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一點也不想睡,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坐了起來。
我盯著若磐的臉,直覺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卻想不出什麼地方不對。
柔軟的觸感傳來,帶著融融的溫暖,久違而舒暢,我閉上眼睛,覺得那暖意將自己包圍著,能把所有的不快都通通消解。
若磐平靜下來,只見那雙金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泛著微弱的光。
「左相府啊,」一人捋著鬍子連連搖頭:「聽說連柴房裡打雜的僕役也沒放過,你那親戚,恐怕……」
我心裏安慰著自己,卻還是藏著好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望著他平和的眼睛,忽而有些怔忡。
灰狐狸說得對,至少阿芙沒事。
外面的雨聲愈發大了,引得思緒漸漸延伸,那沖入水中的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浮起。頭愈加地脹痛起來,我忙將兩手蜷起拳頭,用力地按在額邊。身後有些動靜傳來,我望去,卻見若磐變作了巨獸,伏在地上,兩隻眼睛看著我。
我落水之後沒幾天,父親在府中設宴招待幾位朝中大臣。到后苑賞花的時候,一名叫什麼大將軍的人許是喝多了,看到路過的阿芙,兩眼定定地,出了神一般。
我彎彎嘴角,看向面前,燈火晃動,在粗糙的案檯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點頭,片刻,隨他們朝來時的方向。
心頭一陣安定,我唇角不禁揚起,歪著頭閉上眼睛。正想繼續再睡,忽然,一陣滴答聲傳入耳中,清晰極了。
我搖搖頭,浮起一抹苦笑:「我並非悲傷,若磐,就在上個月,我還恨不得我父親在這世上消失得乾乾淨淨,可真到了這時,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我被她鬧得好笑,看向若磐,卻見那冰霜一樣的臉似乎不那麼冷了,輪廓柔和了許多。
著帘子把房屋隔作兩間,www•hetubook.com.com外間給若磐,內間則擁來放置。
朝四周的地面看看,只見乾乾的,沒有落水的痕迹。
「今上呢?」
「阿墨真能吃。」灰狐狸肚子鼓得圓圓,兩隻眼睛卻抱怨地看若磐:「這麼多油餅,一下就吃光了。」
夜色沉沉,雨還在噼噼啪啪落個不停。
「好。」我笑眯眯地說,又挑了幾樣,抱著布心滿意足地走開。
片刻,燈亮起來,若磐舉著燈盞,訝異地看我。
父親向來心思通達,當晚就將阿芙送到了那個大將軍的府上。
黑暗中,我聽到那呼吸被驚起的聲音,忙道:「若磐,是我。」
又怎麼了?
那二人對視,面露詫異之色。
「回去吧。」一個聲音傳來,我轉頭,只見若磐看著我,目光盯著我的臉。
「……總會過去。」許久以前,也曾有人這樣看著為種不好寶霓花而沮喪的我,微笑著說過同樣的話。
我藉機向店主人問起這市集的事。
錯覺么。我疑惑地再看看,隨著灰狐狸和若磐走開。
據說當時阿芙哭哭啼啼,激烈之程度,與第二日見到她那個撫州表兄的欣喜程度相當。只可惜我那時被前生的事攪得失魂落魄,她離開京城的時候,我沒有相送,只托妖男把我那些剩餘的錢和一封書信給了她。
若磐瞥他一眼。
「不知。」若磐道。
