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坐在馬上，看著阿四回來，問：「如何？」
馥之看著那箜篌，心中生出些愧意。
皇帝頷首：「大司馬休養已久，朕在朝中，日感力不從心，深盼大司馬早日返朝。」說著，他看看顧峻：「亦盼卿輩戮力，以繼大司馬家聲。」
顧昀唇角微微揚起，望向前面的道路，低叱一聲，打馬向前。阿四和後面的馬匹車輛紛紛跟在後面，轔轔走起，大路上揚起一陣淡淡的塵霧。
校場邊上，助威聲喊得正緊。
「爾代父入京，當自省言行，進退知禮，唯恭唯慎，勿忘勿違。」王欽聲音慢慢，簡短地說。
老叟回頭，卻是一個少年騎馬過。少年下馬，笑嘻嘻地一揖：「叟，敢問太行山距此多遠？」
「太行啊。」老者慢悠悠地說，將手指上大路盡頭：「還有不到百里。現在下晝，爾等騎馬入夜便到得山腳，須借住一宿，明日再進山。」
凌霄道人笑笑，道：「區區之力不足言也，當是姚公福澤深厚。」
馥之接過盤子，小心翼翼地端出去。
顧峻心中似被什麼輕輕一觸，眼皮微抬，片刻，端正一禮：「臣謹記陛下之言。」
「哦？」皇帝含笑，饒有興味：「如此，今後可常與朕切磋。」
「陛下！」一名玄衣人大叫一聲，皇帝見機，將蹴鞠一踢，飛向那人。
老道含笑，還禮：「女君。」他號為凌霄道人，頗有名望，與姚虔多年相交。月初時，凌霄道人到太行山來探望姚虔，便一直留在此處，兩人常談些玄理，卻也為病重的姚虔解去不少煩悶。
不遠處的庖廚已經升起了炊煙，馥之走過去，只見白石散人的兩個葯童正忙裡忙外，灶上熱氣騰騰。
高充低頭答應：「小人遵命。」
老叟看著他們離去，荷著鋤頭，繼續地朝村子里慢ｗｗw.hetｕｂooｋ•com.ｃｏｍ慢走去。
聽他搬出父親，王鎮一時語塞，只將眼睛瞪著高充。
頭腦中殘存的睡意倏而全無，馥之攏攏身上的衣服。七月時節，山中的秋意總比別處來得重一些，夜裡還須蓋上一層被褥。
王府掌事高充得了濮陽王交代，與來迎的人好聲謝過，正行禮，忽然，家人來報，說太子請他過去一趟。
顧峻應下。
「好了。」一名葯童答道，說完，盛出一碗湯藥和一碗熱粥，放在盤上，交給馥之。
王瓚聞言，將巾帕放下，一禮，道：「懇請陛下准奏。」
「叔父也是起得早。」馥之笑而答道，將湯藥和粥食放在案上。她看向那道士行禮：「真人。」
王瓚笑了笑，接過內侍遞來的巾帕，往臉上一抹，印下一個黑黑的人中。「全靠張都尉靈醒。」他謙道。
高充知曉他會問起，答道：「太子身邊侍婢都留在了府中。」
馥之微微一怔。
「隨我去翠苑。」他淡淡地說，畢了，轉回頭去，命往前。
「家父身體安好，已可騎馬。」顧峻道。
巴郡的大道上，進京朝賀的隊伍行了半日，在一處驛亭停下。聞得濮陽王太子至此，附近鄉里的官長皆不敢怠慢，早早備下新煮的酒食侯在此處。
王鎮眉頭一豎，指著他怒道：「誰人的主意？」
馥之一早醒來，天色還帶著些昏暗。
心中倏而寬慰。
王太子王鎮一身行裝，恭敬地聽著王欽訓話，稽首一禮：「兒謹遵父王教誨。」
高充答應，來到王鎮處。
「叟！」一個粗啞的聲音忽而傳來。
「兒在。」王瑾走上前來，一禮道。
王欽看向一旁的掌事高充：「都準備好了？」
「謝陛下賜飲。」顧昀再揖，雙手接過。
