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刀光如雪,一霎魂魄驚

唐天霄愕然,旋而笑道:「你這丫頭又刁鑽了!你不是連我這大周的天下都沒放在眼裡,就看上我這麼點『美色』嗎?如果我不好看了,你還會喜歡我?」
同時,她向屋內的人高叫道:「快走,有炸藥!」
唐天霄道:「那你去吧,這邊等你信號便是。若是救下淑妃,她願意給你什麼,朕便給你什麼。」
唐天霄便望向一邊等候的侍女,道:「葯呢?」
她雖不說話,但也的確餓得急了,片刻便將一碗湯喝得乾乾淨淨,唐天霄又盛了半碗來,依舊喂她吃完了,問道:「還要不要喝了?」
可淺媚便不說話,悶悶不樂地將頭縮到薄衾里,蒙頭蓋著,再也不看他一眼了。
所以廟后的屋宇都已倒塌無蹤,只有前面的幾間還在修修補補,勉強可以容身。
唐天霄卻懂了,問:「淺媚違背了那些人的意思,和他們走了完全不同的路,所以有人要殺她?」
即便唐天祺不明所以,也已看出這村婦的意思。
唐天霄大驚,再也顧不得纏鬥,用盡全力逼退眼前的敵人,飛快奔往秘道。
身後的唐天霄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唐天霄點頭道:「你要上去看動靜,然後在可以行動時點火或放煙氣為號?」
唐天霄卻抓過被角,一把扯開了「包子皮」,一口咬住「包子餡」,吃吃笑道:「我好像沒吃飽。」
是內外的嘈雜打鬥聲掩蓋了隆隆的機關轉動聲!
他抬眼,那群北赫人趁著爆炸后的混亂已跑得無影無蹤,不覺咬牙。
望著可淺媚蒼白的面龐,他不曉得該為此煩愁還是欣喜。
可淺媚默然,隆起的薄衾像一隻鼓起的白面大包子。
村婦眼睛立刻亮了,連連點頭,拽過唐天霄衣袖便往前拉去,一臉的惶急不安,迫不及待。
唐天祺還是不解。
可淺媚卻遠比他想象得驚慌,幾乎是嘶喊著叫道:「快出來!」
唐天霄大是安慰,輕輕解開她尋常民家所穿的細布小衣,已有熟悉的豐盈落於掌間,芬馥的荼蘼般的芳香也幽幽襲來,令人心醉神迷。
明明唐天霄的軀體要沉重許多,但可淺媚不知什麼時候把他抱得極緊,落下地時居然又是可淺媚先著地,除了下墜的力道,更加上了唐天霄的重量。
她的眉眼更是憔悴,他從未見過她這樣眼圈發烏、連昏睡都蹙著眉的模樣。
可淺媚眼底有迷惑和惶恐閃過,下意識般伸手便推拒他。
「朕自是不會把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誰又想到,給她捏皺成一團滿是污物的骯髒帕子,竟藏有玄機!
唐天霄弓著腰從帳篷里鑽出,立在帳篷前,盯著這村婦問:「你知道可淺媚的下落?」
唐天霄失聲道:「住手!」
那女子彷彿動了一動,而剛把村婦除去的黑衣人已發現唐天霄進來,眼睛里立刻閃過鷹隼般的利芒。
他想,她一定瘋了。
村婦立即搖頭,手指只指向天空的王旗,以示一定要見到唐天霄。
但這樣的民間傳說,正史上卻是從不曾記載的。
村婦眉眼振動,向他走近一步。
唐天霄疲憊地吐了口氣,抱了可淺媚便往山下行去。
那進入密室的人根本就是死士,必是一待他進去就引燃了炸藥,務要在第一時間便抓住時機將他置於死地!
唐天祺向帶她過來的統領看了一眼,那統領會意,低聲道:「已搜查過,並未攜帶武器,也未發現可疑之物。」
唐天霄低低地喚她,生怕聲音大了,會驚嚇到她。
在他的記憶里,除非做了噩夢,她入睡的模樣都該是安謐乖巧的。
趁著他們混亂之時,唐天霄已帶人徑自沖了過去。
村婦點頭,嘴裏含糊地「說」著什麼,聲音變得又短促又急切,早牽著斷舌處的傷口,說了幾句,便不得不低下頭,吐出一口接一口的血沫,已疼得淚水直掉,卻兀自去抓了唐天祺的衣襟,指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東南的某個方向。
若他沒能抓住最後的時刻逃出,此刻已粉身碎骨!