回到山林里,又是雷雨如注。好不容易回到宅院,三人已經成了落湯雞一般。
這話傳入耳中,我一怔,和灰狐狸相視一眼,繼續跟著聽他們講下去。
只見那身體蜷著,低低地咳了幾聲,片刻,北海王,不,子螭轉過頭來,狠狠地瞪我一眼,聲音沙啞:「怎這般用力!疼死了!」
「就是他。北海王和鄭王爭位之事你可聽過和圖書?北海王一死,鄭王就立刻動作起來,聯合了一干重臣,調起京畿軍隊逼宮。」
「到底是浮山,我在外面淋了受了幾日暴雨,到這裏才得些清靜!」前面,兩個人邊走邊聊著,看樣子,似乎也是剛來到,身上沾著雨水。
阿芙以前跟我識過些字。信里,我言簡意賅,把自己的心意都告訴了她,讓她不要牽挂。據妖男回來說,阿芙和她的表兄乘著車走的時候,那哭聲隔著半里路還聽得見……
「這麼多。」我吃驚地看她。
路過一處布攤的時候,我見那些料子不錯,心中一動,就向灰狐狸借了些錢。
今日著實疲勞,灰狐狸和我說了一會話,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爺爺也要。」灰狐狸在旁邊撅起嘴。
灰狐狸嘿嘿地笑,指指若磐:「阿墨食量可大呢,再說這雨也不知何時能停,爺爺總不好日日出來買。」
我看著她,想說什麼,喉嚨卻卡著,勉強地點了點頭。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若磐,陪我坐坐可好?」
「早知如此,我等就將神君子螭那凡體運出來賣了,反正他也用不著。」灰狐狸在我耳邊嘀咕道。
「這童子,這些事你父母才該知曉,說了你也不明白。」另一人朝灰狐狸揮揮手:「別問了,回去吧。」
灰狐狸沒有食言,領著我和若磐走了一圈之後,她帶我們在一處小店坐下,豪氣地跟店主人說要二十張油餅,再包五十張帶走。
送走阿芙的事,是妖男做的。
雨水被風掃過房頂,嘩嘩作響。
「你不知道?天裂前,雷火擊中了京城北海王府,把北海王燒死了!」
室中一陣沉默,片刻,忽然聽若磐說:「他們自有命數,你莫太悲傷。」
這身體沉得很,所幸的是我還拉得動。我板著他的雙臂和-圖-書
,發盡全身力氣往床下拖,未幾,只聽一聲沉沉的落地之聲,那身體終於被我拖了下來。
灰狐狸說得不錯,這裏的確有個市集,的確很小,也的確什麼都有。
怪人。心裏道。
「朝廷?朝廷被鄭王攪得翻天呢,哪管什麼洪災。」
我忍俊不禁。
「若磐可有父母?」少頃,我問。
灰狐狸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又將目光投向我,片刻,扯起一個笑:「阿芍,嗯……幸好阿芙已經送走了。」
吃過了油餅,我們幾個離開小攤,又一把興緻地逛起來。
我看看方位,此處離床太近,須得拖遠一些才好。想著,我再用力,把那身體拖向牆邊。
若磐看著我,眼睛里泛著金色的神采,似遲疑,片刻,指指邊上一匹:「白。」
「可不是,中原許多地方都發了洪災,朝廷也不見個動靜。」一人搖頭道。
夜裡,我被一陣兇狠的雷鳴驚醒。
午後的人似乎多了些,有兩三家小鋪已經走不進去了。灰狐狸滿面不快,一邊退出門口一邊嘟噥。
我無語。
「二位公台留步!」她攔住那二人,滿臉堆笑地行禮:「方才聞得二位公台言語提及京城,我家中有親戚在左相府,故追上來一問。」
我似乎讀懂了他目光中的含義,看看他的背。
我抬眼,若磐看著我,金色的眼睛光澤淡淡。
那兩人說著,聲音漸漸遙遠,我的思緒仍停留在方才說到左相的那些話上,腦中似有一瞬空白。
「若磐喜歡什麼顏色?」我轉頭問若磐。
