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原來你才是始作俑者

最後問到雁歸,雁歸安靜地靠在病床上,一張小臉雪似的白,她慢慢把手伸向腹部,輕輕撫摸一會兒,細細說道:「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那晚天氣冷,我急著回家,下樓梯的時候太快所以跌倒了……請你們不要再追究。」
媽媽說:「雁歸啊,夫妻之間哪裡會沒有鬥氣吵架的?就算他做錯了事情,你也要給他一個機會,我跟你爸爸長年累月見不到面,有時候幾乎都不記得他的模樣,我不也沒離嗎?」
葉筠點頭:「當然,你現在已經另有新歡,你已經找到你真正的另外一半。對,你現在可以否決我,說你和孔崢沒什麼,但是以後呢?三個月、半年、一年以後呢?你覺得自己能逃出他的手心嗎?」
她獃滯半晌方才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柳大偉點點頭,事到如今,已經再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他想破了頭也覺得自己與雁歸不應該走到這種下場,為什麼會這樣?他明明是想對得起兩個愛他的女人,最後卻哪個都對不起,他心中不忿,忍不住說:「我真是看錯你,你怎麼能狠成這樣?為了恨我,你可以謀殺自己的孩子,太不厚道了,這是一種罪過。」
為了避免麻煩,也因為家裡住房緊張,她在向學校申請了員工宿舍,一出院就搬了出去。
他打量她半晌:「你好像整個人消沉下去,為什麼這樣?不到生命最後一刻,我們誰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幸運,雁歸,你的好日子在後頭,不必怕,有我呢。」
雁歸搖搖頭:「你如果也從鬼門關走一趟回來,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看重一些事情。」
雁歸平靜地說:「我實在找不到與你聊天的理由。」
雁歸覺得好笑:「你也配跟我講厚道和罪過?」
沒有一個女人的心天生就是鋼鐵鑄就,剛硬,是因為被傷害,可是這一刻,雁歸覺得自己的心真切地柔軟了,她溫柔回應他:「好,我記得了,我會認真考慮。」
孔崢微笑著說:「怎麼可能不記得你,小時候她不知道有多喜歡你,到現在還跟我說那時候我們家也只有你肯來坐坐,還說如果我能娶到你做媳婦就好了。」
「你們?」
「的確不是。」雁歸溫和地回答他,「我從不在乎別人說什麼,任何一件事,只要我自己認為是對的,我就會去做。」
雁歸怔了怔,怎麼會這麼巧?多年前,她出過一場車禍,當時是柳大偉捐血給她,可是現在竟然又是另一個男人,她的身體里怎麼會同時容納兩個男人的鮮血?到底哪裡出錯了?
「很抱歉打擾你,有時間嗎?我們出去聊聊好嗎?」她微笑著走過來對她說。
雁歸昏迷了兩天,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猛然看上去幾乎像個正在酣睡的柔弱嬰兒。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不過偶爾也會有神志清醒的時候,這時她會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耳語:「嘿,醒來,雁歸。」
雁媽媽咬牙切齒:「是柳大偉!他現在混得比以前好,瞧不上我家閨女要做陳世美了,也不想想當年我們家雁歸是怎麼對他家的!」
金色的陽光從沒有掛窗帘的窗戶灑進來,在那麼明媚耀眼的陽光下,可以看到飛舞著的細細灰塵,也可以將孔崢俊朗的面容看得更加仔細,雁歸望著他良久幽幽嘆了口氣,萬幸還有他,可是難道真的這個人才是這輩子欠自己一滴眼淚的人嗎?命運到底開了個什麼樣的玩笑啊。
她幾乎用了全身力氣,手被震得發麻,大偉臉上頓時起了五條紅印子,捂著臉當場呆若木雞,他習慣了雁歸這幾十年在他面前伏低做小,那晚上雁歸的反常他始終認為她是被鬼附了身,現在才發現自己是真真正正完全不了解她。
