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比煙花寂寞

我對這個發現感到蒼涼不已。
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是有一個懂你的人。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是你發現人人都看見你的靈魂在流淚而沒有辦法幫助你。
「死了。」我沒好氣地說。
「好美呀!好美呀!」
許薇和霍莎都被她的神情給騙了,居然相信她的故事是真的,而且和她成了很好的朋友。尤其是霍莎,她特別喜歡和艾蘿討論前世今生以及後世的問題,迷得不得了。
她並不願意與我說太多。
「你還記得什麼?」她笑著看著我,眼睛在燈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
我望著那串用句號組成的省略號,皺眉。
原諒我,許薇,我現在才發現,我竟然從來沒有聽你訴說過心事,不知道你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服務員一臉詫異,我像只猴子一樣憋紅了臉,比畫了半天:「例如,例如在蛋糕里放個什麼神奇小禮物呀之類的?」
她笑起來,像個陰森的巫婆。
「吃火藥啦。」她給我一個白眼。
她發了長長的省略號過來。我驀地明白,此刻的她定是有許多的話想要說,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艾蘿趴在吧台上玩撲克牌,看見我,下意識地朝門外張望,問我許薇和霍莎怎麼沒來。
我認真地嗅那花香,努力地嗅那花香,那是我今天惟一感受到的一縷香。
走到許薇霍莎他們所在小區對面的時候,我已經實在沒有力氣再支撐我自己。
說著說著,我的鼻子酸了,眼眶熱了,眼淚在眼角搖搖欲墜。
「沒事!你多吃點。你看,我點的全是你的最愛,開胃菜酸辣白菜,糖拌西紅柿,西紅柿還專門讓師傅去了皮的了。」
店裡很清凈,因為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她說,人比煙花寂寞。
她的名字也很奇怪,叫艾蘿。她說因為她媽媽懷她的時候很喜歡吃胡蘿蔔的緣故,而且她生下來的時候,屁股上真的長了一根小小的尾巴,醫生說那叫什麼骨來著,那條尾巴一直陪伴她到十歲,醫生們才敢幫她把它拿走。
會員卡是和*圖*書湊的份子,每次消費都是從裏面直接扣錢,所以,我從來沒有單獨來過靜聽花語。
「艾蘿,能讓我自己待會嗎?」她點點頭,走了,又折回來:「安洛,你應該努力讓自己開心些!」
「安洛——」
我早早地訂了一個包間,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讓我有機會,對許薇說出藏在心裏的話。
沒什麼,後天請我吃飯吧,我生日,還記得嗎?
「你怎麼了?薇薇。」
「對不起,許薇,我是個懦夫。」
我憑直覺把霍莎的行為歸為任性,相信她只是有意的,想要嘗試一下走出去,去看看外面不一樣的世界。她最終會回來。
「心情這麼不好,來杯蘋果汁降火吧,我請客。」她說。
艾蘿要我把手伸給她,我拒絕了,我不信迷信。我告訴她。
她點點頭,但過兩天又要再問一次,神經綳得緊緊的,好像隨時都有斷裂的危險。
開心些?
