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堪笑飄零,識腕底乾坤

唐天重。
「侯爺……」我驚叫著,轉頭正要喚人,他已用手掩住我的唇,再不讓我說話。
誰比誰更令人失望?
唐天重的表情已經變得很奇怪,他踏前一步,看著九兒手裡的紙包,嘴唇一動,卻沒有說什麼。
而唐天重又豈會甘心受制於人?
如無意外,庄碧嵐應該恢復了備受尊重的交州少主身份了。
我嘆口氣,轉頭吩咐:「無雙,你小心看護著侯爺,我胸口有些悶,和九兒出去走兩步散散心。」
鋒芒曜曜,冷若霜雪。
千重富貴,萬種風流,敵不過蒼天無情的捉弄,轉眼成灰,成塵,飄散得不留痕迹。
他抬起頭,笑的更加迷離。他問我:「假如我和唐天霄或庄碧嵐對陣,你站在哪一邊?」
我也有些神思恍惚,走到唐天重身畔,伸出手抓抓他的頭髮。
唐天重居然真的沒能忍耐住,幾個箭步便奔上來,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狠狠一拽,已將我拉的踉蹌幾步,驚叫著差點兒摔倒。他卻不管不顧,徑自拖著我往山下跑去。
這些時日我隨著唐天重進進出出,又時常道前院去,早沒有人再管束我的行動,無雙也不疑心,應了一聲,自顧拿了人蔘去叫人煎藥了。
計劃十分周密,最妙在這毒發作后除了昏睡之外並無異狀,我便可趁著他人為發行康候中毒之前離開蓮榭,只須走到蓮池后的迎熏亭,自會有高手接應我離去。
唐天重歲未及提及,我卻猜得到,他滿心是想娶我為妻,但我曾是後宮昭儀,見過的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成親後宮內眷難免有往來,輕易便能被人認出。便是他不怕人非議,多少也得顧及些我和天家顏面。
我冷笑道:「有福沒福氣我可不知道,先看它今晚有命沒命吧!」
我拾級而上,在亭中扶欄坐下,吩咐九兒道廚房去幫我取些東西,將她支開了,才靜靜地向四周打量。
他走到旁邊我素常卧著的軟榻旁躺倒,掩著臉猶自喃喃說道:「我又怎麼會遇到你這種女人?真是可恨啊,可恨……」
九兒急忙上前把窩在草叢中搖尾巴的小黃狗抱了來,說道:「張媽他們都喜歡這狗,不過聽說姑娘要它,立刻讓我帶回來了,說這小狗得姑娘喜愛,從此有福了。」
我看管了他任倩冷冽威凜的模樣,也不以為意。倒是那些來往的重臣武將,對他身畔多了個唇紅齒白的俊秀小童很是納悶,只是唐天重素有威儀,無人敢當面發問,而背後穿成了什麼樣,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而無雙雖然盛了一小碗在我面前,我到底一口也沒喝。
距離那個丁香千千結的分離日子,一架過去一月有餘,算日子,他早該和南雅意在交州安頓下來了。
我又氣又怒,站起身向山下那個好端端站著的高大男人叫道:「好,我在這裏等著,等著侯爺打斷我的腿將我扔下去!」
