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二十九章 朱雀門(上)

馥之心中長嘆,皇宮雖似深不見底,可對於外面的情勢,每個人心裏都如明鏡一般。想著,她故意將腳步聲放重一些,走了進去。
乳母過意不去,讓宮人收拾出一間廂房來,請馥之入內暫歇。
馥之走出去,堂前,乳母一邊低頭抹著淚,一邊攙著一名衣飾素凈的女子,那樣貌,正是姚嫣。
聽說京兆尹的府兵都出動了,皇帝親自在城門督戰。
發問那人似沉默了一會,似帶著害怕:「你說……鮮卑人可破得城?」
「胡想些什麼!」一名年長的宦官訓斥道:「本朝百余年來,代代修繕京城工事,如今城牆上的磚都是米湯澆過的,百斤的兵器也休想磕掉一個角!」
馥之吃驚,看向姚嫣。
到得室前,沒走幾步,忽然聞得低泣的聲音。
「哪能那麼快。」另一人道:「陛下必是要去查看城防工事哩。」
「姚美人就在宮中。」宮人對馥之道。
乳母眼眶一紅,低聲道:「美人自那日出來,便只這般哭泣,一會說有人害她,一會又說要回家。」
「回來了?」在鏡中瞥見馥之,他淡淡道:「去備些葯,朕今夜可暈不得。」那神色平和,語氣輕鬆得像要去騎馬郊遊一般。
他正說著,裏面的乳母已經聞聲走了出來。她看見那宮侍,眼睛一亮,忙抓住馥之的手:「夫人可是要去見陛下?可萬萬要為美人求情……」
馥之答應一聲。
她心中一驚,忙從榻上起來。
未幾車幃掀開,宮人微微低頭,將馥之攙下安車。
明知什麼也看不到,卻仍有不少宮人www.hetubook.com.com們走到殿前張望,似乎想從那遠處的黑黝中找出些什麼來。
馥之頷首,隨她入內。
聽說此番鮮卑人多得像蟻群,從城上往下看,密密麻麻的看不到空隙。
「阿姆不必多禮。」馥之攙起她,向四周看看,問:「美人何在?」
宮人們似乎再不管禁言,任何消息進來,都飛似的地傳遍了每一個人的口中。常侍們想管,可是就連他們也在不自覺地打探,將來的恐懼已經深深植入了每個人的心中。
馥之聽著他們議論,並不插話。而聽到顧峻的消息,心中一時寬下許多,過不久,卻又擔心起大司馬府來,不知大長公主對自己幾日來的去向有何解釋,賈氏和戚氏可還在城中?
宮道上已擠滿了人。中間,車馬轔轔,兩旁由衛士護著,不斷地將要跟來的宮人和妃嬪推搡開去,哀求聲和哭泣聲交雜一片。
馥之快步下階,走到宮門前。
馥之望著殿外,目光微凝。說來,此人待自己可謂不錯,入宮以來,若非得他處處相幫,自己恐怕不會自在。當初,自己就覺得徐成必與大長公主有些關節,時日久些,這個想法愈加肯定,又愈發覺得大長公主實在深不可測……
混沌中,一陣嘈雜聲隱隱傳來,將馥之吵醒。
馥之到臨時備葯的偏殿里去查看葯湯,才進門,就聽到裏面有人在低低地說話。
馥之看看他,略一點頭:「多謝常侍提點。」
事情急轉直下,亥時初,宮外終於傳來消息,卻是人們最害怕的——鮮卑人已經和*圖*書到了城外。
姚嫣與馥之自幼長在潁川,乳母對馥之自不陌生。見到她來,乳母滿是倦色的臉上露出笑意,忙上前行禮。
馥之頷首還禮,亦不言語,自顧地查看爐火。
那宦官擦一把面上的油汗,氣喘吁吁:「陛、陛下傳儀仗!援、援師來了,陛下、陛下要登朱雀門!」
馥之望望光照黯淡的室中,片刻,微微頷首。
聽說太后的侄子,期門校尉郭維在城上中矢死了。
宦官掩不住興奮,吸口氣,扯著已經嘶啞的嗓子大聲答道:「援師來了!」
聽說……
馥之回頭,卻見姚嫣不知何時跟了過來。
話音出來之後,卻是一陣寂靜。
乳母抬頭,眉間掠過一絲黯色,輕嘆道:「就在寢中。」說罷,領著馥之朝屋內走去。
「出了甚事?」馥之問她。
徐成一禮,追著皇帝的背影快步走了出去。
正心思雜亂間,忽然,宮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
乳母出來,看向馥之,滿臉尷尬:「美人心緒不寧,只恐……」
馥之微微頷首,道:「還請陛下賜脈一觀。」
姚嫣卻笑,深眸明亮,聲音低低:「看好了,我姚嫣不求人不求神,若這次得倖免,此後必再無階下之辱。」
安車一路匆匆,駛了好遠,那些哭泣聲似乎還能隱約聽到。
乳母拭拭眼角,道:「夫人且稍候。」說罷,推門入內。
皇帝看看她,讓旁邊的宮人退開,伸出手來。
「如何?」皇帝道。
馥之問:「何事?」
皇帝頷首,卻不多言,看看鏡中,從旁邊宮人的手中拿過金盔,轉身大https://m.hetubook.com•com步走了出去。
皇帝答應讓馥之來探望姚嫣,如今姚嫣誰也不肯見,接馥之的宮侍卻遲遲未到。
