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天旻。她緩緩吐出這三個字，彷彿用了很大氣力。你這麼早，做什麼呢。
她一直都是優秀學生，縱然數學不出色，但其他科目足以彌補。她以為自己很用功很努力了。而現在她發現，平時沉默無聞的紀天旻，竟然會這樣刻苦。一個巨大的威脅。很多人都說過，女孩子的學習會越來越不如男孩子。女孩子的理科很難學好。她一直都嗤之以鼻不以為意。而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她突然下定決心，立即報名參加數學競賽，一定要把數學學好。她一定可以！
我會好生點，不要操心。
琴師已是微醉，淺淺一笑。那笑叫喜艾心都揪起來。喜艾喃喃自語，我就是要找你……我就是要找你的。你叫什麼名字？我叫你琵琶吧……
佰草咬牙暗下決心。
一身白褂的爺爺坐在老藤椅里，埋頭寫藥方或是讀醫書。身後是一格格葯櫃，還有白髮如雪的素蓮。葯香熏然。那一日，佰草看見兩位老人在窗檯前細心侍弄一盆將開的白蓮花。夕陽斜照，晚風沁涼。那蓮花瓣尖微紅，宛然如醉。細細脈絡清晰如畫。
好驚蟄……我叫什麼都不要緊。好驚蟄，我是上一生就認識你的，不然怎麼會為了你的琵琶曲哭。
原來他也會笑得那麼美啊。他身上淡淡的酒氣真好聞，那種乾淨醇香的味道，微醺微醉，恰倒好處，就像他修長指間彈撥的曲子，纏綿悱惻如泣如訴。喜艾把被子堆在胸前，細細思量驚蟄的點滴。心莫名熱起來，被子也掀開，就那樣躺在月光里，慢慢走進那琵琶弦上風流好的夢境。
而此時，文化館一間冷清的屋子前，正坐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小女孩。有人經過，勸，福娣，快回屋去，外面風冷。
那一晚，佰草感到腹痛如墜。她一面做數學一面隱忍。之後睡去。
驚蟄卻像個孩子那樣哭了。喜艾攬著驚蟄，撫摩他的頭髮他的額頭，宛如慈祥的母親。喜艾呢喃，驚蟄，我知道你在青綿還有明天一天待了。我知道戲班一走，你也要跟著走。我不知道你要走到哪裡去，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到青綿來。驚蟄，驚蟄，可不可以不要走？驚蟄，不要帶著福娣到處跑了，留下來，好嗎？
她回嘴，天不才黑的嗎？
有時候也見媽媽臉色蒼白。問怎麼了。媽媽微笑，沒什麼。長大了都會這樣。我的佰草囡還沒有長大呢。
驚蟄女兒生病後，妻子就走得無影無蹤。驚蟄沒錢給福娣看病。醫生說福娣活不過夏天。福娣不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常常跟父親撒嬌，爸爸別難過，媽媽要回來的呢。就算媽媽不回來了也不怕，福娣陪爸爸，福娣一直陪爸爸。
佰草一笑婉轉，沒有啊，我不好好的嗎？
大半年後，素蓮久病的丈夫去世，素蓮開始在家潛心禮佛不問他事。爺爺沒多久也離開合作社，回來開他的藥鋪。
他略是窘迫，佰草含和*圖*書笑過去，拉過他手下的書——《華羅庚杯初中數學競賽輔導教程》。你真是用功呀。佰草不動聲色，心裏卻生起一股股寒氣。有人這麼用功，這麼拚命。這讓她感到可怕，巨大的壓力。