想起唐天重對他親姨母的厭惡,以及方才唐承朔對自己王妃半吞半吐的評價,我正猜測著這中間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事時,不知哪裡來的兩個小丫頭追打完笑著一路跑過來,前面那位似乎只顧逃了,竟一頭撞到我身上。
我明知是唐天重回來,只蜷縮在內側向里而卧,再不看他一眼。
我等著他道:「我好於不好,侯爺又何必理會?如果真是庄碧嵐要求我為內應毒殺侯爺,我或許真的會那麼做。侯爺犯得著關心我這麼個蛇蝎婦人嗎?譬如方才我真的下了毒,侯爺一怒之下殺了我,以後不是一樣會好好過下去,躊躇滿志地當著你的康侯,做著你美好的帝王夢?」
又一波奔襲的浪潮驀地將她整個身心傾覆。
假山前後,紅楓漸老,蒼梧凌亂,幾處夜鳥驚起,有洛夜飄下的細碎聲響。
唐天重即刻吩咐道:「張校尉,這小狗臟髒的,把它送還到廚房裡去吧!」
「姑娘,姑娘這是怎麼了?」她扔來食盒和小狗,急急過來扶我,「快起來,這地上涼,姑娘身體又不好,哪裡禁得起呢?」
但這次,唐天重好像困得真的有些迷糊了,居然半閉著眼睛答道:「唐天霄調遣了部分將被駐軍渡江,說是要換防,但始終未見動靜。倒是交州庄氏正往北集結兵馬,不知打什麼注意。」
無雙便不接話,只急急地找來消腫化瘀的藥膏來為我塗抹,我正在氣頭上,取過她手裡的藥膏,遠遠得扔到水裡,自顧回床睡覺。
因被唐天重絆著,我去陪著唐承朔的時間更少了。
那日雨夜冰釋前嫌,和好如初,我總以為我們便能這樣過下去了,不論他成,或者敗,如果我屋裡影響到他,便只能站在他的身後,接受他的成或敗,然後連累我的貴或賤,生或死。
他又問道:「腿還疼嗎?我當時氣急了,不是有意要傷著你的。」
唐天重在書房裡要麼看公文,要麼找大臣議事,要麼傳來部屬調兵遣將,並不避忌我,對我也不親近,宛如www.hetubook•com•com我真的是個為他磨墨遞紙的童兒而已。
所有神智被吸入他所創造的漩渦中時,我低吟著繃緊身體,腦中已是一片空白。
假山前後都有通道,通往頂部的迎薰亭。
連同唐天重眼前的瞌睡犯困,也是真的因為累了?
我驚得忙丟開劍,定睛一看,才見方才鋒利的劍鋒無意間拖過了他的上臂,割破了他的小衣,一串殷紅正瀝瀝而下,也不知道傷的深不深。

我扶著九兒的手,強撐著站起身來,快步走向蓮榭。
張校尉跺腳道:「小姑奶奶,別任性了!這事兒,從一開始就在侯爺掌控之中,姑娘想賴也是賴不掉的……」

我點點頭道:「他根本就沒中毒。」
我小心地把封口處的白蠟刮開,打開竹管,裏面掉出了一個小小的紙包和一張摺疊整齊的紙條。
我忙笑道:「都是些年輕女孩子,難免活潑些,打打鬧鬧也不礙事。只是下回留心些,這府里來來往往的貴客原本就多,再衝撞了,只怕府內大總管不會饒了你們。去吧!」
從看到那張紙條起,我便清楚,這絕對不是庄碧嵐設下的計謀,但我總抱著希望,希望這事至少與唐天重沒關係。
庄碧嵐。
這魚湯,其實真的燉的很香,我也的確很想喝。
到底我說的太凌厲,唐天重的臉漸漸漲紅,忽然在枕邊一摸,已經抓出一柄短刀,拔出了鞘。
不過唐承朔待人溫和,甚有城府,不但未立側妃,連特別受寵的姬妾都沒幾個,想來對王妃也應該很是專一,攝政王妃的生活應該還算順心吧?