她笑起來:「我們都只是凡人,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去,可能是我把彩票弄丟了,又或者我知道我根本沒有中六合彩的命。」
因為病中清減的緣故,她的臉頰消瘦下去,愈發顯得眼睛烏蒙蒙的大,滿眼淚水只在眼眶裡打轉,似乎碰一下就要簌簌落下來,但終於又忍住,她把頭別過去:「我累了,請讓我休息一會兒。」
雁歸的心裏頓生惻隱,不管她與柳大偉的關係怎麼樣,這麼些年與柳媽媽的感情是不可磨滅的。
被敲碎的玻璃瓶尖銳的邊角正抵在葉筠的頰上,她看著那鋒利的邊緣在燈光下閃出寒光,雁歸的眼裡也是一片寒芒,果然不敢動了:「瘋子,你這個瘋子。」
宴會當晚和雁歸大偉同桌的某位太太說:「之前那個年輕男人一直和一位很漂亮的紅衣小姐聊著天,挺親密的,我以為他們是情侶,還覺著挺般配。不過後來那位先生的太太挺著肚子也過來了,紅衣服小姐就一直瞪著她,好像要吃人似的。男的當場臉色都變了,吃飯時也一直陰沉著臉跟太太吵架,他太太脾氣倒是好,一直賠著笑,沒想到那男的竟然把一碗滾燙的湯潑到自己太太身上,唉,怪可憐的,大肚子的孕婦站在那裡,www.hetubook•com•com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很多年以前的一個晚上,」她繼續說,「我姐姐說過,女人都應該有屬於自己的戒指來裝點門面,我一直都沒有,所以,我很珍惜它,無論我的婚姻怎樣發展,這個東西我會一直留下來。」
「那你為什麼不答應我?如果你很討厭我,那也就罷了,可是你明明對我有好感,你知道這像什麼嗎?一個貧困的人中了六合彩頭獎卻不肯去領獎。」
她冷靜地接招:「好吧。」
燈影斑駁,雁歸晃晃悠悠的心落了地,再次陷入昏睡前她遲鈍地想,怎麼會是他,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竟然是他?
雁歸面無表情地靜靜坐著,看著她狼狽不堪的身影逐漸遠去,忽然冷冷哼了一聲。
雁歸不耐煩地把頭偏了偏:「那是你們的問題,無論從法律上還是世俗上他的一切與我已經無關,我已經跟他正式離婚,你和他的故事我不需要知道。」
葉筠始終是個嗜愛紅色的女子,這次出現依舊穿著紅色香奈爾套裝,窄裙,黑色高跟鞋,細腰豐臀,曲線完美,精緻的面孔上畫著煙熏妝,輕描的褐色眼線延伸一點點到眼角,越發顯得眼睛黑得驚人。
他不再勸她,轉身把腕上昂貴的手錶摘下來,又鬆了領帶,擼起袖子幫她開始一同打掃。他用不太熟練的姿勢擦著地板,忽然好像發現了新大陸:「雁歸,你看你看,這裏的複合地板破了,我們可以去買塊小地毯放上去,大小剛剛好。」
真好笑……太好笑了……
孔崢把雁歸送到宿舍樓下,抬頭看一看是一棟老式的紅磚房子,應該建於八十年代中期,樓梯扶手的綠色油漆掉得七零八落,樓道黑洞洞的,他不用進去看也知道房間狹小,而且肯定不會接通煤氣,也不會有一切現代化的東西。
接著又發現一個模樣有些可疑的插頭介面,他很疑惑:「難道這裡有互聯網介面?」
雁歸附到她耳畔輕輕說:「你非要這麼逼我!這幾年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現在,告訴我你剛剛說的話不是真的!」
死亡從未離她這麼近過,她幾乎沒有力量去與它抗衡,在年輕人的心裏,總是以為與背叛的痛楚相比,死亡微不足道,可是當它那麼真切地靠近她時,還是讓她覺得茫然惶恐,到底死亡的真相是什麼?她將落入哪一個異域的空間?雁歸開始懼怕這種黑暗的、踩不到底的感覺。可是那把溫暖聲音的主人卻顯得如此強大,當他的手輕撫過她的面頰時她覺得死亡與恐懼都會悄悄遠離。
她們離得這麼近,雁歸可以看她看得非常仔細,實事求是地說她的五官真的很美,這樣的尤物自己是比不過的,這樣的不要臉只怕自己也比不過。她忽然惡意地想:柳大偉的軟弱自私跟她的驕傲任性恰好湊成一對,就讓他們郎情妾意好了,他們兩個在一起,以後有的是好日子過。
見此情景雁萊不由得大吃一驚,雁歸轉身對他說:「不用你幫我了,先回去吧。」
