鋪了青石板,停著幾輛滿是塵土的越野車,門窗上雕刻著吉祥的藏式圖案,前台桌上還擺了個大大的切瑪斗。
尼若微笑了一下,拿過於夏面前的杯子,把牛奶喝了個底朝天。
在一起三年多了,她在等著他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只是這個希望越來越渺茫。只同居不結婚是自己定下的規矩,當初他也是答應的。彼此都遵守著約定,你花你的錢,我花我的錢,既享受二人世界的脈脈溫情,又沒有後顧之憂。
唉……陸路發現自己根本就睡不著,腦子裡亂糟糟的。他索性爬起來把行李重新整理了一遍,打開隨身帶著的筆記本電腦,選了幾張今天拍的圖片調好,發到了博客上,又一一給博友回復,還去人家的博客上溜達。等這些全弄完,快五點了。
陸路記完流水賬,把本子收進行李袋裡。他記日記的習慣,始於第一次進藏,主要是方便今後對片子的記錄。一般都是些今天吃了什麼、住在什麼地方、翻過了幾座雪山,海拔是多少等等。很短,總是一句話能說清的絕不說第二句。而從二月十四號過後,日記依然斷斷續續,內容卻詳細了很多。特別是關於他和尼若感情發展的過程,記錄得非常詳細。
「思春?」于夏坐到她對面,探究地看著她,似笑非笑。
「吃兩片高原安,好好休息。」出門時,尼若看著陸路,輕聲說。
到門口時,陸路突然想起什麼,叫尼若等一等,伸手在褲袋裡掏著,摸出一顆溫熱的雨花石遞給尼若,「送你的。」
宇拓路上的美龍客棧庭院里。
尼若站在門前,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地敲了敲門。
一陣狂風刮來,頂棚再次嘩啦啦地響了起來。尼若收起雙腿縮回椅里,神思又開始恍惚。
到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給尼若,她和她朋友一起來看我,帶了兩盒高原安。見到她的第一眼我特別吃驚,她穿了條黑色繡花長褲,手工布鞋。看來,她喜歡自然的東西。https://www.hetubook.com.com
「真的?」尼若睜開眼睛,有些不信地看著好友。
下午帶了相機去沖賽康掃街。沖賽康是拉薩的小商品批發市場。快過年了,變得很熱鬧。小巷子里都是賣年貨的小販,片子拍了不少,沒什麼新意,天氣不好,天空發灰,只能是做個記錄了。
「不會不會,鄉下地方,你能去他們都高興呢。」普布說。
「走吧。」
「假的。」于夏說,「你是四十多歲的女人嗎?我怎麼感覺你才十八歲呢?」
「好。」尼若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約好第二天出發的時間,尼若和普布起身告辭。
「可是……」尼若看著陸路的眼睛,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

此時,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慌亂!
觸到他的眼神,尼若為之一顫。
「陸老師準備到哪裡去拍藏曆年啊?」普布渾然不覺身邊的兩人情潮暗涌,喝了口茶問。
只是近段時間,陸路心裏有些不滿意這樣的處境了。也許是年紀大了吧,畢竟四十多歲的男人了,還有幾年的好時光讓自己折騰呢?想有個家,有個名正言順的妻甚至還想要個女兒,只是帆從不這麼想。剛過而立,女人最美麗的年齡,總不能把後半生賭給一個眼看就要進入老人行列的男人吧?
「我朋友普布。」尼若給兩人介紹,「陸路,攝影家,來拍藏曆年的。」
「胡說八道。」
陽光頂棚被風吹得嚓嚓地響,好像隨時都會垮下來一樣。
她在等著那一天。
他發光了,變成了鑽石,帆才可能帶他去見朋友,把他引見給自己的親人。他的年齡已讓自己屈就,總不能在面子上還讓自己屈就吧?
