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有一點要說明,如果那個小瓶子里裝的是毒鼠強,也許她已經銷毀了。」會議室里再一次恢復到正常的議事流程中,王文海提出這個可能性。
郗羽目光一滯。是的,她不應該責怪蔣園,蔣園也不可能預料到這一切。如果真的要找一個人來責怪,那責任人是自己。是自己帶著程茵去了周老師家,是自己給了程茵下毒的機會。而程茵為什麼叫上自己一起去拜訪老師,一起自駕游,恐怕就是讓自己當不在場證明。
「我安裝好攝像頭就離開了,本打算三天後,等李教授結束會議回南都后再取走,」蔣園對郗羽拋去一個滿含歉意的眼神,「抱歉,能力有限,我不可能隨時掌握周老師家裡的情況,更想不到程茵會忽然投毒。」
郗羽大腦混亂不堪,各種念頭在腦子裡飛舞,她從迷茫中抬起頭,看到了李澤文推門而入。
李澤文淡聲道:「那瓶毒鼠強還沒用完。」
直到會議室的門被推開,諸位警察才得以解凍。趙向東和季時峻先後走入會議室,季時峻之前一直在大辦公室盯著監視屏,了解程茵的問話細節,現在問話告一段落,他一臉疲憊,不作聲地在李澤文身後的空椅子上落座。
下午4點多的時候,周宏傑拎著一包蔬菜瓜果回了家,隨後他把蔬果放進冰箱,從冰箱里拿出一瓶4升的純凈水,純凈水大概還有一半的余量,他將純凈水倒入電熱水壺加熱,又將余水極少的純凈水瓶放回冰箱,又開始切水果擺盤;五分鐘后,水果切好,水也燒開,他泡了一壺茶,放在果盤上端了出去。
徐雲江說:「根據去向,她應該去了衛生間。」
李澤文道:「她是嫌疑人。照規定,沒收她的隨身物品並戴上手銬。」
蔣園被她的目光燒烤著,苦笑一聲:「郗羽,在信息調查上,我確實很出色,但我沒有那麼厲害——我只能在現在的技術條件下實現監視。」
應該說,此刻呆在這間辦公室的近十個人中,只有郗羽最震驚。從視頻開始播放的那一秒開始,郗羽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她目不轉睛地瞪著這些偷|拍的視頻,腦子裡想起兩日前和周老師相處的點點滴滴。
「七十二個小時?不可能吧?」蔣園的敘述被徐雲江打斷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作為治安隊長,他對各種攝像監控的性能了如指掌,他簡直太驚訝了,一把拿過蔣園手中的攝像頭研究起來,「警用的攝像頭最多也不過待機12小時,這個小攝像頭的續航能力如此傑出?」
到了晚上十一點左右,視頻中又有了人影活動。周宏傑進入廚房,此時他已經換上睡衣,看樣子是準備睡覺了。他從冰箱里拿出了那瓶4L的純凈水,將之倒入了從櫥櫃里取出的玻璃杯之中,再從櫥櫃最左側的格子里拿出一個紙盒——從他之後的舉動看來,那是一盒葯,他就著純凈水吞下了兩顆葯。
半小時后,攝像頭拍攝到程茵從生活陽台走進了廚房,她先是環顧四周,再在五分鐘內把廚房的櫥櫃冰箱全都打開看了一遍——需要注意的是,她先從挎包里拿出一個塑料手套戴上后拉開櫥櫃門和冰箱門;一個小時后,周宏傑端著托盤迴到了廚房,把吃剩的瓜皮等倒入了廚房的垃圾箱;二十分鐘程茵再一次通過生活陽台進入進入廚房,這一次她目標很明確,她直接走到冰箱處,戴著手套打開冰箱門,從冰箱里拿出那個4升的純凈水瓶。她從隨身的挎包里拿出一個很小的玻璃瓶——大小和160萬單位的青霉素瓶類似,瓶子里有半瓶白色粉末。她旋開純凈水瓶的瓶蓋,又揭開玻璃瓶的瓶蓋,將小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入純凈水瓶——通過攝像頭可以看到,她收回小玻璃瓶時,瓶子里還剩下約四分之一的白色粉末。隨後,她搖了搖礦泉水瓶,將之放回冰箱,合上冰箱門。隨後她再次環顧四周,穿過生活陽台從衛生間回到了客廳里。
且不說在場的人到底有沒有看過程茵主持的節目,但程茵的外形和氣質實在很難讓人把她和「投毒犯」這三個字聯繫起來。
「我們的證據足以讓她去審訊室呆一會了。」王文海道。
徐雲江拉上了會議室的窗帘,屋內光線為之一黯,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塊投影幕布上。
會議室有筆記本和投影儀,一分鐘后,U盤的內容出現在正前方的幕布上,裏面有三個個文件夾,其中一個寫著「視頻」,另一個寫著「文檔」,另一個寫著「音頻和*圖*書」。點開視頻文件夾,裏面還有三個文件夾,分別寫著「客廳」「廚房」「書房」,每個文件夾里都上百G的視頻文件。
接下來可看的地方不多,三個人坐在沙發上聊天,喝茶,吃水果,王文海用十倍速播放著,偶爾在蔣園的要求下暫停。
視頻里程茵神態從容,表情自如,每個動作都很沉穩,甚至很優雅,好像她所做的不過是拿出純凈水添加了一勺糖后又放回冰箱里。可警察們都知道,這事兒沒這麼簡單。
如果說沒收隨身物品還在正常操作範圍內,上升到戴手銬這種強制措施就是個很不妙的信號——這是一個很強烈的對立信號,很容易引發衝突。何況對方是程茵,一個看上去體重不足一百斤的年輕女人,把她銬起來,警察總還有些顧慮的。
「說說這些視頻,」王文海鋒利的目光在李澤文和蔣園臉上停留,「到底怎麼來的?我們搜查房間的時候沒有發現攝像頭。」
