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秘密和隱藏

我問她:「那你覺得要什麼樣的女人才能讓你接受?」
「啊?」
我「嗯」了一聲。
「他離家出走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強調,「也不想知道。」
掛了電話,我拖過筆記本打開,開始看新聞。這段時間我忙於畢業瘋狂,幾乎沒怎麼看新聞,此時一搜,才發現關於《約法三章》的新聞已經鋪天蓋地。主演結束了拍攝后,又投入了新的一輪活動,於是各種新聞見諸媒體,不論誰出現在什麼場合必然提到《約法三章》,前期的宣傳可見一斑。
最後兩個人一起上了停在機場外的車,車子沒有駛向酒店,而是顧持鈞在郊外一套別墅。拍照人一路尾隨,終於給拍到兩個人在車子里親密偎依在一起的照片。
「是我。」
媒體有料可寫,電影的宣傳又添了一把火,顧持鈞的人氣再上一層樓,一切皆大歡喜,水到渠成。
照片一共有十幾張,像素很高,就像電影膠片一樣,真實還原、再現了顧持鈞和那個神秘女子從國際機場出口處走到停車場的一段距離。
「首映式那天不行,」我誠懇地指出,「過兩天我們就答辯,馬上就畢業了。我們班的畢業瘋狂計劃從下周一開始,已經排到了最後一天。」
安露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學姐,這次,你真的聽我一句。這份合同,雖然你只說了個大概,但我能確定,比上十個大學都有用的多。沈欽言太年輕,一時意氣用事。你勸勸他吧。不然他之後會後悔到死的。」
但我也不能用真實的理由拒絕。
「什麼?」
畢業前夕,為期半個月的瘋狂就開始了,浸泡在酒精和沒日沒夜的狂歡中,渾然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紀小蕊打電話給我,用沙啞的聲音邀請我參加《約法三章》首映式。
他不以為意,比我還樂觀多了,「再找就是了,我還有些一技之長的。」
我經常能收到他的禮物。差不多每隔兩個星期,就能接到他從瑞士寄來的明信片,明信片很漂亮,阿爾卑斯山的雪山頂閃閃發光;山下的小鎮在陽光下色彩斑斕。他寫字不多,大都是不超過五個字的祝福之語。落款當然不可能是「顧持鈞」三個字,只有一個漂亮花體英文字母——「G」。
我一本正經:前段時間在網上認識的網友。
「對。」我毫不退縮。
我啞口無言,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紀小蕊聽上去在嘆氣,「梁導聽到你的話,會很傷心的。」
三月開始,大學入學考試迫在眉睫,我一刻不停的敦促沈欽言複習。我臨近畢業相對較閑,而他也乾脆地從曼羅辭了職一心一意複習,我們擠在學校的圖書館里,通宵通宵的複習,抽查各種知識點,順便幫他修改入學申請。
這段時間顧持鈞簡直是空中飛人——我後來才知道,電影殺青的那天晚上,顧持鈞的母親心臟病發作,他立刻出了國,一直在病床前細心照顧。但他差不多每周都會因為後期的錄音和不得不出席的一些宣傳準備活動比如拍攝海報等瑣碎事宜飛回國內,時間緊得好像打仗。
「顧持鈞的。」
他沒說話,看表情則是默認。
沈欽言輕輕抓住了我的手,低語:「許真,我總不能每件事情都靠你。你已經領著我上了路,剩下的,我自己有能力走好。」
「什麼人?」
他現在打我電話,所為何事?當他的女傭再次收拾他的屋子還是過去被他頤指氣使?但不接電話,又顯得不給他面子。
沈欽言直視他,不卑不亢道:「林先生。」
沈欽言拉著我下了樓。我們周圍的破舊的樓道里貼著詭異的塗鴉,寫著神鬼難認的字元,就像張牙舞爪、憤怒得好像要從牆上跳躍而出的異獸——恰好和我心裏的不平之意相吻合,更加氣憤難當。
