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誰是你心底最大也最無望的奢望

三歲的時候當著自己的面疼愛另一個孩子,卻對你說,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別人的種,我沒有義務疼愛你,我沒有義務!
「噓!安靜點,別吵醒他的。你看,他的眼淚還沒幹呢。」
我此生最大也最無望的奢望。
我終於哭出來,張開嘴,委屈地號啕。
我已經忘記了我是怎麼睡過去的了,醒來的時候,我躺在許薇的懷裡,身上蓋著一張毛毯。
「把你的行李收一收,你以後住到你歆姨家去,就當你沒我這個爸爸。」
房子里瀰漫著飯香,許薇低頭看著我,對面的門開著,她爸爸在看電視,聲音開得很小。
不僅僅因為你心地善良,而且我從你身上看見到太多太多我的影子,感受到我自己的眼淚與痛苦還有憂傷。
我把頭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他們一家三口。
「打死你?打死你,你以為你就見得到她了?好!我帶你去見她,我讓你去見她!」
我想,那時候的我,一定問過他這個問題。爸爸,他們為什麼會叫我小野種啊,為什麼會說我不是你的孩子呢?我那個長年累月也不笑一笑的爸爸一定揚手打了我,因為我問到了他的傷心處。
我寧願我沒有媽媽,我寧願自己是個孤兒,我不是他們的恥辱,他們也不是我的恥辱。
但她沒事兒,她活著,好好地活著,以我的恥辱的形式活著。
我恨他們,真的好恨!
他像拎小雞一樣地把我從床上拎起來,提上我的衣服,嘴角是得意揚揚的笑。
和_圖_書而許薇,你是天使,帶給了我所有的,美好。
許薇就拉著我的手過去,大驚小怪地喊:「哎呀,阿汐,今天還是算是託了你的福了,我媽已經三個月沒給我做魚吃啦!她最近忙著籌備開飯館,都快沒心理我了。」
我們是同類,外表怎麼樣全都是假裝的防禦,而且還是很容易就被人撕破的。
他發泄似的把我衣服往行李袋裡砸,我的手在背後蛇一樣悄悄滑動,枕頭裡面,是媽媽的一張照片。
「好了,去好好洗個手,我們這就開飯。你阿姨今天還做了她的拿手絕活西湖醋魚,你可得好好打擊下她的手藝,最近她總嘮叨著要去開飯館,我們不能助長她的囂張氣焰。」許爸爸走出來,笑得很和藹。
他們都決絕地從我身邊離開,先是我那個帶了我三年就覺得已經是最大的恩賜的老爹,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溜走的。然後是我那個媽媽,她的心肝兒寶貝很快就不哭了,她才回過頭來,一臉仇恨地看著我,什麼也沒有說就徑自從我身邊走了過去,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許薇哈哈大笑,揪我的耳朵:「你不是還壞壞的想欺負我嗎?」
後來,他要去廣州了,對著他還在床上睡覺的三歲的兒子,他說得是那麼坦然:
事隔十年之後,他再次出現,卻不是為了彌補他們為我造成的傷害,而是來為自己尋求一個答案的,讓科學為他證明,我到底是不是他的種。
我的鼻子m.hetubook.com.com一下子就酸了,眼眶裡泛起淚花。
許媽媽看我的眼神很是憐愛,她說天這麼晚了,吃了飯再走吧。
我忘記了我是從哪裡找到的。
我的媽媽。
我坐起來,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個不動聲色的男人,想要哭但哭不出來。
一句話,羞得我彈似的從沙發上坐起來。他們的好閨女這會兒還裹著浴巾披著外套,我怎麼都覺得自己像幹了壞事。
爸爸總是一句話不說,任我衝出去對著那些小孩拳打腳踢,冷冷地看著,沒有鼓勵也沒有斥責,跟他無關似的冷冷地看著我揍人或者被揍。
以至於到現在我都懷疑,我心裏一直迴響著的那聲對不起,究竟是我的臆想,是我對她依然心存一絲血濃於水的希望而在回憶里擅自添加的美好的一筆,還是她真的說了。
他冷漠的樣子讓我感到害怕,我害怕得忘記了要哭。
就是現在,我有了優渥的生活,看上去意氣風發風光無限,我也不知道,背後有幾個人在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罵他們。
說出去,有誰會相信,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父母?
我怎麼可能像同齡人?讓他們也去試一試,生下來還沒睜開眼,自己媽媽就跟著一個男人離開,把自己棄如敝屣。
多可笑,我的名字還取的是她名字里的那個字。汐,有汐則無潮,她就像傍晚的汐水,離開我的生活,步步遠離我生活的海灘,再沒有回來。
天已經黑了,許薇的爸爸媽媽已經回來hetubook.com.com
只是,三歲的我尚且對他們帶給我的傷害深深地記憶在心,十三歲的我,已經是個心裏有陰影的小孩,我怎麼可能不處處提防他再給我一次傷害?我早就明白一個事實,這一輩子,我只能自己對自己好,保護我自己,讓自己快樂讓自己幸福。
哦,寶寶乖!