陸路,一個喜歡拍風光的攝影師,平時見首不見尾的神秘男人,此時卻穿了件合體的毛衣,拉開著,在見到尼若的一剎那,眼裡閃過一抹不著痕迹的亮點。
尼若抬起頭,見陸路深邃的眸子里含了幾許期待的色彩。這樣的眼神是有魔力的,視線相接的瞬間,尼若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就像要蹦出來一般,她不自覺地用右手抓住左手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藉以撫平內心的狂亂。
下樓,尼若腳步輕盈如羽。
尼若不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但卻是個讓人心動的女人。尤其是她的眼睛,當她安靜看著我的時候,乾淨得就像藏北深處的湖水。
晚上朋友請客,我試著打電話問尼若能不能一起去,她真來了,一個人。不過很早就回賓館去了,說是習慣早睡。這讓我吃驚,在西藏生活的人都是夜貓子,無論男女,玩起來是沒有時間概念的。看來尼若在西藏待了半年多,還沒完全融入這邊的生活。
「好啊,反正我也沒事兒。在哪兒?」普布倒是很熱心地答應了。
「去!」尼若推開她探到面前鬼笑鬼笑的臉,「什麼朋友嘛,幸災樂禍!」
「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三魂掉了兩魂……」
「沒胃口。」尼若懶懶地看了她一眼。
所以,儘管兩人的心裏都泛起了驚濤駭浪,表面上仍然平靜無波。
因為有普布陪著,尼若似乎安心了些,腳步沒那麼滯重了。
「我……」尼若抬起頭,看著普布,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陸路就接了一句。
尼若遲疑著,終究是出了門。金石賓館離這兒並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可以到。然而此時,一分鐘對於尼若來說都比一年還要漫長。她的年紀已經不適合想風就是風想雨就是雨的瘋狂了,她需要安穩,需要平靜,需要淡定從容。從結婚的那天起,她就一心撲在家庭上,工作、老公、孩子組成了她的全部,工資卡男人拿著,獎金一分不留地上繳,需要多少再向男www.hetubook•com•com人要。同事常說她保守,說她不像個現代女人,還生活在男主外女主內的時期。尼若習慣了這種波瀾不驚的生活,平平靜靜地過了這麼些年。無論心裏怎麼委屈,也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為一個陌生男人而心神不寧。
他不會來的,不會來的,這麼大的風,飛機降不下來,肯定會被刮回去。尼若心裏胡思亂想著,不時抬頭看看窗外,灰沉沉的天空沒有一點要重新亮起來的意思。
打了個電話回去,帆在跟朋友逛街,問我愛不愛她。帆總這麼問我,不管我在什麼地方身邊有沒有人,她都會要求我說「我愛你」。今天,我第一次有了遲疑,這是我們在一起的三年多來第一次遲疑。
「是嗎?」于夏拖長聲音問,「那你在猶豫些什麼?」
事後,帆躺在碎花的被裡發出了細細的鼾聲。陸路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沒有一絲睡意。
尼若白了她一眼,「去去去,上網收你的菜去。」
春節剛過,陸路就開始收拾行李。
「有點頭疼。」
傍晚收到陸路的簡訊,說貢嘎機場不能降落,已經飛回成都。尼若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起身進廚房找吃的去了。
尼若被她說得渾身不自在。「你就胡說吧。我們可是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他長什麼樣我都不知道呢。」
「我真的要去見他嗎?」尼若還是有些遲疑。她知道自己心裏的渴望,只是那莫名其妙的慌亂讓她害怕。
「你睡吧,有朋友送我。」陸路說,環著帆的腰,臉埋在她的脖間輕咬一口,「我不在,你要自己照顧自己,每個月那幾天不要吃冷的東西,知道嗎?」
那一晚,陸路在日記里這樣寫道:
「明天就走。陸老師你才上來,行嗎?」
「你這還算是沒有嗎?」
「我哪裡患得患失了?」尼若心虛地反駁。
她拿過電話,看到那個熟悉的號碼,心跳猛然間加快了好幾倍。
電話里傳來陸路略帶磁性的聲音,「我到了,剛住下,金石賓館316。」
「你好。」握著普布的手,陸路心裏卻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普布跟她是什麼關係?

