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沉夢

崔落花的信早已寫好,只等素盈首肯,就著人送往粟州。她為素盈的固執己見找了很多理由,但沒有一個理由能說服她自己,相信素盈視性命如同兒戲。
素盈怔了怔,不假思索地仰起笑臉。她不需要說什麼,幽馥即時明白她的心意:「已經不在乎是對是錯?」她哈哈笑起來:「原來如此。素盈,現在我更加期待下一次交換!我知道……你的祭品,會更多,更多!」
她的身姿突的化成雪白的楊花從空中散落,飄飄蕩蕩如同落雪。素盈不為所動,專心地凝望面前一縷香煙——甜蜜而美好的味道,讓人想要迫不及待地呼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胸腔充滿那氣息,心頭忽生悲涼。
素璃強硬地繃緊的嘴角輕輕地顫抖一瞬,聲音幾乎是委屈:「事到如今,誰來讓我歇口氣呢?」
素盈被逗樂,淺淺地笑了笑就失去愉快的情緒。「怕睡了……就醒不來。」她小聲地說。深泓聽了默然,左右摩挲那件小衣服,問:「給誰的?」
「您在說笑!」素璃原想讓他親自寫一兩句話表達心意,可他的反饋又是如此不著邊際,她有一剎那認定他是故意找茬。彷彿要讓她落實猜想,睿洵點點頭說:「對。你的手是打硬仗的,怎麼能做得出這樣的手工回贈呢?」他看到素璃動了氣,嘿嘿一笑轉身便走。搖搖晃晃走開不及五步,肩膀被人抓住,卻是素璃冷麵跟了上來。她的手太用勁,睿洵皺起眉頭。
之惠正誠惶誠恐地收拾打碎的瓷碗。素盈迷惘地問:「怎麼了?」之惠不敢回答。崔落花聽到響動,走進來斥責之惠。素盈不經意發覺手上沾了葯湯,恍然大悟:「不怪她。我發夢時揮手打了她。」
迷雁端著幾瓶酒,悠然說:「你幾次三番做與身份不稱的雜活兒,當心過些日子被人當作雜使宮女差來遣去。」馮氏垂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迷雁轉過屋角,不知向哪兒喚了一聲,很快就有兩個小宮女跑來收拾殘局。馮氏訥訥地站在一旁看著,既覺得彆扭,又插不上手。
「娘娘的安康難道還不算大事嗎?」
「為什麼……會覺得是她在背後謀划呢?」睿洵在眼前揮了揮,把素盈的影子抹掉。「哎……」
「小孩子,眨眼就長大。就算費多少心思給他做衣服,他恐怕還沒看清楚是什麼樣子,就穿不上了。」深泓略帶失望地嘆了一聲:「費這功夫做什麼呀!」素盈抿嘴笑道:「趁小的時候給他做過,他多少會記得。等到他大了再送更多更好的衣服給他,已晚了。他不會為幾件衣服領情呢。」
這獨特的香,此生只調過一次,燃過一次……還以為不會再想起它的味道。奈何有些事情刻意去忘,反成了記憶里鮮明的烙印。
素盈幾乎忘記,那天的陽光是那麼體貼——亭,瓦瓴,雲與樹,每一樣色彩都恰到好處。應是晚秋天氣,輕風卻像弄錯時節,似有意又似無意地拂動著早春情緒。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香爐向他扔過去。
他們的話馮氏聽了不大明白,目光不禁去丈夫臉上尋找些許跡象。迷雁卻好像完全是個聾子,安穩地放置酒瓶,收拾空瓶,默默地轉身告退。馮和_圖_書氏急忙跟上她的腳步,一同出來。
「我與那些失意的年輕人有什麼差別呢?」睿洵笑笑,說:「這時候埋頭讀書,不是更接近虛偽的做戲?你以為皇帝陛下會相信嗎?」素璃知道他一向喝得不多,雖然時常裝一裝糊塗,沈醉則很稀少。一個人愁得連酒也喝不下,還能指望他怎麼樣呢?她嘆口氣,對他的幻想又消減了一二,但仍客氣地同他商量:「皇後娘娘送來這東西。使者還在外面等候。該如何回話呢?」
素盈聽了埋頭不語。深泓將那小斗篷展開看了看,說:「幸好才剛剛開工,丟到一邊也不算可惜。繼續做下去,只怕要白費更多功夫。」