她突然轉身，奔跑回家，匆匆梳洗。奶奶和媽媽剛好醒來，要她再多睡會兒。她卻已抱著書離開。奶奶忙急著要她吃早飯。她只是說自己想去買麵包吃，匆匆像去學校了。
喜艾諱莫如深，不告訴你……總之，就是，來啦。
而驚蟄的琵琶，叫她淚如泉湧。她內心凄苦，可感樂音凄惻。那麼彈著凄惻樂音的驚蟄，定也內心凄苦吧。果然是情發一心，天涯淪落。喜艾湊上前，要看清他的眼神。而琴音遠去，那憂鬱又回到他眼裡。
佰草微笑。喜艾喟然嘆，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好像多了很多心事。
姑姑冷笑，那你要等天黑才回來？女孩子家長大了，就要注意檢點。瘋來瘋去像什麼。
她下這些決心時自己也嚇了一跳，從什麼時候起自己這麼野心勃勃，從什麼時候起自己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小囡囡？而來不及多管了，也許這也是長大吧。
她小心翼翼推開教室門，心快要跳出——教室的角落裡，是位埋頭學習的同學。當她努力在記憶里搜尋他姓名的時候，他頗是驚訝地說，陳佰草，你也來這麼早。
喜艾也不搭理，只是徑自朝里走。門衛要來攔她，而琴師剛好從外面回來，眼神迷離。喜艾歡喜得緊，望定琴師就說，嗨，吃飯了啊？彷彿是舊相識。
而這一次，讓台下的喜艾神魂顛倒的竟不是那粉墨華彩的麗人或者風流俊秀的小生。檀板響過，眼尖的喜艾突然看到戲台角落那神色落寞面容清瘦懷抱琵琶的男子。喜艾頃刻怔了痴了，任華麗拖腔纏綿悱惻，眼神一挪也不挪，只是看著那琴師，看得五內沸起看得施然如醉。
她到教室時，依舊只有紀天旻一人。她跟他較起真，她跟他鉚上勁。她一定要和他比，一定要勝過他，一定要把他甩在自己身後，一定要一直做那個最出色的陳佰草。
那是一個秘密。
我會對不住你的……
初生的青柳在晚風裡婀娜飄搖，那嫩葉的柔綠正是喜艾此刻的心情。驚蟄微微一笑，取出琵琶，細細調弦，將臉微微貼在嫵媚玲瓏的琵琶上，輕撥輕彈，一串透明音符已將喜艾引往高山流水之地。先是宛如和風輕拂，只是在低音曲纏綿迴轉。又如柳蔭間宿鳥交頸而眠，喁喁私語。這纏綿一路攀高，漸成百鳥啁啾水出山澗，嘈嘈切切錯綜繽紛。絢爛之音齊齊奔涌而至，彷彿荷葉之上的晶瑩水珠齊齊滾入水中，綻放無數剔透嬌小的花朵。在喜艾幾乎透不過氣來時，他柔若無骨的手指又緩然輕彈，水已入清池，文靜舒緩蕩漾著淺淺漣漪。群鳥已入千林萬山，只留幾痕飛羽翩翩墜落
hｔｔｐs://wｗｗ•ｈeｔｕbｏｏｋ.ｃom.ｃｏm。他優雅地一揉一彈，弦亦優雅靈性地一撥一放。琵琶懂得他的心思，他脈脈溫情倚著琵琶，無限纏綿。琵琶就是他的情人，他的妻子，想著，喜艾漸漸湧出眼淚，內心無限痴纏，恨不得頃刻就做那琵琶，與他相依相偎。她看見他懷抱琵琶的溫柔模樣，眉間憂傷悄然潮退，一曲終了，喜艾淚流滿面。
呻|吟的喜艾彷彿坐上了顛簸的夜航船。她不知道船要開往何處，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上船，她只是覺得心裏很苦，而這種無法宣洩無法言說的苦卻被他的琵琶彈撥出來。她把他當成知音當成親人，她要他，要他抱緊她，忘記一切的過去與未來，忘記一切哀愁與幽怨。
而在喜艾耳中，驚蟄的琵琶就是天籟了。她熱切地望著他，能不能彈給我聽……隨便彈什麼都好！我想聽，真的想聽！
