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餘音裊裊

什麼樣的畫面,會比今晚的月光流淌更美?
「嗯。」尼若點著頭。
陸路摟著尼若的腰立在木柱旁,含笑著看著三個孩子。
「石達。也在上海工作。想當年,我、石達、卓麥,還有央吉和措姆,我們是很好的朋友。現在草原上就只剩我一個了。」
「這我相信。」風笑了,不無驕傲地說,「除了措姆,我是他今生最愛的女人。」
羊湖如一條藍色的絲帶,順著山谷纏纏繞繞,伸向遠方。
「將來咱們也生個孩子好不好?」陸路在她耳邊輕聲說。
「是啊,你認識卓一航?」這下輪到風吃驚了。
公扎搖了搖頭說:「頭上都有斑,大小也差不多。分不清。」
「不知道。公扎,你知道嗎?」
「這就是我在大昭寺前碰到的兩個小傢伙。」陸路轉頭笑著對好奇的尼若說,「她叫桑桑,他叫貢布。」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幾天的心情,從未體驗過的舒暢。有她陪著,看到成片成片的水鳥,長鏡頭幾乎就沒取下來過。
有時,風會指揮公扎或是王鋒把尼若的古箏搬到湖邊,要她來上一曲。尼若總是答應。《高山流水》《漁舟唱晚》《彝族舞曲》……當然,彈得最多的、大夥最愛聽的還是《春到拉薩》。尼若彈琴時,大家就圍坐在四周,公扎喜歡用手臂圍了妻子在懷裡,陸路抱著相機,靜靜地看著沉浸在樂曲中的尼若,心裏暖洋洋的。王鋒和拉姆在一起,手牽著手站在尼若身後,兩人不時會看對方一眼,情意在兩人的眼裡瀰漫。
「好啊,放假的時候去你們那兒玩。」尼若笑著,伸手捧了一把湖水,看它從掌心慢慢滑落。
尼若笑了,「不熟。不過他父親是我讀研時的導師。」
所有人都沉默著。
「你說達娃措的阿爸?」風轉頭問。
聽到動靜,陸路回頭,看到兩張笑嘻嘻的小臉,瞪大了眼睛。
「一個女兒?」
晚上,奶白色的月光鋪在草地上,遠處的山,近處的帳篷,都變得影影綽綽。氂牛隨意地卧在暖暖的沙地上,不時打個噴鼻。湖水輕輕地拍擊著沙石岸,嘩嘩之聲如哪家高手打出的節奏,讓這大山的夜更顯寧靜安然。
「看看你那一雙兒女,想想你們的生活,該有多少人羡慕你們才是啊。」尼若點頭說。
什麼樣的時刻,會比此時的無聲更讓人感動?
「沒什麼好片。」陸路笑著起身走過來,坐到尼若身邊,把相機遞給風。
兩小傢伙立馬奔了過去,三小腦袋擠在一起,驚奇地看著毛色未乾的小雁。
湖水輕拍沙石岸,發出輕微微的嘩嘩聲。
「嗯。」尼若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
一堆小小的篝火,照亮的只是周圍兩三米的距離,圍在火邊的人扔進去一把干透的灌木枝,方能再亮一些,火光中每個人臉上都是沉醉的表情。
尼若的斑頭雁只出了兩隻,另外一個蛋也壞了。小傢伙絨毛干后就能吃能喝,如一團奶黃色的絨球在屋裡到處亂竄。
「好像不太可能啊。」風想象著男人戴著狐帽,穿著羊皮襖,腳蹬馬靴,拿著鏟子立在廚房裡,那形象,實在有點過火了。於是她又跟了這麼一句,「簡直太不可能了。」說完自己先笑了。
語言在這樣的環境里顯得多餘。
「是啊。我每次回上海看爸媽,都聽她說我以前的同事誰又買了大房子,誰又買了豪車。她說我在藏北都快變成野人了。其實她老人家不知道,我這麼多年,過得最舒心的日子就是嫁給了公扎以後。女人這一輩子,不就是想找個真心疼自己的男人嗎?」
「阿媽、尼若阿姨,你們快點把菜拿來。」圍在灶邊的桑桑突然扯著嗓子大叫。
「真的?」桑桑不信地瞪著圓溜溜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眼珠。
「我朋友小丁寫的詩,我覺得很美,就試著譜了曲。」尼若說,站起走到火堆邊,「三生、三世,多美的意境啊。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別說三生三世,一生一世能把握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公扎開著他的小貨車,帶著妻子孩子,尼汪這幾天已經跟桑桑和貢布成了好朋友,便也跟著上了車。臨走時,風看到尼若的古箏,瞪大了眼,非要帶上,說想看尼若在湖邊彈琴。尼若還沒說話,孩子們早已歡呼雀躍,於是,風指揮公扎把古箏搬到了小貨車上。
「這麼說石達見過達娃措了?央吉還一直不讓我跟石達說呢。」風問。
是在用心感受身邊人的呼吸?還是這夜讓人沉醉?