郗羽抬起眼看著自己的教授。據說人的手掌大小和身高成正比,李澤文的手掌果然很大,手心乾燥,很穩定,很有力,而且很溫暖。
「審訊室?」趙向東吃驚了。之前程茵和郗羽是以幫助辦案的目的被請來的,現在把程茵送進審訊室,就意味著她身份上的轉變。
從視頻播放開始,郗羽一直無聲的盯著看著投影幕布,一言不發。就像一節正在充電的電池,此時她終於蓄能完畢,有了思考和質疑的能力。
郗羽腦子裡已經炸開了。從視頻的拍攝角度來看,攝像頭應該在客廳的角落處,高度和人差不多。那地方放著一台櫃式空調。她記得,她和程茵進屋后,周宏傑打開了空調。毫無疑問,攝像頭就在空調的出風口處。
這個建議讓趙向東嚇了一跳,立刻用請示的眼神看著王文海。
「我讓她安裝的。」李澤文說。
「教授,你知道嗎?周老師去世了。」
王文海和徐雲江此時才走進辦公室——顯然,之前的幾分鐘並不是適合談話的時機。
李澤文對蔣園點了個頭。
程茵美好的外形、優雅的氣質和她所做的事情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絕大多數人都有一種以貌取人的非理性行為,哪怕警察也不例外,諸位警察的感性和理性發生了激和-圖-書烈的碰撞,幾乎無所適從。
這樣的溫度讓人無法拒絕。她眼眶一熱,雙手上的力度忽然卸去,她很輕很輕地反握住這雙異性的手——是的,只有他會在這個時候伸手過來。
他伸出手去覆住了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你在不在現場都無法阻止程茵。她不是你能應付的。我也沒想到。」
會議室里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擠進了兩三位刑警,會議室里人滿為患。此言一落,所有人都「唰唰唰」把目光轉向了他。
那瓶純凈水徹底見底,他洗掉了杯子,擦乾了水槽,提著垃圾袋和空空的純凈水瓶離開了廚房,最後關掉了燈。
她後退兩步,跌回坐在椅子上。她的大腦剛才卡了太久,分管邏輯思維的左半球此刻才恢復了正常。李澤文的這句話已經說明了許多問題。
郗羽從椅子上跳起來,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李澤文的西裝袖子。
「無線數據傳遞用不了多少電,攝像頭的續航依然很強。」徐雲江若有所思,看得出他對此確實有興趣,作為治安隊長,他本能的關注新型的技術設備。
隨後,「廚房」這個文件夾的視頻解釋了程茵的去向。
蔣園不做聲,拿出了一個U盤,順著桌子推過去給王文海。
「我有問題,」她側過身體,盯著自己身邊的李澤文和程茵,「既然拍攝到了程茵投毒的視頻,你們為什麼不打電話告訴周老師?」
趙向東注意到會議室不同尋常的氣氛,俯下身,輕聲問王文海:「王隊,我已經問完程茵了,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周宏傑家的廚房和衛生間相鄰,且通過一個生活陽台連接起來,生活陽台上放一個洗衣機。從第二個攝像頭的拍攝角度來看,這個攝像頭正是安裝在生活陽台,透過窗戶,將廚房的一舉一動拍個正照。廚房的場景在絕大多數時間內都是毫無變化的。
視頻播完后,會議室里陷入了死寂——所有警察,再加上一個郗羽都好像被時速250的高鐵迎面撞擊了一下。
「教授,你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在視頻播放開始的一瞬間,應該說,這間屋子裡除了李澤文和蔣園之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他們在一秒鐘內就認出來視頻拍攝地點是周宏傑的客廳。
「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一款新產品,使用了新演算法,在犧牲所有無線數據傳遞功能的同時減少70%的電池耗能。」
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樣,刑警不是福爾摩斯,他們破案的動力來自於責任心並非好奇心,程茵的身份雖然敏感,但如果證實她的殺人罪,那就是絕對的大案——有大案才有立功的機會。
李澤文一句話讓她從極度震驚中回復過來。她一眨不眨盯著自家教授。李澤文的外形任何時候都經得起考驗,他態度自如語氣沉穩,可郗羽就是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愧疚和疲憊——這兩種情緒很淡,就像夏日清晨的薄霧般,但毫無疑問地籠罩在他俊逸的眉目之間。
郗羽一把抓住他的手:「什麼?大意?你早就預料到了嗎?」
「注意這裏,程茵第一次離開了客廳,離開了八分鐘。」
「是的。」
她不知道李澤文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公安局的會議室,她也不想知道。她腦子裡翻滾著許許多多的問題只有他能回答:周老師的死因是什麼?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周老師的死到底和他們調查潘越墜樓一案有沒有關係?