我一驚,想去叫醒若磐。才轉身,又覺得若磐今日也累得很,這點小事,似乎也不必勞動他。
我一笑:「你比我好。」
把那身體拖到地面的茵席上就好,雨水且用桶接著,明日再說。
雷聲轟轟地傳來,我坐定,看看若磐和_圖_書,他也看著我。
我睜大眼睛。
「總會過去。」過了會,若磐道。
未幾,店主人笑眯眯地將油餅送來,灰狐狸往他手上丟過一大串錢。店主人數了數,笑得臉上開花,灰狐狸又他端個火盆來給我烘烤衣服,他也一口答應,馬上送了來。
「住手……」
「嘖嘖,可真慘……」
我正想寬慰幾句,這時,忽然覺得有人在看我。
說罷,兩人搖著頭走開了。
那嘀嗒聲仍然傳來,我連忙又走向一旁,把帘子拉開。
一陣涼風帶著語氣,從門外吹進來,燈火搖曳不停。
若磐目光清澄,片刻,道:「嗯。」說著,把燈盞放在旁邊一張簡陋的案台上。
灰狐狸假裝吃一驚,像個小童一樣縮頭小跑地躲到我身旁,細聲細氣地嚷嚷:「天狗瞪人呢,怕怕!」
市集里買的布被打濕了,還沒晾乾,做衣服是做不成的。許是思索的太多,腦子又開始陣陣地發脹,我想了想,起身朝隔壁的屋子走去。
「……住手!」一陣猛力突然傳來,那身體竟從手中掙落,我險些跌倒。
聽他這麼說,我瞭然,這浮山果然有些意思。
「確實慘,不過我可聽說,北海王沒死,是乘著青牛升了天……」
我抿唇笑笑,隨他在案台旁的茵席上坐下。
我閉上嘴,也一語不發,跟著若磐走下山去。
心裏打好主意,我把油燈放在一旁,走到床前。
「鄭王?怎麼回事?」
屋子裡漆黑一片,身上卻很暖和,軟軟的。隔著背,我能聽到若磐綿長起伏的呼吸聲,似睡得正熟。
雨水滴滴答答地繼續落著,看得人心慌,我一邊拖著他,一邊思索著等會要趕緊拿桶來才是。
一番忙亂,我們換上乾衣,在庖廚里生起了火,外面已是入夜時分了。
除了尋常城鎮能看到的賣吃和_圖_書賣穿的小販,這市集中還有別處見不到的東西。比如比如巨大得像馬一樣的鶴,說是能載著人飛起來,讓苦於修行之人提前享受神仙的滋味;價值萬兩黃金的大氅,正中處縫著一小片流光溢彩的霓錦,說是穿著修鍊可事半功倍;比如一些乾癟的桃核,據說是那是神仙們吃天上的蟠桃扔掉不要的,小小那麼一顆,也價值千金……我和灰狐狸在店鋪里轉著,看得眼花繚亂。
我將油燈往裡面照了照,子螭的凡體仍好好地躺在床上,胸口卻洇濕一片,屋漏的水正好落在了那裡。
我等了許久也沒聽到若磐的回答,困意上涌,只覺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
是屋漏,我登時醒過神來。
「阿芍。」灰狐狸看看我,有些小心,片刻,她緊走幾步追上那兩人。
我在檐下躲閃著,快步走到屋前,推開門。
「若磐,」我睜眼望著頭上黑黑的房梁,喃喃道:「無論神或人,無論愛恨,終有一日都會消散,可對?」
我猛然回頭,卻見來來往往的都是路人,無人向這邊注目。
心中湧起一陣暖意,我轉過身體,向後靠在他的背上。
「北海王?就是那個今上寵得不得了的三子?」
店主人聽我們說是第一次到浮山,熱絡地說了起來。這市集可謂浮山上的一大名聲,有許多修為高深的商販常年奔走四海,搜羅來無數奇珍出售。我們剛才看的那些東西,不論價錢高低,來買的人可不少,如果天氣不那麼惡劣,我們連店門也擠不進去。
若磐耳朵動了動。
我摸著案台找到燈盞,幸好燈油還有,我將它點著,眼睛被光芒照得眯起。
「今上病重,已被鄭王軟禁了。那鄭王也夠狠,朝中與北海王有牽扯的人都被鄭王殺了,就連左相,女兒還沒嫁給北海王,也被滅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