「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我要媽媽!你打死我吧,我要去找媽媽!」
我恨她,也痛恨我自己。
她真的好漂亮,大大的眼睛,臉白白的,笑起來的時候,左邊臉上就會有個酒窩。
我今生要痛恨一輩子,恨不能把它從記憶里拉扯出來撕得粉碎的一張臉,也是我最想親近的一張臉。
多可笑的一件事情啊!
我勉強地笑笑,身上暖融融的。
小時候,每個同學的家長看見我,都會說,唉,這孩子怎麼一點也不像他的同齡人。
「你媽?我今天讓你去見識一下你媽,看她會不會像我這樣對你好。」
我想要跟她說聲謝謝,我想要抱抱她,可我怎麼也說不出來,伸不了手。
我把照片塞進最裡面的那件衣服里,讓它貼著我的肚皮,用褲子壓著,這樣,它就不會掉了。但他拉我走的時候,我還是不願意下床,怕動作太大,發出聲音,就會被他發現。
我曾無數地想,我寧願她死了,死在產床上,死在生我的過程當中。
我聽見了這一輩子最刺耳的一句話:「這是你的種,你帶他來見我幹什麼?」
就算他們的婚姻是場錯誤,又怎麼可以讓我來為m•hetubook.com•com他們的錯誤埋單。
我的耳朵里,塞著兩團棉花。
歆姐說得沒錯,一切隨緣,我的心,它已經為我做主了。
是許薇寫給她爸爸媽媽看的。
哦,媽媽,她是我的媽媽,但她說,我是那個男人的種,跟她沒關係。
許薇慌忙從我手裡搶過本子,遞給我餐巾紙:「得,得,得,別再哭了!一大老爺們,都哭一天了。」
所以,許薇,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想要你快樂。
只是,她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她所有的笑,都是對著她手上牽著的那個孩子的。
下面是三個問號,估計不是她爸爸就是她媽媽畫的。
一直到檢查結果出來,他心裏踏實了,他才帶我出去給我買衣服買吃的喝的用的,全是高檔的,從此我要什麼有什麼,還給了歆姐一大筆辛苦費,謝謝她替他照顧我這麼多年。
這,曾經,是我,一生都無法企及的,夢想。
我以為,它永遠不可能實現。
我就那麼看著面前這個像向日葵一樣美好的女孩子傻傻地笑。
許薇媽媽輕輕地咳嗽一聲:「阿汐啊,來來來,吃飯了。」
小時候,鄰居家的孩子都罵我野種,說我不是我爸爸生的,那些女人一邊把自己的孩子往自己懷裡扯,一邊帶著淺淺的譏笑,看我和爸爸走出家門,在身後揚高聲調喊,叫你不要去招惹他,叫你不聽,叫你不聽。並沒有替我辯白的意思。
後來,歆姨告訴我,那是我無意中從她抽屜里翻出來的,問她那是誰,她告訴我那是我媽媽,她已經死www.hetubook.com.com了。我居然就趁她不注意,把照片偷了出來。
於是,我出生以來,我終於見到我的母親。我一生都無法忘記,我和她這惟一的相見。想忘而無法忘。
我尷尬地笑笑,把流出來的眼淚擦乾,新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他罵我小雜種,小畜生,罵我怎麼就不像我媽,趕我走都不走。
你知道嗎,許薇,我每次做噩夢都會聽見這句話,然後哭得稀里嘩啦,肝腸寸短。
我埋著頭去洗手,洗完出來,許薇在她卧室換衣服,我注意到沙發邊的小桌子上放著一張便箋本。
真的好希望,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這家子里的一個成員啊,可以像她爸爸那樣幫著自己的妻子或者媽媽端菜,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
就像我,一笑,嘴角就會有個酒窩。
更好笑的還在後面了,我老爹,你知道他幹了件什麼事嗎?當他在廣州發了財,他終於肯回來見我一面了,卻是領著我去做親子鑒定驗DNA。
他還騙我和歆姨,說是要帶我去體檢,看看需要打什麼預防針!
我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她慌忙去扶他,安慰地摸著他的頭,往他的頭上吹著氣:「寶寶乖,不哭,不哭它就不疼了!寶寶乖……」
我仰望著她的臉,看她好看的唇一張一合,美妙地吐出這些字,她牽著的那個孩子,還使勁地往我手裡塞著糖:「哥哥吃,哥哥吃!」奶聲奶氣得可以。
長長的省略號後面,許薇只寫了一句,「他是個需要很多很多愛的孩子,爸爸媽媽,你們或許可以把他當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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