迷雁一五一十將白家的變故說與他知。睿洵聽罷沉默了片刻,狠狠地喝了幾大杯,說:「為什麼我覺得這不是黑嘴狐狸做的好事呢。」他來到宣城之後就將琚相蔑稱為黑嘴狐狸。迷雁大胆地看了他一眼,嗔怪他太不小心隔牆之耳。
庭院里厚厚的白雪散發著冰冷清新的氣息,他大口地呼吸,素璃留下的溫度便在眼前徹徹底底消散了。睿洵忽然覺得熱在爐上的那一瓶好酒變得更有誘惑。今日也許是個一醉方休的好時機。於是他放縱地跳到積雪上,慢悠悠地踢著雪花,去找一個能陪他喝酒談心的人。
深泓「哧」的笑了一聲:「他不至於缺一件斗篷。再說,宣城也不像以前那麼清苦。」這話素盈沒有介面,雖然她也知道有多少無官一身輕的人跑到宣城去陪伴睿洵。
迷雁慌忙追問:「大嫂可知道是什麼事?」使婦搖搖頭:「府里不準打聽。必定是件更要緊的事——公主平常口無遮攔,這一次也閉口不談。她每天只是怒氣沖沖,時不時嚷著有人陷害她夫婿,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要殺了這個奸人、殺了那個小人給白信默報仇。」她嘆口氣:「迷雁,你我都見識過大變故,看這情形,不用多打聽也知道,白家准要出大亂子。只是鬧到什麼地步,還不好說。還好我們是跟在公主身邊的,不需過分擔憂。」
「娘娘不必為她的事煩心。」一個女官說:「郡王自有安排。」
她仍然是調香的少女,可這亭不再是東宮之南的澄瀾亭,而是平王府花園中的懷風亭。為什麼要想起這一刻?她慢慢攥緊拳,直直地盯著亭外那個身上沾著楊花的男人。
濃雲那邊定有一輪皎皎明月,即使厚重的陰霾也掩不住它,被它絕大的力量印上淺淺的透亮的暗花。「真是好月光。」深泓對著無月的天空嘆了一聲。說罷笑了笑——不明白他的人,一定以為他的一生都用來說胡話。
提起這話題,素盈來了一些精神,微笑道:「不知道阿壽穿上會不會好看。」
「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你們這許多人想不出一句回話,真意外啊。」睿洵定睛看了一眼,說:「祝她早生貴子,讓我們有機會依樣回禮。」
「如今宮裡的消息哪有那麼好打聽!」使婦又抱怨:「令柔一死,凡事都不好辦了。之惠與元瑤兩個人,問她們十句話,也得不到一句老老實實的回答。白信則如今鐵了心跟在皇後身邊,與白家反而疏遠——和_圖_書不知底細的人該疑心到底誰是他的家人。真沒見過他這樣的宦官!」
素璃的手指緊扣著門上花格,一直聽到外面再無他的聲息,又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五六名女官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她。她們從來沒有把希望寄托在睿洵身上,這時候也沒有失望。素璃簡直有點羡慕她們這一點。她直愣愣地盯著小斗篷,說:「皇后若是只想著趕走他,我倒是不覺得驚訝。竟然又來覬覦我的孩子……真是不可饒恕的女人。」
馮氏早跪在地上慌手慌腳收拾殘局,口中一個勁道歉,生怕遺漏碎片傷了別人。她埋頭撿著撿著,眼淚快要憋不住。有人輕輕拍她的肩膀,馮氏忙抬頭端詳,認出那人是叫做迷雁的使女。
她停下擺弄手中的香料,看著他微笑起來——還好,在夢裡的是這一刻。
素璃如今對他反而比過去更加體貼,見他不痛快的神色,立刻柔和地說:「與那些失意的年輕人白日縱酒,既蹉跎光陰,又傷心傷身。您為何不把永寧郡王前些天送來的書篋打開來看看呢?」
