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尷尬對峙

要是剛剛她站在窗戶邊張望的時候我也湊了一眼該多好啊!也不會搞成現在這樣一副局面了吧。
我揚著臉看他,他又嘿嘿笑,伸出胳膊給我看:「真懷疑你是不是屬狗的,你看,你看,現在還疼著呢。」
這個早晨,我的眼前再次浮現夢中的自己,掛著一臉淚看外婆飛遠的自己,然後,在心裏得出一個關於死亡的完美等式:
「要你多管閑事!狗拿耗子!」
「Hello,Moto……」手機在兜里響,我掏出來一看,居然是阿汐發的:我在接你的路上,10分鐘後到!
我把「小妞」聽成了「小牛」,提腳就踹。
偷偷瞄了眼安洛。他臉拉得長長的,瞪著我,好像已全然料到我即將墮落的未來,分明地把失望和「恨鐵不成鋼」的怨怒掛在臉上。
只剩下三個字可以辨認。
傳說中今年新推出的車型,專為城市年輕一族的精英們設計的。
老媽早上買了菜回家就在老爹面前數落個不停,說終於明白那車的確不怎麼適合她老公。
醒悟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阿汐的車上。和公交車擦身而過,我透過玻璃窗看見安洛和霍莎靜靜地站在人群里等待車開的樣子。
我們戴著彼此編的小花冠,在空地上上演許薇、霍莎版的《封神記》,露出剛掉了門牙的缺口牙笑得沒心沒肺的。笑到一半,被旁邊人強行拉住的霍莎媽媽突然扭過頭來,「啪」地給了霍莎一巴掌:「你個沒心沒肺的死丫頭!你爸都死了,虧你還笑得出來?」
那天,是霍莎爸爸的葬禮。在那滿山坡遍開著淺黃色野花、招搖著狗尾巴草的山腰空地上,一群人穿著白衣腰上捆著麻線哭得呼天搶地。我拉著霍莎的小手,給她戴上一頂小黃花的花冠,說:「你看,多像《封神榜》里的蘇妲己啊!」
當年,我們雖然不是姐妹但勝似姐妹,情是比海深比金堅。霍莎狼嚎一樣的哭喊,感染得站在她家院子門口的我也跟著哭起來,張著個大嘴巴號哭,眼淚和著雨水一起順著臉頰流下來往嘴巴里灌。
不過是幾天之後而已,我們就在校園裡再次相遇。而且是在我們班的走廊上。
以不變應萬變!
我就趴在窗口把霍莎叫了出來,指著安洛,說:「喏,你的大白兔,還記得么和*圖*書?」
穿越過我們相伴的這些年……
認命地朝前走,一步,兩步,三步,腳還沒有邁出去,安洛已經握緊霍莎的手,走向了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只丟給我最後一眼不屑的目光。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讓我這麼難過?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讓此刻變得如此尷尬?
他的眼睛依舊那麼好看,定定地看著我,即使不說話,就已經是一種對我心靈的質問。
安洛點點頭。
我用記憶欺騙自己。欺騙到最後,就真的以為,安洛喜歡我,安洛是我的。
老爹一走,我慌忙撒腿跑了出來,被老媽纏上,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沒動?!
可是,往事紛至沓來,安洛無神的目光穿越了我的身體,在我胸口破出一個大洞,我的靈魂就那樣隨之穿越了。
安洛抱著膝蓋嗷嗷叫:「小妞,太有個性了也不好啊,見誰不爽就吵吵著上前教訓一把,沒有人會把你當女孩子的。」
一個是明確「表示」出對我有好感的人。
我一邊打著嗝,一邊和霍莎一起很開心地笑。雖然,我心裏像是裝了一坨鉛一樣沉甸甸的難受。早上,媽媽拿了一把糖給我,要我以後都要讓著霍莎,好好照顧她。因為,霍莎已經沒有了爸爸。
安洛就塞給我一顆大白兔:「原來你還惦記著我沒給你大白兔啊。給——記住,我叫安洛。我在三年級二班。」
他的身邊靜靜站著另一個女生。雖然我不清楚他們之間是否情濃意濃,可我不是木瓜,至少還懂得察言觀色。
又是一口。疼得他一聲慘叫驚天地泣鬼神,連走廊盡頭辦公室的老師都紛紛探出頭來。
他兩隻手臂在空中畫個圓,我就好像聽到他嘴巴一張一合發出的聲音:

一個是我暗戀了那麼久的人。
記憶里,只有我眼裡的安洛,眼睛里裝著我的安洛,對我好的安洛,我以為其實也很喜歡我的安洛……
就這樣,我和安洛不打不相識。只是,我並未注意到,最後那一句,安洛是看著霍莎的眼睛說的。
越是想要裝深沉的青春,
穿越到我們初識的那一年……

我眼神戚戚地望向安洛,可接觸到的和*圖*書,居然是霍莎比我還凄楚可憐的目光。
此時不退出更待何時?