陸路舉起相機拍了兩張。
火邊立著幾瓶啤酒,有的空了有的還沒開。
風看完片子,把相機還給陸路時,向遠處努了努嘴。
「它們吃什麼呢?」桑桑問。
尼若看了陸路一眼,眼波流轉。突然想為他彈一曲,只是為他一個人。這樣的月光下,這樣的心境,她知道他是能聽懂的。
「拉姆一直想找個真心愛自己的男人,看來這回是有戲了。」尼若含笑說。
「回去后叫阿爸給我們捉兩隻。」貢布說。
以前也拍過無數次羊湖了,不過都是在西邊,去浪卡子縣的公路邊,電線很多,要拍張像樣的片子,得不停地找地方。東頭就不用了,幾乎任何一個山坡爬上去,只要光線合適,都能出片子。
「石達現在怎麼樣?」公扎問尼若。
「好可愛。」
風接過她男人削好的干肉放進嘴裏,笑著說:「你沒去過藏北吧?那裡的湖才是粗獷的呢。每個湖就像平鋪在荒漠上的一樣,周圍的山幾乎寸草不生,除了石頭還是石頭。不過,很美,真的,沒有見過,你無論如何想象不出這世上會有那麼美的地方。」
公扎看了看妻子,感激地點了點頭,起身向孩子們走去。
把你的愛戀放進我的心房,今生不再分開。
風和尼若答應著,加快步子向帳篷走去。
「喝水嗎?」陸路舉著水杯,輕聲問尼若。
風回頭看了看她男人,把手塞進他粗糙的大手裡,「這世界還真是小啊,轉來轉去,都沒能轉出命運這個圈子。」
二〇〇七年五月五日
「真巧。」風看著尼若,點了點頭。
「你們就是從藏北來的客人啊?」尼若蹲下,看著姐弟倆,問。
「看得出,他對你很好。」
來自不同的世界又如何呢?種族不一生活背景不一又如何呢?只要愛了,便死也要在一起。光是這份決絕,就足以讓尼若佩服不已。其實仔細想想,這世上除去血緣,有多少的生命是跟別人相關的呢?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契合了,是上天的恩賜。如果自己不加以珍惜,誰還會珍惜你?
陸路的到來,很快就在定居點里傳開了,熱情的鄉人都以為他是尼若的丈夫,特意來探親的。學生家長三三兩兩拿著酥油、藏雞蛋、奶渣、牛羊肉等來看他。尼若上課時,陸路就拿著相機在湖邊守水鳥,或是在草地邊追拍牛羊。傍晚,兩人手拉手去湖邊散步,看水鳥起起落落,或是相擁著看窗外的明月星辰,說些不再分開的傻話。
雞骨渣,很奇怪的地名。三十來戶人家,排列在山崖下,臨湖而居。大片的沼澤就在村子邊上,水鳥起起落落。我們在對面草地上住了兩天,晚上枕著水鳥呱呱的鳴叫聲入眠。
萬物復甦的季節,花草都在拚命地生長,人hetubook.com.com和動物反而變得懶洋洋的。
陸路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尼若,心裏溢滿感動,見她過來,便伸出手去。
公扎和風喜歡坐在湖邊的沙石上看風景。他們說羊湖跟藏北的湖太不一樣了,特別秀美。當秀美的這個詞從風的嘴裏說出來時,尼若都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認為羊湖是粗獷的,雪山圍繞,怎麼會跟秀美沾上邊呢?
