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四章 秋蘭

馥之卻不止步,仍拉著他沿溪邊往前走,邊走邊問:「你得了幾日的假?」
阿四想了想,覺得也對。
顧昀與馥之商議,將來可返潁川一趟,拜見她家中尊長,以周全禮數。姚虔亦不反對,但他重疾纏身,馥之也要隨他來太行山,此事便也拖了下來。而如今,姚虔病勢好轉,馥之漸漸放下心來,再過幾日便是祖母蕭氏生辰,顧昀現在來到,卻正是合適了。
馥之在旁邊聞得此言,面上微微一紅。
「馥之往潁川見過長輩,也須返京中一趟才是。」姚虔緩緩道。
呼吸間滿是久違的淡淡幽香,顧昀摟著她,懷中,一個柔和的心跳亦在蹦響。他深吸口氣,將下巴在馥之鬢邊細細摩挲,胡茬刺刺的,馥之輕笑地躲開,顧昀卻愈加用力,低頭探向她的唇間……
只見姚虔看著馥之,微笑道:「陛下下月立后,爾為顧氏冢婦,怎可不在?且你三叔家中亦是喜事,論親及禮,你也當前往才是。」
「二十日。」顧昀答道。
見他遠去,阿四放下心來,拉著馥之的衣袖,笑逐顏開。
「不信?」餘慶瞥瞥他,問:「你覺得我聲音如何?」
馥之怔了怔,訕然一笑。
顧昀見她唇邊浮起笑意,眉梢微微揚起:「笑甚?」
阿四目光閃閃,咧嘴笑道:「自然是來看阿姊。」
「照料此物可勞累?」顧昀問。
顧昀詫異,只見她俯著身,將其中一株生得較大的秋蘭仔細打量,片刻,口中氣道:「阿芎那稚子!」
阿四點頭:「嗯。」
「明日便要動身去陽翟。」顧昀補充道。
顧昀頷首,道:「平陽郡有草原可練騎兵,陛下今春新擴了騎兵,將羽林屯騎精銳遣到平陽郡教練。」
屋舍前,二人各自不說話。顧昀站在井前,將四周的花木山林看了看,神色怡然。
霧氣在陽光和晨風中飄蕩著散去,竹叢在在小徑兩旁退去,面前忽而明亮。一片幾和-圖-書丈見方的空地上,一片秋蘭生得正茂,幾株莖上,已開出了花朵。旁邊疊著一垛草篾,足有半人高。
馥之怔了怔,心裏一算,他從京城到太行,雖說道路平坦,卻少說也去了五六日,再算上回程,可留在此間的日子便是少得很了……
好一會,兩人喘著氣,顧昀稍稍離開,仍在她的唇邊徘徊。
葯田那邊遠遠傳來些笑鬧聲,望去,只見餘慶和阿四正幫著葯童收葯,似乎熱鬧得很。
她看向顧昀,仍覺不可思議,目光相對,臉上卻漾起歡喜的笑容。
餘慶嘖嘖道:「我這聲音,還算是變得好聽的。」
馥之瞭然:「如此。」她想了想:「那如今又為何回來了?」
顧昀回答:「叔父身體又康健了好些,盧子常來調治,已無大礙。」
「阿姊……」阿四一面被拽走,一面委屈地回望。
顧昀眼睛望著別處,視若罔聞,片刻,他對馥之道:「我去交代從人。」
顧昀看著她,片刻,唇畔淺淺莞爾,語氣卻仍是平淡:「不是說過要來看你?」
馥之聽他這般比論,不禁失笑,卻看著他:「你來太行做甚?」
「馥之……」他輕聲呢喃。
她將竹簾掰開細縫,朝大路上望去。顧昀的車在前,只見車蓋下,身影筆直。
「阿姊。」葯田裡,阿四正幫著一名葯童收葯,見馥之出來,忙拍乾淨手,迎上前來。
馥之面上卻漸漸漾起笑意,沒有答話,忽然,將雙臂攀上他的脖頸,用力一拉……
馥之抬起頭,兩道長眉微微蹙起:「開得最好的被摘去了。」
顧昀望望那邊,答道:「他此前與田文一直留在平陽郡。」
馥之瞭然。
馥之知曉他會說這些,微微莞爾。
琴音戛然而止。
「附近的林壑更是美麗,可願意走走?」馥之坐在井沿上看著他,問道。
話音剛落,她忽然被抱起,坐在草篾上。顧昀俯下頭,雙臂和_圖_書緊緊,吻熱烈地落在她的唇上。
「阿四。」馥之面色稍整,看著他:「阿姊知你愛玩鬧,讓你到盧子處,便是想讓你學些醫理,你總有一日要長成大人,有一技在身,將來總不吃虧。」