我慌忙丟下東西捧起她的手,紅了好大一片了。
「去廣場公園吃吧!今天廣場有慶祝活動放煙花。」
「安洛,你看過亦舒的《她比煙花寂寞》嗎?」
我問艾蘿:「今天你願意給我看手相嗎?」
我坐在臨窗的位置,靜靜地看太陽一點點地,像個蛋黃一樣落下山去。
半晌,許薇突然問我:「你就沒什麼問題要問我?」
「嗯,我記得,你不喜歡吃巧克力,喜歡吃牛奶糖,比如大白兔。記得在你吃魚的時候不能和你說話否則你一不小心就會被卡。記得你吃飯不能喝茶,胃會很難受。土豆和米飯不能一起吃,你也會因為胃酸而痛苦。你喜歡吃花生,但怕花生油會讓你長胖,所以只吃煮的而且冬天堅決不吃,因為冬天你就像只小熊一樣地囤積脂肪過冬……」
差不多半個月了,她不肯跟我說話,遠遠地見了我就繞道走,不像霍莎,還會故意板著面孔從我身邊走過去。我看著許薇來了又消失了的路的那一頭,悵然良久,心下悲哀。
而許薇和霍莎顯然並沒有和-圖-書察覺到我的不高興,拉著艾蘿問東問西的,最後居然勒令我交一百塊錢出來辦會員卡。
「對不起,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
她搖搖頭,我沒辦法給你啟示。她真的是個眼神銳利的女孩子,居然洞察我內心的彷徨。
我點點頭。
我沒反駁。
去定蛋糕的時候,我問了服務員一個很傻的問題:「你們的生肖蛋糕前段時間有沒有搞活動?」
我只好告訴她:「我們再也不會一起來這裏了。」
就剩最後一根了,她伸手來搶打火機,要自己點。我躲開她:「你從來沒放過,還是小心點啦!我放就好啦!」
我看見她的臉上一點點地布滿烏雲,嚇得慌忙制止艾蘿,但已經晚了,之後的很長時間霍莎都萎靡不振的,動不動就問我和許薇,她是不是一看就是個苦命人沒有什麼福氣。
她詫異。
我終於有勇氣,把QQ簽名改成:如果可以,請讓我輕輕對你說聲對不起。我相信,她們一定會看見。
「安洛,對不起,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她突然說,然後推開我,拔腿就跑,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喃喃著她的這句話,終於明白這是最後的晚餐、離別前的狂歡,身後的人群猛然間安靜下去,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孤獨地看著漫天的煙花綻放。
面前就是我們常去的咖啡屋,「靜聽花語」。老闆是個二十一歲的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喜歡穿黑色的裙子披黑色的披肩,喜歡玩塔羅牌喜歡看手相,店裡沒人的時候,就會跑過來,要求我們和她一起玩那些神道道的東西。
不同於許薇,她的背影像是一個巨大的感嘆號,宣布我從她的生命中光榮地划入黑名單,再無交集。我由此變得低沉,深深地失落。
她央求艾蘿給她看手相,艾蘿胡謅了半天,說她今生難逃感情的牽絆,謎雲重重,機關重重,始終難逃一劫。
當許薇站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低著頭,除了說對不起,還能說什麼呢?
我站在原地不動,思https://www.hetubook.com.com考她說這句話的含義。
「來啊,安洛!今天要陪我一起快樂了!」她遠遠地朝我喊,臉上紅撲撲的,看上去,感覺她其實很幸福。
原來,那麼那麼早之前,我在無形中傷害了你,傷害得那麼深那麼深,讓你體無完膚。
我搖搖頭,我對文縐縐的東西向來不感興趣。
那顆蛋糕店贈送的玻璃墜子我用黑線串起來,一直掛在脖子上,但許薇已經看不到了。我還想過在她生日那天向她道歉。為她定做一個巨大的水果蛋糕,蛋糕師一定要為我用水果刻一個巨大的兔子。這樣,不喜歡吃巧克力的她,就可以大口大口很豪爽地把我給吃了。
我手足無措地任她抱著,良久,手拍上她的背。
「你也會怕啊!」我刮她的鼻子,然後迅速點燃一根煙花棒,煙花就衝天而去,在黑色的天幕下炸開,開出一朵花來,美得很不像話。
她說,她其實很難過,當那條尾巴從她的身體上被拿走的時候,感覺是惟一可以把她與前世聯繫起來的東西消失了,難過得不能自抑。
許薇溫和地笑:「說對不起幹什麼?今天就是找你陪我吃飯而已,沒什麼特別的,你別多想。」
許久,她才回了我。
她卻一把抱住我,哇哇大哭。
就像我突然有種感覺,其實我一點也不了解許薇。
不到一分鐘,許薇就上線了,發給我一個含蓄的微笑:不用說對不起的。
我去石頭記買了條小小的玉石項墜,用紅線纏起,放進蛋糕里。
我謝謝她,她嘆口氣:「我知道你不會聽的,但我還是希望你好好想想!」
那頓飯,我們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悶著頭大吃。
