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各自啟程

阿苧猶豫:「女君,女君早已後悔了,她如今對你……」
「三叔父不會又要陞官了吧。」少商都眼紅豬頭叔父的運氣了。
少商還沒收拾好行囊,太子已經領著浩浩蕩蕩的衛隊與儀仗出了城門,一路東去。
「稍稍繞些路不就順了嘛。」
程姎捧著肚子去送隨太子同行的丈夫,回來就傳八卦,說開拔典儀上,太子和皇后兩臉不耐煩,皇帝與太子府的良娣侍妾們傷感不舍。
皇帝朝她揮揮手:「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少商望著池塘邊的垂柳:「……傅母還是老樣子,多一句話都不說,多一點好處也不要。你興許不知道,那個時候,我不知道父母兄弟長什麼樣,什麼性情,傅母是這世上我唯一能相信的人了。」
沿著水榭后的一條石板路,少商等人緩緩來到後山,在池邊石墩上坐了會兒,她忽道:「傅母,你還記得那年我在鄉野小屋中生重病的事么?若不是你盡心照料,恐怕此時,我墳塋上早已青草沒膝了。」
那僮兒咬耳朵:「昨日公子去程家提議同行,程小娘子婉拒了。」
閉目養神的袁慎摘下腰間玉珏,敲了敲車壁,然後袁家府兵首領高喊一聲:「啟程!」
程姎不無擔憂:「阿嘉膽子小,又不善弓馬,不會有事吧。」
少商拜倒告退,走到一半,又回過頭來,看見皇老伯猶如一位午後曬陽的悠閑老人,正雙手負背目送自己。
僮兒不敢答話。
程母既已病愈,兒女自然得陸續離去,程詠與萬頌兩對夫婦率先走,隨後是程止,原本程承也想儘快回白鹿山,誰知妻子被診出身孕,蕭夫人便堅持留下青蓯夫人,程承捨不得與妻子分別,於是每日都在學業與感情之間糾結猶豫。
「啊?!」阿苧原本看女孩這陣子日漸豁達,以為情形有所緩和,不防聽見這話。
……
第五成嘆道:「要說我在程家也住了段日子,程家上https://m.hetubook.com.com下都是和善仁義之輩,怎麼程小娘子這般心如鐵石,就算做不成夫妻,也可以當做老友往來嘛。」
第五成從窗口覷著坐在車內的袁慎,輕聲問一旁的僮兒:「你家大公子怎麼不高興啊。」
「陛下怎麼說這樣的話。」她道。
少商開始冒冷汗了,像被捉住偷看答案的孩童一般說不出話。
皇帝莞爾一笑,無奈道:「行了,你也該回去了,是明早啟程吧。」少商連忙答是,皇帝繼續道,「神諳說的對,你雖為女子,卻比尋常男子還要倔強,朕也不逼迫你,總之,你想嫁誰就嫁誰,大路朝天,自己挑一條罷。」
少商呵呵乾笑。
「何止不錯,如今天下太平……呃……」少商想到外面還有反抗度田令的武裝叛亂,有些難以措辭,「總之,如今國泰民安,休養生息,都是陛下的功勞!」
阿苧心酸,柔聲道:「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大人女君和幾位公子多麼疼愛你啊。」
桑夫人笑眯眯道:「姒婦放心,除了料理公務,我讓子顧睡都睡到郡太守榻前去。」
程少宮竊笑:「我知道,昨日下午霍袁兩家都送了信來,誒誒,信上都說了什麼啊。」
少商喃喃自語:「相反,我要記著誰喜歡我,誰待我好……只要想到這些人,我活的就有底氣了。人啊,還是應該多想好的事,傅母,我說的對不對?」清澈的池水泛起粼粼波光,幽幽的晃到她臉上,也彷彿照入了她心底。
張擅偷眼看著前頭肅穆騎馬的俊美青年,低聲問:「少主公怎麼悶悶不樂啊。」
「是呀。」少商自言自語,「這些年,就跟做了場夢似的。一個月來我總是睡個不休,就是想著會不會一日我醒來,發覺真是一場夢呢?唉,誰知無論何時醒來,還在老地方。」