他們倆長久地注視了一會兒,孔崢的眼光停留在她纖細的無名指上,他往床邊坐下來,握住那個小小的白金圓環:「莫非還是因為它?」
她認真地對他說:「謝謝你。」
馬上有人回應她:「是我,我會一直陪著你。」
孔崢百無聊賴地嘆了口氣:「雁歸,我不知道我們兩個為什麼要兜這種圈子,大家明明都是乾脆人。你現在應該知道,你要的東西只有我給得起,我不是那麼假的人,現在若要我說為了你可以去死,我是斷斷不會說的,因為我做不到,我這個人絕不會對女人說沒把握的承諾。但是我可以說,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不會有人比我跟你更合拍,難道你敢否認嗎?」
雁歸的回答是一記重重的耳光抽了過去:「這段婚姻難道是我毀了的嗎?那我是不是還要等著你決定是否拋棄我?可笑!」
她打定了主意要離婚,她家裡人的態度又變得奇怪起來。雖然說在醫院的時候一家人都罵柳大偉不是東西,但到了現在真要離婚,他們又開始不答應。
弟弟說:「姐,你離婚了是不是要回家來住啊?那我怎麼辦?你原來那間房已經和我的房打通了,現在才一個房間。」
雁歸斜了她一眼:「我和孔崢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有品性卑劣的人才會把別人看成和自己一樣。」
雁茴從小沒被母親凶過,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以後氣沖沖地回了自己家。雁媽媽坐在窗邊久久不出聲,面容慘淡,這次雁歸出了事,她才發覺原來自己虧欠這個女兒這麼多,可是有心要彌補又不知從何做起,已經過去了的歲月不會從頭再來,現在的雁歸已經完全不在她能說教的範圍,她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她有些哀戚地想:這丫頭怎麼會生成這樣子?從小就木訥沉靜,一直獨來獨往,就算有什麼委屈也是一個人悄悄吞下。她總是和_圖_書善於打點好自己與別人的一切,不需要別人告訴她該怎麼做也不需要別人為她操心。
她們兩個親密地坐在一起低聲細語,不明就裡的人看了還以為是兩個閨中密友在談女兒家的心事。
葉筠尖叫一聲剛想掙扎,陡然覺得面頰一涼,雁歸冷冷道:「再動我就花了你的臉!」
孔崢低頭長久地思考了一會兒,忽然抬頭笑了笑:「我真是個傻子,這個時候跟你說這個,是我把你逼得太急了,你現在這個想法很正常,老實說,雁歸你難得這麼正常一次。」
葉筠雖然害怕得微微顫抖,卻依然嘴硬:「你有種就劃下來!你花我的臉我也要說,千真萬確!雖然說我佛慈悲,不過那也要看對方是人還是鬼,你根本就是個魔鬼!你有雙惡魔的眼睛!」
在她昏迷的時間里,她周圍的人已經受到了警察的盤問,大家眾說紛紜。
「媽媽,對不起。」她哭著說……然而她沒有回頭。柳媽媽一直追了出去,追到低矮的門前,但是看著雁歸頭也不回決然的背影,她頹然地慢慢退了回去,倚著門框癱坐到地上。
葉筠道:「不錯啊,已經有心情開玩笑了,一個女人肯這麼快就不回顧以前,無非是有了更好的選擇,看來孔崢做了你的好參謀。他似乎快得償所願了,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他那個人從沒為女人這樣出過手,你若不能把你的一生一世還給他,他怎會善罷甘休?你知道在美國的時候,他的綽號是什麼?『瘋子』!為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可以不惜用盡一切手段。」
她微微一怔,用這種語調這種口氣講話,似乎來的不是善主。
「不,我和柳大偉不會是一場悲劇,因為我們的戲早已經完結了,早在那年的那個夏天,我們之間的劇集就已經落下了帷幕。雁歸,我早已放棄,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這麼有勇氣,可以這樣執著於一個男人。」
