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二十二章 零陵(中)

過了會,堂上靜靜的,只剩二人的進食之聲。馥之微微抬眼,上首處,顧銑端坐著,目光沉靜。
呂汜還禮。
「顧氏以純臣自立,宮中糾葛向來不沾。」笑過一陣之後,顧銑沒有說下去,卻移開話頭:「此事,馥之當心中有數。」
昨日她隨謝臻來到這府中不久,便聽得府中僕從說王欽殺蔡暢之後,將他的屍首曝於野中。噩耗入耳,蔡纓只覺天旋地轉,一下昏厥過去。待醒來,已是這般光景,服侍的侍婢說,自己整整睡了一日。
「夫人?」她開口問,喉嚨里仍有些乾澀:「什麼夫人?」
謝臻雙眸正視不避:「女君所言確實。」
「纓如今孑然一身,唯零陵有一舅家可往投奔。」蔡纓緩緩道,停了停,微微低頭:「且將來還要返巴郡為父親收斂屍身。」
王瓚亦笑,卻看著謝臻:「不知使君有何打算?」
馥之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片刻,笑道:「你比我還懂醫。」
零陵扼守巴蜀水道通往中原的咽喉,古來乃衛戍要地,不算大,卻築有高牆深池,以堅固聞名。
正說話間,忽然一名謝臻的家人匆匆走了來。「公子,」見禮后,他向謝臻道:「蔡女君已醒轉。」
「君子磊落,果如使君。」她深吸口氣,向謝臻一禮:「待明日到得零陵,父親交託之物,纓必奉與。」
「可否請教使君一事?」過了會,她忽而問道。
王瓚瞥著他,少頃還禮,緩緩道:「使君但去。」
「我抽身不得,已傳書與爾等叔母。」顧銑和聲道:「她在宮裡宮外都極有人緣,可襄助一二。」
王瓚看著謝臻那邊,眉梢微微揚起。
眾人見過禮,各自告辭。
「將軍。」馥之去年在平陽郡驅疫時曾見過呂汜,與他不算陌生,和-圖-書亦隨著顧昀向他行禮。
蔡纓聽得這般形容,有些哭笑不得。
只見侍婢笑眯眯地看著她。
顧昀將她放開,伸伸腰肢的骨節,望著天空:「別家婦人恨不得將丈夫綁在手上,我家婦人卻只想著自己回京。」
「到府再說,一問便知。」顧昀走過來對馥之說。
顧銑唇含笑意,不多言,讓他們上堂入席。「我預得你二人此時必至,教庖廚備下膳食。」從人呈來飯菜,顧銑和藹道。
顧昀答道:「說起過?」
「將軍。」顧昀看到當前呂汜,向他一揖。
顧昀道:「呂將軍仍領驃騎之號。」
「哦?」謝臻眉間微微一亮,當即看向二人,微笑揖道:「臻有要事,暫告退。」
侍婢說:「婢子只稱她夫人,原以為是督漕內眷,後來才知曉,原來是別人|妻室。」
「多謝叟。」謝臻頷首道,說著,看看身後家人。
呂汜看看馥之,頷首道:「侯夫人。」
蔡纓看著謝臻,停下手中的銅匙。
「女君真好看。」
謝臻道:「女君但問。」
顧昀回到住所,卻見馥之正立在廊下,望著庭中出神。
顧昀沒有說話。
老舟子撫須笑道:「郎君莫憂,不怕說,當年我頭一次走那水道時,用的舟還不及這些哩!」
「馥之果真為虞陽侯所救?」談了些公務,顧銑忽而向顧昀問道。
「武威侯?」一個聲音自後面緩緩傳來。
「除了那日來的夫人,我見過的人中就數女君樣貌最好。」她用濃重的成郡口音繼續道。
顧昀低頭瞅向她,聲音低緩:「你說如何?」
謝臻神色平靜,將他回視。
顧昀見顧銑看著那書冊眉頭微皺,停箸問道:「可有甚事?」