尼若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卓麥?你們說的卓一航是不是就是卓麥的兒子?」

正趴在筐邊看斑頭雁出殼的尼汪回頭說:「王老師跟拉姆阿姐是好朋友,阿姐肯定跟她說過你們了。桑桑、貢布,過來看,出來一隻了。」
「拍水鳥這個時候是最好的。小傢伙出殼了,你看那邊,三個小崽崽,跟在大的後面,腳步都一樣。像不像下操?」尼若笑著說。
最重要的是,這次拍到的片子不僅僅是山水,還有與之相協調的人。我一直認為,美麗的風光如果有了欣賞的眼睛,才是最完美的。穿民族服裝的公扎一家,拉姆和王鋒、還有尼汪、尼若,是他們讓風景變得靈動還是風景讓他們變得更美,我說不清楚。
風接過,靠在她男人胳膊上翻了起來,「不錯不錯,早知道咱們該把一航叫上。我有個好朋友,也是搞攝影的,長年在拉薩鬼混。」
月兒掛在山頭上。
「是誰寫的?從沒聽過。」王鋒往火上加了把柴。
「央吉阿媽和石達書記都跟你是小時候的朋友?」尼若吃驚地看著公扎黑紅的臉膛兒,真不敢相信他已經年過六十了。
「真不敢相信,你們經歷了這麼多。」尼若久久才從風講的故事中回過神來。
「好。」尼若想也不想地回答。
兩個小傢伙也同時驚呼「攝驢叔叔!」撲了過來。
有時,看到湖邊大片的草地,他們會停下來,帳篷一搭,鋪上卡墊,一待就是半天。王鋒和拉姆帶著孩子們找野兔,有次甚至捉回來一隻小狐狸,用哈達拴了腿,三個孩子便帶著它在草地上瘋玩。
尼若答道:「身體不好,提前退休了。」
這一刻,倉皇不再。
少頃,公扎突然說:「不知道石達現在怎麼樣了?好久沒他的電話。」
「那我們明年撿蛋來自己孵,像尼汪阿哥養的那樣,天天跟著我們,嘿嘿……」貢布越說越得意,咯咯地笑,伸手就要向小雁抓去。
「還有更巧的呢。」尼若苦笑,「你們說的石達,也是我們醫院的,只是現在退休了。上次尼汪做完手術后,就是在他家休養的,達娃措也一起去的。」
相伴著便已經很好。
尼若的眼睛閃了閃,抿嘴笑了,並不言語。
「公扎,你說達娃措的阿爸叫什麼?」尼若的腦海閃過老領導石達的臉龐,但又不敢確定。
尼若開心極了,故意帶著小傢伙屋裡屋外的走,有時還在床上鋪上紙,把它們抓上去。放假后,尼汪和桑桑、貢布也整天待在尼若這兒,三個小傢伙嘰咕個不停,小屋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今天傍晚,王鋒騎著摩托車和拉姆一起,居然買回來一筐藏雞蛋。小孩子們拔了些野蔥回來,陸路攤雞蛋餅,那叫一個香啊,牧歸的老百姓都忍不住圍了上來。
尼若和風並排著,帶著兩隻小斑頭雁逆著光從草地上走過,手上拿著洗乾淨的野菜。三頂紅、黃、白的帳篷搭在湖邊,不到十步遠的羊湖波光瀲灧,成群的野鴨和黑頸鶴在湖邊覓食。
這樣的男人,是值得女人終身相托的。
牽了她的手,在湖邊漫步,看日落月升,真覺得上蒼厚待了我,在我快對愛情絕望的時候把她送了來。
「三生,三世,去去,來來……」風喃喃hetubook.com.com地念著,更緊地靠在男人懷裡。公扎只是扯動皮襖,把她更緊地裹在懷裡,「尼若,這首歌寫得真好。」
鳥兒們已經成功過了孵化期,新出生的小傢伙跟在爸爸媽媽後面開始學著覓食,尼若和陸路常帶著小雁子去湖邊看水鳥,有時,拉姆和她撿回來的王鋒也會跟著,還有從藏北草原來的風和公扎及他們那一對可愛的兒女桑桑、貢布。
「啊?」貢布傻傻地望著尼汪,「為什麼抓了要死?」
「怎麼是你們?」陸路站起身來,「桑桑、貢布,咱們還真是有緣啊。」