我聽不得他內疚的語氣,覺得有點哀傷——真是應了安露的那句「屍山血海槍林彈雨」。為了實現夢想,他甚至連曼羅的工作都丟了。一心一意地準備入學,辛辛苦苦攢錢。明明已經是夏天了,我卻打了個寒顫。
顧持鈞居中,面目冷峻,漆黑的眉毛如長劍脫殼而出,而那深深的眸光穿破時間亘古而來,掩蓋住了所有的光芒。明明只是二維的平面圖,那眉眼卻像有了生命,俯瞰著我。
我反其道而行之,把文件夾放回几案上,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林晉修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調查過沈欽言,連他離家出走一事都調查得清清楚楚。但為什麼?我努力回想,他們兩人從來也沒有什麼正面的交集,最多就是曼羅的服務生和客人的關係。
我凝著眉心,憂鬱地嘆了口氣:「學長,沈欽言不過是個小角色,你放過他吧。」
「但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我的顧慮比較多,「總是讓人覺得不放心啊。」
「那是她想多了。」我的聲音刻板。
沈欽言也掃了一眼,面露思索之色:「那車看上去……」說著語氣微微一頓。
收回思緒看到他的手機在桌上震動,我拿過一看,是條未知來源的簡訊息,本想幫他摁掉,讓和-圖-書他專心睡上一覺。不過,我對他的手機系統極不熟悉,不但沒關掉,反而打開了,看到了內容。
我不得不佩服拍照人的功底——照相機的鏡頭差不多是斜斜照著顧持鈞的臉,他緊緊抱著懷裡的神秘女人,用力很大,勒在女人肩上的手背骨關節清晰可見,所有情緒在他的側臉上表露無疑,譬如憐惜、悲傷、無奈……
我給自己制定了一份完美的計劃,忙碌不堪畢業臨近,答辯的前一天,我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沈欽言十分不幸地沒能通過戲劇學院的面試。我大驚,託了喬子萌找人打聽,才知道,幾位面試官對他印象頗深,評價也很高:外形好,天賦高,可塑性極強。
想了半天,終於摁了鍵。
她回答是的,剛剛被公司派給他的。
媒體不約而同地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呵,有一兩個月了。
「你上網去看看吧,反正遲早也會看到,」紀小蕊說,「他昨晚回國,在機場被記者拍到了照片。這事兒不是公司的安排,但公司準備順水推舟,先炒幾天,過段時間再澄清。但我先告訴你,那個女人是他的親姐姐。」
不是命令,也不是頤指氣使。
安露扯扯嘴角,似乎在笑,又像嚴重的不以為然。
「學長……在這裏?」我禮貌道來,臉上的表情充分反應了我此時無比意外的心情。
真是一部大製作的電影,只看海報的華麗程度就可知道。海報熱烈似火,海報上六位主演一一亮相,旁邊有中學女生在海報前站住,興奮滿滿地仰著頭往上看。
這答案有點刺人,林晉修難得的沒有跟我打嘴仗,轉過視線看了沈欽言。
跟林晉修起衝突是最不明智的事情,我也不希望沈欽言因為我而跟他鬧起來。於是輕輕拍了拍沈欽言,阻擋了他即將說出的話,「既然這樣,沈欽言,你先回家吧。我明天再來找你。」
「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韋姍起身施施然道,「林學長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許真啊,你就認命吧,安心跟著林學長吧。別再想別的男人啦。」
兩天後就是戲劇學院的面試。
「他們沒找過我。」
「這……」我沒動彈,「是什麼?」
我把蓋亞電影公司的合同一事跟她大致說了一遍。
離開機場的過程一路無事,神秘女子跟在他的旁邊,眼看就要走出入口;兩人腳步放緩,開始交談。不知說到什麼內容,那神秘女子忽然抱住了他,顧持鈞毫不猶豫地回抱住她,兩人臉頰輕輕蹭在一起,異常親密。