「瞞不得馥之。」他緩緩道:「今晨使者和*圖*書來告,宮中的姚美人不知因何事被拘入了掖庭,那使者正是為姚尚書求助而來。」
剛入前庭,幾名武官服色的人迎面走來。見到顧昀,眾人緩下腳步。
那雙眸近在眼前,深黝得似能攫人心魄。
謝臻亦看著她,片刻,邁步走入室中。
顧銑長嘆口氣,將視線望向堂外:「只是無姚尚書之事,馥之身為內眷,此地亦是久留不得。」他看看顧昀:「你也當清楚。」
「女君才醒來,用些粥食吧。」一個清亮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顧銑看著他,稍傾,笑起來,矍鑠的雙眼中光採明亮。
用膳過後,顧昀與顧銑留在堂上,馥之先行告退。
「走吧。」顧昀過來,對馥之笑笑,待她往宅中走去。
「哦?」王瓚精神一振。
家人會意,將手中提著的幾壺陳釀和一隻沉甸甸的錢袋交與老舟子。
「回來了?」顧銑微笑頷首。說著,卻將目光看向馥之。
蔡纓一怔,抬起頭。
顧昀頷首:「正是。」
顧昀沒有言語,只走上前去,將她身上的棉袍攏了攏,皺眉道:「那也不可站在廊下,惹了風寒怎好。」
謝臻答道:「正是。」
蔡纓看著他,心中明了。
「鵃舟之事既成,巴郡指日可得矣!」郡守掩不住興奮,大笑道。
「這明珠公子亦是留情之人哩。」郡守仍覺心情舒暢,看著那修長的身影往堤上走去,撫須向王瓚笑道。
謝臻將他看了看,目光悠然:「什麼有何打算?」
郡守聞言,亦頷首,向謝臻笑道:「往京城的大舟已備下,但憑使君吩咐。」
「婢子……嗯,婢子告退。」侍婢看到謝臻,面上倏而漲紅。她的目光中帶著些羞澀的慌亂,分別向蔡纓和謝臻一禮,快步走出房門。
待他們和*圖*書走遠,馥之瞥瞥身後,問顧昀:「呂將軍也來?」
馥之看著他,片刻,訕然道:「你要如何?」
顧昀望著顧銑,正容道:「馥之乃我結髮之妻,昭昭其懷,甘苦不避。」
顧昀頷首。
蔡纓注視著他,目光平靜。
日光帶著些暮色,從窗外投來,將窗欞上的白絹映出一層淡金的光澤。
謝臻看看王瓚,面上浮起笑意,對郡守道:「府君安排便是。」
蔡纓看著他,目光定定,片刻,唇邊浮起一抹蒼白的淺笑。
「明日我往京城之時,可送女君往零陵。」片刻,他頷首,卻看著蔡纓,目光平和:「丞相囑託之事,亦願女君勿忘。」
「我想明日就返京。」
「怎不出聲?」馥之問。
「我不喜。」他淡淡道。
「叔父。」顧昀忙一揖,馥之亦隨他行禮。
過了會,忽然聽侍婢嘆道。
她的話前言不搭后語,蔡纓不禁淡淡莞爾:「別人又是誰?」
蔡纓望望天色,將手中的水盞輕輕放下。
謝臻視線微凝,頷首:「然。」
王瓚將視線望向平闊的江面,淡淡道:「使君既出巴郡,自當面見陛下。郡守今日同我說,往京城的大舟明日就有。」
老舟子看著那些東西,笑逐顏開,連連作揖道謝,未幾,告退而去。
馥之看看他,遂不再問,轉身隨他朝車駕走去。
馥之回頭,只見他望著庭中,目光深遠。
顧昀與馥之謝過,下箸用膳。
馥之回頭,見是他,笑笑:「睡不著。」
謝臻目中閃過一絲訝異:「哦?」
王瓚聽得這話,只覺心頭一塊大石落了下來,不禁笑容滿面。看向謝臻和郡守,只見他們的亦是神色喜悅,謝臻唇邊噙著淡淡的笑意。
「明日有大舟返京城,臻來問女君意下。」謝臻隔著几案,hetubook•com•com與蔡纓相對坐下,緩緩道。
馥之微微抬頭,看到顧銑清瘦的面容,怔了怔。
馥之頷首,說話間,前堂已至。顧昀才請侍從通報,卻見顧銑一踱步出來。
