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二十四章 紫微宮(上)

心中一動,馥之看向何萬。
大長公主看看身上,笑了笑:「人老了,只好憑些金貴之物充充場面。」
王宓一怔,停下腳步。望去,只見隔著幾叢密密的花木,兩名值夜的宮人正在點庭院里的石燈。
回到家中,馥之倍感愜意,沒多久,卻忽然記掛起姚征那邊的事。躺了一會,她起身,洗漱梳妝。
王宓聞言,掩口而笑:「姑母總愛打趣。」
「加緊?」大長公主看他一眼:「皇后再過兩月才得生產。」
深秋之日,萬木凋零,京中貴人們卻遊興不減。
盞中的茶水漾起,王宓突然站起身來。
大長公主卻輕笑起來,聲音和藹:「阿宓今日強顏來此,卻不知這亭下,誰人真的以為陛下安好?」
馥之醒來時,已近午時了。
「太后竟這般迅速?審琨與大皇子都為其所掌!」不等他走遠,竇寬迫不及待地向大長公主道。
「小人何萬,見過夫人。」他神色謙恭,向馥之低頭一揖。
馥之瞭然,看向周圍,面上不由浮起些紅暈來。
先前說話的人輕嘆口氣:「也不知何時能醒……你說,真是那姚美人做下的?」
空中,一輪圓月正亮,輝光如銀。
「快請。」王宓深吸口氣,給自己壯壯膽,輕聲道。
何萬道:「大長公主聞得夫人歸來,甚喜,遣小人攜禮來賀。」說罷,將一隻漆盒呈上。
自皇帝病勢加重,太后與丞相商議后,封鎖宮禁。幾日來,紫微宮圍得如鐵桶一般,連皇后探視也不得入內。王宓自幼長在宮廷,雖不喜爭鬥,對母親與大長公主之間的關係卻還是明白幾分的。尤其這時,皇后倚仗的就是大長公主,太后這般作為,所針對的到底還是她。
馥之一怔,心微微沉下,隱覺此事蹊蹺。
王宓望望檐外沉寂的夜色,又看向身後的宮室,棱上的白絹透出蒼白的光澤。
顧昀看著她,未幾,答應著低頭再禮,與眾人向一旁讓開道路。
未幾,只聞得一陣雅緻的馨香傳來,大長公主身披一襲雪白的狐裘,丰姿綽約地出現在面前。
王宓的目光在他眉間掠過,停https://www.hetubook.com.com頓片刻,提著裳裾,頭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
王宓一怔,抬起頭。
馥之頷首,向賈氏一禮:「馥之知曉,煩叔母費心。」說著,望向她:「不知姚美人此番,究竟因何事?」
宮人端來茶壺,將二人面前的茶盞斟滿茶湯。
馥之怔了怔。
賈氏唇含淺笑地過來。
戚氏忙道:「卻是老婦糊塗哩!」說著,拭拭眼角,破涕為笑,將馥之攙入府中。
「太后這時接去大皇子,只怕也有了心思。」竇寬繼續道,看著大長公主:「我等也須加緊才是。」
「大司馬極通事理。」回到室中,戚氏對馥之噓寒問暖一番之後,極力讚揚顧銑:「那時夫人突然不見,老婦回來稟告,大司馬即教京兆尹府遣人去尋。便是後來苦尋不到,家中也不過幾位主人知曉,僕從們只道是君侯接夫人去了南方。」
王宓抬眼,卻見燈燭明亮,是幾名夜巡的衛尉正走來。當頭一人身形挺拔,落入眼中,她怔了怔。
「紫微宮,連皇后也進不得了?」新安侯府中,大長公主坐在榻上,緩緩問道。
一路上,賈氏時而問起她一些南方的事,語聲輕緩。馥之一一回答,神色自然,心下卻不住打鼓,不知這位叔母對自己一路上的經歷知曉多少。
賈氏卻不再多言下去,淺笑著與馥之寒暄幾句,讓她好好歇息,不久就離開了。
此言一出,室中忽而沉寂。
承光苑中的宜春亭下的園林中,正是花團錦簇。宮人們將各色彩絹製成絹花綠葉,綴在樹木枝頭,京中貴戚雲集而至,仍在花間酌飲,復以曲水流觴之樂。
皇帝病卧的消息,京中早已得知,只是宮中嚴守消息,皇帝的病況到底如何,除了三公等重臣,外界只能猜測。紙究竟包不住火,皇帝半月未露面,朝中的疑慮也日益加重。南方正有戰事,京城若生變故,後果不可預想。
「未曾哩。」一人往石燈中添著油,道:「不見那些太醫都宿在了殿里?」
庭院中光照淡淡,重檐在地上投下濃濃的影子,m•hetubook.com.com廊道似乎格外漫長。