唐天霄看了一眼東方,問:「你想你三妹被人梳洗?」
他摟緊可淺媚,吩咐道:「立刻封山!同時封鎖通往北赫所有要道,見到北赫口音的人,一律扣押!不許跑了一個刺客!」
可淺媚只聞著陣陣濃郁的雞湯香氣撲鼻而來,而唐天霄再也不曾吱聲,心下倒也遲疑起來,忍不住睜開眼,耳邊已聽得唐天霄「噗」地一聲笑了。
身後的陳材悻然道:「一大早洗什麼澡?洗乾淨了好讓我們送他們上路?」
可淺媚喘息著,不解地抬頭時,唐天霄正盯著她的肩窩處,一雙微眯的鳳眸烈焰騰騰,竟滿是駭人的殺機。
村婦極小心,指了指山腰那座隱約可見的破廟,帶他們穿過密簇的叢林,從側邊抄了上去。
唐天霄認了真,便已輸了先機,註定處處受制,著著被動。
此時,廟前逃出的近衛已從逃出生天的慶幸中轉入另一團慌亂中。
他的刀鋒一轉,凜凜光色,騰騰殺機,已直逼向岩石上的女子。
唐天霄捏過一角,慢慢把它攤開。
禁衛軍忙亂之際,依然找了漿洗的婦人來細細搜了她全身,卻沒想到她竟把最重要的東西https://m.hetubook.com.com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很多棋局,剛剛布好,還沒來得及下棋子,便失去了暗掌乾坤的棋手……
他忙將她抱起,急急檢查時,總算和他一樣手足齊全,雖有皮膚幾處蹭破了,到底是外傷,想來並無大礙。只是渾身汗水淋漓,小衣都已濕透,想來她不知怎樣緊趕慢趕衝過來相救,早已氣虛力短,又連著兩次給重重的下墜力道撞著,再也緩不過氣來了。
本來的妙棋,只讓這天下成為一團亂局!
原來,把他誘入密室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殺著竟是炸藥!
唐天祺也注意到天邊漸漸掀起的一抹清光,立時驚悚,輕聲道:「那皇上先過去拖延片刻,我立刻帶人去接應。」
唐天霄坐在桌邊,徑將那一缽湯端到自己跟前來,取過舀湯的大勺子,大口大口地吃得酣暢淋漓。
他衣襟被石上的缺口刮住,人雖脫身,大片的布料卻給扯裂下來,此時正懸在那看著嚴絲合縫的磚牆之中,倒像有什麼人給壓在了磚牆中一般,看來詭異可怖。
他再也顧不得細看周圍動靜,飛身往下奔去援救。
唐天霄看也不看,隨手抓過她的手,扣緊了按在簟席,繼續在她的唇齒間蹭磨廝纏。
「那是為什麼?」唐天祺也忍不住疑惑了,「我們大周的淑妃,不就是你們北赫的公主嗎?」
他的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這些念頭時,腳下步伐卻因著秘門前的那張臉而向階上走出幾步。
「淺媚,淺媚!」
他打了個寒噤,沒敢說話,直到唐天霄的注意力轉回破廟中,他才低聲問卓銳:「我說錯話了嗎?」
即便大理寺牢獄中,她一身傷痛,滿懷怨忿,他安撫了她,她照樣恬靜地在他懷中入睡,連夢都不曾做一個。倒是他,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摟她一整夜,胳膊酸疼得快要麻痹。
唐天霄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抬起自己的袖子,小心地為她拭去眼中的淚水。
可惜他後悔也來不及了。
唐天祺緊緊跟在他身後,看著可淺媚緊闔的雙目,問道:「她沒事罷?」
近衛們鬆了口氣,正要迎上前時,唐天祺已率著剛召來的一批暗衛趕到,將四周一打量,忙讓人去救治傷員,自己迎向唐天霄,問道:「皇上,出了什麼事?」