兩輛車,一輛摩托車,如閑庭信步一般順著羊湖邊的土公路追著那抹亮麗的藍往前走。
「你們普通話說得真好。讓阿姨猜猜,你們的媽媽肯定是漢族?」
「在湖邊看鴨子。」桑桑笑著說。
「今晚月光真美啊!」王鋒輕嘆,再一次握緊了拉姆的手。
五一長假,愉快的不只陸路,隊伍里的每一個人,都沉浸在這片山水裡。美輪美奐的羊湖,見證著他們的快樂。每天清晨,太陽還沒鑽出雲層,其他人還在酣睡,陸路已經在山頭上或是湖灣里架好相機,尼若總是披了大衣,含笑立在他旁邊,跟他一起迎接羊湖的第一道曙光。傍晚,光線把草地染成溫暖的金色,鳥兒們帶著孩子陸續回到過夜的湖灣,陸路趴在黑色的碎石岸邊,專心地看著鏡頭裡的畫面,尼若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拿一本書,有時看有時不看。

把我的心放在你的手心,請君好好收藏。
「拉姆不是達娃措生的孩子嗎?」尼若吃驚地問。
「說定了,等你們啊。」
公扎再次看了看遠處的拉姆,眉頭皺了起來。風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輕聲說:「去看看貢布好不好?你看他一身沙子的,我怕他把衣服又弄濕了。」
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正好照在他們身上,溫暖是從心底滲出來的。
當尼汪帶著他家兩個小客人進來時,陸路正拿著相機對著要出殼的斑頭雁猛拍。
尼若是有些羡慕風的。風的前半生和自己一樣,生活在大都市裡,只為愛了,就毅然決然地棄高薪、別親朋,只為荒原上的這個男人跟自己的命運奇迹般的重疊,找到了,便義無反顧,把幸福真真實實地握在手心裏。
陸路只帶了尼若,還有一個紙箱——裝著兩隻小斑頭雁。
什麼樣的天地,會比這一熒光更加寬闊?
帶斑頭雁散步的事歸尼汪。傍晚,他就帶著兩隻大雁和尼若的兩隻小雁去草地上覓食。有時,大雁飛遠了,只要尼汪一聲口哨,立馬就會飛回來,陸路驚嘆不已,舉著相機拍了不少人雁在一起的片子。
「是啊,當初拉姆的阿媽死的時候,我們還為這孩子擔心,沒想到小丫頭跟達娃措有緣,成了她的女兒。」
餘音裊裊,久久不散。
尼若坐在碎石上,披肩搭在頭上,轉了頭看著風和公扎。聽色嘎說過他們的故事,兩人糾纏了很多年,終於走到了一起。人這一輩子,有人讓你不顧生死地追隨,真是莫大的幸福了。公扎,這個不愛說話滿臉絡腮胡的男人,對妻子的愛和對家庭的責任都融化在每個細小的動作里了。就像現在,默默地為妻子削好乾肉,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玩耍的兒女是否還在視線之內,不再流浪的男人,把生活的重心完全放在了兒女身上。
偶爾,陸路會接到帆的電話。他總是不避尼若,只是輕聲安撫對方的情緒,淡淡的,如老友。
王鋒一聽他們要轉羊湖,馬上手臂也不疼了,腿也好了,非要騎摩托車跟著去,拉姆無奈,只能依了他。
說走就走,也不需要什麼準備。各個村莊都有認識的人,如有什麼需求是極好解決的。
「啊?」這下輪到公扎www•hetubook.com•com和風張大嘴了。
「阿媽肯定要罵我們。」
那邊,身著紅色真絲藏裙的拉姆臨水而立,玩著小辮,看著遠處的小島,正跟搗鼓摩托車的王鋒說著什麼。
尼若偏著頭,故作認真思索的樣子,然後說:「你阿爸叫公扎,你阿媽叫風,對不對?」