「我家在山南的浪卡子縣,桑頂寺的腳下,正打算回去過年。陸老師,要不去我家過年如何?」
「請進。」
尼若有些心虛地看了看于夏,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自己和陸路的交往以及他要來拉薩拍歷年的事兒說了。
老是想起她聲音,太不正常了。
「好吧。」尼若移開了視線看向虛空。
「這事可急不來。沒有像樣的東西,匆忙拿出去,讓同行笑話。」陸路拍了拍帆的臉蛋,透過她的髮絲看著電腦屏幕上的藍盈盈的羊湖,彷彿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從岸邊輕巧地飄過,「不知道她的體溫是什麼樣的?」這想法一產生把陸路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目光,捧著帆的臉,不由分說就吻了下去。
「我的菜才種下,晚上十二點半才能收。」于夏笑嘻嘻地說。兩人是多年的好友,只是以往一個在上海一個在北京,見面很少。在拉薩的于夏守著這個小院,夏天做點生意,冬天晒晒太陽,日子過得優哉游哉。「說說吧,你這種樣子很反常。」
陸路掀開被子穿上睡衣,小心給帆蓋好被子,轉身出了卧室進了書房,扭亮檯燈,從攝影包里取出棕色的筆記本。
「我不知道該不該見他。」尼若再次心虛地看了于夏一眼,小聲說。
「見,當然見。這世界上有這麼個男人讓你沒有見面就魂牽夢繫的,多難得啊。」
二〇〇七年二月十四日
「飛機肯定下不來,這麼大的風。」尼若轉頭望了望窗外灰黃色的天空,回頭說,「你說他會不會刮回去就不來了?」
二〇〇七年二月十三日
「放心吧,我沒事的。」陸路也看著她和*圖*書,知道她在擔心他的高原反應。「吃點高原安就沒事了。」
尼若抬起頭一看,原來是當初進藏時到機場接自己的普布,後來成了朋友,經常聯繫。「普布,逛街啊?」
「你是說,你們還沒見面就這麼患得患失了?」于夏瞪著眼睛,探過身子吃驚地問。
「好好休息,我給你帶高原安去。」尼若說,掛了電話,從被子里爬出來,進衛生間開始梳洗。然後穿了件白毛衣,繡花的長褲,同色的布鞋。尼若喜歡棉布的東西,只要不是正式場所,她都穿得很隨意,然而這份隨意又很獨特,慵懶的個性在一身棉布衣衫襲裹下,散發出十足的女人味來。
陸路看著面前這張娃娃臉,心裏莫名其妙地掠過一個模糊的身影。他不敢確定那個身影到底長什麼樣,只記得她的聲音,還有就是通過電話傳來的不快不慢的呼吸。所有的印象都來自於手機的信號,是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卻也是最能在心裏糾結不散的東西。
尼若低著頭,默默地向前走,心裏如翻江倒海一般折騰著,隨時都想轉身回去。為什麼要見他?見了之後呢?原本就是不相識的兩個人,天涯海角能有一份心靈溝通多麼幸運啊,熟悉后還能有這種感覺嗎?如果因為見面而失去了已經擁有的東西,是否太不值得了呢?他是什麼樣子?是不是真如照片里一樣溫文爾雅?唉……
「我說了你們有什麼嗎?做賊心虛。我面前這個猶豫的小婦人還是那個拿著刀片割人家心髒的王大醫生嗎?」
那一晚,陸路靠在床上,左手拿著煙灰缸,裏面盛滿長長短短的煙蒂。平時他很少抽煙,只在極度無聊時才會點上一根,沒什麼癮。最近,卻有事沒事都點上,不是為了抽煙,而是想藉著抽煙的動作讓自己的思想集中起來。是的,他最近常走神,常會產生些莫名其妙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像今晚,睡不著,因為腦子裡全是尼若淡淡微笑的身影,還有她的聲音,甚至她的眼神,都放大了幾十倍地出現在腦里心裏,怎麼都趕不走。
他們走後,我吃了高原安。別說,還真管用,沒一會兒就感覺頭痛好多了,也有精神了。晚上要跟朋友見面,少不了喝酒。
「有什麼反常的?」尼若抬起頭,懶懶地看著對面那個恨不得扒開自己心臟看個究竟的好奇女人,慢條斯理地說。
尼若捧著茶杯,整個人都蜷縮在藤椅里,心神不定。
「喂……」
「你就高興吧。」尼若翻了她一眼。
明天就要出發,她還一起去。這意味著什麼?她不討厭他還是她也有些喜歡?陸路意識到自己又在胡想后,苦笑了一下,把煙灰缸放回床頭柜上,躺下,被子僅蓋到了胸部以下。明天,將一直沿著羊湖西頭前進,一路上的風光,陸路拍過多次。煙波浩渺的湖邊,藍天湖水相接,水鳥齊飛,身邊有她伴著,會是多麼美好的行程啊。
昨天飛機沒降下來轉回了成都,今天一大早重新飛了上來。
二〇〇七年二月十四日,是陸路和尼若走下虛幻的網路后第一次見面,僅憑聲音的想象開始了具體的影像。如果說過去偶爾的挂念是虛無縹緲的話,從那顆帶著陸路體溫的雨花石放進尼若手心的瞬間,兩人的心都開始了漫長的沉淪。是尼若的閑淡和安靜征服了陸路?還是陸路的溫文爾雅又不失攝影人的浪漫氣質俘獲了尼若?說不清楚。