最可憐的是唐天霄,想假裝沒看到也不行。
他只需把可淺媚放在心上便已夠了,而可淺媚顯然從不曾考慮過她的夫婿當個風流帝王好,還是當個布衣隱士好。
剛奔出兩步,忽聽身後有人急急地尖聲叫道:「天霄,危險!」
同時,他也已留心到,可淺媚內外所穿的,俱是普通的細布衣衫,連腳上都是一雙半舊的布鞋,連朵花都沒綉。
唐天霄便道:「你真不餓?朕可餓得厲害了。這雞湯朕便喝光了,回頭叫人另給你燉吧!」
唳聲剛落,外面便有北赫人在高聲喝令著什麼,緊接著偏殿內的兩個黑衣人從打鬥中分出身來,迅速弓腰進入秘密台階,徑往下衝去。
話出口的同時,她的身體往前一探,竟伏在那正上升的青石之上,甩手飛出一條長鞭,迅速纏住離秘門尚有一段距離的唐天霄,用力往外拽起。
這時帳篷里忽然有了動靜。
那村婦怔怔地望著唐天霄,忽然啊地慘叫一聲,撲通跪倒在地,把手中捏著的擦鼻涕眼淚和嘴角鮮血的帕子呈到他跟前。
他說完這一句,便再也沒有動靜。
卓銳咬牙道:「你不說話行嗎?」
「稱王稱帝不如荊釵布衣攜手一生?」
於是他向那村婦溫和道:「我是成安侯唐天祺,當今聖上的堂弟,有什麼事和我說也是一樣。」
龍頭處緩緩移動之時,只聞隆隆聲響,那處牆角部位的一截青石牆面忽然陷落,露出了一段漫著濕氣的青石台階,一直往下延伸著,通往黑黢黢的不知什麼地方。
唐天霄忙自她身上爬起,抬眼看那破廟時,轉瞬之間已被夷作廢墟,連那兀立了不知多少年的樑柱都已淹沒在騰騰烈焰之中。
他出神地望著那間破廟,幽冷幽冷地說道:「淺媚……真的就在這廟宇之中嗎?」
唐天祺道:「皇上正在休息,只怕沒空見你。」
她到底不曾叛他,也不曾如他恐懼的那般受盡污辱和折磨,只是必也受了許多委屈。
她眼眶一熱,再也不好繼續裝下去,身不由主地隨著他手上的力道坐起身來,向周圍打量時,卻是一處收拾得甚是整潔的卧房,桌上另有一大缽冒著熱氣的雞湯,剛才還侍奉著的侍女卻不曉得哪裡去了,居然走得如此快捷,連關上門扇的聲音都不曾聽到。
連同整個周廷,乃至整個大周天下,都該陷入不可估量的混亂之中了吧?
唐天霄見她進去了,心底也說不出是稍感安慰,還是更加不安,只是莫名地便有了衝動,衝動得只想和這村婦一樣,無顧忌無理智地衝進去……
村婦思索片刻,又「噢噢」地比劃起來,卻是把雙手在胸前合起,然後交叉伸往相反的方向。
峰頂雖有禁衛軍駐紮,但唐天霄想快速救人,除了隨身的近衛,便只能依賴此刻大多還潛在山m.hetubook.com.com中各處的暗衛。
再看山牆時,上方用的是普通山石草草堆疊,下面台基卻是規整堅硬的青條石所築,建得嚴絲合縫,一看便不是出自一般匠人,卻已滿是蒼苔深深了。
可淺媚閉著眼不說話。
卓銳失聲道:「皇上,危險!讓臣進去!」
他陰沉了臉,卻把懷裡的女子抱得緊了緊,才緩步自林中走出,應道:「勿需驚慌,朕在這裏。」
左側那間偏殿忽然有煙氣冒出,很濃,伴著幾個男子嗆咳著的怒罵叱喝。
唐天霄再也無從選擇,揚劍禦敵。
這場較量,賭的不是實力,而是可資利用的籌碼在各自心裏的分量。
唐天霄道:「要朕待她好嗎?放心,她視朕如夫婿,朕也必待她如愛妻。」
可他便是這時候衝上去,也已經來不及從那越來越窄的天光中逃脫。
唐天霄俯身往內探了探,依然只看到漆黑一片,頓時躊躇。
那樣的牆角,本該沒有多少機會被人踩踏。
唐天霄道:「你不喝葯,也得起身吃些東西吧?睡了這麼久,折騰這麼久,你不餓嗎?」
雖已尖利急促得變了調,唐天霄還是立刻聽出,那是可淺媚的聲音!