「那畜生已經翻臉了!」葉筠哭叫起來,「你們離婚以後,他安排我回美國,我因為臨時有事,所以推遲了時間,結果昨天美國那邊的消息過來,那王八蛋把自己手裡的股份賣給了併購公司!我未婚夫一手創立的公司就這麼毀了,那個雜種!」
雁歸這次摔倒疑點眾多,當事人柳大偉對當時情況的描述顯得很不可思議,因此來看她的人里除開同事、家人、鄰里,還有警察。
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很有些意思,不該來探病的人天天來,該來的人卻一次也沒來過,比如柳大偉。在與孔崢一同把雁歸送進醫院,聽到她脫離危險的消息以後,他便靜悄悄地離開了,直至她出院也沒再出現。
進了辦公室,發現果然是來者不善,雁歸道:「葉小姐,找我有事?」
孔崢慘叫一聲往旁邊跳過去:「你腦子進水了!那塊抹布剛打死了一隻蟑螂。」
雁媽媽喝道:「你給我閉嘴!」
「你請放心,我沒有來挑撥離間的意思,但是務必要告訴你一個事實。」她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全心全意地信賴著孔崢,因為在你最艱難的時刻,他始終對你不離不棄,你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感情,不錯,現在你的心情波動很大,所以暫時不能接受他,但我相信,那一天是遲早的事情。你知道嗎?在美國有很多女人愛慕他,見到他的車就會尖叫。但是他卻愛你,你在他心中有著種奇怪的獨一無二的地位,不然他也不會對你下這麼多工夫,他絕不是個肯浪費時間的人。」
葉筠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打開門就往外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這一切都是真的!你的婚姻、家庭、孩子,都是給那個魔鬼毀了!他就是要把你逼得無路可退,讓你沒有辦法只能投靠他,這麼陰險的人,你怎麼不去殺了他?」
雁歸好氣又好笑,拿手裡的抹布在他頭上抹了抹:「就你多嘴。」
雁媽媽惋惜得掉眼淚:「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你差點送了一條命,還有那個孩子,是個已經成了形的男嬰。」
她真正醒來后才知道自己那晚有多危險,雁媽媽心有餘悸地說:「當時我們嚇壞了,敗血症、子宮破裂、休克,醫生都覺得你不行了,幸虧孔崢人面廣找了最好的大夫給你會診。那天晚上,醫院里有幾台大手術,血不夠,事情又急,還是他捐血給你,謝天謝地他是O型血。」
雁歸收拾好心情重返工作崗位的時候已經到了夏天,這天她上完課往辦公室走,同事湊過來悄悄說:「有人找你。」
雁歸靜靜地看著她,她很奇怪,這個女人為什麼像祥林嫂一樣一相情願地認為別人想聽故事?她難道不知道每個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於是她冷冷說道:「繼續去演你們的莎士比亞吧,演一輩子,現在不會有人阻擋你們了,不過最好換一出,《羅密歐與朱麗葉》可是要命的悲劇。」
雁媽媽與雁茴兩個馬上交換了一個「原來如此」的眼神,雁茴www.hetubook.com•com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說:「我說她為什麼就鐵了心要離婚,原來給自己已經找好了下家,可人家孔崢能娶她嗎?他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犯得著找個離婚的?媽,你還不勸勸她,到時候給人玩了還不知道去哪裡哭!柳大偉再千錯萬錯,起碼為人老實!」
雁歸淡淡笑道:「別告訴我,你們兩個已經為了我是否離婚而開了盤口,賭上了自己的身家。」
姐夫說:「小姨子,我覺得你就是太在乎那種所謂的感覺,當年我和你姐也曾經愛得要死要活的,這麼多年了,也就這麼回事,你姐不也是天天嫌棄我這嫌棄我那,那又怎麼樣?日子不還是要過。」
他忍不住說:「這地方太差了,我給你安排個住處吧。」