我默然,然後想他莞爾一笑,「你罵起我來就我困了?」
忍了好久,我才將淚水吞下去,逼著自己不去想手腕的腫痛和心頭的刺痛,努力評定心神入睡時,很輕的腳步聲傳來,接著燈火暗了一暗,椅背那人的高達身影擋住了。
從唐承朔處出來,我問無雙:「攝政王妃哪一年甍逝的?」
或許他的打算也有道理。如果他不交出權柄,唐天霄母子絕不會善罷甘休,而如果他交出權柄,以他們父子在朝中的威望,功高震主外加曾經處重擅權,必為帝王所忌,最好的待遇,也只是容他做個閑散宗室罷了。
九兒在我跟前轉來轉去,忍不住嘀咕道:「有這麼漂亮的男孩嗎?我瞧著……實在不像啊。」
「你……」
唐天重似也自知失口,再不說下去,只將我上下一打量,本來皺緊的眉舒展開來,揮手道:「去取套男裝來!」
將那紙條匆匆看完,又將那紙包取出,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瞧著,心裏卻是水火交戰,一忽兒冷,一忽兒熱,連手足都似軟了下來。
可惜,那性情里的威嚴之氣,只怕這輩子也拋不掉了。
我輕笑,「是令你帶我下去,還是令你押我下去?」
我能接受他或我自己最悲慘的結局,卻沒辦法想象,在我斷了所有的念頭安靜得呆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還這樣懷疑我,甚至對我設出這樣的計謀來試探我。
我記得這人姓張,平時對我甚是敬重,也不待他開口,便先笑問:「張校尉,是庄公子叫你來的嗎?」
「哦!」
我用未受傷的手伸到滾燙的湯里,胡亂攪拌了幾下,九兒已失聲叫著,把我的手拖了出來。
「你!」
兩個小丫頭嚇得連忙跪在一邊,再也不敢說話。
我想著當年南楚皇宮的輝煌和覆滅,淡淡笑道:「遠著呢,再隔兩年……天知道又是怎樣的情形。」
我疑惑,這又是從何說起?
此時已走到竹橋上,我扶著欄杆,望著那籠著月色澄如冰雪的水面,黯然笑了笑,「也許……這便是宿命吧。我總是掙脫不了,還是得這樣一天一天地活下去。有時想著……還不如栽倒這水裡一頭淹死了乾淨。」
唐承朔皺眉,沉吟道:「嗯……這個再商議,總是要辦的。」
唐天重瞪著我,忽然冷笑道:「你別做夢了,如果我死了,你也必死無疑!便是有了孩子,也自有別人撫養,至於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看我會饒過你!」
竟是讓我藉著親近唐天重之便,伺機誅殺於他。
庄遙大將軍久經戰事,深知攻守之道,交州與大周交界處一向陳有重兵,自保有餘。唐天霄和唐天重忙於應付彼此,暫時騰不出手來對付庄氏。
我實在不能理解男人這種所謂的雄心壯志,但他既然把太后都罵成那樣了,我也懶得再去糾結他對我和唐天霄的疑心病,只是說道:「如果你執意為一己之私令生靈塗炭,那也由得你了。」
至少,和平時睡著並沒有什麼兩樣,更看不出有中毒的跡象來。
他也不躲,安靜的望著我,由著我連踹了十幾下,累的趴在枕頭上喘氣,才又躺倒我身側來,問道:「心裏好些了嗎?」
見再無外人,唐天重神色越見和緩,蹲下身來和-圖-書扶我,異常溫存地說道:「我們先回屋去吧,這裏風大,冷。」
這日我去請按時,他便嘆氣,「本以為找著了個好兒媳,便多個人在跟前伺候了。沒想到天重那小子還和我這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搶人。你說我這倒是生的什麼好兒子呢!」
九兒頓時不敢做聲,好一會兒才問道:「侯爺……懷疑姑娘和庄公子聯手,想下毒害他?不過……那湯里根本沒毒?其實……根本不是庄公子在害他,是不是?」
我再不知他哪來那麼多公務可忙,嘆道:「能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侯爺,你何不看開些,將這些政事多交給二爺和丞相他們處置?」
日子於一夕之間又熱鬧起來。
我氣恨在心,掄圓了胳膊,在九兒驚呼聲中,狠狠一巴掌扇向唐天重。
傍晚,我說要親自去給侯爺煮幾道菜時,無雙歡天喜地地應了,帶了九兒去幫我忙,等唐天重回來時,早備好了幾樣我親手做的家常菜式。