蔣園淡定的回答:「我安裝在非常隱蔽的地方。」
「這裡是程茵第二次離開了客廳,離開了五分種。」
李澤文看著她暗淡無光的表情,又注意到她擱在膝蓋上雙手——十個手指死死絞在一起,像怕冷一樣輕顫著,白森森的指節幾乎要從皮膚蹦出來。她用的力氣如此之大,就好像那雙手彷彿不是她的,而是哪個仇人的一樣。
「這地方不是——」送舊案卷進會議室的小吳警官最吃驚。在他發出更多感慨之前,王文海冷冷的「閉嘴」兩個字讓他成功的變成了啞巴。
「……呃?!戴手銬?」
李澤文臉上浮現了格外複雜的表情,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情感藏在他的雙眼裡。他抬起手輕輕擦拭掉郗羽停留在郗羽臉頰上的眼淚:「抱歉,是我大意了。」
李澤文對季時峻點了點頭,示意他坐在自己身後的椅子上。
這麼多道目光中,也包括了郗羽的。
她從隨身的挎包里拿出一個指甲大小的攝像頭:「安裝針孔攝像頭的場所決定了我不可能使用外部電源,且為了防止反竊聽設備發現——在這兩種條件下,我www.hetubook.com.com只能選擇這款攝像頭,最大容量256G,沒有任何無線數據傳遞功能,電池續航十分傑出,沒有外部電源接入依然可以錄像七十二個小時——」
「另外,王隊長,儘快把潘越的父親也請到公安局。」李澤文從文件夾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王文海,「這是他的聯繫方式。」
王文海拖過一把椅子在胡雅身邊落座,他盯著李澤文:「李教授,你說周宏傑死於謀殺,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了你掌握的信息了吧?」
如果是普通人倒是問題不大,可程茵並不是路人甲,和她相關的事情當然要慎重,百分之兩百的慎重。她這樣知名度很高的節目主持人,影響力之大遠超過開雲區公安分局,只要執法過程稍有瑕疵,她對外發個什麼微博說警方有執法問題,分分鐘點擊過萬,開雲區公安分局立馬就會陷入困局。
蔣園清了清嗓子,說:「先看客廳,從DCM0012看起。」
王文海略略收攏了臉上的表情。視頻的出現猝不及防,他的心情很複雜,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生氣,還是應該慶幸——公安隊伍是比較排外的群體,不喜歡外人的介入,可李澤文提供的證據太強力,讓他心中又有些不舒服。但他畢竟是專業人員,作為整個案子的負責人,他得迅速調整自己的思維模式和工作態度。
請受害者的家屬來了解情況也是應有之義,王文海之前沒安排是因為覺得還沒查清楚,現在提前把潘昱民找來,也不是壞事。他把這張印著「建築設計院總工程師」的名片轉給了趙向東,叫他通知民警去幹活。
「呵呵,繼續看。」蔣園說。
李澤文搖頭:「她善於利用環境消滅所有威脅,且在此之前從未失敗過。她不銷毀毒鼠強的概率比銷毀的概率大許多。」
「戴手銬,這過了吧?」王文海委婉提醒。
「送她去審訊室,我一會去問話。」
王文海想了想,默認了李澤文的猜測。這位大教授帶來的視頻是他最強力的護身符,任何試圖質疑他的人都會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可能不明智。
視頻的前幾秒是一片黑色,然後這片黑色就像幕布一樣被徐徐揭開,有人出現在客廳里,正是房子的主人周宏傑和兩名客人程茵和郗羽。
「……」王文海神情一凜,立馬吩咐手下:「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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