我們班的同學相當瘋狂,僅僅在徵集意見的時候就提出了無數瘋狂的計劃——很多計劃太瘋狂太另類,我怕大部分群眾接受不來,板著臉否定了又否定,選擇了又選擇,最後確定下來好幾個集體項目。小圈子的愛好和個性,就讓他們私下去瘋狂好了。
安露現在名聲鵲起,已難得回學校一趟,也特地回來鼓勵他。
「今年不行,那就明年吧,」他看向我,「許真,我不遺憾,只是對不起你……你花了那麼多時間跟我一起讀書補習,而我卻不中用。」
被這樣溫柔的語氣拒絕,這對我來說,是絕無僅有的經驗。我這樣事事為他打算,也許在不經意的時候,挫傷了他的自尊心。我忘記抽回自己的手,認真地看著面前這個清俊的、一直被我當成弟弟的大男生。那瞬間,我想起那個在曼羅為我擋下了羞辱的沈欽言,他雖然年輕,但那麼沉穩可靠的。大概是他在我面前聽話了太長時間,我險些忘記了,他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
車子走走停停,我們誰都沒有最先出聲。剛剛的話題讓我們都不愉快。車廂太大,無聲的時候就異常尷尬,把頭轉向車窗外,這下子倒是發現了能看的事物。
韋姍做沉思狀;「至少不能讓粉絲失望,說出『啊,我的偶像真沒有品味,連女友都選不好』這種話。」
兩個星期前,顧母做了手術,恢復情況良好,僅次顧持鈞回國參加《約法三章》接下來的一系列的宣傳活動和首映式,他的姐姐恰好此時被邀回國參加醫學研討會,姐弟二人於是上了同一班飛機回國,又住進了顧持鈞的家。
後半句「是套高級公寓的價錢」還沒出口,衣兜里的手機響得歡快,摸出來一看,是林晉修。
韋珊就笑著問我:是誰寄來的?
我問以前的孫穎去哪裡了,她解釋說換了。
林晉修微微垂目,斂去了眼裡那逼人的光芒,「許真,你的判斷力從來不可靠。不論是火災的時候,還是之前不管不顧跟我作對,做什麼錯什麼。你的判斷要是可靠,我也不會多此一舉了。」
我皺著眉頭看著顯示屏,在接和不接之間掙扎。我有好一陣子沒看到他了,在學校里碰到他的教授,說他最近在忙。
韋姍剛剛也醒了,跟我擠在一張凳子上看圖片,擺出一副心碎狀:「啊啊,顧持鈞怎麼可以無視這麼多粉絲的愛!居然跟個老女人在一起!」
章時宇在記者會上向記者出示了若干張他們姐弟小時候的照https://m.hetubook.com.com片,以示證據確鑿。隨後徐徐解釋道:《約法三章》拍完不久,顧持鈞的母親心臟病忽然發作,若干次病危,他立刻去國外,照顧母親于病床前,所以這兩三個月不大露面。
——沈先生,合約的事,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你應該知道這個機會多麼難得。
但他聽進去了,終於還是沒把後半截話說出來。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只要能成名,靈魂都可以出賣。除了像顧持鈞那樣,運氣特別好的,或者說家世好的,比如說我,」安露也不諱言,「一般人,尤其是沈欽言這樣的年輕人,長得漂亮又怎麼樣?這個世界上的俊男美女不要太多。真想闖出點名堂,需要踏著屍山血海一路頂著槍林彈雨上去。如果找對了人,要把他捧成下一個顧持鈞,也只是一句話一個授意的事情。依我的意思,戲劇學院都他不用考,現在、馬上、趁人家還沒改變主意的時候,直接把合同搶到手。」
「那車挺貴的,」我不以為意地接話,「差不多……」
「為什麼?難道是有什麼苛刻到變態的條件?」
忍不住莞爾,以他的條件再找工作,的確是不愁。只是,他現在不再是領班,又要重頭干起了。
林晉修搖頭一笑,沒再看他,對我頷首:「我有事找你,跟我回去。」
於是我想,我到底有多久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他又瘦了沒有。