我既在唐天重身畔,許多不該女子參与的政事,漸漸也看到眼內,傳入耳中。
若他真的在金殿上指鹿為馬,只怕符合的人不在少數。
淚水一滴滴落下來,落在水面,很輕的滴答聲,盪起一圈圈細細的漣漪。
九兒邊走邊回頭看向依然木在那裡的唐天重,不安地說道:「姑娘,你打了侯爺啊?」
張校尉一怔,領了數名親衛在離我數步遠的地方站定,恭敬說道:「不是。是侯爺令屬下帶姑娘下去。」
而我當真被他那眼神刺痛了,臉心口都似抽搐般的疼痛著,賭了氣雙手按緊欄杆,同樣恨恨地盯著他,寸步不讓。
唐承朔眼神一飄忽,悵然嘆道:「性子太剛硬要強了。你瞧著如今天重的性情,就和他母親是一模一樣。須知過剛則易者啊!」
他已是實際上的攝政王了,比少年帝王大不了幾歲的攝政王。
我忙道:「侯爺春秋正盛,加之康侯夫人新喪,我們的事……不急的。」
等劇烈的心跳止下,我才冷靜下來,去看紙條的內容。
唐天重哼了一聲,轉過頭不說話。
無雙見我回來,一看我的臉色,也在驚詫,急急問道:「出了什麼事了?你一出去侯爺就醒了,看那模樣應該是以及敗壞的。」
無雙想了想,答道:「有塊十年了吧?好像是我進王府的前一年甍的,我並沒有見過。侯爺很是孝順,已經隨著王爺衝鋒陷陣了,有幾次受傷發起高燒,口裡喃喃叫的都是母親,平時也常去王妃墓前祭拜。今年遷都江南,離王妃墓遠了,四時八節也不忘令人備了果品水酒遙祭。」
我猶豫片刻,答道:「如果我有了你的骨肉,我就幫你把孩子養育成人,如果沒有孩子。我便陪著你一起死吧!」
唐承朔點頭道:「自是不用著急。天重和他母親一樣,死心眼得很,唉!認準了一個,再不會變的。你在他跟前,他這輩子也虧不了你。」
摸出懷裡的小竹管,我去取裏面的紙包,卻覺右手被唐天重捏過的地方疼的鑽心,借了月光一瞧,已是腫的跟饅頭似地,臉上被打過的地方也是火辣辣地疼,更是覺得灰心,將小竹管遞給九兒,說道:「把裏面的東西取出來,撒在湯里,喚那條狗過來吃。」
「是。我站在你這邊,但希望你輸。」
無雙卻極其相信她家主人,那聰慧的眼睛里難得流露出那樣不清醒的痴迷,「再隔兩年嘛,我們的侯爺,可能不只是侯爺了。」
張校尉見我氣勢凌人,更是猶豫著不敢上前,只是唐天重令出如山,同樣不敢回去和唐天重那般回話。
竟是個密封住的小小竹管。
大約因為是我親手煮的,親手盛的,唐天重確實喜歡的,居然將一整晚都喝了,一滴不剩。
自那晚之後,他似乎越來越喜歡把我栓在他跟前,如今更是打算把我往外面帶了。
許久,蓮榭那邊的竹橋上,終於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踏出抱廈時,他腳步頓了頓,望向我這邊。
眼見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不一會兒竟然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果然睡著了。
除了那碗倍于淋透了他的頭髮會顯得柔順些,平時都是極硬極粗的。鬢間的碎發摸上去甚至有點兒扎手。
我懶散地笑了笑,將頭倚在冰冷的柱子上,只覺得秋日里也有沁骨的寒意,無處不在地滲過來,而眼眶又已經酸澀。
我嘆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也不能怪他們成了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他們忠心的,只是唐氏的大周江山而已。」
血債血償?
「……這……」張校尉不敢回答,只是賠笑道,「姑娘向來通情達理,必定不會為為難數下。」
徘徊在山下的黑影終於行動,當頭奔過來的是唐天重的心腹隨從,深綠服色的六品校尉服色。
飯後,唐天重依舊去燈下翻閱各處送來的公文,但精神明顯和-圖-書有些不濟,看了兩篇,便擱下筆,撐著額道:「清嫵,給我泡盞濃茶來。可能這幾天老是出城巡查,有些累著了,犯困。」
無雙猶在納悶,「這兩個丫頭眼生,不知是誰房裡的。」
落筆有神,秀逸從容,正是庄碧嵐的字跡。
向唐天霄下毒在前,逼迫庄碧嵐斷我念頭在後,如今還做個全套讓我來鑽。這個人究竟有著怎樣陰暗的內心?