有個小販抱著個鞋盒子賣「字珠」。「字珠」是一種酥油花,樣子有點像中國古代的令牌,酥油染了顏色做成花朵貼在木片上,他們說是插在「切瑪」里的,買的人很多。以前來時在藏族朋友家裡見過「切瑪」。「切瑪」是藏族家庭過新年必備之物,像個木頭籃子,籃身上畫著月亮星星等吉祥之物。中間隔開,一邊裝青稞、一邊裝糌粑,中間插上「字珠」,再插上染成紅紅綠綠的青稞穗子,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客人來了就會拈起斗里盛的糌粑向上撒,還念念有詞,大約是些祝福的話吧?然後再拿起另一邊青稞粒扔進嘴裏。和-圖-書
「滿臉心事。」于夏做了個撫摸臉的動作,「全是關於男人的表情。」
尼若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下來,貌似平靜地問:「有反應嗎?」
陸路的表情為之一松,釋然地笑了。
「當然。像你這副表情,典型的在想著某個男人卻又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拉薩。
「明天我不送你了,起不來。」帆說,擠進了坐在電腦前的陸路懷裡。
「謝謝你,普布。」陸路真誠地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住在老地方,有點高原反應,頭痛,睡不著。這是第七次進藏,想拍藏曆年民俗的片子。
「看一個朋友,剛剛到的。」尼若說,看著普布黑紅的臉,心裏突然冒出個想法:讓普布陪她去看陸路。「普布,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我朋友有點高原反應。你是本地人,有經驗,幫我看看他嚴不嚴重。」
門被迅速地打開。
「心虛了吧?」于夏得意地笑,「說吧,對方是何方神聖?能讓我們心如止水的王大醫生也思起春來,了不起啊。」
然而就此離開,帆又不甘心。三年多了,朝夕在一起,感情是一點點滋生出來的。陸路是個懂得怎麼疼女人的男人,他善解人意,細緻入微。
兩人徑直乘電梯上了三樓。
「你的剋星終於出現。」于夏接過杯子遞給一邊的服務員說,「再倒一杯。」
「沒事你還怕什麼,更應該見見了。都什麼年代了,難道你還怕他吃了你不成啊。」
尼若心裏琢磨著,閃過無數的念頭,腳步躊躇。
晚上,尼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第一次為一個陌生的男人失眠。其實,到現在她還不知陸路長什麼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性格脾氣稟性如何,對他的印象就是那些美麗的圖片和偶爾的一張留影。這些,能代表生活中的他嗎?電腦里的那個世界,誰都明白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一旦走下屏幕,可能連僅有的一點美好都打破了。尼若知道自己不對,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亂想,可就是控制不住大腦,一晚上都思緒如麻。而這種些理不出頭緒的想法不是一個具體的東西,可以握在手裡放在桌上能夠控制。尼若有些害怕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她從來沒有這樣過,就像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身後是一馬平川卻不想回頭,下面雲遮霧繞看不清楚卻想跳下去。
二〇〇七年的二月十四日,中午一過,飛沙走石。
二、三月份是西藏的風季,幾乎每天都會颳風,下午的航班準點降落的很少,特別是像今天這樣的天氣。尼若心裏轉了無數的念頭。從進入「不為」的博客開始,一晃三年多了。以前在上海,她只要有時間都會去他的博客里溜達,幾乎把他這幾年發的博文看了個遍。因為那些美輪美奐的圖片,她對西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時常向他請教些關於西藏的問題,想著哪天帶著孩子去西藏旅遊。不過兩人的交流都止於網上。過去每次去南京出差,都會想要不要請他出來喝杯茶,猶豫再三終究沒能鼓起勇氣。尼若說不清自己對那個陌生男人為什麼會產生出熟悉的感覺,那不僅僅是來自於網路莫名其妙的感覺,而是像……像前世失散的情人,今生相遇便有些患得患失了。
「我們現在也沒事啊。」
陸路點了點頭,目光如煙。
「會。」于夏乾脆地說,然後嘻嘻地笑,臉上一副逗孩子的表情。
此時的尼若,雖然已經感覺到她和陸路之間有些不對,但到底為何不對,她還不敢確定。愛情在她目前的狀態里是最奢侈的東西,也是最無法把握的東西。兩個完全陌生的男女,一個眼神,一句話,就可能再也放不下。從此快樂為他,傷心也為他,愛上就再也忘不了,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是日夜想著。此身屬於他人,心只留給他。
「就前面的賓館。」尼若說。
明天,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她?