馥之神秘地笑笑,沒有說話。
姚虔頷首,笑意安然。
馥之望著那深深的眼眸,面上血液湧起,話音在嗓子里卡了卡:「嗯……蓋上草篾……」
天邊,白雲低垂處出現一小片青灰的影子,陽翟的城牆就在道路盡頭。
「行禮之物可曾齊備?」片刻,他問道。
陽翟是潁川的郡都,姚氏家宅所在。太行至潁川,須兩日行程,至陽翟又須一日。想著,馥之瞥瞥顧昀,不禁覺得好笑。想起二人在京中的時候,除卻他那次遇襲受傷,每見上一面也總須好幾日。如今皇帝允他二十日的假,該是莫大的恩惠了。
顧昀望著面前的清幽景緻,只覺身心怡然。
顧昀瞭然。
顧昀一怔,停住動作,轉頭應了一聲。
馥之回頭望望他,片刻,緩緩頷首:「如此。」
她與顧昀的婚事辦得匆忙,潁川家中得信之時,雙方已行過五禮,將婚事議定下來。祖母蕭氏對此甚是不滿,曾來信將姚虔斥責一番。姚氏素來重禮,馥之雖由姚虔撫養,卻是家中嫡長所出,按理當在潁川家廟中出嫁。
他身後閃出一個人來,卻是大漠里與馥之同行的侍衛餘慶。見到馥之,他咧嘴,靦腆地笑了笑。
「此言差矣。」白石散人在一旁搖頭笑道:「君侯也該事先告知一二,我等也好有個準備。」
唇齒間被強力地侵佔和糾纏,呼吸間儘是他的氣息,馥之的心砰砰地似要撞出來,只能將雙手抓在在顧昀胸口的衣服上,緊緊不放。
阿四幾月前在京城看蹴鞠,在場邊大聲喊了一個下晝,回來以後,嗓子便啞了。他苦惱不已,恰好盧文的醫坊要開張,馥之便對他說,盧文醫術https://m•hetubook.com•com高超,阿四可去幫忙,順便請盧文醫治。
馥之微笑,站起身來,拉著他的手便往屋後走去。
「阿姊自幼便住在此處?」阿四擦著面上的水珠,望著屋舍前遍植的花木修竹和一棵高高的老銀杏,讚嘆不已:「果真美麗,比承光苑的那什麼園還好。」
馥之目光凝住。
顧昀微笑,問她:「你種的?」
馥之笑笑:「就算阿姊騙你,你亦有收穫。」
馥之一怔,少頃,她覺得這話有趣,有些忍俊不禁。心中不快倏而散去,她站起身來,同顧昀走到一旁。
阿四向她身旁的顧昀瞥去一眼,不敢示怒,卻哼哼道:「帶我來此又不許我見阿姊,我便只好去葯田裡了。」
房門已經敞開,姚虔等人站在門前,見到顧昀,皆浮起笑意。
馥之不語。
顧昀看著她的樣子,笑了起來,卻不以為然:「你會箜篌,會種蘭,不是也未告知我?」
她忽然發覺顧昀的身體正貼來。抬頭,他的臉近在咫尺,低低地注視著她。
顧昀一揖:「小婿不敢。」
「可知少年變聲?你那喉嚨,好不得了。」原野上道路長長,餘慶騎在馬上,悠悠地對阿四說。
皇帝立后和姚嫣將入宮的消息是一道傳來的,所有人都吃驚不小。顧昀來信中雖然什麼也未提及,馥之卻明白,立后大典,各家貴婦皆出席在列,大司馬府的子侄輩中只有馥之,若她未去,顧府必要遭人議論。
馥之面上浮起沮喪之色,忽而瞪向顧昀:「你要來,怎不先告知我?」
馥之含笑不語,望著那風塵僕僕的面龐,兩月來的思念浮上心頭,卻似摻了蜜一般的甜。她伸出手來,未幾,忽然被握住,倒向面前。
顧昀看著她,染滿慾望的雙瞳中,目光認真。
馥之想了想,道:「也不算十分勞累,只是要時常鬆土施肥,遇日晒風雨太甚,還須……」
「如何突然來了?」她問道。
兩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了些話,顧昀走了回來。
馥之看著他,笑笑,見他臉上沾了塵土,便帶他去自己居所前的井邊清洗。
馥之啼笑皆非。
「平陽郡?」馥之一訝。
馥之抬起眼睛。
顧昀頰上亦有些淡淡的紅暈,笑笑,低聲道:「還未曾見過姚叔父。」
「無甚。」馥之拉著他的手,沿著一條小徑折向前方一片竹叢。
阿四面上倏而變青。