跑最後幾圈的時候，天陰下來，似乎是要下雨了。風很涼，掀起她的衣裳。喜艾喊，佰草，回家啦，要落雨了！
月華如霜，水波蕩漾。年久失修的戲台再次張燈結綵笙歌繚繞。曲目是經典《西廂記》、《何文秀》，還有新排的《梨花魂》。
父親終於出現在視野里，福娣歡喜地站起來，蒼白的小臉潤起一痕淺紅。而她看見父親身邊又多了個年輕女孩。她怯怯坐下，虛弱地咳嗽幾聲。
月光淡下去。她看著驚蟄與女兒回屋。福娣在他懷裡又薄又輕，像一張透明的隨時會被風帶走的紙。
嶄新的疼痛一波波蓋過來，而又是嶄新的歡喜一浪浪包裹住。喜艾一面流淚一面微笑，看見夜空縷縷雲朵如若花開，聽見耳邊夜眠的雙鳥呢喃纏綿，聞見初開的薔薇舒開朵瓣……琵琶靜靜躺在他們身邊。而她此刻也終於成了他的琵琶……她也綻放了，汩汩泉水洶湧澎湃，夜航船帶她駛離疼痛，飛上浪尖飛上雲端直往穹宇而去。等船慢慢平和，似乎天也明了，月光又重新回來，溫柔地撫摩他們。
喜艾說，佰草啊，你瘦了。
那年深冬，一個凌晨，天色很暗很暗，路燈還沒有熄，青綿鎮早點鋪也都沒有開門。佰草被噩夢驚醒，坐在床頭看窗外遙遠的黎明。彷彿沒有盡頭的黑暗深處，有一星光亮。佰草一怔，裹緊衣裳下床，終於確認那光亮來自小鎮中學的一間教室。如果沒有記錯，那該是佰草班的教室。
張浦鎮離青綿很遠。她問，你怎麼會彈琵琶？你的琵琶彈得真好。
沒有啊。佰草突然覺得自己很倦，不知道該怎麼說。也許自己從來就不曾把喜艾當成至親姐妹，只是把她當成一個沒條件對自己好的普通朋友。她不再說什麼，又埋頭做作業了。喜艾不再打擾，悵悵離開。
好驚蟄，驚蟄……記住我，我叫喜艾，馮喜艾……
喜艾看著驚蟄把罹患白血病的女兒抱在懷裡，啞著聲音，福娣，hetubook.com.com
外面這麼冷，你怎麼坐在外面？小女孩扁扁嘴不說話，很陌生地打量喜艾。
那時節，蓮花早已萎謝。
初二的時候，佰草的數學成績突然很不穩定。媽媽急壞了，又是找老師補課又是自己加強輔導。一時間佰草書桌上堆滿數學資料。
彷彿是從那一日開始，她感到了自己洶湧蓬勃的成長。先是個子連竄了好高，一直和媽媽一樣高了。牆上量身高的粉筆線叢叢簇簇宛如旺盛的植物。原先細瘦的胳膊也漸漸圓潤飽滿。她一個人在浴室里獃獃站著，有些賭氣地看鏡子里那個日益陌生的女子。胸脯後背上都有淺淺淤紫的痕迹——她悄悄買最小的棉布胸罩，狠狠束縛，甚至懲罰成長的身體。
終於又有戲班子來青綿了。這讓過了一個嚴冬的小鎮人很是歡喜。而喜艾更是激動，當時佰草正忙著數學競賽的最後衝刺，不理會什麼戲班。喜艾只有一個人去看了。
佰草一臉無邪，來什麼？
他臉紅了，不過是亂學了混口飯吃，哪裡能上檯面。
福娣依舊搖了搖頭，固執地坐在那裡。
而愈是在意愈是緊張，數學反而越學越困難。每到考數學她總是手腳發涼，幾乎哭泣。媽媽狠心說，必須學好數學，學不好數學就考不上高中，考不上高中就上不了大學。
小鎮中學離陳家並不甚遠，佰草只是好奇，誰會來那麼早？看時間，才五點一刻。她睡不著，悄悄穿衣，推門。凜冽寒風在微藍天空下突然襲來，化做根根冰冷鋼針直往佰草身上刺。她差點打噴嚏，努力忍住，朝那一痕光亮而去。