四月底五月初,是羊湖最美麗的季節。湖邊的野花成片成片地開著,或紅或藍或紫,愛美的牧羊女常會採下一大把插於衣襟上或是編成花環戴在頭上,引得趕馬耕地的阿哥頻頻回頭。狗兒似乎也變懶了,不再跑前跑后地追趕牛羊,而是卧在花叢里,頭搭在前腿上假寐。
也許是有著共同的經歷,也許是這片天地拉近了她們的距離。尼若和風,很短的時間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轉羊湖的那三天,是尼若終生難忘的時光。他們沒有時間上的安排,走到哪兒算哪兒,晚上在湖邊找片沙地,帳篷一搭就過夜。早餐在車上解決,午飯和晚飯就由陸路主廚,其他人打水的打水,洗菜的洗菜,洗碗的事就歸拉姆和王鋒。
「再來一曲好不好?」風靠在公扎懷裡,有些迷離地看著尼若。
天藍如綢,白雲永遠慢悠悠地飄著。夕陽的光從雲朵的邊緣灑下,萬道霞光,把湖水映成了一塊碩大的瑪瑙,深深淺淺的淡黃、金紅泛著波光鋪了開去。
尼若看著他,把手放進他的手心裏,依著他坐下。
公扎點了點頭,「他從考上大學后,就再沒回過草原。」
聞著空氣中瀰漫的雞蛋香,風打趣地笑,「你那位有廚師的天賦哦。」
陸路看了一下,也笑了,問尼若:「斑頭雁怎麼分雌雄?」
「沒有。達娃措在無人區喜歡過一個男人,後來那個人失蹤了,一直都沒消息。達娃措就這麼一直等著,她說那個男人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唉……」風看著遠處的湖說,低聲說。
毛廬空了/結廬的深山還在/深山空了/照見深山的明月還在/勁風過了/經幡梵唱的餘音還在/餘音渺了/寂然枯坐的石頭還在/香霧散了/滿座的菩提還在/菩提睡了/拈花的微笑還在/奔騰的金江去了/河灘上靜默的流沙還在/流沙塵飛去了/歲月刀刻的河床還在/影子被正午踩在腳下了/投放影子的軀幹還在/挺立的軀幹倒下了/倒不下的心還在/三生/三世/去去/來來……
「達娃措就沒結婚嗎?」
「放假的時候去我們那兒吧,錯鄂湖雖然沒羊湖這麼秀美,卻也是藏北難得一見的大湖了。」風爽朗地笑著,微風拂了她的短髮,亂糟糟地飛揚著,公扎便不時給她理一把,不一會兒又亂了。
「要是在草原,像拉姆這麼大的姑娘,孩子都有好幾個了。」風也笑著說,捅了捅身邊發獃的男人,「在想什麼呢?也不說話。」
公扎收回目光,笑了笑,「拉姆真是幸運,碰到達娃措。」
「想想看,你們一個在上海,一個在藏北草原,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卻奇迹般地走到了一起。這不是緣又是什麼呢?」
「我得讓公扎跟他學學。」風說,看著正指揮拉姆放作料的陸路,「拉姆這兩天的廚藝都大長了。」
「我們家湖裡夏天也有好多,還有雁媽媽帶著。」桑桑輕輕摸了一下小雁的頭,比畫著說。
「難怪他倆的眼睛長得那麼像。」尼若搖了搖頭,想起春節前在上海火車站分別時,石達看著達娃措慈愛的眼神。血緣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兩個血脈相連的人,千里萬里,以老鄉的身份碰到了一起,骨子裡的親情不因陌生而少了半點。「不過,石達書記可能做夢都想不到達娃措就是他女兒。」
尼若笑著說道:「阿姨不但能猜出你媽媽是漢族,還能猜出你阿爸阿媽的名字!」
「讓你男人做飯?」尼若看著正陷入臆想的https://m.hetubook.com.com風,想起削生肉吃的公扎,不禁笑了。那麼粗糙的一雙大手,不知拿上鏟子是什麼樣子。
「你是不是覺得他不像個老人?」風嘿嘿地笑。