然而,人這一輩子,到hetubook.com.com底能有幾次愛情?還是僅有一次?刻骨銘心的愛過後,心裏還能裝下別人嗎?
這次陸路的目的地還是西藏。從第一次跟朋友上高原后,他就一發不可收拾,說不清楚那片土地到底哪裡吸引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踏上旅途。
尼若說她在拉薩,沒想到,我本來以為她在上海。年前她說過要帶尼汪回來做手術,只是春節不在上海過有點意外。她是個十分善良的女人,都市裡少有的善良。
反而是來西藏支教后他們的聯繫才多了起來,尼若需要有人分享這片土地帶給她的震撼,而陸路是最合適的人選。
「藏曆年跟春節不一樣,特別是鄉下,老百姓會有很多傳統活動,像抱石頭比賽啊,打牛角啊,挺有意思的。」普布熱心地說。
尼若接過雨花石,收緊手指讓那顆帶著陸路體溫的石頭緊貼在掌心。抬起頭,觸到他極力遮掩的眼神,尼若的心再次狂跳,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就像幾百年前見過一樣。
「行行行,沒問題。」
在門口,看著她瘦弱的背影,白毛衣,長發覆背,我突然把隨身帶著的一顆雨花石給了她。
我想買兩個「字珠」帶回內地,挺好看的,但不知道這種酥油做的玩意兒是否便於攜帶,走的時候再說吧。
帆冷眼看著他忙碌,什麼都沒說。
「晚上想吃什麼?親愛的!」好友于夏捧著茶杯慢慢悠悠地踱了過來,看著窩在藤椅上神思恍惚的尼若問。
「想去書店看看。王老師,你去哪裡?」
于夏坐回椅上,喝了口紅茶說:「不過,說真的尼若,我覺得你們還是見見的好,也許見面后感覺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還沒想好。拍了多年的西藏,就是沒拍過老百姓過年的樣子,這次希望能拍點地道的老百姓是怎麼過年的。」陸路說,聲音低沉而溫潤,不由自主地看著尼若,眼裡再度閃過一抹驚喜。
所以,他每次收拾行囊出行,她都會耐心地等在家裡。當然,她也不可能跟他去的,她無法忍受沒有澡洗沒有可口的飯菜的日子。
316房在走廊的中間。
第二天上午,尼若都窩在床上,半睡半醒,直到手機驚天動地唱起歌來。
陸路隔衣抓著帆曖昧的手,「恐怕還不行,做影展的話至少也得十幾二十張拿得出手的片子,再拍兩年看看吧。」
「你都拍了十來年了,總該有點成果了吧?」帆微皺著眉頭,嘟起俏麗的紅唇說。
「表情還能看出男人女人的?你越來越有才了。」
上床,還是翻來覆去,直到天亮,索性起床,點煙,坐等。
「好好拍,回來搞個影展,陸大攝影家。」帆拖長聲音嬌媚地說,把手伸進了他的懷裡,手指在他結實的胸肌上輕輕軟軟地游弋著。
「體貼。」這是帆在回答朋友好奇的詢問時說的兩個字。開始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愛上陸路,商場上摸爬滾打一路艱辛走過來,成功的男人見得多了,身邊圍繞著的年輕才俊也不少,為何她會單單選中既不年輕也沒什麼經濟實力的陸路?每次她獨自駕車行走在路上時總是無法抑制對他的思念,此時方明白,那個年逾不惑的男人已經深深地住進了自己的心裏,再也無法替代。再說,帆相信自己的眼光,雖然她不懂攝影,直覺卻告訴她,面前的男人不會永遠埋沒在人堆里,總有一天他會大放異彩。
「好啊。」陸路看著普布,驚喜地說,「求之不得呢,不會打擾你家人吧?」
「一起去吧,你開學不是還早嗎?」
于夏想了想說:「放心吧,他今天不到,明天肯定到的。」說完起身往廚房走去,聲音飄了過來,「晚上喝粥吧,這幾天吃肉太多了,再這麼下去,我肯定又得減肥了。」
于夏嘿嘿地笑,「說說嘛。姐姐我還能幫你把握一下。」
「他到了?」趴在電腦前忙著收菜的于夏問。
「嗯,你早點回來。」帆說,轉身對著陸路,捧著他的臉,在他唇上輕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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