她那黑黑的眸子直到此時才抬起,對向唐天霄的雙眼,卻似給燙著一般,淚水攸倏地滾落下來。
稍慢一瞬,他一定真的給壓在裏面,死得很難看了。
於是,他沉吟著說道:「既然暫時無人會傷她,待朕先清理完外面的敵人罷!」
對手的確想借可淺媚逼唐天霄退兵,以便儘快撤離險地;但他們似乎根本沒打算讓可淺媚活著。
此時唐天霄依然是一襲便衣,散著長發,抿緊的唇如薄薄的刀鋒,眉宇間卻還有未及褪去的虛弱,精神甚是萎蘼,哪裡還有大周天子傳說中談吐風流意氣風發的氣象?
村婦奮勇掰著的,正是龍頭的部位。但龍頭已斷,彼處只余了一點微凸的石塊,極難借力。村婦漲得滿臉通紅,竟絲毫也不動彈,急得啊啊大叫著,一邊拉唐天霄的手去幫忙,一邊用手指向一處牆角。
「大包子」便往內側又挪了挪,不知是想給他騰出空間來,還是想離他遠些。
而他,是不是也瘋了?
門前那幾根樑柱也不曉得是什麼木料所制,同樣半點不見腐朽。
村婦便歡喜,背過那柴火,弓腰鑽入林中,片刻之後,便出現在廟前那條窄陡的山路上。
燃燒著的濕木柴被踢得四處都是,煙氣騰騰,嗆得人睜不開眼。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可淺媚的血液似乎和湧起的情潮一起迅速退去,剛泛起紅暈的面龐已經一片煞白。
他們所用的刀比一般的單刀宏闊,刀法縱橫,大開大闔,下手狠辣迅捷,亦是北赫的風格。
唐天霄等悄悄轉上前觀望時,卻見廟裡鑽出個黑衣人,咕噥著罵了兩句什麼,側身讓她走了進去。
唐天霄定定心神,再細打量那廟宇,卻是連著的三間大殿,很是高大,卻不知經歷了多少年月,一側已經傾欹了大半,中間和另一側屋頂也塌陷變形,牆基卻有半人高,是青石所砌,並無倒榻之象。
村婦點頭,已是一臉的心疼,然後指指唐天霄心口,再指指上面的破廟,黑黑的眼睛里滿是希冀。
唐天霄高叫道:「淺媚!」
這時只聞一聲鷹唳,忙抬眸時,可淺媚失蹤之時出現的黑鷹再次從這間破廟的窗扇掠過,不待他人攻擊,便又高高飛起,又是一聲鷹唳,再不知在傳遞著什麼信息。
村婦立刻站直身,啊啊地點著頭。
陳舊的帕子上,斑斑點點的血跡中,有血書的四個字:「天霄救我。」
彷彿離開的兩天讓他們生疏了些,可淺媚不適應般縮了縮脖頸,才張開唇,啜起匙中的湯。
他便再問:「他們向淺媚下手,是不是因為圍山的禁衛軍遲遲未撤?」
許久,他也側身卧下,卻是向著她的方向。
可淺媚還是不動。
可淺媚依然犟著,緊繃了臉裝死。
他不曉得自己還來不來得及在青石闔起之前衝出,但他已一眼看出,可淺媚是鐵了心要立刻將他拉出去,若他不順著可淺媚的力道撤出,她定會給那往上闔起的青石攔腰壓作兩截。
「是。」
唐天霄心念動處,一手持龍吟劍護住自己要害,一手搭上那斷了的龍頭部分,使力壓下。
唐天霄並沒有立刻回宮,而是臨時休憩于荊山腳下一家富戶匆匆騰出的宅院中。
「你抱過她?在她小時候?」
卓銳見他感興趣,繼續說道:「對,就是魏太宗。他的下落也的確蹊蹺,有人傳說他被暗殺了,有人傳說他出家了,也有人說他攜了一名女子浪跡天涯去了,接受禪位的魏高宗找了三年沒找到,也未再繼續追查他的蹤跡。那樣的一代霸主,最後的結局竟成了千古之謎。」
他不清楚秘室內有沒有自內而外開啟秘室門的機關,但卓銳等人必定看到過他和村婦轉動那龍頭。
村婦眼睛里立刻閃過迫切的希冀,連連點頭。
村婦打量著他,眼神閃爍,驚疑不定。
「說……快去多多地燒水,要侍侯那叛徒梳洗。弟兄們忙了一夜,也得好好洗個澡。」