從生死邊緣走過的人,性格總會有一個大而突兀的改變,雁歸也一樣。她出生的時候,體重只有五斤,瘦弱得像一隻小貓,呼吸都很困難,可是當她能夠哭出來,聲音就比育嬰室里任何一個嬰兒都要響亮——她是一個生命力極端頑強的女子。不過再頑強的女人,遇到這種事情,思維都會變得迷惘,比如此刻的她覺得莫名其妙的疲倦,生理上、心理上,那種疲倦幾乎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如果現在照照鏡子,發現自己已經一夜老去,她半點都不會驚奇。
在一間小而幽靜的酒吧里,葉筠已經訂好了包廂,吩咐服務員把酒送上來后,便將門掩住。她慢慢走到雁歸身邊坐下,把頭先的優雅面具慢慢解除下來,略帶戲謔地問道:「決定放棄了?放棄你矢志不渝的愛情?這麼快就肯放手可不像你的作風啊。我們都以為你會咬死柳大偉。」
「我卑劣嗎?不,我來只是想恭喜你,同時也想告訴你,你們兩個果然是天生一對,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以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都覺得自己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以支配其他人的命運。」
雁歸望著她,悵然鬆手,酒瓶從手中滑落到地上,頓時碎裂成無數晶瑩星芒。
她忽然笑起來,絕望地、崩潰地、神經質地大笑,看看,看看,自己竟然這麼本事,讓自己曾經傾心十幾年的愛人見了她如同見到《畫皮》中的女鬼。她到底在做什麼?把自己淪落到這麼不堪的地步。
雁歸說:「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去,又何必提這種建議?」
他的眼睛那麼亮又那麼真誠,那種溫情讓雁歸心中一動,或許是他的血流淌在她身體里,讓她忽然覺得他是這麼的親近,這樣值得信任。
「下一步你打算做什麼?」孔崢問。
雁歸看著他孩子似的表情,有些無奈,她因為離婚流離失所,心情灰暗,他卻好像在她臨時的蝸居里進行密室尋寶,怎麼會這麼搞笑?不過……還好,在這種情況下,有這樣的一個活寶似的人物,讓她冰冷的心感到一絲暖意。
「你現在還不明白嗎?在這段婚姻里,你並不是最大的受害者,如果當初不是你那麼強橫霸道耍手段趕盡殺絕,現在我和他或許會過得很好,當然也或許因為性格不合已經分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們一定會有個開始,而不會像現在這樣。」
孔崢輕笑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已經不再介懷,這次你應該會咬死柳大偉,而不是放過他。」
他玩味地審視著那個戒指:「就為了這麼個破玩意?上面石頭那麼小,風一吹就不見,眼睛小的人看不到,眼睛大的人會看漏!就你當寶!」
搬家那天弟弟雁萊陪她回柳家整理東西,柳大偉不在,婆婆老淚縱橫,拉著她的手:「雁歸啊……」
就這麼離了婚,當初費盡苦心得來的紅皮本換成了綠皮本,雁歸看著手中的小本子,苦笑一聲。
葉筠大口喘著粗氣,哽咽道:「你找我麻煩幹什麼?一切的一切都是孔崢策劃的!我未婚夫是他的合伙人,他說如果我幫他,他就把自己手裡的股份轉讓給我們!」
雁萊魂不守舍地回到家裡,把這事同媽媽和大姐說起,又遲疑了一會兒:「好像他們早已經約好了。」
她說的是實話,她也明白自己與柳大偉糾纏了十數二十年的感情即將落下帷幕,原本的目標非常簡單明確,就是與他一起下地獄,但是很奇怪,當她真的有這個機會時,她卻放棄了,或許這就是看破了生死的人的一種蛻變涅槃。
雁萊這時已經是二十齣頭血氣方剛的少年郎,聽大姐這麼一說,頓時擼起袖子就要抄傢伙去為二姐討公道,雁歸聽到動靜在病房裡斷然喝道:「你們別鬧了,讓我安靜一下。」
雁歸把頭低了下去,雁茴一把把媽媽拖出病房:「媽,這事你就別說雁歸了,我們去找柳大偉算賬!」