隊伍浩浩蕩蕩地離開和_圖_書大街，往城外走去。路旁早已圍著許多看熱鬧的百姓，被清道的府兵攔著，人頭攢動。王鎮坐在車上，目光掃過車前的儀仗和四周的人群，只覺神清氣爽，頭揚得高高的。
「卿蹴鞠甚犀利，想來平日亦是愛好。」皇帝道。
白石散人看看他們叔侄，唇邊泛起一絲苦笑，少頃，卻與姚虔聊起些日里的瑣事。閑談間，姚虔已用過粥食。
阿四把老叟的話說一遍，沮喪地說：「還須等明朝。」
馥之將箜篌接過，仔細看了看，見並無蟲蛀生霉，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
馥之收拾器具，行禮退下。
高充不慍不火，俯首道：「王公說路途遙遠辛苦，婢女不得隨行。」
皇帝讓內侍給顧峻端來水盞。
待回到院中，馥之抬頭，太陽已經出來了。屋舍四周，山林環抱，籬笆下溪水潺潺，映著陽光更是可愛。
這時，門外進來一人，半百的年紀，精神矍鑠，正是白石散人。
或許真是心情暢快的關係，姚虔近來精神好轉許多，服藥吃食，再不像過去般勉強，病勢也隨之減輕了些。她看向凌雲道人，先前，她曾擔心道士來訪，姚虔又要起那些虛無的心思，可是這回，自己倒該多謝此人才是。
「老匹夫。」他將高充的背影白了一眼，低低罵道。
顧峻微笑，低頭應諾。
王鎮領命，再拜而起，轉身登車。
馥之正向四處走走，忽然，聞得細微的弦音從屋子裡傳出。她訝然，走回去，只見室中，戚氏正整理著一些舊物，將一把箜篌拿在手裡細細端詳。
驛亭上，家人環伺，王鎮坐在席上，手中拿著水盞，面色不豫。見到高充，王鎮將水盞放下，劈頭便問：「我身邊那朱蕊、玉露呢？」
皇帝看著他，唇角勾起，卻悠然道：「雍南侯和*圖*書前日來見過朕，似更操心你的婚事。」
王欽看向坐在車上的整理衣裳的王鎮，片刻，低低道：「你跟隨我多年，機警過人，甚合我意。你持我玉牌，一應事務，可行專斷之權。」
皇帝眉梢微揚，沒有答話。
「可做好了？」馥之走進去，問道。
「多謝叟指點。」少年向他又是一揖，轉身騎回馬上。
琴音在室中淙淙響起，純凈如清泉，胸中氣息也漸漸舒暢。
王欽略一頷首，高充再禮，轉身匆匆朝車駕走去。
場邊傳來一陣失望之聲。
過了會，王鎮將衣袖一揮，讓高充下去。
「大司馬如今身體可安好？」皇帝問。
馥之看向姚虔：「叔父須及早服藥才是。」
聞得這邊的聲音，王宓轉過頭來。
高充一禮：「準備好了。」
一曲在指下緩緩完畢，馥之調調弦，忽然，發現門口的光照似被什麼堵著。
王瓚得了蹴鞠，用力朝反向一踢，大喝：「孟達！」
她起身穿好衣服，下榻穿上麻履，洗漱過後，推開房門，一陣晨風夾著微微寒意迎面而來。
見姚虔已起身服藥，他的臉上露出笑容，與眾人見過禮，徑自在姚虔身旁坐下。
她抬頭，只見一個身影立在門口，光影將他的臉襯得掩得黑黝，唯雙眸中的目光和唇邊的微笑入目，溫和而熟悉，恍若夢中。
喝彩聲中，蹴鞠直直飛向遠處，一名玄衣人截得蹴鞠，順勢將腳一掃，蹴鞠直直落入赤衣門中。
以養病為名久居別所的濮南王欽，今日難得一見地出現在自家府前。他身著吉服，面上敷著白粉，襯著衣冠的顏色，反添幾分病態。
望著那些漸漸走遠的車駕，片刻，濮陽王轉身。旁邊侍奉的家人忙抬來一乘步攆。王鎮由侍婢扶著，慢慢地在攆上坐下。
皇帝看著她的樣子，心ｍ.hetｕbｏｏk.ｃoｍ.com中只覺啼笑皆非。這時，他見到顧峻就在不遠，招呼一聲，讓他過來。