「素盈呀素盈,你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一團雪影飄升騰空,如雲如霧的白紗團團籠住中央的女人。素盈看不清她,耳中卻聽得分明:「他是你的祭品,我不會期待你為他哭泣。可是,你還記不記得?當你義無反顧地逼死素若星時,整日整夜想著她的壞,告訴自己沒有做錯。即使如此,仍然難過。現在你看著這一幕,不是悲哀,而是微笑!」
崔落花避過素盈的目光,低低地說:「不會的。」
素盈察覺她吞吞吐吐的神色,捏著湯匙呆住,好一陣兒之後才問:「我睡了多久?」
迷雁笑了笑沒有接話。這時候一個小鬟來報,說有人來訪迷雁。迷雁自然記得今日是榮安府上來人的日子,匆匆地返回自己住處,果然看見榮安府中的使婦等著。她快速寫下一封簡信,問起公主近況。那使婦唉聲嘆氣:「近來風頭不對。庶人洵……」她脫口說出來,四下張望一圈才繼續說:「庶人洵不是因為勾通外國被廢嗎?那事情最近追查開來,跟著他西征的人都受了牽連。白家老三幾天前被人請去另一個貴公子家中赴宴,就沒回來。駙馬忙著為他疏通,可是事情不知怎麼搞得,越來越亂,連駙馬也牽扯到什麼事情裏面去了。雖然眼下還沒有拿他怎樣,可是每日府前有人把守,不准他外出,也不準會客。」
又過了幾日,馮氏與迷雁漸漸熟稔,大著膽子問起她的來歷。迷雁此時也不再避諱她,說出自己是榮安公主送來侍奉睿洵的。榮安公主的家事,馮氏在坊間胡亂聽過一二,到底有些好奇。「白家當真是毀了皇後娘娘的婚約,娶了榮安公主?」大戶人家做事講究顏面,但有醜事,百般遮掩,時間一久便眾說紛紜真假難辨。這事在坊間流傳很久,也有人說正是如此,也有人說是以訛傳訛。
「我沒事。」素盈說罷,不緊不慢地走到屏風后更衣。
自那夜放下一句話,深泓不再過問素盈的女工。小斗篷終歸還是到了宣城。素璃攥在手裡許久不放,手上越來越用力,臉色越來越難看。m.hetubook•com•com睿洵挾著淡淡酒香推門而入,看見滿屋女官便模糊地笑笑,敲敲腦門嗔怪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若是信端,無論家人如何叮嚀,臣也不會為他央求半句。可是信默……臣還是希望,他能把想說的話,對著真正該聽的人,說出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信則為他求情的話。
「沒有的事。」迷雁淡淡地回答:「外人不知宮廷深淺,編造種種臆想附會貴人事迹。姐姐以後可不能當真來說。」
盛滿粥的湯匙「撲」的滑落在素盈膝上,弄出好大一塊污漬。宮女慌忙拿乾淨的絹帕來擦,可是素盈的手指緊緊地抓著裙子,全然不在乎抓了滿手黏稠。
女官三三兩兩告退後,一邊竊竊私語一邊行走,不留神在拐角撞上一個懷抱酒瓶的女人。那女人走得太著急,撞得又突然,懷中幾隻酒瓶啪啦啦碎了一地。女官們惱她不懂行走的規矩,仔細一看是新來的外婦馮氏,臉色就更加冷淡幾分。
深泓一邊聽著,一邊撫摸斗篷上綉了一半的小老虎,說:「前幾天……你睡著的前一天,上表請求接睿歆回宮撫養。」素盈點點頭回答:「庶人不肖,幼子可矜。況且皇統只此一脈,襁褓之中流落在外終歸不妥。」深泓似乎想些什麼,想了少頃才說:「他們夫婦,幾乎失去了一切。連睿歆也要從他們身邊帶走,太可憐了。再說,洵已廢為庶人,豈有庶人之子留養皇後宮中的道理。」
崔落花向之惠正色道:「還不去再煎一碗!」轉臉對著素盈鬆了口氣:「娘娘醒來就好。」
她一直自顧自說,迷雁聽到後來並不用心,忽的問:「莫不是與素江那事有關?」使婦大驚失色:「你還提他做什麼!素江為令柔失去理智,才敢做那大逆不道的事。事前我們無一知曉,哪有可供牽連之處?要說這事情與駙馬扯上干係,就更沒有道理。」
「四天……?」她的胸腔像咳嗽似的一震,好像被這晴天霹靂驚得立即要哭出來。崔落花跪在她腳邊,懇求道:「娘娘,請准臣即刻修書,召王秋瑩回宮。」