葉筠笑一笑:「早就想跟你好好聊聊,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我馬上要回美國了,我保證,你不會後悔跟我的談話。」
「都不是,我說過只是要來告訴你事情的真相,我明天就要回美國了,因為我的未和*圖*書婚夫在那裡等我。雁歸,你或許不知道,但是在LA,我們這批留學生,都是知道我是有未婚夫的——當然也包括孔崢。」
女警怒道:「哀其不幸,恨其不爭!」
雁歸凝視他半晌:「謝謝你的安慰,我知道你對我無話可說,甚至現在我的身體里流淌著你的血。」
「孔崢……」她叫出他的名字。
葉筠嫣然一笑:「當然是有些關係的,不然我今天不會過來,這裏邊還有個故事,我盡量簡短一點同你說。」
雁歸把手縮回來,淡淡說道:「之所以現在還戴著它,因為它是我花了兩千八百塊買來的,對你來說兩千八不值一提,可是對我來說,那是個大數目,而且它是我擁有的第一件屬於自己的首飾。」
雁歸伸手接過來:「你媽還記得我啊?麻煩她老人家多不好意思。」
「你撒謊!如果是這樣,你現在怎麼敢來找我?你不怕他翻臉不認人?」
雁歸默默凝視她,瞳孔像貓眼似的猛然收縮,這個女人,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她原本是打算放過她的,可她偏偏不肯放過她,要糾纏她,連她身邊最後一個可以信賴的人都要奪走!雁歸的心轟轟烈烈地跳著,眼角一瞥正是手邊的玻璃酒瓶,電光火石間,她一手扯住葉筠的長發,一手操起酒瓶砰一聲重重在大理石吧台邊敲碎。
「離婚吧。」雁歸倒是很爽快。
孔崢嘆了口氣:「清高是很好的,不過只有衣食無憂的人才有資格清高,你就不能在適當的時候圓滑點嗎?」
他把它遞給雁歸:「我媽給你煲的花旗參燉雞。」
她的眼神刺得大偉有些煩亂:「我又沒有最後決定,為什麼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不諒解和小氣,毀了我們的婚姻和我們的孩子。」
「離婚啊,難道還把這段錯誤的婚姻繼續下去嗎?」雁歸理所當然地說,「你不是也很贊同我早些放手嗎?」
「為什麼不行?你怕別人說?我不覺得你是個看重流言飛語的人。」
她和她的家人已經不知道向他道謝了多少次,但是大恩不言報,感謝說多了就假,她不能勸服他不再來,索性坦然接受。
愛情,始終不是一個人的故事,一個人再怎麼努力,另一個人若總朝著相反的方向,結果也只有南轅北轍。
她的同事附和點頭:「現在的女人真不知道怎麼了,為了保住可憐的婚姻,寧願打落門牙往肚裡吞,她以為放過丈夫和第三者自己就能贏回另一半的心,其實無異與虎謀皮。」
鄰居們說:「絕對不可能!雁歸是我們這條巷子里幾十年才出一個的好姑娘,別說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別人家的孩子她也愛得跟什麼似的,她怎麼可能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
姐姐說:「再嫁的女人有幾個過得好的?你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小產過一個孩子,手上又沒錢,難道你還指望能找個比他更好的?最起碼柳大偉也還是能拿錢回來養家啊。」
倒是雁萊不忍心,不停回頭,又說:「姐,阿姨坐地上去了,會不會出事啊?」
雁歸咬牙不肯說話也不肯回頭,神色一片肅然,他只好噤了聲,待到巷子口,一抬頭就看見孔崢的VOLVO停在路邊上。駕駛室里的孔崢穿著白色襯衣,鼻樑上架著副墨鏡,一派神清氣爽的樣子,看他們出來便推開車門走下來,幫雁歸把東西搬了上去。
雁歸的同事李老師說:「柳大偉說雁歸是故意的?瞎說,完全不可能!她那麼愛那個孩子,從檢查出懷孕開始就一直穿防滑的平底鞋,怎麼可能不小心?我倒是不覺得柳大偉有多期待孩子的降臨,他甚至都不陪她去產檢。」
雁歸眼角微微一挑,這世界果然是荒謬的,面前這個女人,搶了她的丈夫,唆使他拋棄懷孕的妻子,現在卻理直氣壯地站在妻子面前,她以為她是什麼?她出現的目的又是什麼?炫耀嗎?