沈欽言跟我乾杯:學以致用。
車廂里異常寬敞,真皮沙發也很舒適,不愧是上千萬的車子。除了司機,後排的沙發上只坐了林晉修一個人。因為堵車,車子一寸寸的挪動著,飄著依稀的香煙味道。我想著剛剛沈欽言離開的寂寥背影,不無惱怒地想:本來很美好的一個晚上,只林晉修的出現,沒能撈到一個完美的結局,於是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慢慢側過頭去,看著林晉修的側臉。
「知道,但我不去。」我聽到這事就頭疼,很堅決的開口,「我毫無興趣。」
安露起初睜大眼睛,後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顎,半晌不語。
我說:「學長說有事問我,那就是肯定有事。我認識他這麼多年,這點了解是有的。」
安露和喬子萌傳授了他不少技巧,恰好沈欽言又是個討人喜歡的長相,光是這個就足以進入面試教授們的眼睛了。戲劇學院很看重才氣,沈欽言若干年來寫的影評和舞台劇的錄像,以我的水準來看,非常不錯;但到了現場才被那些面試者的華麗簡歷嚇了一跳。
「是打算去看看的。」我點頭稱是,一邊回頭一邊重新搖上車窗。
沈欽言埋著頭仔細看我修改後的入學申請,不甚在意地「噢」了一聲。
我看著他的資料,沉默了很久。
沈欽言對這個消息表現得比我冷靜得多。
我希望他能懂我的意思,看上去沈欽言也確實懂了。他面色陰鬱下來,不再多言,看了我足足一分鐘后才點了點頭,垂下又長又濃密的眼睫朝我俯身,湊近我的耳朵,輕聲道「今天,謝謝你」,才垂著頭離開了。
「他是誰,我不關心,」林晉修道,「但他跟你有關係,我就不能不插手了。」
「我就不能在這裏了?」林晉修瞥我一眼,「緊張成這樣,那就少在我面前賣弄花樣。」
邊說邊在腦子裡盤算,《約法三章》大約在六月上映,我母親作為少數有影片剪輯權的導演還要繼續忙碌,但以她的地位在公司內說句話絕對不困難。
但他的決定,我不能干涉,全力支持就是。
如果在首映式上來個狹路相逢,那如何對林晉修解釋我這個忽然出現的媽媽,怎麼對顧持鈞解釋林晉修的身份等等,都是極其考驗智慧的行為。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想:目前的我,顯然還沒有能力應對這麼複雜的情況。古人有言:小心駛得萬年船,我應該更謹慎一點兒。
不論怎麼說,也只能看他的表現了。
這位新助理跟我說:顧持鈞正在倒時差睡覺,兩個小時后要去電視台錄一次節目,之後的一個月要忙於電影的宣傳。
我想了想,讓助理別打擾他,掛了電話。
我仰天無語,心中陰暗且扭曲,憂憤交加地想,原來我在韋姍心中還不如大媽呢,都被排除在「可能」之外了。
前方似乎出了車禍,長街上堵著許多車,半晌才挪動一下。就這種情況,搭車是不可能的,我們商量一下,準備去最近的地鐵站搭地鐵。眼角時不時看一看道路情況,一輛簇新地豪華賓利房車最為讓人注意,行人紛紛對那車行注目禮,我好笑地看了一眼,隨即收回視線。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行了,過來,上車。」
幫他準備材料的時候,才第一次真正了解了他的家庭情況,不由得大吃一驚。
每個人的臉,都是一本書,有心人能讀出一切。
「學長,是什麼事?」
如果做這件事情的是別人,我會以為那是一種吃醋的表現。因為我和沈欽言關係實在太好了,他心裏酸的要命,暗地裡氣得要死,醋吃了一桶又一桶就要抓狂了。但顯然m.hetubook.com.com,林晉修不會因我吃醋,他只是控制人的老毛病又發作了——這是他的天性,而我是他人生中的一個例外,因此特別執著。
韋姍啼笑皆非,連連擺手:「你怎麼可能啊。」
但人是不能太高興的,我早該記得這個道理。
林晉修也不跟我客套,直接道:「你對沈欽言了解多少?」