皇帝但笑不語，讓內侍替他除去外衣，接過面前的水盞，一連喝下好幾口。他忽然想起一事，轉向王瓚：「你昨日呈來的奏章我已閱過，欲往南方督漕？」
日頭下，蹴鞠被踢得高高拋起。
「陛下。」顧峻來到皇帝面前，一揖道。
皇帝走回看台，中常侍徐成早已守候在此，迎上前來，奉上備好的巾帕。皇帝接過巾帕，將面上和脖頸拭了一把，仍興緻勃勃，轉頭對王瓚笑道：「方才險教他們得逞，卻多虧了仲珩。」
「少敬這幾日康健不少哩。」白石散人替姚虔把過脈，亦驚奇道。說著，他轉向凌霄道人，喜道：「還多虧真人來到，否則，此病棘手。」
「哦……」少年望望遠處的山巒，面上露出些失望。
顧峻答道：「陛下所言正是，臣閑時，常與同僚蹴鞠。」
顧峻毫不放慢，偏過兩名玄衣人的迎面堵截，動作利索地帶著蹴鞠奔向玄衣門前。眼見目的將至，他正要抬腳，突然，一隻腳從側面鏟來，靈活地一勾，將蹴鞠截了去。
王瓚一怔，片刻，道：「臣以為，男子當以立業為重。」
玄衣人得了蹴鞠，轉身飛快地奔向門前。不料，未走得幾步，一個赤衣身影忽然從旁邊衝來，玄衣人轉勢不及，腳下蹴鞠被那人奪去。
路旁，一名老叟荷鋤走來，步子慢慢。
姚虔頷首，依言坐到案前，仔細進葯。
「仲文何在？」他忽然回頭。
那是母親甄氏留下的。當年姚虔將馥之送來太行山，馥之最大的行李就是這箜篌，常常自己彈給自己聽，以解思念。今年年初，馥之隨姚虔離開，半年才回來，這箜篌卻是放了許久了。
道路兩旁的麥田裡，麥穗已經初現金黃，大和_圖_書風從天邊刮來，只見黃綠交接的顏色如波浪湧起，盡頭的一片森林之後，青黛的山脈將大地阻斷一般，巍峨聳立在遠方。
皇帝失笑，道：「今日君臣同樂，顧卿不必多禮。」
房中，姚虔已經醒來，坐在榻上。旁邊，一名鶴髮童顏的老道士坐在席上，正與他說話。
自從成婚以後，戚氏就不再稱她女君，改稱夫人。馥之覺得不慣，曾建議說既不在顧府，可不必著急改口。戚氏卻不肯，說這般稱呼乃是女子成婦才能用的，馥之該高興才是。
高充垂眸不語。
場邊一陣歡呼，未幾，鐘鳴響起，一賽完畢。
皇帝身著玄衣，雙眼緊緊地盯著蹴鞠落下來，迎著一個挺身，蹴鞠落在了腳下。
她回到室中，在席上坐下，將箜篌放在膝上。手指撥在弦上，音有些走了，卻仍是淳厚。她看著箜篌，片刻，信手緩緩撥來。
濮陽王看著他，只見他衣冠整齊，行止彬彬。
少頃，他瞥向一旁，長公主王宓手執紈扇坐在席上，雙眼望著教場中，似在出神。顧昀成婚前，王宓便去了京畿百里之外的屏山行宮，一住就是兩三月，待回來，卻仍有些落寞之態。
見馥之進來，姚虔微笑：「如何來得這般早？」
王欽的目光將他淡淡掃了一眼，手稍稍抬了抬：「去吧。」
馥之看著他的樣子，心中稍稍松下一口氣。
「都是子舒的功勞。」姚虔溫聲道，忽然，他看向馥之，笑了笑：「為身體康健些，才得安心。」
老叟見少年禮數端正，停下腳步，將他看了看，又看看他身後的一隊人馬車輛，當前一人，衣裝高貴，器宇軒昂。
看到馥之來，戚氏皺眉道：「夫人，這箜篌也該時時拿來撥一撥，萬一生了蟲，可就毀了。」
清晨，濮陽王府前，車馬齊整，彩幟隨風飛揚，從人列隊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