大家不再說話。
兩個小傢伙點著頭,「阿姨好!」
「不能抓,現在不能抓。」尼汪捉住他的手腕,「現在太小了,抓它要死的。」
小雁偏著腦袋,黑豆子般的眼睛看著尼汪,開始叼了起來。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很珍惜現在的生活。有一對兒女,有他陪著,還養了很多氂牛和綿羊。裝了衛星電話,自己發電,有太陽能,有車有房還有帳篷,在上海能享有的物質條件我都有了,而上海沒有的愛情我也有了。你說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風說,看了一眼扛著兒子大步走來的公扎,臉上浮起一層紅暈,嘴角掛著淺淺的笑,眼裡亮閃閃的。
「可能是我們一直生活在草原上吧,鍛煉得好。」風說,「看到央吉,我也有些不敢相信,她老得太快了。記得那年她離開錯鄂湖時,還是個婦女呢。」
「所以啊,這世上的人,沒有兩張臉是一模一樣的。你的公扎粗獷豪邁,是佛祖為你量身打造的。我的陸路溫文爾雅,是佛祖為我量身定做的。珍惜眼前的人,過好自己的日子,別人再好,終究不是適合自己的啊。」
「對對對,阿姨,你真神了啊,連這個都知道。」貢布拉著尼若的胳膊,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尼若,十分可愛。
「它才出來,不能玩的。我阿媽說,要明天才能跟人玩。我的雁子小的時候就被阿姐玩死了一隻。」
「吃青草啊,還有菜。」尼汪說,跑到尼若的菜筐子里翻了起來,找到一顆小白菜,拿在手上送到小雁面前。
「不是。拉姆的父親是我們那邊的,放羊時雪崩被埋了,她阿媽傷心過度,病死了。達娃措收養了她。」
風一直看著公扎走遠了,這才回過頭來,講起那段塵封的往事。錯鄂湖、察加羅雪山、白帳篷、無人區的聖湖,美麗的措姆、堅強的央吉、爽朗的雍西,以及豪爽的色嘎,那些人那些事,隨著風的敘述,一點一點地展現在尼若和陸路面前,波瀾壯闊。
什麼樣的人哪,會有此時的心有靈犀?
尼若沒問他關於帆的事,就像陸路從不問她未來有什麼打算一樣。這個年紀的人,不需要別人指點自己幹什麼,身前身後事該如何處理,早就有了主意。所有的驚天動地都放在心底,泰然真是時間堆積出來的。
「達娃措的阿媽為什麼不讓她阿爸知道呢?有個這麼漂亮的女兒,石達肯定也很高興啊。」聽了半天,陸路終於弄清了頭緒,問。
陸路揪了一把貢布的小鼻子,笑著說:「叔叔來拍照片啊。你阿爸阿媽呢?」
風撿起小石頭扔到跪在水邊拍水鳥的陸路身邊,喊道:「攝影家,拍到什麼了?拿來給我們欣賞一下。」
三個小孩子已經在帳篷里睡著了。
「哦……」
纖細的手指在絲弦上滑過,清靈幽遠的箏聲從低到高揮灑開去,隨著羊湖的夜霧迷漫。
桑桑和貢布高興地笑著,一邊一個拉著陸路的衣襟。貢布抬起小臉,漆黑的眼珠看著陸路問:「叔叔,你怎麼也在這裏?」
「不像。」
「是啊。不過都過去了。你看,我們現在過得很好啊。他只是偶爾會想起措姆,想起他們小時候在草原上一起撿牛糞一起捉狐狸的事,兩個孩子,終於讓他的生活回到了現在。」
「伸著長脖子趕的那個肯定是爸爸,前面領路的是媽媽。」風說。
「是啊,」貢布猛點著頭,奇怪地問,「阿姨,你怎麼知道的?」
羊湖,我終於走近了你。
不知是誰提議轉羊湖的,正合了陸路的心思,繞湖一周,從各個角度拍攝羊湖一直是他的心愿。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