這神情刺痛了我,我忍不住問:「你要說什麼?」
我趴在桌上,一邊滾動著電腦頁面,一邊覺得腦袋裡住了一支樂隊,「噼里啪啦」的聲音響個不停。
「當然有回頭草,我看到過你的簡訊,他們對你還是有興趣的,」看到沈欽言目光乍然一亮,我趕快說,「不是存心偷看你簡訊,純粹巧合。」
圖書館是通宵開放的,我們連續在圖書館熬了好幾個晚上——睡醒的時候就看到他也趴在看了一半的影視表演相關圖書上,睡得正好。不知道做了什麼夢,嘴角掛著微笑,臉龐無憂無慮,頭髮漆黑而柔軟,輕輕蓋住了眼瞼。他有很長很翹的睫毛,小刷子一樣,微微闔上眼皮的時候,會讓無數女孩子尖叫和嫉妒。
那個神秘女人的臉前一天還在娛樂新聞里,后一天就出現在了一則「年度國際醫學研討會」社會新聞照片中。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總有眼尖的人發現了相似之處,對比后眾人恍然:原來是位醫生。
所以我們見面機會極少,有一次他在校門外等我,我去車子里跟他見面,時間太緊,也就能說幾句話。
「吃飯的時候就看到你了,」林晉修上上下下打量我,眼神里的嘲笑根本沒藏,「許真,你還有錢去這種地方吃飯?」
我們送他進了面試場,出來后安露卻問我:「如果他沒被選上,學姐你打算怎麼辦?」
我們之間的相處就其本質,是以觸到對方的底線為基準的。比如大學入學時,我被他設計陷害為小偷,他觸到了我的底線;比如幾個月前的火災一事,我觸到了他的底線。就這樣,彷彿樂此不疲地,一點點試探對方。不是不累的,跟太聰明的人相處,不但是死腦細胞的腦力活,也是讓人精疲力竭的體力活。
左思右想中,時間匆匆而過。其實二十歲的生日後,我就覺得時間過得快多了;而現在面臨大學畢業,更是覺得時間的速度成了比較級——睜開眼睛,閉上眼睛,然後,天就黑了,而我的盤算,還是沒告訴過沈欽言。
我不能說這位是他的姐姐,委婉道:「也許過段時間就有新聞澄清了,不過是個路人甲。冷靜冷靜。」
但事有湊巧,沒過兩天這個答案就飛快地揭曉了。
「當然,就算找了我,我也不會回去。我現在過得很好,」沈欽言笑起來,年輕的臉上寫著完全不被往事困擾的真誠的喜悅,「能認識你,比所有事情都好。」
取了行李,那神秘女子連拇指都沒動,拿著手機在通話,顧持鈞紳士風度十足,把幾個偌大的行李箱放進推車。
林晉修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
哪裡敢告訴她,給我寄明信片的,是她床上海報上那個男人,到時候等不到顧持鈞回來我就先被她給掐死了。
林晉修不置可否掃他一眼,目光里什麼都看不出來,「沈欽言,是吧?」
沈欽言清晰道來,一字一句,「不,我不打算接受。」
「不,我不聽,」我聲音抬高,迅速打斷他的話端,「學長,你調查沈欽言,這是你的事情,我不覺得你做得不對。但我並不想知道沈欽言過去的經歷,除非他自己告訴我。學長,如果你不希望我恨你的話,現在就可以打住了。」
「路人甲會這麼親密?」韋姍「哼」了一聲,搶過我手中的滑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顧持鈞的審美還真是不敢恭維。」
我不愉快:「再說我就掛電話了。」
安露長嘆,重重拍我的肩膀:「學姐,這種入行的機會,你為什麼會讓沈欽言放過?你知道,就算是我們這種科班畢業的學生,沒路子、不付出一些慘痛的代價,絕對不可能拿到這麼好的條件。」
「我當他是朋友,值不值得由我自己來判斷,」我不悅,「你不應該插手。」
讓人動容。
「想看這部電影?」