第二日戲方散場，喜艾就擠到前台叫，張驚蟄，張驚蟄！有人投來不屑的一瞥，到底是死了媽的，沒教養。喜艾讀出那種鄙視，一下子火氣來了，盯緊那說三道四的人開口要罵。張驚蟄突然走來，淡淡看她一眼。她立時噤聲。這才發現今天的驚蟄與昨日醉酒的驚蟄判若天淵。她望著他，他不說話，自顧自把琵琶收好，轉身離開。喜艾未加思考也直直跟過去。驚蟄走得很快，喜艾幾乎小跑著才勉強不落後。驚蟄沒有往文化館走，而是沿著落滿桃花的小弄堂沒頭沒腦亂沖。他背影文靜孱弱，他抱著琵琶的樣子活脫脫是畫里走下的人。他為什麼要避著她，她又為什麼偏偏不識趣要跟著他？兩個人心裏都亂了。她想自己在他眼裡不過是個沒長大的野丫頭。他想自己在她眼裡不過是個行為怪異的痴男子。月亮出來了，河波蕩漾，垃圾船上那對夫妻在煮飯。醇厚米香也跟著在漣漪里搖蕩。終於累了，他在石頭橋上頹然坐下。她也跟著坐下。
戲班在青綿搭了三日台，喜艾就逃了三天課來看琴師。戲班住在鎮上文化館里，第一場戲結束，喜艾就蹩進文化館大門，四處尋找那落寞清瘦的琴師。桃花在院內開得繁盛如燒，朵朵桃花在黃昏暮色里繽紛墜落。她看見hetubook.com.com
那些台上光鮮照人的演員也只是住擁擠的宿舍，喧嘩吵鬧間是一張張褪盡粉黛寫滿疲憊滄桑的臉孔。這讓喜艾多少有些接受不了。門衛說，哎哎，丫頭你來找誰？
虛弱的驚蟄微微點頭，我不走了。我日日彈琵琶給你聽。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樣的冬季凌晨走在四下闃寂的青綿。水面濃霧似已凍結，深重凝滯難以化開。高大的玉蘭樹投下瘦削身影，默默佇立。看上去一排排像一群施了定身術的人。恐懼爬上佰草心頭。她開始奔跑，而足音在沉寂的晨初尤顯突兀，惹來誰家聲聲犬吠。她壓著胸口，先前冰涼的手心開始冒汗。
喜艾不知道她跟自己打的賭。如果不跑完十圈，就不能學好數學。她不理會，一直在奔跑。眼淚幾乎瀰漫。
驚蟄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前言不搭后語，今天月亮真好，怕是要十五了。那言語間微微濕潤的熱氣噴到她脖子里，暖溜溜撩人心腸。她心頃刻融化成水，浸得驚蟄也成了水。待他們清醒時，發現兩人已躺在河畔柳蔭深處。他握著她的手，她有些害羞，而身體卻如琵琶弦般溫柔戰慄。月影明滅，驚蟄緩緩掀起喜艾的衣裳，眼淚也落下來。
她在他耳邊輕輕喊，驚蟄，驚蟄。
他眉眼憂愁，我是張浦鎮的。
這是一個秘密。
驚蟄。喜艾含笑呢喃，覺得面前的男子，每一處都是可愛的，每一處都是美好的。她踏著月色匆匆回家。閣樓上的姑姑悶聲問，怎麼這麼晚才回。
佰草繼續問，到底是什麼？
後來數日，佰草都有些怕見奶奶。似乎是窺見了老輩人的秘密，奶奶會生氣。就這樣一直惴惴多日。
雨點砸下來，操場上漫起土腥氣。喜艾急得要拉她，她推開喜艾，固執且倔犟。就這樣，一直跑完，她跟自己打賭贏了，她可以學好數學了。眼淚和雨水一起落下來。她不給喜艾看到。只是淡淡說，我們走吧。
上體育課，她也可以擁有和別的女孩一樣的特權，請假不去。成長是一種標誌一道暗語。喜艾笑嘻嘻湊到埋頭做數學的佰草跟前，你也來了嗎？
那個漫長的冬天，每日凌晨，她都早早起身早早去學校用功。競賽教程艱深晦澀，她告訴自己，耐心，耐心，從第一頁開始，一題題研究過去。也有實在困難的，就抄下來問數學老師。清晨的教室，只有她與紀天旻默默看書。紀天旻寡言少語，是她之前根本不在意的人。而現在，他成了她的壓力她的對手她的動力。他們從來不說一句話，也許紀天旻也把這一切當做競爭。