我如醍醐灌頂,慌忙找了個被打的表情要發過去,結果,她的頭像已經灰了,我的表情發不過去。
曾經陪在我身邊的兩個女孩子,一下子變得形同陌路。面對朋友們好奇的關心,我總是沉默。
我很不情願,但也只能乖乖地交錢。
我愣了一下,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有太多太多www.hetubook.com.com的問題想要問,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問,也不知道我是否準備好了應對她的回答。
我突然說,許薇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只好一個勁給她夾菜。
我越來越喜歡沉默,它成為我保護自己的一種工具。雖然我知道,保護的同時,我也傷害了別人。
她送我一朵百合花:「安洛,你需要靜心。靜心,才可以感受到別人對你的愛,明白自己的心,找到自己愛。你需要愛,安洛!很多很多的愛。」
「乖,別哭啊!一下下就好了。」我安慰她,鼓起腮幫子繼續吹。
一句話,空氣驟然變溫,我如墜冰窟。
「我記得你那麼多那麼多,但我依然不明白你不了解你。我以為你很完美,我羡慕你擁有的一切,像個貪婪的孩子,從你身上索要溫暖,但我從來都忽視了,你只是個小女孩兒,你需要我的疼愛……」
我抱緊她。
一份來自不相干的人的愛。
計劃落了空,我每次路過小羊羔蛋糕店,看見那款生肖蛋糕,就會莫名其妙地掉眼淚,想要蹲在地上哭泣。
她真的很喜歡,真的很高興,那就好!我想。
我已經被她排斥在心門之外。
她繼續搶,我一閃身,手上的廢棒就打到她手上,上面的點點火星燒疼了她的手背,她一下子叫出來。
悲傷逆流成河。
煙花,的確是場悲劇。
「沒有啊——」服務員把尾音拖得長長的,我驀地明白,那個薇字的水晶墜子並不是個意外,而是一場蓄意的圖謀。
不,我知道的,你生氣了。
她跳起來,然後再塞給我一根,我把手上的半截廢紙棒丟在地上,繼續放。
我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發了個戴墨鏡的壞壞的表情。許薇你壞壞的,沒生氣還要雪藏我!
她叫我的名字,傷心欲絕。
「你今天可要做護花使者了!我從來沒放過這玩意了,怕怕的。」她來抓我的胳膊,笑得真的很開心,但我總感覺她的手輕微地顫抖。
許薇就沒了動靜,我抬起頭,才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
「原來你早就計和*圖*書劃好了。」走出飯店,天空已經有煙花綻放,紅黃紫綠藍,五色斑斕,美得燦爛而炫目。
我說,你怎麼沒有福氣?你有個好爸爸好媽媽,還有個勝似親姐妹的許薇,還有我。
「煙花,就是悲劇的象徵。」她頭也不回地說,朝著一個賣煙花棒的小女孩走過去。
算是上了人生的第一課,以後當老闆,一定在女顧客身上下工夫,抓住了她們,就抓住了她們身邊的男人,抓住了錢袋子。
我對著那片紅吹口氣:「不怕,沒事的,不想就不疼了,一會兒就好了!小時候,我磕著碰著摔著燙著,媽媽也是這樣安慰我的,好像有神奇的力量,她這麼一說,我就真的不疼了。」
但我依然為後天的約會而興奮,現在想想,那兩天竟然是我這一年最快樂的時光,雖然心裏依然很忐忑,可是,一想到有機會當面澄清我們之間的許多誤會,我就是那樣的期待。
「別再說了。」她突然把碗放下,抽出餐巾紙覆蓋在臉上,「結賬吧!我吃飽了。」
我看著她送我的這朵花,眼前慢慢地綻放出一片淡淡的傷。
我訥訥道:「那蛋糕還沒吃呢。」
我發誓,我沒有生氣。她說。羞澀的表情。
艾蘿把蘋果汁給我放在桌上,想了想,還是坐了下來,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我真的不算你的什麼好朋友。
下面是一條她匆忙發來的消息:到時候我在校門口等你,就我們倆。
我緊緊地抿著嘴,掩飾內心的驚訝。
我在她憐惜的目光里一步步走出靜聽花語,她又跑出來,問我:「『靜聽花語』是不是個唯美的名字?」
許薇喜歡吃水煮魚,而離我們學校不遠就是一家味道特好的小炒店,水煮魚的味道非常好,據說,是吃遍整座城市的許薇最好的一口。
「安洛,命運早在我們出生的時候就被安排好了,誰也逃不了的。我能幫你們做的,也只是提個醒而已,具體怎麼做怎麼沿著生命既定的軌道走下去,我說不上來,也不會說給你們聽的。」
「不——我就要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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