「我覺得你最好去,梁導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他的父親是名檢察官,在他五歲時因車禍去世;他的母親則是檢察官助理,寡居了一年之後,帶著他改嫁,改嫁的男人不是什麼無名小卒,還是法律這個圈子的人——是個中年喪妻、帶著一個女兒的法官,在法律界頗有名聲,以量刑重和嚴厲著稱,他曾經辦過一些頗有名氣的案子。兩人結婚後,又生了一個兒子。這樣的五口人,組成了一家人,他母親生了小兒子后,乾脆辭了職,成了家庭主婦。
膽顫心驚地環顧四方,前方五六米處的那輛賓利的車門滑開,我炯炯有神地看著林晉修從右側下了車,踩著滿街的燈火,大步朝我走來。
我無奈挫敗地嘆了口氣。不論怎麼說,我雖猶豫,還是接了電話,實在談不上賣弄花樣。
難得童心大發,一時顧不上愛護和圖書公共建築,主跳上花壇,踩著邊緣一步一頓,前腳印貼著後腳印小心行走;誰料眼前一花,重心不穩朝左側倒去;沈欽言驚呼一聲,飛快抓住了我的手臂,我終於免於摔倒。我站在花壇上,他在花壇下,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我倆就像之前那樣,沒由頭的瞎扯亂聊了足足兩小時。光記得聊天,飯沒吃多少,水灌了不少,在香得過頭的餐廳里待了太久,出來腦子還有些昏沉。
「怎麼了?」
林晉修有些輕微地不耐:「怎麼這麼長時間才接電話?」
我不做聲,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事實始終是要面對的。我找到沈欽言新租的房子樓下,告訴他這個消息。我帶他選擇了大學讀書這條路,有義務告訴他結果。他的新公寓是大郭介紹的,很破舊,其他幾個住客是幾個搞音樂的,每個人都是哥特妝上身,觀之猶如鬼魅,我去的時候敲鑼打鼓試音,喧囂不停,幾乎無法交談。
這算什麼要求啊……太抽象了。我心裏默默腹誹,一個沒忍住,就問出來:「如果顧持鈞的緋聞對象是我呢?」
和沈欽言一起在外面一家看上去很不便宜的餐廳吃了晚飯——在曼羅的時候都是我們伺候人,現在有人來伺候我們,倒是不錯。
我微微笑起來,抽出手拍他的肩膀,「可你現在工作都辭了。」
我在電腦上打開圖片仔細地看,不得不承認這標題毫無誇張。光是這個題目已經夠驚人了。顧持鈞出道這麼多年,要說緋聞是肯定有,但總的來說不算誇張,最多跟緋聞女友牽手走紅地毯罷了,這些多半也都是公司安排的。被記者偷|拍到這種曖昧度極高的照片,真是絕無僅有。
我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他用力之大,讓我肌膚發寒,同時意識到,我剛剛盯著手機就是不接他電話這一幕一五一十地都落入他的眼睛里了。
安露的一席話,讓我陷入了兩難。
在再婚家庭中,總是繼母的孩子地位比較低下;更何況他的繼父不但是個嚴厲的法官,還是家庭里最主要的經濟來源,他自己有個女兒,下面還有個小弟弟,他的尷尬處境可想而知。
我想起他斷斷續續寄給我的明信片和小禮物,琢磨著顧持鈞到底又被捲入什麼事端了,連忙問,「你說的是什麼?」
「很了解了。」我平靜地回答。
我默默地做著心理建設,瞧瞧瞥一眼沈欽言,撥了撥按鍵,打開了他和這個號碼的簡訊聊天記錄,隨後發現:沈欽言和對方簡訊來往約有三次,內容大同小異。但毫無例外,他都拒絕了電影公司的邀請。
拍攝時間是今天凌晨兩點的機場,機場燈火通明把一切照得無所遁形。顧持鈞沒有任何變裝,也沒戴他那副厚得嚇人的黑框眼鏡,因此疲憊寫在臉上,清晰可見。那名神秘女子看上去三十多歲,不是太年輕;但相貌倒是相當不錯,修眉大眼瓜子臉,只是神色寡淡,從頭到尾都抿著薄唇。兩個人並肩從機場走出來,在行李架前等待行李,一男一女身量都很高,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淡色的影子。
所以說,在最失意的時候,才能看出一個男人的成熟和風度。
「別拒絕得這麼快,」紀小蕊似乎思索了一會,「這事很重要。」
拍照者說,那個擁抱至少長達一分鐘。