崔落花沒有忘記當今天子也曾經歷悠長的沉睡,也沒有忘記高位者撲朔迷離的健康狀況給宮廷帶來怎樣的不安。她左思右想不能安心,終於還是拿出袖中的書信,交給信賴的人星夜送往粟州。
「這麼小的衣服給誰穿?」深泓一出聲,嚇了素盈一跳,銀針一下子刺破了她的手指,好好的一件天青色小斗篷上染了一星血漬。素盈「啊呀」叫了一聲,目光卻說她分明更心疼斗篷。她的樣子與一個敝帚自珍的小婦人一般無二,深泓見了微笑起來,說:「我看看。」
話雖如此,迷雁畢竟不能無動於衷。這天晚上睿洵又要酒喝。迷雁送酒進去,假傳睿洵的意思摒退眾人,獨自留下為他斟酒。睿洵知道這宮女原先是母親身邊的人,後來又追隨榮安。他也知道她必定與京城還有來往,於是裝作半醉,問她:「近來京中有什麼趣事?」
素璃點點頭,說:「你們散了吧。」她似乎太空虛,又像是太疲倦,隨口喃喃道:「現在,我也想喝一杯酒呢。」她的妄想立刻受到一片異口同聲的否決:「娘娘不m.hetubook.com.com可因酒廢事。」
「幽馥!」
兩人一起走到睿洵的寢殿,安靜地推門進去。睿洵與李懷英仍在痛飲,他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又彷彿完全不再擔憂自己的言行被人關注,依舊隨心所欲地高談闊論。兩人說到暢快處,且歌且吟,惺惺相惜,分毫沒有皇子平民的區別。「今日始知『相見恨晚』四字真意!」睿洵慨嘆:「那裡的人,只剩下權力慾望,失去了所有的理想。先生是個有夢、信夢的人,但願我能分得你一點夢想。來,再飲一杯!」
「是別辜負了他,還是別辜負了你?」睿洵抓著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甩到一邊,也客氣地說:「事到如今,你就讓我短暫地歇口氣吧。」
深泓讚歎地俯瞰這條地上的銀河,欣賞了好一會兒,才命宦官們掃開一條道路。雪就要停,他令人挪開雪傘,仰面迎著寥寥無幾的雪糝子,尋找夜空中的微光。
素盈坐起身直說口中發苦,又渴又餓。宮女很快奉上酥酪粥,素盈一邊喝一邊含笑道:「一不留心居然從早睡到晚。原本答應信則,今日要見他弟弟呢。疑心重的人准以為我是故意讓人白走一趟。」
喀喇一聲巨響,簡直像是另一篇開天闢地的神話,晴日風光霎時間湮滅,撲面而來的黑影與燭火讓素盈無所適從。她伸手遮住眼睛,片刻之後才清醒。
「宮裡也沒有傳出風聲?白信則當真不聞不問?」
「頹靡也該有個尺度。」她說,「別辜負了陛下一番苦心。」
馮氏連忙諾諾連聲:「我也說嘛,要是真有這事情,皇後娘娘的脾性未免太好了些。莫說是貴胄豪族的小姐,就是換個平常女子,又豈有遇上這樣的事情,輕鬆放過負心漢的?」
這夜又落了一陣雪,雖沒有成氣候,米粒大的霰珠仍鋪了滿地。踏上去,彷彿踩著一地琉璃屑,纖細脆弱的破碎聲讓人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
丹茜宮依然燈彩煥爛,雪夜裡更顯出暖意。深泓沒有讓人報唱駕臨,靜靜地走入一片溫馨燈火之中。
即使她們失去了宮廷中的身份,但仍然在荒僻之地保持著女內官的傲慢,不與外婦爭辯誰對誰錯。她們什麼也沒有說,抖凈衣襟上的殘酒,一個個昂然離去。那沉默的威嚴無異於輕蔑地宣布:馮氏應該承擔全部的責任。
素璃的雙手默默地握成拳,一言不發地慢慢地走回房中。那扇門輕輕地合攏,睿洵鬆了口氣,不去想也不介意裏面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迷雁向她招招手,說:「你同我送酒去。」馮氏無語地跟在她身後。迷雁邊走邊說:「在宮裡遇到左拐的拐角要靠外走,右拐時貼牆走。宣城雖然不是宮裡,習慣是沒法變的。」馮氏連聲應承,見她態度和氣,忍不住說:「日後愚婦犯錯,還望姑娘賜教。這裏的貴人們太氣派,從不動怒訓斥,反而讓人更加無所適從。」迷雁輕輕掃她一眼,笑笑說:「她們才不會訓斥你——她們會讓你覺得,出現在這兒,就是你最大的錯誤。」