「我不否認,因為這是事實,但是——孔崢,我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心情了,現在連我自己都已經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愛一個人讓我覺得很累,可是如果不能回報你同樣的感情,我又覺得對你有失公平,你不該淪落成為我的救生圈。」
孔崢作為當晚宴會的主人也必須出來表態,但是他顯然情緒不佳:「雁歸與柳大偉都是我小學時代的同學,所以我的立場很尷尬,實在不方便講什麼。一位紅衣服的小姐?哦,那是我公司的員工葉小姐,她和柳大偉先生是大學同學,前不久他們剛合作了一個Case,大概有幾個月的時間朝夕相處。有沒有可能日久生情?笑話,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八卦周刊的記者!不過有件事情實在是不吐不快,也算是句公道話,前不久我收到葉小姐的請調報告,她要求調回美國總部,聽說大偉準備與她一同前往,但這些也只是道聽途說,做不得准。」
孔崢摸摸鼻子:「那倒也是。」
葉筠聽到柳大偉的名字,眼睛里閃過追憶往事的朦朧:「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偉……你知道嗎?他那時是我們學校的才子,溫文爾雅、細膩溫存,我們倆演英語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時不知道有多少女生羡慕我,我當時幸福得要命。」
但雁歸說的是:「你應該對著鏡子看看自己這張臉,很難看,你這樣的得意忘形難道就因為你得到我不要的丈夫嗎?」
柳大偉出了法院大門,看了雁歸一眼,嘴唇微微一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是終於什麼也沒說就匆匆離開。他們的家離得那麼近,本來明明是可以同路的,可是如此不同心,又如何同路?雁歸看著那個絕塵而去的男人,滿面凄然,她曾經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他、憐惜他,她什麼都肯為他做,她曾經以為他們會白頭偕老,但是終成陌路。
她安安靜靜地倚著窗戶站著,身上穿著一套簡簡單單的運動衫,一把長發梳成馬尾,臉上不施半點脂粉,孔崢也不由得怔了,時間彷彿瞬間倒流回到十幾年前,她幾乎還是原來念書時的老樣子。
雁歸沉默地看著他,一直不說話,孔崢終於忍不住說:「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
年輕的女警出了醫院,嘆息一聲:「這件事情疑點太多,哪裡是普通跌倒,簡直就是一起謀殺未遂案!」
雁歸靜默一會兒說:「我不小心。」
這個時候,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只有他了。
「這是不行的,孔崢。」她終於開口。
「對,我們,我和孔崢。」
他深情款款地湊近她:「慢慢來吧,只要你肯相信我,什麼都會有可能。我不會再心急了,我這個人,有的最多的就是耐心。」
雁茴惱怒得很:「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從那裡滾下來?」
雁歸一向人緣極佳,修養期中有不少人過來探望她,來得最勤的自然是孔崢,不論多忙,必定每天準時報到,有天來的時候手中還拎著一個花花的保溫桶。他個子高大,又穿得標緻熨帖,手中卻拿著那個印了卡通圖像的保溫桶,那情景很是滑稽可愛。
雁歸奇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來挑撥離間還是為他做說客保媒。」
那個孩子沒能來到這個世界,在醫院和警察局的記錄里,是因為他的媽媽不小心滑了一跤,雁歸在錄的口供上籤下自己名字的時候忍不住想,這段拼盡了全力的婚姻怎麼會有一個這樣荒腔走板的結局呢?