「翻開看看。」
對街大廈外不知何時起掛上了《約法三章》的巨幅電影海報。我搖下車窗,試圖看得更清楚一點兒。
但離家出走和普通的家庭不和諧又不一樣,必定是到了過不下去的程度,沈欽言才會放棄家庭一個人在外漂泊。
他說,等電影上映后,就有很多時間了。
許久后我問他,「你繼父是法官,你離家這幾年,他們應該容易找到你的下落。」
沒錯,我還真不捨得,可惜我有什麼資格不捨得。
「也不算老。」我平靜客觀地指出,「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吧,長得也很不錯。」
這個平日里話超多的學妹忽然緘默,我很有些不適應。
「噢,我才聽到。」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了一個充滿善意的白色謊言。
我暗忖:電影公司的確相當看重他。或許他們從沈欽言身上看出了潛質,因此才一次次的相邀,沈欽言實在不應該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他點頭。
「呃……」她猶豫了一下,「你知道你媽媽要結婚了吧?就是再婚的對象。」
林晉修面無表情瞥我一眼,從沙發前方的几案上拿起個藍色的文件夾,遞給我。
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在睡覺,昨晚跟班上的同學K歌了一個晚上,喝得有點多,雖然已經到中午了,起床時還是昏昏沉沉的。
「你說得有道理,」我頓悟,「難道是沈欽言無意中認識了在圈子裡地位非常高的人?」
我哈哈笑:這頓飯也不是白請的,你以後有錢了,我要你十倍請回來。
我說不去。
我心情大好,所有的陰霾不翼而飛。
顧持鈞的八卦新聞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光是韋姍,無數人都開始瘋狂追查這個女人的身份和來歷。這則八卦新聞進展得如火如荼,連續兩三天的頭條都是這則新聞。追查和_圖_書顯然十分不利,沒人知道其來歷,只知道,神秘的女人不是娛樂圈人。
「我也不知道,能做的都做了……」我沉吟,「如果真的不行,只有勸他接下電影公司的合同了。」
看得我想掀桌想磨刀霍霍衝進面試教授的公寓製造血案,為什麼這麼高的評價,你卻不給人讀書的機會?
沈欽言應了一聲,視線鎖在我那條被林晉修抓住的胳膊上,他面無表情拉過我的另一隻手,淡淡的聲音異常清晰:「林先生,我和許真要回去了,你放開她。」
沈欽言的臉色可謂相當不好看,對林晉修說話的語氣也不客氣,「許真自己能決定去哪。,你太多管閑事了。」
照片里的顧持鈞似乎瘦了一點——我想這是因為他在病床前照顧母親的緣故;精神也不太好——這應當是長時間飛行的緣故。不知道他媽媽的病情到底如何,仔細算來,他的母親至少七十歲了。我還記得顧持鈞跟我說起他家人時嘴角噙著笑的溫柔表情,他是個那麼看重家庭的人。
掛了電話給顧持鈞,想問問他母親的病情,接電話的卻不是他本人,是一個陌生的女聲,自稱是顧持鈞的助理,她完全不知道我的身份,居然還謹慎地問我是誰,怎麼有這個號碼。我握著聽筒有點吃驚,問她是不是顧持鈞的新助理。
我顧不得那麼多了,靠著牆皺著眉頭道,「那我跟你一起去蓋亞,實在不行,我叫我媽媽……」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想起安露說的那句話「學姐你捨得啊」,自嘲地笑。
「年紀太大了!」韋姍強調這個觀點,繼續暴走:「這女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他的的確確觸到了我的原則問題,否則,我沒可能跟坐在我身邊的這個人如此講話。
暗自腹誹,為什麼最近,我老需要面對一些難以抉擇的選擇呢?