或許,總得走過了,我們都老了,
霍莎媽媽就拉著她衝出來,摟著我們倆,仨人兒哭作一團。
現在想想,他和他媽那叫一個酷。
我屁顛屁顛地捧著寫了等式的作業紙去找霍莎,結果被霍莎媽媽哭得跟麵包似的臉和霍莎淚水混著眼屎流的小樣給嚇得順手就把那一頁紙給扔到了地上。
TNND,我到現在依然很懷疑,為什麼我上了半學期的課,就沒發現學校里有個安洛這樣的尤物呢?
下一秒,安洛做了我想做的事。他走過來,手裡捏著一顆大白兔,攤開霍莎的手,不許她再哭:「再哭,爸爸就去不了天堂了,他會很傷心的。」
發送時間是35分鐘以前,那會兒我正在呼哧呼哧地喝稀飯。
穿著黑色的小西裝,裏面是雪白的襯衫,領口還扎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一張小臉,雪白雪白的。
哭著到了山上,我和霍莎已經再也哭不出來了,只剩下嗓子眼還一遍遍難以抑制地打嗝。
罪魁禍首居然還優哉游哉地繼續喝著他的早餐奶,渾然不覺現場的詭異氣氛。
我索性放開了,不顧形象地靠在車窗上大肆放水。
心七上八下的,我看看安洛,再看看阿汐,始終無法做出抉擇。
那一眼,令我像被當頭棒喝,微微抬起的腳忘記了邁出,獃獃地站在原地,無法思考。
我的淚水,很快充盈了我的雙眼,無法抑制。
我望著安洛,美得像個瓷娃娃一樣的安洛,悄然忘記了一秒前所做的努力。
安洛使勁兒瞪著眼,眼淚在他眼裡不停地打著轉兒,我的心軟了,語氣也跟著軟了:「是嗎?你不恨我?」
他是個危險人物。霸道,囂張,一旦做出決定就不允許別人違逆他的意思。雖然我們才相識沒幾天,可我明明白白地從他的身上嗅出了「有毒——勿近」的味道,也從他的行事作風上看出,和他沾上邊,不會是什麼好事。除非,我真的像安洛想的那樣,想要從此墮落為不良少女。
許薇,你是時候消失了,不是嗎?
我尷尬地扭著腳指頭,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
算了吧……
碰巧遇見老天爺也湊熱鬧似的飄起www.hetubook.com.com紛紛揚揚的雨絲。用語文課本上的話說,是細如針、密如牛毛的雨,在天空中劃了一道弧,優雅地落在我的作業紙上。那個等式瞬間被浸濕,渲染成藍綠的幾團,就像她們身後掛的那幅山水畫上的遠山。
從來沒有離開過市區的我們,一見那漫山遍野的綠樹蒼松,一見那爬在地上的黃的紫的野花,還有招搖在風裡鑽進公主裙撓得我們的小腿大腿一起痒痒的狗尾巴,就忘記了那其實是個多麼憂傷的早晨,忘記了我們還掛在臉上的眼淚。
一輛銀藍色的勁霸POLO!
現在想想,那可真是一個惡毒的啟示,類似於傳說中讓人萬劫不復的詛咒。
——霍莎
我瞅著那潔白得跟藕似的胳膊就鬱悶,這完好無損的,哪裡還會疼啊?但還是假意替他揉了半天:「真對不起啊——讓你疼了這麼——幾天!」
老媽愛得不得了,一看價錢也不算離譜,就拉著老爹去看了好幾次,非得要老爹把那車給扛下來,把單位分配的車給送進二手車廠去。還好老爹有自知之明,摸摸他那跟懷了七個月胎似的大肚子,靠在車門上擺個POSE就把老媽嚇暈了。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抬不起頭來。
六隻眼睛對峙著,空氣里瀰漫著濃重的火藥味。
「你……我上輩子欠你很多錢嗎?見面就恨不得咬死我!本來還想跟你說聲謝謝,和你做朋友的,要不是你,霍莎那表情,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可是,該死的,我還是期望著安洛會大踏步朝我走來,抓起我的手把我連拖帶拽地帶出這個境地。
是安洛先看見我的,他遠遠地跑過來,在我面前站定:「你好!小妞!」
我本來就是多餘的。
然後,霍莎就張著她缺了牙的嘴,哇哇地繼續哭。剛剛她還悄悄對我說,自己怕是再也哭不出來,揉了半天眼睛也擠不出一滴淚水來,著急地向我求救:「怎麼辦啦?媽媽說,要哭得越大聲,眼淚越多越好了。」於是,我絞盡腦汁才想出個絕招:用手指蘸點口水在臉上。她愣是沒用上就已經哭得死去活來,一個勁抽抽搭搭了半天,一直到墳坑都堆成小山了,m•hetubook.com.com墓碑都立起來了,她還沒止住。
一直以來,我都刻意忽視了許多關於安洛和霍莎在一起的記憶。
許薇
他小胳膊小腿的,穿著小西服走得特精神,他媽媽戴著一副墨鏡,遮住了心靈的窗戶,只留給我們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也留給了我們無限遐想的空間。
可是,此刻,我寧願回家跟她多聊一會兒天。
但她顯然沒從根本上醒悟,她老公,也就是我老爹完全算不上帥。話題一轉,就變成了「是不是這裏面藏著貓膩啊」,非得老爹漲紅了臉,誇獎她依然沉魚落雁,美貌氣質賽西施才放行。
我朝他聳了聳鼻子,完全沒想到,我會與這個不期而遇的人有什麼後續發展。
霍莎和我一樣,變得傻愣愣的。不知道是被安洛的美貌給迷的,還是真的相信了他這一番話,或者是那顆大白兔發揮了無比神奇的作用?我望著霍莎攤開的手掌心裏那顆大白兔,一下子感覺特別的哀傷,內心充滿了強烈的義憤感,衝過去就推了安洛一把。
或者,站在你理科生的立場上,以邏輯性的思維來推算,是七歲又三個月零一天。
死也不擁有。
宛如晴天里一道霹靂向我砸來!