唐天祺看www.hetubook.com.com一眼沉寂如死的帳篷,料得唐天霄不是聽不到外面的動靜,只是心倦體乏,不想出來罷了。
村婦面露喜色,連連點頭。
但唐天霄此時忽然止住了動作,只將她按在身上,雙手的力道似要將她肩胛內捏斷。
半人高的密道口,大塊青石正緩緩自地面往上闔起,逐漸縮短的長方形天光里,是可淺媚一臉焦急的面頰。
她的肩窩和肩窩略微下處,有兩三處可疑的青紫痕迹。
兩天來他固然睡不安席,她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樣的青紫對他們並不陌生。
身體飛到那片天光之中時,他已感覺出那向上的青石正不疾不徐地從他眼前竄過,差點沒撞到他鼻子;
唐天霄笑罵:「這麼熱的天,看你捂出一身的痱子來,把皮都抓撓破了才好。」
他頓下身,望了一眼前方岌岌可危的女子,不可置信地轉過頭。
唐天祺道:「這便是當今聖上。」
尚在驚怔之時,有人捏過他的胳膊,又倉皇地撫摸著他的腰腿。
看看前面已是用土方和山石堆成的破落圍牆,村婦跑到一處低洼凹下處,抱過一捆顯然早已準備好的柴火,走到唐天霄跟前,向上指了指,又取出個火摺子晃了晃。
「拓跋頊……就是那個在一統天下十年後忽然下落不明的魏太宗?」
他們已不曉得該對著燃燒的破廟還是破廟下的山坡喊人,連素來鎮定的卓銳都已像沒頭蒼蠅般驚慌失措。
他屏住呼吸,望著這村婦平凡的面孔,好容易才能壓了心底起伏,抬眸慢慢問道:「她在哪裡?現在怎樣了?」
他正坐在床邊,手中端著滿滿一碗人蔘雞湯,一見她睜眼,便將她一把拽起,道:「快喝湯,伺侯你喝完了,我也得喝一點兒去。」
唐天霄抱著可淺媚站起,有片刻的工夫沒有回應他們的呼喚。
他問道:「你想見皇上?」
唐天祺忙攔住,低聲道:「皇上,小心有詐!」
「淺媚!」
眼見天邊的朝霞漸漸隱去,陽光由殷紅轉作燦亮,他們已穿過兩道峽谷,趕到一處並不十分隱蔽的山坡。
她顫著唇,忽然把他推開,一把將小衣攏起,背對著他蜷起身體,急急道:「我……我累得很,想睡了。」
含義簡單明了。
如今這些字跡有些洇開,後面三個字只能勉強識得出字體的形狀,但「天」字尚算清晰,分明就是她的風格。
卓銳忙向他使眼色制止時,唐天霄的目光已冷冷地橫了過來,灼紅如燒亮的刀,像要把他活活釘死在山岩之上。
「隔了太多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南朝哪位文人雅士閑得無聊附會出的典故,總是無法考證,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只聞「哧啦」一聲,似有什麼撕裂,而他的壓力驀地一松,身體已順著可淺媚拉的方向飛了出去。
而可淺媚緊緊抱著他,自然也和他一起摔了出去,卻給他壓在身上,疼得呻|吟著按住腰,卻勉強爬起身,又來拽他。
唐天霄往前行了好遠,才輕聲答道:「應該只是受了驚嚇,也累壞了。幸好沒事,不然……」
他輕輕撫著她聳緊的肩,很是輕鬆地笑道:「我也累得很呢,剛不過逗逗你……看我養好了精神,明天怎麼收拾你!」
而秘室中央,卻有塊長方形的岩石,一名女子俯卧于上,四肢俱被鐵鏈扣緊,嬌小的身軀僅著了襤褸小衣,遍身血污,頭髮散亂垂著,一直拖沓到地面,看不清面容,甚至看不出是死是活。
村婦背進殿內的柴火很乾燥,不應該有多大的煙氣,除非她故意將柴火弄濕。
村婦聞言,也不勉強,自己一彎腰,手足並用地爬下那黑黢黢的洞里了。
密室門正在關起!