我看看手中的短劍,又看看他,一時間呆住了。
她想了想,又笑道:「如果咱們侯爺的心比這攝政王府大,姑娘這當家主母,當的家可就更大了!」
快十年,也就是在唐天霄初登大寶不久之後,唐天重的母親就去世了。
氣氛正僵持時,假山下傳來唐天重的冷冷呵斥:「寧清嫵,乖乖給我滾下來!若等我撒謊你剛去,我一定打斷你的腿把你扔下來!」
畢竟我從不過問朝堂的事情,開口詢問這樣的軍國要事,絕對算是突兀了。
隔了這麼遠,我都能感覺到他目光中的含恨和惱怒。
九兒忙從食盒裡端出了一碗魚湯,說道:「剛去看時,雖還有一些,卻早就冷了,因為讓他們現煮了一碗新鮮的,所以才到現在。姑娘是餓了,想吃魚湯了?」
知卿受苦,吾心實不忍也。已與周帝約定,近日將合兵共擊康候軍。康候勢大,卿若得便,可就勢下手。
「呵!」他笑了起來,「你盼我輸,還能說站在我這邊嗎?」
「你盼我中毒嗎?」
唐天重難得見我關心他的大事,倒也答得爽快:「天祺到底年輕,有時做事很沒分寸,至於那群老臣……雖有幾個忠心的,可大多各懷鬼胎,在本侯面前是這樣說,在太後面前又是另外一說。如若本侯有所鬆懈,他們沒了敬畏之心,再不知生出什麼事來。」
唐天重一瞬間閃過不知是歡喜還是憤恨的怪異表情,「是嗎?」
不怪唐天霄提到唐天重便恨得入骨,唐天重的確快把金鑾殿放到內廷的勤政殿或王府的大書房內了。
他拍拍我的肩,「我還是喜歡你這孩子的性情,有時候雖剛強了些,但到底懂得進退有度,不會一味打硬碰。如果……如果天重能學些你的柔韌,我也便放心了!」
我應了,忙令人取了滾水和茶葉,親手泡了濃濃的茶遞過去,笑著問道:「以前這些事不都是讓陸將軍、溫將軍他們去做的嗎?怎麼現在要你親自出城巡查?」
不知唐承朔哪裡來的剛過易折的感慨。
舒心日子?
把紙條解開,只一看那字跡,我的心便突地一跳。
「把……把狗抱來喝湯!」我盯著那散落的紙包,暗啞喝道:「我今天倒要看看。這條狗到底會不會中毒,會不會死!想來庄碧嵐雖比不上侯爺英明神武,英雄蓋世,總不至於連毒藥都拿錯了,拿包連狗都毒不死的麵粉來讓我下毒!」
我將傷手藏到腋下,不理睬他。
「那個……」他乾咳著,神色已是止不住的尷尬,「既然你沒聽他的,這事咱們就不用再提,天色晚了,咱們先回去吧!」
此刻北面窗口正大開著,湖面飄來的風吹到身上有些寒意。我遂讓九兒去關了窗,自己到床榻上抱了條薄衾為唐天重蓋上,再看向他的面龐時,他的眉宇還微微皺著,睡的並不安穩。
他已知我會喝酒,我也不好推搪,不動聲色地陪他喝了一杯,看他喝完一壺,送了飯上來,我便取了碗,盛了滾熱的鮮魚湯,遞到他面前,笑道:「這魚是我眼看著活宰了燉的湯,很是新鮮。你瞧瞧,都是乳白色了,味道也鮮美得很。」
他所說的,倒是與那張傳來的紙條上所透露的信息不謀而合。
唐天重的剛毅執著,我是領教過了,不過實在很難想像,這位據說很是痴情的王妃,姐姐是母儀天下的宣太后,夫婿是權傾天下的攝政王,如果生就唐天重那樣的個性,又會生出怎樣的事端來。
我冷笑道:「我打了他又如何?如果有把刀,說不准我會捅他兩刀!」
我冷眼看著,答道:「明天交太醫開些培元益氣的葯來給他吃兩天,就沒事了。」
無雙便為我發愁,「姑娘,你這麼萬事不理可不行呢。侯爺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這偌大的攝政王府,早晚都會由姑娘打理,到時可不是不惹事就能躲開事的。」
他就不怕我真的記仇起來,當真給他當胸一劍嗎?