竇寬頷首,深深思索。
她握著馥之的手,看著她,感慨道:「若非如此,夫人名節不可保全。」說著,她的眼圈突然有是一紅,聲音哽咽:「老婦受託照料夫人,竟致此事,將來亦無顏往黃泉見先公……」
賈氏輕輕搖頭,道:「我也不知為何,宮中此番守口甚緊,半句也難問。」
眾人簇擁在後,宅中的家人見到馥之,皆笑臉相迎。
「紫微宮可有甚消息?」竇寬沉吟,向使者問道。
「夫人!」戚氏滿面驚喜,看著她,眼圈一下變得通紅。
「……今上還未醒么?」這時,一聲低低的說話聲在庭院中傳來。
「何人!」忽然,前面傳來一聲清喝。
何萬頷首,過了會,卻看看她,道:「夫人現下可欲往尚書府?」
「這般狀況,今上當是危急了。」片刻,他緩緩道。
戚氏向她問起那日劫后之事,馥之思忖那時自己也是混沌一片,許多事也尚說不清楚,便略略帶過,只說那是歹人圖財,幸而後來正巧遇得顧昀,脫身之後隨他逗留一陣方才回來。
「我也不曉。」大長公主從案上拿起茶盞,輕吹茶湯的熱氣,道:「她掌宮多年,總有些手段。」
「阿宓。」大長公主看著她,笑意盈盈。
如他所言,過得六日之後,漕船便到了京畿。從人在驛站里請來車馬,馥之坐到車上,一路朝京城而去。
「長公主?」顧峻驚訝地看著她,片刻,同身後眾人向她一禮。
馥之知曉這老孺人當時必是急得日夜不寧,心中愧疚更甚,不住輕聲撫慰。
大長公主面色平靜,直視她:「阿宓此話不差,以阿宓之見,待太醫署允得外人外人醫治陛下,須得幾時?太后可欲見我?」
王宓盯著她,抿唇不語,目光糾雜。
「公主。」這時,內侍前來,向王宓一禮,低聲道:「大長公主來了。」
「你回去吧。」過了會,大長公主聲音平靜,對使者說:「告訴皇后,我等自有對策,稍安勿躁。」
王宓端坐在席上,維持著面上的笑意,心中https://www.hetubook•com.com卻想著皇帝的病勢,愁雲滿懷。旁邊貴婦們談笑著,似有許多趣事,卻一句也進不得耳朵。
好容易捱得園中士人開始流觴吟詩,貴婦們亦紛紛退下前往觀賞。亭上終於只剩下自己,王宓輕吁口氣,只覺疲憊不已。
夜裡的風帶著寒吹來,似乎又冷了幾分,王宓不禁打了個冷戰,攏攏身上的裘衣。
「阿宓今日氣色甚差呢。」大長公主的聲音輕輕傳來。
片刻,她忽而一笑:「姑母若有良醫,何不薦與太后或太醫署?」
馥之微笑,道:「姑氏一片心意,馥之感激不盡,稍遲當登門拜謝。」
聽得這名字,馥之恍然了悟。顧昀曾經同她提起過此人,說他是大長公主多年的心腹,自己覺得面熟,大約是那時見舅姑,他正在大長公主身旁。
何萬笑容滿面:「這些都是大長公主一早備下,才聞得此事,即刻遣小人送來。」
大長公主飲著茶湯,沒有言語。
那目光透徹,似乎能將她的心思通通看去。
戚氏將她上下地看,嘴唇翕動,愈加泫然欲泣。
何萬神色從容,緩緩道:「不瞞夫人,姚美人此番獲罪,乃是弒君。一旦坐實,禍及潁川,而如今京城上下,唯大長公主可施援手。」說罷,他看著馥之:「小人此言句句是實,還請夫人定奪。」
「怎站在此處?」一個聲音傳來,馥之望去,卻是大司馬夫人賈氏。
馥之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望著她鬢邊又多出的一片華髮,鼻子不由一酸:「阿姆。」
王宓坐在宜春亭上,望著亭下高談闊論的眾人,卻是意興闌珊。
顧昀把各處安排得甚好,服侍的從人亦是盡心,除卻路上枯燥,馥之對行舟並無不適。
大長公主仍微笑,伸出柔荑的長指,輕輕觸在玉質般的盞沿上:「許多日夜不曾安寢了,可對?」
今日的游苑乃是慣例,王宓與皇帝每年都來。如今皇帝來不得,王宓卻須強撐著出來,以緩和眾慮。
光照落在王宓的臉上,那人見到她,亦停住腳步。
使者應下一聲,行禮退了出去。
大長公主唇邊浮起一抹冷笑:「www.hetubook.com.com衛尉卿,到底是要聽光祿勛卿的。」她看看使者,問:「還有何事?」