她本就是略顯尖瘦的瓜子臉,此刻瘦得下頷更尖了,膩白的肌膚並不勻凈,微微泛著青,分明的病乏無力。
他沒有說下去,往下奔走的腳步更快了。
「說的什麼?」
他慢慢走過來,向村婦說道:「朕就是嘉和帝唐天霄,可淺媚的夫婿。」
連冷汗都沒來得及冒,身材嬌小的可淺媚已從洞口鑽中,抓過他的身體猛地一拽。
他跑過去,一把將她拽起,問道:「淺媚呢?」
唐天霄有點安慰,然後眯著眼,望著那破廟,忽然彈跳而起,道:「動手!」
「皇上!皇上!」
她吃了東西,精神便好了許多,搖頭道:「飽了。」
他問緊隨身側貼身保護的卓銳:「北赫話?」
她的鞭子到兩人落地時方才鬆手,此時他撿起看時,卻和她原來所用的長鞭一模一樣,連蟒皮花紋都極相似,但明顯是根新鞭,也許從來不曾用過,才會連一絲磨損的傷痕也看不出來。
正和警告的信箋上所提的「明日當侍之以梳洗」相符。
可他還沒來得及怪可淺媚鹵莽,可淺媚已將他拖起往窗邊飛奔。
卓銳已在叫道:「成安侯快到了,他們要殺了人質撤退!」
他掌心有汗,不由將那長鞭捏得緊了。
「南轅北轍?」
「淺……淺媚!」
天明的時候,有人要殺她。
卓銳和一名近衛且打且沖奔了進來,往那洞口看一眼,已在高聲提醒:「皇上,小心陷阱!」
唐天霄問那村婦和_圖_書:「除了淺媚,裏面還有沒有別人?」
村婦茫然。
四百年前,魏太宗拓跋頊繼承其兄遺業,鐵騎踏遍天下,結束了歷時百余年的天下大分局面;三百多年後,天下再度大亂,南北對峙數十年,也是到唐天霄繼位快十年時方才得以一統。
而那些黑衣人得了撤令后,即便給困著來不及逃走,大多已把戰場拉到了廟外,此刻這屋中竟只剩下了隨著唐天霄前來的幾名近衛守著,聽得可淺媚叫喚,忙各自從四處破落的窗扇間往外躍去。
唐天霄好氣又好笑,拍拍她手背道:「淺媚,幹嘛不看朕?難道不樂意回到朕身畔來?」
早有禁衛軍中的隨軍大夫趕過來,給可淺媚診治了,果然說是疲累過度,並無大礙;同時還診出她曾被人下過迷|葯,並且藥性未曾完全散去,所以才昏睡著遲遲不醒。
唐天祺略略放心,緊跟在村婦身後,唯恐她有所異動。
如果可淺媚承受了那些屈辱,無疑,他必須和她一起去承擔,除非他不打算和她共度一生。
唐天霄低頭瞧瞧懷中不省人事的女子,寒聲道:「朕也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混亂之中,分明已有數名近衛在爆炸聲中葬身火海,還有被氣流卷出的近衛正倒在地上捂著傷處呻|吟,誰也不能確定唐天霄是否已從這威力驚人的爆炸里安然撤退。
卓銳也注意到了這廟宇的異常,思索道:「這荊山原名相山,四百多年前,當瑞都還叫寧都的時候,魏太宗拓跋頊游此山,不知為何感慨說,常人只求封侯拜相、稱王稱帝,其實哪裡懂得荊釵布衣攜手一生的快活?因此把相山改作了荊山,而此山那時候便划入皇家苑囿,不許常人隨意進山。這般推算,這廟宇多半那時候便有了,到封了山斷了香火,這才冷落下去。時日久了,估計也就成了山民們進山後的臨時落腳之處了吧?」
這也與唐天霄心中的推斷相差無己。
唐天霄勉強環顧,並不見可淺媚,只有那村婦瑟瑟地縮在牆角。
迅猛的快意電流般襲過,她輕聲驚叫,雙手去抓身下的薄衾,卻抓了個空,只是重重地按緊涼涼的簟席,仰起軀體相就。
然後,是胸腹開始承受壓力……
他便拍拍她的頭,道:「那便再躺一躺,養養精神。」
唐天霄帶了十余名身手高明的近衛,跟著那村婦沿著山路一陣急奔。