我對著鏡子里那個顯而易見的女子面龐,雖然好笑,也不願違拗他的心意。何況時時伴在他的身側,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總比一個人在房發獃好。
恍惚中,似有晶瑩的水滴落到我的面龐,又有低低的哽咽迴旋在耳邊。
這一回,九兒連應都不敢應,垂著頭將小黃狗抱到碗邊。小狗才嗅了嗅,還沒來得及去舔,唐天重飛起一腳,已將那碗湯踢飛,湯水四散,從路邊一直濺到草叢裡。
我說道:「你這邊www.hetubook.com.com。」
我微笑道:「侯爺公事纏身,也的確辛苦了些,所以我才跟了去照看照看。其實他也記掛著王爺,剛才我過來時還在囑咐我多代他儘儘孝心呢!王爺既然喜歡清嫵服侍,我回去便和他說下,以後再也不隨他去前院了。」
上位放下短劍的左手分明很輕快得再什麼地方拖了一下,便有熱熱的液體滴在我的脖頸上。
唐承朔搖手道:「罷了,我老了,可還不糊塗。想這孩子也可憐,挖空了心思才得了你在身邊,我好端端的擾了你們的好事,那才叫昏聵呢!」
我悄悄將那圓圓的東西收在袖中,若無其事道:「這攝政王各方奴婢撲下人加起來只怕有上千,哪裡能個個認識?我們只在蓮池待著,不去惹事吧!」
清嫵如唔:
我嘆笑道:「我剛煮魚時背著味道熏著了,沒胃口吃。」
其實應該只是會心而已,心頭被針扎般的疼痛應該只是錯覺。
我搖頭道:「我不懂男人的雄心壯志。我只曉得如今大周尚算安定,這時再來個帝位更替,遭殃的必是百姓,所以我盼你敗,盼你輸。但你敗了,輸了,我還會站在你身邊。」
無雙虛了卻跑去翻屋中有沒有我生病時吃剩的人蔘茯苓,打算先熬些等他睡醒后服用。
我搖頭,接過湯放在地上,又問:「剛才那隻小狗呢?」
我一拍欄杆,喝道:「我不為難你,你只管去回唐天重,就說我不想下去,想押我下去,讓他自己來押!」
唐天重眼睛眯起來,那種危險的靈力似逼退了他面龐上的睏倦,連聲音也抬高了很多,「你難道沒有想過,我輸了,可能就是死,我死了,你還陪在我身邊?」
我又羞又惱,抬起腳來便狠狠地踹山他的胸口。
以前自覺很能耐住寂寞,了不知什麼時候起,他不在身邊時,我也會覺得孤單起來。
我正心底一悸時,他已將那短劍塞到我的左手裡,說道:「聽說你要捅我幾下才消氣,那麼,你捅吧,我不還手。」
幾乎七成以上的重大國事從兵馬調動到官員任免,從城池的修建到水運的疏通,竟是先向唐天重請示后,再奏報朝廷的。便是上朝有人提出異議,因唐天重這一支系的臣子也會上前力保通過,不比他親自出頭,已在暗中擺布得清清楚楚。
回到蓮榭,我只作睏倦,遣開侍女們,在軟榻上靜卧著,取出了那小丫頭塞給我的物事。
唐天重立刻皺眉,「你不必明諷暗喻,我知道你和唐天霄一直曖昧不清,就不想讓我奪他江山,對不?想讓我對宣氏那老賤人和唐天霄那黃口小兒俯首稱臣,只是做夢!今日我明著和你說了,這大周江山,就和你寧清嫵一樣,我是要定了!」
唐天重一愣,撐著額站起身來,恨恨道:「還不是被你氣的,這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種女人呢?」
難道一切都是真的?