「還有一事。」到了馥之的庭中,賈氏和聲對她說:「姚美人的事,想必你也知曉。宮中的一些人事,我已打點,如今既回來,姚尚書府上,馥之還該去看看。」
王宓望著,忽然憶起上次月圓之時,自己隨著皇帝到宮苑中賞月,還帶去了自己釀的梅酒。再想起方才皇帝蒼白的臉龐和緊閉的雙眼,鼻間酸酸的,眼前倏而模糊……
她看看馥之,片刻,轉向賈氏,語中含著埋怨:「馥之有孕在身,怎讓她立在風裡?」
內侍應聲退下。
竇寬亦覺得棘手:「那……」
「姚美人?」那人笑了聲:「一個新近美人,無依無恃,還說不定是給誰替死。」說著,她嘆口氣,壓低聲音:「只是今上再這般下去,恐怕是不行了,聽說大皇子也給接去了樂安宮……」
馥之將盒子打開,只見裏面甚大,裝著好些嬰兒衣衫等物,做工精緻。中間一隻碩大的虎枕,點綴斑斕,憨態可掬。
目光相遇,不知為何,王宓忽而有些不自然起來。
王宓只覺再站不住,轉身快步走開。
車馬很快駛到了大司馬府,早有家人入內傳報,未幾,戚氏從府中快步迎了出來,後面跟著顧昀院中的一眾家僕。
「姑母這是何意!」她蹙眉道。
大長公主卻仍不緊不慢,唇含淺笑:「我是何意阿宓豈不知曉。阿宓,我且問你,陛下這般狀況,太醫已然束手無策,若有一人救得他,你可願試?」
馥之隨她們一路前行,只見宅中各處與自己離開前別無二致,人人見得她,卻多了些喜色。
才要出門,忽聞家人來報,說大長公主府上有人來見。
如今這滿園的貴戚大臣,王宓最怕的,也就是自己這位姑母了。
話音入耳,王宓睜大眼睛,望著大長公主,將信將疑。
自那番變故之後,京城街市的喧鬧聲再度入耳,馥之忽然覺得倍感親切,在車上不住地朝外面張望。
使者想了想,道:「太后今日將大皇子接入了樂安宮。」
「嗯……我四處走走。」她瞥瞥顧峻,將目m.hetubook.com.com光別向一旁。
馥之見她,忙行禮:「叔母。」
大長公主與一旁的新安侯竇寬相視一眼。
待入席坐下,王宓望著大長公主身上的狐裘,稱讚道:「姑母今日甚美哩。」
大長公主沉吟,搖頭:「今上對審琨甚倚重,我等一直示好拉攏,卻總不見回應。這邊做不到,太后也不見得有那本事。至於大皇子,」她輕吸口氣,微笑道:「皇后不是正有孕么?一個庶出的蠢兒,怕他做甚。」
「此事可不能跟著太后。」大長公主放下茶盞,目光深遠,冷笑道:「他現在,崩不得呢。」
漕船順著水道,一路往北。
王宓拖著疲憊的身體,從紫微宮的正殿里出來。
王宓垂眸看著案上,茶湯上轉著細微的白沫,熱氣蒸騰。抬眼,卻見大長公主正看著她。
「哦?」竇寬一驚,皺眉看向大長公主:「衛尉卿這是做甚!」
「前日主公書信來到,言及馥之得孕,家中上下倍是欣喜。」賈氏對她道。
戚氏還欲細問,幸而沒過多久,侍婢送膳食入內。戚氏見來了外人,不便再說。馥之乘機轉而向她問起些育兒之道,戚氏精神重新一振,又與馥之說了許久。
只見那人是一個中年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竇寬卻仍覺得不放心:「審琨這般,難道真是今上授意?」
「姑母此言何意?」王宓彎彎唇角,掩飾地低頭飲茶。
馥之頷首,道:「不知掌事見我,所為何事?」
「長公主可要返宮?」內侍在身後低聲問道。
「我獨自走走,稍後再回。」王宓淡淡道,說罷,順著廊道往殿後踱去。
「正是。」面前的使者低低道。
馥之詫異,不想自己才回到京中,這位姑氏便已經知曉。沉吟片刻,她答應下來,讓家人請來人入內。
王宓手中沁出一層冷膩。
「姑母。」王宓面上露出微笑,起身向大長公主端正一禮。
心中微微一撞,王宓不自然地轉開目光。
使者道:「紫微宮衛尉今日加派了許多,不許宮人出入,太醫署的醫官進了去也一直未見出來。不過,」他停了停,低聲道:「太后與長公主進出並不受限。」
王宓一驚。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