「嗯?」
蔡纓不多話語,拿起銅匙,低頭吃起來。
老叟的身影在密密麻麻的舟骨後面消失,過了會,謝臻轉過頭來,卻見王瓚看著他。
蔡纓抬頭,見侍婢端著一隻大腕走進來,裏面熱騰騰地冒著白氣。聞得味道,蔡纓也愈發覺得肚子里空了,點點頭。
「叟一路辛苦,區區薄力,還望不棄。」謝臻繼續道。
「昀接得馥之便返程,不敢久留。」顧昀道。
「怎不歇息?」顧昀訝然。
馥之與顧昀相視一眼,微微頷首,片刻,在座上向顧銑一拜:「勞叔父掛心,侄婦深愧。」
餘慶苦笑:「我未聽清,那使者還在……」
馥之見他們提起話頭,忙向顧銑問道:「聽聞,今晨有京城使者來到?」
馬車在顧銑宅邸前停住,馥之下車,只見面前是一所大宅,磚牆重檐,門前蹲踞的一對碩大的石獅,平添威嚴之氣。
「我去零陵。」片刻,她輕聲道。
蔡纓吸口氣,道:「朝廷下派丞相,乃為輔弼諸王。今濮陽王逆反,若論責任,首究丞相失職。可對?」
顧昀莞爾,摟在她身後,陪她望著庭中景緻。
「纓得以至此,亦是因我父親曾與使君約以要事。」
馥之聞得此事確實,心中微微一沉。
馥之吃了一驚:「宮中貴人?是誰?」心思飛快地轉,首先想到了姚嫣。
室中只剩二人。
馥之忙眼帘垂下。
蔡纓緩緩道:「即便我父親出得巴郡,亦逃不得一死,可對?」
馥之望著他,面上倏而燒起,笑意卻漸漸加深,染上一層柔媚的顏色。「你來便知。」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的聲音婉轉,說著,伸出手,一把將他拉向室中。
顧昀看著他,片刻,一揖:「諾。」
成郡江畔,日頭下,一具具舟骨擱在沙灘上,密布如魚鱗一般。
侍婢想了想,面上泛起淡淡的紅暈,認真地說:「那人生得甚英俊哩!好像叫什麼……嗯……什麼威武侯?」
侍婢見她肯進食,心中不禁鬆了口氣,笑意盈盈,將大碗小心地放在她面前的几案上。
二人一驚,轉頭望去,卻見一人立在門口,夕陽的暉光下,面容俊朗。
「哦?」顧昀目中意味深長:「甫辰以為如何?」
顧昀瞥瞥她,神色無波。
謝臻看著她,沒有接話。
顧昀一怔,瞭然道:「昀明白。」
謝臻不多言,向二人再禮,轉身離開。
馥之一怔:「為何?」
顧銑看向她,片刻,面上露出一絲苦笑。
「篤」,老年舟子伸手拍在一隻打好的鵃舟舟骨上,發出一聲悶響。他仔細地看了看,又蹲下,將舷邊觀察。好一會,他站起來,對身後的三人笑道:「諸位郎君放心,這般舟楫,莫說去巴郡,便是入河也行得。」
顧銑笑意淡淡:「一家人,勿出見外之言。」
顧銑看看他,搖頭道:「無事。只是近日京中文書簡略了許多,覺得不甚慣常。」
上回相見,還是在她去廟宮之前,到堂上向顧銑告出。不料變故橫生,如今歸來再見,竟有些微妙的局促。
幸得過了會,一名從人上堂送來書冊。顧銑讓他把簡書置於案上,拿起一份展開細細閱覽,馥之這才覺得稍稍放鬆了些。
顧銑撫須,緩緩道:「她可曾將劫后之事與你說起?」
眾將官與顧昀並不陌生,紛紛見禮,卻好奇他身旁跟著女眷,詫異的目光不時朝馥之掃來。
「甫辰。」過了會,忽而聽得馥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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