我「哎」地驚叫一聲,皺眉正讓開時,忽覺我的手間忽然一緊,那丫頭竟不知什麼時候將一個圓圓的什麼東西塞在了我掌心。
我再跟不上他的迅疾步伐,被他連拉帶拽,像夾著一截木頭般的,毫不憐惜地由著我一路腿腳磕著山石,硬生生扯下了假山,右手猶自像是鐵鉗一樣緊拽住我的手腕。
唐天重顯然不解,他眯著眼,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什麼意思?」
無雙已急急過去將那小丫頭一把推開,喝道:「哪個房裡不懂事的丫頭!這麼冒冒失失,管事的怎麼教的?」
我帶了九兒沿著曲折竹橋一路除了蓮池,徑直往北面的假山而去。
小丫頭如蒙大赦,抱頭鼠竄而去。
「清嫵,清嫵……」他已解開我的衣裙,不容抗拒地侵入我,一邊喃喃地喚著我的名字,一邊低聲道,「我知道在你心裏,我就是一惡人,一個處處凌迫你算計你的人。我是你第一個男人,可是在你心裏,只有一個庄碧嵐,也許還有唐天霄,我卻什麼都算不上。我只是向知道,在你心裏,我究竟處於怎樣的位置,你會不會狠心道……讓我死……」
下面猶有小字,卻是說明那紙包中乃是致命的南疆秘毒,無色無味,只須放入湯中,略沾唇舌,不久便會毒發昏睡,三日內即可僵死。
我還未來得及回答,只聽旁邊傳來一聲驚叫,九兒已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抱著條毛茸茸的小狗,飛快奔了過來。
當年我年少無知,自以為我和庄碧嵐郎才女貌,門當戶對,註定了一生相隨。可楚帝一念私心,庄氏血流成河,家破人亡,我成紅顏禍水,困鎖深宮,最後竟連安靜度世都不可得。
唐天重便不說話,埋頭吃著魚湯。
我本就站立不穩,頓時被打的摔倒在地,捏著被他抓得疼不可耐的手腕,一陣陣頭暈眼花,淚水已止不住地直落下來,只是強撐著不肯哭出聲來,只伏在地上冷冷地瞪著他。
其實也沒覺得燙的很,反而身和-圖-書體冷得發抖。滿腹的悲愴直湧上來,堵到喉嚨,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來,聞著空氣里飄著的腥味,更是乾嘔了一下,舌尖滿是苦澀。
閉上的雙眼再不能那般冷銳逼人寒光四射,這個沉睡了的男子看來溫和安靜了許多。
可在我看來,同樣可能是平民,是階下囚,甚至黃土攏中一架白骨。
我冷笑道:「你倒是好心!我且問你,你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認錯?就為我在他睡著時跑到這亭子里吹吹風,打算看看你們的好戲嗎?」
唐天重遲疑片刻,自行解衣躺在床上,緊緊貼著我,揉著我的肩膀輕聲說道:「手還疼嗎?」
小狗卻已聞著魚湯香味,飛快咬著捲曲的小尾巴,舔舐起散在路面的糖水。
唐天重疼得一鬆手,揚手就是一耳光,清脆響亮地打在我的面龐。
他彷彿用很低的聲音在說:「你總是不會明白,我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喜歡你。」
九兒似懂非懂,畏怯地望了唐天重一眼,才應了一聲,從竹管里掏出紙包,卻是封得嚴嚴實實的一包,九兒抖抖索索半天才撕了開來,將那包粉末都傾倒在了湯中。
張校尉忙上前一步,低聲道:「侯爺正在氣頭上,姑娘既然做錯了事,還是儘快下去認個錯,給侯爺一個台階下吧!不然侯爺面上下不來,姑娘難免受苦。」
霜天雲淡,絳河清淺,皓月嬋娟,秋風前例。攝政王府前院後院堰角重重,在月色里模糊成線條分明的黝黑剪影,蓮池波光粼粼,映著清澄月色,更顯明潔。
也許,是因為滿池的殘蓮終於連葉子也枯萎了,內拔得一乾二淨,水面便顯得太過單調而清寂吧。