唐天霄雖不曾親手去統一這亂世,也沒有拓跋頊那樣馳騁沙場聲震天下的赫赫威名,卻的確是四百年來第二個收拾亂世一統天下的君主,因此讀史書時對這位魏太宗曾格外留意。
但她既然敢為可淺媚冒死送信求救,還給人割了舌頭,顯然不會是普通村婦;若從她異常高大的身形來判斷,多半是個能聽得懂中原話語的北赫人,絕不會對那些暗處的北赫人行動一無所知。
他低低地喊她的名字,潮濕的唇順著她的下頷一路往下,漸至脖頸,鎖骨,胸前……
他笑道:「淺媚,我也兩日沒好生吃東西了。活了二十四年,第一次為一個小丫頭這般茶飯不思。你說,我是不是窩囊得很?」
至於自己是荊釵銀釵,還是玉釵珠釵,她似乎也沒覺得會有多少差別。
雖已年久磨損,突出的龍頭部分已有大半被折斷,他還分辨得出,雕的竟然是蟠龍圖案,歷來只有皇室才能用的蟠龍圖案。
村婦嗆咳著的嘴角儘是血沫,定睛看清眼前是唐天霄,立刻大叫著,不顧腳下的火已把裙角燎得焦黑,拉著他飛奔到牆邊,拿手去掰青石牆上一處圓形石雕。
便是洞中有敵人,一時也應該傷不了他。
唐天祺看明白了,卻不敢輕易相信,只猶疑道:「你有我們要找的人消息?」
唐天霄仔細看那石雕,卻是一驚。
他地位雖尊,武藝卻從不曾放下,雖是以寡敵眾,一時也未落於下風;片刻之後,近衛和暗衛已捨命衝來相護,替他分去壓力,更是自保有餘。
唐天祺緊跟著確認:「你知道她在哪裡?」
他不覺伸出手,輕輕地撫她的眉。
村婦很快搖頭。
唐天霄抬眼看了一眼那秘室入口,已是后怕。
他罵的話,唐天霄卻是一字也聽不懂。
村婦卻搖頭,粗獷深邃的稜角閃過溫柔。她又指指上面,做出一個懷抱嬰兒的動作。
迅猛而炙熱的氣流猛地卷出,激流般洶湧,閃電般敲扑過來。
地上鋪墁的亦是大塊的青石,經了這麼多年,居然大多完整。而村婦所指的那處牆角,青石雖完整,卻磨損得比別處要平滑不少,也乾淨不少。
叫他們備感窩囊的是,對手根本不曾說過撤兵便確保可淺媚安全離去,他們卻不得不先行撤兵。
唐天霄眯著鳳眸,道:「朕已撤兵,他們還要對淺媚下手?」
可淺媚安靜了片刻,終於睜開了眼眸。
村婦面露驚喜,向那裡指指戳戳,顯然是說可淺媚在裏面了。
他們人影甫現,廟前本來安靜的灌木叢忽然搖動,卻是七八名黑衣高手一齊躍出,迅速出手相攔。
那村婦急得漲紅了臉,啊啊啊地沙啞叫喚著,彎腰在灌木叢中做出苦苦尋覓的動作神情。
唐天霄大驚,由不得多想,順著和-圖-書她鞭子的力道,運氣全力向外飛出。
她竟不曾流露出驚訝或歡喜,漆黑的瞳心很明顯地收縮了一下,很快又閉上了眼。
村婦眼淚便又下來了,指指東方,又用手在自己脖子下作了個切割的動作。
這天下,素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唐天霄微一悵惘,「其實……也有點道理。不想這位鐵血帝王竟是這樣的性情中人。」
如果他出了事,大亂的豈止他的近衛?
山中忽然冒起的煙氣很容易引起對手注意,北赫人的恐慌怒叱便也是意料中事。
唐天霄氣息未勻,卻給可淺媚連拖帶拽跑到窗邊,匆匆跳出,給她拉著往外面飛奔時,身後驀地如驚雷劈過,地動山搖,江河變色。
慢慢轉動著找回焦點,她看清了俯在她跟前溫柔微笑的唐天霄。
村婦搖頭,又伸手拉他進去。
她的抵抗便很快失力,一雙黑眼睛如羊羔般無辜地轉來轉去,彷彿找不著方向,而身體卻已顫悸著只向他偎去。
怪不得再多的禁衛軍找不出幾十個大活人,原來卻有這樣的機關!