素璃一聽她們進諫,本能似的飛快地說:「我自然知道。」言畢苦笑著接過女官雙手奉上的熱茶,喝一口便蹙緊眉頭:「真有點羡慕睿洵那個不懂得負責任的傢m.hetubook.com.com伙啊!大概他此刻能放縱地做個好夢吧。」
睿洵十分寬容地看著她,說:「想想你的兩個祖姑、你的姑姑、素盈——你這輩子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停歇的。為什麼不稍稍地放過我呢?」
崔落花起初不願回答,但也知道不能瞞她,終於訥訥地說:「今日已是第四日。」
「大嫂,事情怎麼會那樣簡單呢!」迷雁想得頭疼欲裂也沒有結果。使婦寬慰道:「我們是公主身邊丫環使婦,不再是星後手下的人。在公主身邊,只管聽從公主的安排。你還操心宮裡做什麼呢?我不能久留,這就告辭了。你照管好這邊的事,不要多想。」
「我說過,你不願做犧牲,就要把別人放上祭壇。」聲音隨風裊裊而至,素盈驚覺:原來此情此境還有別的觀眾。她猛地轉身去尋,一道白紗蒙蔽了她的眼睛。
不,不,這一切沒有必要再來一次。素盈緩緩站起身,捧起香爐又深深地聞了一次——這是一個不好的夢,她應該親手打碎它!
屋外猶能聽到睿洵恣意的朗朗笑聲。「那位懷英先生,是你的丈夫吧?」迷雁微微地笑著說:「他的言論有動人的真誠,真是難以拒絕的魅力啊。他怎麼認識了真寧公主呢?」馮氏聽她問起,便簡單地講了他們夫妻二人與真寧相識的經過,又約略提了一句真寧公主引薦他們來到宣城。迷雁聽了心中大致描出事情來龍去脈,一時雖不能斷定真寧的用心,但也猜到十之八九。她稍加思量,頓覺真寧年紀雖小,眼光卻遠超榮安公主,日後未嘗不成氣候。動了這個念頭,她對待馮氏的態度又親切兩分,隨口指點一兩處宮中行走的訣竅。馮氏唯恐自己在此處舉止不當給丈夫惹來麻煩,見她有心提攜,當即感激不盡,視她為第一個知交。
他的眼神充滿傷感,的確像是渴望說出一番話。素盈看著看著冷笑起來:是呀,他就要說一個宛如美夢的謊言,做一場彷彿情真意切的假戲。
「娘娘!」崔落花還欲堅持,素盈輕輕地一擺手:「秋瑩遠在粟州,不必勞師動眾去找她。被不明就裡的人知道,還以為宮裡出什麼大事呢!」
素盈斜坐榻上,就著一盞白紗燈做針線。這情景可不多見。深泓看了片刻,悄悄地走到她側邊。她做得太專註,全副心思尋找下一個完美無暇的插針之處,甚至沒有察覺他在一旁觀察。
宣城的雪用來烹茶,有種難以言說的苦腥。素璃想,她這輩子一定無法欣賞這種苦澀。
睿洵的坐姿完美得無可挑剔。他的衣衫和笑臉,眼神和言辭……素盈立刻明白,這是一個夢境。可她不忍向自己道破。此時此刻,她是澄瀾亭中一個調香的少女,無法對自己說:傻瓜,為什麼要做無用的夢!
素盈遞上她的作品,深泓卻牽起她的手,看了看說:「小傷,不要緊。」又道:「做針線好玩?這麼晚還不休息。」他與琚相議事本就夠晚,隨口一問卻被告知皇后自從醒來就沒有合過眼睛。他就著燈光看看素盈,見她眼角有了血絲,又拿起那件小斗篷說:「難道明日急著穿這東西?今晚連覺也不睡了?」
素盈彷彿沒有聽見。她一動不動地坐了良久,最終平靜地對宮女說:「為我換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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