唐天重大怒,一對眸子在淡淡的月光下似要灼燒起來,尖刀般刺向我。
早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了,一再卑鄙再霸道無恥都應該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若是以往,唐天重一定會抬起他那雙深沉莫測的眼睛,盯著我看上半天,才會不冷不淡地回到我兩句。
我擦去眼角的淚花,笑道:「我也很失望。我根本不該對你的為人還抱有希望。」
我疼得淚花直閃,又是氣,又是恨,張開嘴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逃來扶我,卻又站住,居然很傷感地啞著嗓子說:「我很失望。」
不該酸澀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是嗎?
見我還是不理睬,他坐起身來,撩起我底裙查看我腿上是否傷著。
我想起傳說中早夭的攝政王妃,以及傳說中的伉儷情深,笑道:「王妃必定也是個國色天香重情重義的大美人了。」
並沒有什麼人過來接應,卻有幾道暗影在山石樹影中閃動。
我不該為他心痛。
當年南楚的臣民,還以為江南永遠會在歌舞昇平中詠盡繁華,可轉眼楚帝白衣出降,舉國敗亡。
明明是他處於主動,又將我扣于腕中被動地承受他的愛撫,可他的眼神難得這麼委屈和狼狽,「看著你親手盛了魚湯給我,自己卻不肯喝一口,我真的想死想捏死你再捏死我自己……清嫵,你總是不會明白……」
唐天重不但恢復了每日回蓮榭留宿的習慣,並且待在這裏的時間越來越久,以至於二門外不時有大臣或部屬派了人來蓮榭通報求見。有時回來還未及坐定,便因有人求見而匆匆去書房見客。
九兒咕噥道:「還不是侯爺做的那些事,看看把姑娘折騰成什麼樣了!你看看姑娘這手腕!看看裙子,都曾破了,也不知道腿上傷著沒有?」
唐天重冷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帝王名將皆是如此,何嘗聽到史官下一筆半筆他們的不是?何況血債血償,本事天公地道。」
唐天重點頭接過,嘗了一口,微笑道:「你親手熬的湯,果然好喝得很。你也喝一碗吧,瞧你瘦成這樣,也不肯好好吃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唐天重的女人過不上舒心日子呢!」
張校尉察言觀色,早就明白沒他們什麼事了,領了命,抱了那小狗,竟然一行七八人,立刻借口「護送」那小狗去廚房,走的乾乾淨淨。
無雙等人卻是納悶,只悄悄和我嘀咕,「侯爺平時精神好得很,今天這是怎麼了?莫非真的太累了?」
陸姨娘笑到:「王爺自然心疼兒子了。不過真為清姑娘好,還是儘快把他們的事辦了才好。」
唐天重居然沒有躲,啪的一聲,由著我重重得打在他的面龐,然後依舊蹲在我面前,捂著臉不說話。
唐天重聽說,自是高興,甚至令人溫了好酒,讓我一起喝上兩杯。
唐天重盯著我,眸光有些迷離,隱約見一抹我不可解的辛酸和痛楚浮上,忽而呻|吟一聲,俯下身便吻著我,唇舌越發熱烈了。
我坐起身,喘息著向九兒問道:「我讓你端來的湯呢?」
同樣不由我爭辯,片刻,我成了唐天重隨身的侍童。
但唐天重根本顧不得像不像了,點頭道:「好得好,以後我去書房你便跟著去,去宮裡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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