畢業越近事情越多,我花了不少時間寫畢業論文,大量的運行速記和計算,熟悉一些複雜得要命的軟體。
我有輕微的不耐煩,「小蕊姐,我媽要再婚是她的事情,我不會有任何反對,她也不需要徵求我的意見,總之,我不去。」
我疑心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對我示好,用此來緩解談起沈欽言的話題時,車廂內泛濫的尷尬僵硬的氣氛。換了別的電影我也就答應了,但我母親的電影的首映式,那絕對不行。我親眼見過林晉修和顧持鈞交談,那麼林晉修也肯定認識我母親。
搜新聞的時候又發現,從今天早上開始,「顧持鈞和神秘女子深夜機場親密」席捲了大大小小的媒體。
好奇心會殺死一百隻貓。但是,沒有好奇心,人類就還是飲血茹毛的原始人類,會停滯不前,我們現在享受的一切高科技事物都不會出現。
「小真,你媽媽真的很希望你出席。」
林晉修好整以暇地拿起茶几上的那純白的煙盒,抽出一支點上,卻不抽,煙塵在他之間飄了起來,「你對他真是信任。不過他不值得。」
媒體發起的追查還在進一步進行,眼看新聞朝更八卦的地方升級,這時電影公司終於出面澄清——哦,大家都想多了,那神秘女子是顧持鈞的姐姐。
林晉修頷首,他們那級畢業的時候,比我們還瘋狂,他自然認可了這個觀點。
我倏然一驚,「你怎麼知道他離家出走?你調查過沈欽言?」
能一句話激得我氣息不穩,世界上也只有一個林晉修了。沒錯,我現在是沒什麼錢,但這並不等於我連去一次餐廳都要被他取笑。我愛去哪裡去哪裡,他管得著么。我不冷不熱回了一句:「我樂意。」
沈欽言靜靜看著我,握著我的手臂的力度半點不減。
林晉修道:「兩個星期後是首映式,我帶你去。」
他卻不甚在意,「早就拒絕了,沒有回頭草可以吃了。」
沈欽言果真非常出色,他的測試分數很是理想,完全足夠申請戲劇學院。
隨後電影正式公映。
「那你知不知道,他離家出走不能回家的原因?」
我說的也是實情。雖然我現在已經不是班代表,但作為現任班代表特邀的「助理」,確實排滿了之後最後半個月的計劃。
「哎,好吧好吧,不說這個了,」紀小蕊的嗓子啞得厲害,「你看今天早上的新聞了?」
我豪邁地開了瓶紅酒。沈欽言問我哪裡來的錢,我笑著伸出指頭比劃,解釋說我媽給了我一筆錢,我運氣不錯,又得到老師的提點,賺了一筆,不花白不花。
林晉修沉默了極短地一瞬,隨即若有所思,手指在膝蓋上敲了一敲,「那麼,這是你的底線。」
彷彿所有的抑鬱和不愉快都不翼而飛。
「我希望你知道,你每天與之相處的是什麼人。」林晉修語速平和,就像他手中香煙寥寥升起的煙,「沈欽言之所以離家出走,是因為——」
「沈欽言,」我輕輕推了推他:「你把合同簽了。」
我微微蹙著眉心,孫穎跟著顧持鈞好多年了,非常能幹,怎麼莫名其妙被換掉了。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該怎麼跟新助理解釋我的身份,只好說,能不能讓顧持鈞來聽電話?
安露詫異得很,「合同?什麼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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