雁歸道:「就算是,和你又有什麼關係?我的事情不需要你費心——就像你跟柳大偉的事情不需要我費心一樣。」
孔崢怔了怔,嘻嘻一笑,走近來攬了攬她的肩膀:「謝什麼謝,咱們倆,什麼關係啊,簡直就是王八瞅綠豆,對眼啊。」
「那就不是我了。」
她把臉埋到被子里,一股醫院特有的味道直衝進鼻端讓人幾乎想流淚,她心中不是不感慨的,家人就是家人,血緣關係擺在那裡,平日里她再怎麼不忿,到了關鍵時刻還是他們跳出來為她出頭。
大偉的上司露易絲說:「我一直認為柳太太是個非常優秀的女性,對於這件事情我們全公司都感到非常遺憾,但是因為當時我不在現場所以沒有任何權力說什麼。對,柳大偉先生現在任職於我們公司,不過我想他可能並不適合繼續留下來。原因?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公司內部的問題。」
對於家人種種令人心灰的說辭,雁歸不反駁也不解釋,她是那種下了決心就不回頭的人,除非她自己願意否則天王老子也改不了她的主意,現在要離婚的心意就像當年想成為大偉新娘一樣堅決。
可是他躲起來,並不代表別人找不到他,處理好身邊瑣事的雁歸二話不說地把他從家裡拎了出來。他們互相望著對方,柳大偉的眼睛里閃爍著恐懼,到了今天,連與雁歸在同一個空間談話都讓他覺得害怕。
「互聯網?蜘蛛網還差不多!」
他給了她一個擁抱,親柔卻不猥褻,雁歸沒有拒絕,她感受到其中的鼓勵,心也跟著柔和起來。孔崢無疑是個極為冷酷的男人,他從頭至尾提都沒提過那個已經不存在的孩子,也一點都不認為那個小生命的逝去是一個悲劇,如果孩子活了下來,他可以接受或者當他不存在,但是如果他離開,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誰會對一個陌生的胚胎有感情?這樣一個男人,對自己情有獨鍾而且在這種非常時刻堅定不移,雁歸不知道這算不算上帝對她的憐惜或者眷寵。
「我不需要你的謝謝,真的。」他對她說,「但是你也先不要拒絕我,好好再考慮一下。」
甚至連柳大媽都不能確定事情的真相,雁歸檢查出孩子時大偉的態度讓她有些心寒,突然冒出來的神秘女子和眾多的風言風語更加讓她心生疑惑,她流著淚說:「家門不幸,如果雁歸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又的確跟我兒子有關,我就當沒生過他!說到底,是我柳家沒福分……」
雁歸掩飾不住眼底的怒氣,玻璃輕輕地順著葉筠姣好的面龐往下滑動,一條像蜘蛛絲般細微的紅線慢慢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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