馥之知曉掖庭是什麼去處,默然。
「夫人!」乳母看到她,如同看到救星,忙上前來。
「什麼?!」聞得這話,常侍亦是不敢置信,一把扳住他的肩膀。
馥之不忍再看,心中亦升起些隱隱的恐懼。
馥之怔了怔。
「教她走!教她走!」未幾,一聲沙啞的叫喊聲驀然響起:「我誰也不見!誰也不見!」
「可覺得有趣?」一個幽幽的聲音冷不丁在身後響起。
馥之思忖著那邊怕又是急事,不敢耽擱,略略安撫乳母,跟著宮侍走開。宮道上擁擠,馥之行得兩步,轉回頭去。姚嫣仍立在宮門處,看著這邊,雙目沉靜,未幾,那張臉被人群擋去,再不見蹤影。
許是思慮多了,額邊有些發疼。馥之一邊伸手揉著,一邊向外面走去。在殿檐下抬頭,天空已經擦黑,一片巨大的烏雲將西邊的最後的餘暉遮去,遠處的宮闕重重疊疊,只剩一片延綿的黑影。
馥之上前,托起他的手腕,低頭把脈。殿內似乎瞬間寂靜下來,馥之微微抬眼,金甲上鋥亮的光芒映入眼中,襯得下巴線條堅毅。
只見偏殿內點著幾根蠟燭,兩名太醫署的葯僮正跪坐在案前搗葯,見進來的是馥之,他們連忙一禮,即目光閃爍地各自低頭。
宮侍卻不回答,只催促道:「車就在附近,進來不得,請夫人隨小人前往!」
馥之正欲開口,這時,忽然聽一聲叫喚傳來:「侯夫人hetubook•com.com!」望去,卻是方才送自己來的紫微宮侍。他小步跑著過來,氣喘吁吁:「請夫人隨小人回去!」
窗上透來的天光已經暗了許多,馥之打開門,卻見庭中,幾名宮人正抱頭痛苦,外面,男人的呵斥聲隱隱傳來。
她看也不看馥之,卻望著宮道上的眾人,神色似看戲般悠然:「平日里無論何等架勢,死到臨頭亦是一樣的嘴臉呢。」
抬眼望去,只見一處宮室佇立在面前,屋檐似是新修過不久,整潔玲瓏。
馥之將手鬆開,欠身答道:「陛下脈象已平穩,可以益氣湯藥鞏固。」
馥之留在門外,只聽著些細語聲。
夢中亦不甚安寧。
馥之先是見到顧昀,一喜,忙上前拉他的手,想問他何時回來。顧昀看著她不語,神思一晃,那臉卻又變作姚虔。身後有人跟她說著話,道是鮮卑人來了,馥之似醒過神,忙問他顧峻在雉芒關可有消息,又想託人給大司馬夫人和戚氏送信……
庭院之中,卻是有些冷清,待上堂時,出來迎接的卻是姚嫣的乳母。
外面又傳來一聲哀號,馥之望去,卻是宮道上,一名宮人想跟著主人離開,被衛士拽離,摔在了地上。
馥之亦跟著張望,卻見是一名宦官正從宮門急急地走過來,夜色雖暗,卻遮不住他滿面的喜色。
馥之訝然看向乳母。
宮侍卻不容她說完,轉身要引馥之出去。
眾人已經,忙出去看。
夜幕降臨,到了酉時將盡的時候,忽然有消息傳來,說雉芒關上的守軍已經撤回了城中。
城頭的烽火紅得耀眼,青煙濃濃衝起,即便夜hetubook.com.com裡也看得分明。一時間,各種各樣的話語在迅速傳播開來。
馥之坐在車中,思及方才那些人臉上絕望的神情,只覺心也隨著車子顛簸,忐忑不定。自己雖不是那些妃嬪宮人,如今卻也深陷這皇宮之中,與她們處境無異。一旦城破,皇宮必是首沖之地,若真有那時……馥之幾乎不敢再想下去,手下意識地撫向腹部,只覺心底一陣緊繃。
姚嫣也看著她,一動不動,神色平靜異常。她的容顏消瘦而蒼白,顯得兩隻眼睛愈加大了,黑黑的雙眸盯著她,帶著毫不掩飾地嘲諷。
乳母抽泣不斷,道:「雉芒關要不保了,陛下令宮衛將後宮中人送離,美人無嗣,卻走不得……夫人,夫人快幫著想想辦法才好!」
當馥之換上內侍的衣服回到紫微宮,已是日落時分了。
「……陛下怎還不回來?」
「雉芒關守軍今夜回撤,宮中正是緊張之時,陛下的湯藥還請夫人盡心。」徐成過來,對馥之低聲道。
「請夫人下車。」宮人在外面低聲道。
聽說北邊的高陽門被撞開,胡人衝進來,被羽林騎郎將顧峻領人殺退,堵了回去。
殿中,皇帝正站在鏡前,由著宮人替他將厚重的金甲穿在身上。
紫微宮中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怎麼?」一名常侍走上前去。
安車走走停停,一會似穿過宮道,一會又似走過開闊的地面,許久,才慢慢停下。
馥之這兩日來時時提著一顆心,不曾好好休息過,乳母這番好意倒是正好。甘棠殿中宮人不多,甚為清靜,馥之靠在一方軟榻上,閉起眼睛,沒多久便漸漸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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