唐天祺皺眉留心看時,這村婦三十多歲年紀,生得牛高馬大,眉眼深邃,看來甚是健壯,卻不時拿手裡的帕子揉著眼睛,看著竟是眼淚汪汪的模樣。
可淺媚喜武厭文,一向懶得練字,偶爾留下一張半張「墨寶」,唐天霄便格外關注,深知她的書法也該是名家所授,筆法雖稚嫩,寫得卻不差,頗幾分大家風範。
許是農家不易找到她能穿的抹胸,她的小衣下,便已是瑩澤如玉的光潔肌膚。
這時,偏殿本來破落腐蠹的窗扇被人擊破,又是幾個黑衣人躍入,卻是直奔唐天霄,徑下殺手。
唐天霄等剛到不久,唐天祺去預備援兵,一時未至,好在卓銳一路召喚山中所潛暗衛相隨,此時見唐天霄動手,立時上前幫忙,卻把那些人盡數截去,由著唐天霄帶著三五名近衛直衝入廟中。卓銳等又截住殿內衝出的數名黑衣人,唐天霄遂轉瞬衝到偏殿之內。
陳材凌晨時分在峰頂附近巡守,回來時卻未及看到那些不雅之物;卓銳看到了,卻寧願自己也沒看到。
兩人的驚呼淹沒于驚雷滾滾般的爆炸聲中,身體已失了重般遠遠飛出,卻是一頭栽下山坡,重重地穿過林梢,跌落到草叢中。
外面早已備好,侍女忙端進來,送到他跟前,唐天霄接了,拉著可淺媚道:「起來,喝了葯再睡。」
床第間嬉鬧之時,他們也曾用他們的唇舌在彼此肌膚上留下自己的印記,以相愛的名義。
唐天祺聞言應了,即刻讓人飛奔下山傳訊,又讓身邊的暗衛行動,往刺客逃逸的大致方向追擊而去。
唐天祺一眼看去,月色泠泠,風過蕭蕭,山色晦暗,林影憧憧,哪裡看得出什麼來?
難道打算兩人一起給這青石壓死了,好做一對同生共死的好鴛鴦?
可他正給幾個人緊迫到稍遠的位置,一時竟無法去拉住唐天霄。
話沒說完,卻連身體耷拉了,順著他的胳膊軟軟伏下,竟是暈了過去。
一低頭,可淺媚迷離著雙眼抓摸著他,然後鬆了口氣,無力地耷下手來,慶幸般說道:「還好……你沒事……」
她點頭,乖巧地一滑身鑽入薄薄的錦衾中,然後從側面露出腦袋來,趴在床沿上望向唐天霄。
她並未驚醒,只是眉眼更顯不安,微微地轉動著頭,像要擺脫他如此溫柔小心觸撫著她的手指。
找到她,把她抱在懷裡,再不放開……
因無人在側,唐天霄待她更是親昵,笑著攬過她脖子,在她額上親了親,才輕輕鬆開,拿匙子舀了湯送到她唇邊。
卓銳無從回答,只道:「此廟也曾搜查過兩遍,當時並未發現動靜。莫非原本就藏在附近,昨日禁衛軍撤到山下后又轉到這廟中來了?」
他是不是應該先行留在秘室中等待他們從外面救援他出去?
他問:「這裏不是很多年前便划作南朝禁地了嗎?便是後來准許山民進來狩獵,也沒道理准許那些山民光明正大建這麼大一座廟宇在這裏吧?」
唐天霄有些不安,又很快微笑,將那缽湯喝得見了底,走動幾步順了順食,才走到床邊,將「大包子」一把抱起,往床的內側挪了一挪,才甩開外袍,舒適地伸了個懶腰,笑道:「我也連著兩夜寢不安席了,便伴著你睡一會兒吧!」
可淺媚沒有瘋。
「傻丫頭!」
望著他愉快的笑容,可淺媚低低地噫嘆,答非所問地說道:「你沒事長這麼好看做什麼?」
唇舌間無止境的儘可能深切的纏綿間,他的手亦在那熟悉的溫暖肌膚上貪戀地流連,感覺他的手順著她曲線邊緣移滑時她克制不住的嬌吟,他的胸內竟如掌中那般豐盈著,滿漲著快要浮溢出來。
未知深淺,唐天霄卻不敢冒然行事。沒見到人影,先把自己陷入不測之地,太不明智。
唐天霄心下忐忑,也自小心,但順著石階走了幾步,便聽那村婦一聲慘叫,抬眼看時,下方的秘室卻已點了盞小小的油燈,尚能視物,卻正見一黑衣人橫劍劈向那村婦,正將她頭顱削下,骨碌碌地飛落到台階下。
她悶哼一聲,卻是連推開他的力道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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