「君侯,夫人,主公已在室中等候了。」這時,外面忽然響起戚氏的聲音。
阿四一愣,面色緊張起來,盯著他。
顧昀上前,向姚虔見禮,又與白石散人和凌霄道人分別揖過。
戚氏滿面笑容,引著二人穿過屋舍間相隔的籬笆和葯田,來到姚虔的居所前。
馥之一怔。
一道溪水自山上流下,潺潺淌過眼前,嘩嘩的水聲充溢耳旁,水汽的味道清新而潔凈。日光在高大的樹冠間淡淡透下,灑在溪石和兩旁的野草樹叢間,露珠閃亮。
「去何處?」顧昀問。
阿四望著她,眼圈忽而一紅:「阿姊騙我,說我只要去跟了盧子,喉嚨便會好。阿姊卻招呼也不打,跟著姚博士走了。」
「我聽盧子說,你已曉得診治風寒腹瀉?」馥之沒有回他的話,卻問道。
顧昀瞥她一眼,笑了笑,沒有答話,卻伸手撫撫她的肩膀,問:「可覺得涼?」
阿四面上微有些赧然,呵呵地笑,片刻,卻忽而了悟地抬頭:「阿姊本就知曉這喉嚨好不得吧?」
「甫辰千里迢迢而來,我等竟未曾遠迎。」姚虔看著他,和聲道。
馥之看著他的樣子,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匪夷,問:「怎去了葯田裡?」
馥之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問得深了些,顧昀不便多說。她微笑地搖搖頭,望向前方。
顧昀轉身離開。
再遠一些,田野無邊無際,在道路兩旁鋪開,風吹入車廂拂過額頭,似帶著些熟悉的味道。
「帶他出去。」顧昀道。
馥之望著他,從榻上站起來www.hetubook•com.com,又驚又喜,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餘慶應聲,二話不說地接過阿四。
還未邁開步子,他的后領被一隻手有力地扯住。
「如何一直未見餘慶?」馥之好奇地問顧昀。
馥之聞言,訝然抬頭。
「阿姊!」忽然,一個粗啞的聲音激動地響起,阿四從門身邊擠出來,望著馥之,雙眼明亮,便要奔上前來。
「葯童。」馥之仍著惱,道:「非要拿我的蘭花做葯。」
顧昀頷首,道:「皆已齊備。」
顧昀看看那空空的花莖,又問:「阿芎是誰?」
阿四皺皺眉頭:「不如何。」
原來她將自己拉來,是要給自己看這花。
顧昀神色淡淡,片刻,低喝一聲。「餘慶!」
顧昀莞爾頷首。
白石散人撫須頷首。他去年往顧府醫治顧銑,對顧昀印象極佳,對他與馥之的婚事也頗為贊同。如今見他親自來此,與馥之站在一處,堪堪一雙璧人,心下亦是歡喜。
大笑聲自車外傳來,馥之聽著他們說話,含笑不語。
見到他,阿四說要替盧文送東西給白石散人,知趣地走開了。
馥之默然,片刻,側目看向顧昀。
話未多說,主賓揖讓入室,各自在席上坐下。
馥之訝然,抬起頭,滿面通紅。
「余離京以來,常念故人。未知大司馬在京中可好?」葯童進來奉上清茶,姚虔向顧昀問道。
顧昀看看她,將手臂鬆開,卻轉而攜起她的手,往屋外走去。
他深吸口氣,與她額頭相抵,片刻,低低道:「……你若不放心,可不必隨我回京。」
馥之頷首。
他亦看著馥之,雙眸中,瞳仁如墨。
「還須甚?」顧昀的聲音沉入耳際,溫熱的拂在鼻間。
馥之點了點頭,露出得意的笑:「山中涼氣重,秋蘭總比外面開得……」話未說完,她的面色卻忽而一變,放開顧昀的手,疾步上前。
顧昀微笑答道:「昀得假時日並無多少,傳信費時,故而未加告知。」
「何事?」顧昀走上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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