福娣經常會痛，也會暈倒。小小的福娣怕爸爸擔心，哭也哭不出聲音來。她說爸爸，我沒有事。爸爸，你快去表演吧。回來后給我彈琵琶。
很久沒有流淚。姆媽離開時她也沒有這樣毫不避忌地流淚。與姑姑一起操持糕團店，受著姑姑的冷臉責罵，也從來不會流淚。
她不說話。喜艾一臉和圖書
歡喜，你是大人了呀。
驚蟄淡淡回頭，你走吧。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們剛剛認識……
早在喜艾六年級時，喜艾就悄悄問過佰草，你來了沒？
佰草一時怔住，恍然明曉為何多年以來爺爺為什麼如此細心養著那些蓮花。
福娣實在難受，驚蟄就彈琵琶。福娣在父親的琵琶聲里笑得很甜很安靜。福娣說，我病好了，也跟爸爸學琵琶。
月色溫柔，春季夜晚的風繾綣跌宕。她笑問，你是哪裡人？
喜艾暗笑，算啦算啦不和你說。你這麼小一定是沒來。
喜艾不想破壞自己的好心情，小聲哼《十八相送》的調子。姑姑卻受不了，一天到晚像個浪蕩蹄子做什麼！
驚蟄哄女兒睡下，輕輕出門找到默默等待的喜艾。喜艾似乎一瞬長大了，她抬頭看驚蟄，你別傷心……
喜艾脖子也硬了，生生丟回一句話，誰不檢點？誰是浪蕩蹄子？姑姑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姑姑一時臉煞白，眼神都灰了下去。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自己好生點！
她買了一包話梅和一包瓜子，開始還在一顆顆吃，後來索性住手，話梅與瓜子簌簌落出也不察覺。邊上有人笑，痴囡，真是痴囡。
她看著床單上的血跡，不知道如何是好。媽媽走來，先是驚奇，而後醒悟。而奶奶則端來紅糖水，囡，快喝啊。奶奶臉上的笑紋綻開如菊。
喜艾知道佰草什麼也不會說，只是看著她，佰草，我姑姑想要我回去幫著做糕點生意。反正書也沒什麼好讀的了，我成績這麼差只會拖班上的後腿。佰草，我發現你現在……都不大理我了。
驚蟄帶福娣去醫院。大夫搖頭拒絕，要驚蟄別給孩子忌口，孩子太小太弱，經不起折騰，不如早些解脫。
喜艾躺在床上，橫來豎去眼前總是那個身影，那個驚蟄日出生的張驚蟄。
她恍惚著，驀然想起初染。初染也長成大人了嗎？自從那一年遇見、分別，就再沒有重逢。初染一定長高了吧……
她一個人在小鎮中學的操場上一圈圈跑步。她暗自說，一定要跑完十圈。跑完十圈就能學好數學。十圈，兩千米。她一圈圈奔跑，暮色漸沉，她孤獨的影子悄然模糊。操場邊的喜艾只是默默看她，一點也幫不上她。雖然她一直在繞圈奔跑，而喜艾卻感覺她離自己越來越遠。喜艾跟不上她。
福娣搖了搖頭，水汪汪的大眼睛叫人心驀然揪緊。別人又說，先吃吧，別等你爸爸了，飯菜都冷了。
清晨，她看到白色床單上的淡紅血跡。純凈淡薄的血跡。她一時愣住，轉而內心湧起無限凄涼。長大了，終於長大了。
琴師呵呵笑了，琵琶，我叫琵琶……丫頭亂講，我怎麼會叫琵琶呢？噓……他水汪汪的眼神叫喜艾渾身熨帖，不知身在何方。他輕輕湊到喜艾耳畔，我叫張驚蟄。
兩位老人就在夕陽里靜靜站立，蓮花緩然綻放。佰草亦悄悄離開，怕一絲響動驚擾這如畫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