你看,有人自動把肩膀低下來當台階了呀,難道真的想要遍體鱗傷跳了黃河才死心嗎?
幸福得跟田埂上的狗尾巴花似的。
阿汐終於喝完他的早餐奶了,反手從車裡撈出一袋子優酸乳朝我晃蕩著。
外婆去世,媽媽也只在我面前默默地流下一行淚水而已。霍莎媽媽卻披散著頭髮,淚水流淌,像是剛洗過還沒擦乾的臉。
我最後看一眼安洛。十八歲的安洛。他定定地看著我,聲色不動,沉靜的面孔上看不出些許的情緒變化。
當我看清楚小區門口的銀藍色POLO車前蓋上倚靠著的人是誰的時候,離他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安洛和霍莎肩並肩站著。
所以,我不斷地安慰自己,就這樣吧。
Come on,baby!
失去了,才會明白,
嗯,好吧,那時候我還不會用尤物這個詞,就是聽都沒聽過。我們還是叫他小王子吧。就像《白雪公主》和《人魚公主》里的小王子。
他們靠和-圖-書得那麼近,霍莎剛好到他的肩膀,他們看上去那麼的相配,甚至還有些傳說中的「夫妻相」。他低頭看她,她仰臉和他說話,只是這樣簡單的姿勢,就已經讓人心中驀地騰起一股醋意:原來愛情如此美好,讓我們像他們一樣去戀愛吧。
想奮起反擊的安洛被她媽媽成功地扯了過去,臨走還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揮舞著他受傷的胳膊,嘲笑似的反問我:「小妞,你覺得到底誰才是狗呢?」
看我記得多清楚,雖然在很大程度上,又是託了你的霍莎的福。
它越是單純的、沒有憂傷的,
後悔,莫及。
往事一幕幕,心痛一幕幕。
該死的安洛,你肯定不知道,當年的你就是這樣盯著我,讓我覺得你像一隻流浪的史努比小狗一樣無辜,讓我自靈魂深處油然而生一股愧意,深深地懺悔著:我其實不應該咬你,而應該,好好地疼愛你。
在這之前,我一直在擔心安洛和霍莎今天會不會等我一起去上學,而完全忘記了昨天下午某人承諾今天會來送我去學校的。而且還是以這麼鮮亮的陣仗!
安洛就是在這樣一個時間出現的。
死=去天堂=不回來=沒有
「一老頭兒,還跟一群小年輕比什麼帥啊!」
是你,讓我在七歲的時候就母性泛濫的。
霍莎一哭,我也就特想哭。但我被霍莎媽媽嚇傻了,哭不出來,就撅著嘴,醞釀了半天情緒,終於成功地掉下一顆眼淚來。
在那以前,我還不明白什麼叫做死。只記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外婆去世,舅媽捂著我的眼睛不讓我看。媽媽說,寶貝,外婆要長翅膀了,要去天堂了,小孩子不可以看的,不然外婆會因為小薇薇而捨不得走了,就長不出美麗的翅膀了。我的眼前就浮現出背上長出兩隻巨大的、雪白的翅膀的外婆,她微笑著向我揮手,說要去給我摘雲做的棉花糖。可她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在夢裡看見她背著兩隻巨大的翅膀一點點飛遠,躲到棉花糖一樣的雲里去了,還跟我說她愛我。我就默默地流出了眼淚,原來天堂的幸福像楊梅一樣又酸又甜,讓我看著那麼美的翅膀和雲朵,撲簌簌地掉眼淚。
於是順手抓了他擋著我的手,張口就咬。
所以,安洛,真的不怪我。
死。不。有。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