太子請旨出戰,皇帝欣然同意,然後下令在兗州陳留www.hetubook•com•com郡設立總理大營,督管征戰與撫恤,監察各地度田令的施行情況。不少人心中透亮,這是皇帝給太子攢功勞來了,於是大家十分配合的微笑鼓掌,還紛紛表示願意有錢出錢有人出人。
朝廷大政方略既出,一道道命令便魚貫發下去,該平叛平叛,該安撫安撫。
少商如遭雷擊。
次日一早,三路人馬分別前後出城而去。
少商愣住:「懼怕?妾身懼怕什麼,妾身沒有懼怕啊,有時妾身還嫌自己太大胆了呢。」
少商尷尬的跪在下方石階上:「那那……卧床休養,起身繁瑣,何必磋磨好衣裳呢……?」
少商心中感激,再次作揖后才離去。
少商補充道:「……我也不會有意跟她過不去,只是,有些做錯的事,是永遠改不回來的。傅母,你別怪我。」
皇帝望著西面方向發怔許久,久到少商感覺膝蓋跪疼了,老頭子總算開口了:「你別跪了,也坐下……唉,少商,朕這一生,是否做錯了許多事。」
皇帝道:「朕一生戎馬,暮年回首,才發覺許多人因朕的緣故死了。子晟的父親,二妹,神諳,還有許許多多……越是淡泊無欲,心地善良之人,越是死的早。」
「我們順路么?」張擅疑惑。
「行了,你別巧言令色了,不過老五也不肯認就是了。好好一個大丈夫,動不動被你一個小娘子壓著打,真是把朕的臉都丟盡了——是以朕也不願認。」皇帝幽幽道。
皇帝循循緩聲,繼續說道:「你明明與子晟情投意合,可你總是想著留條後路,子晟又不是心盲無知,是以你們才老是吵架……」他頓了頓,苦笑道,「自然,你留條後路也對,那豎子後來闖禍,還是多虧了你。可是如今呢?你遲遲未決,是不是還在懼怕。」
少商重重一鞭子打在車廂上,恨恨道:「再啰嗦,就你來騎馬我去坐車!」
少商安撫道:「你放和圖書心,太子殿下有多妥當,他就有多妥當。你別不樂意,這趟差事定是陛下看在班家人丁凋零的份上,特意照顧班小侯的,不然你看別人搶不搶!」
「妾身不敢!」少商連忙道。
「關你什麼事!」
少商趕緊辯解:「妾身哪敢毆打皇子,只是五皇子心胸寬厚,妾身斗膽跟他鬧著玩,鬧著玩的!」
少商疑惑的看他。
「傅母不必說了,阿母的心意我懂。我不會再記掛這些了。從今往後,我不會一直記著誰厭憎我,誰對不起我,有氣當場就出了,不能老憋著。」
少商沉吟片刻,柔聲道:「陛下請勿妄自菲薄,當年天下大亂,生靈塗炭,若不是陛下力挽狂瀾,還不知要亂到何年何月!陛下之所以會作如是想,正是因為陛下心懷善意,始終顧念旁人。不論是宣娘娘,還是妾身,抑或是滿朝文武,天下臣民,妾敢指天誓日的說一句——能遇上陛下這樣寬厚的君主,都是我等的福氣。」
少商一愣,這才發現皇帝望的是永安宮方向,知道他想起了宣太后,一時黯然。
程少宮表示他可以卜一卦看看那郡太守會不會死,結果差點被蕭夫人揍。
霍不疑緩緩舉起右手,梁邱起看見,高聲大喝:「啟程!」
張擅嘆道:「小女君也真是,就算做不成夫妻,也不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嘛!」
又過數日,少商收拾好行囊車馬,整頓好衛隊府兵,程少宮也算好了日子時辰,就在他倆要啟程的前一日,宮裡忽然來人宣她陛見。少商趕緊脫掉懶懶散散的襜褕,換上皇老伯喜歡的端莊曲裾才敢進宮,一番轉折,少商在長秋宮西門外的漢白玉長階上找到了皇帝。
少商不免感慨,其實當年皇老伯也這樣栽培過東海王,群臣可是勸阻的勸阻撇嘴的撇嘴——還不是因為如今的太子不好惹,不但辦事利索,脾氣比辦事更利索,哪個敢給他暗中下絆子,保證給你收拾的明明和-圖-書白白一塵不染。
「敢,這宮裡沒幾件事是你不敢的。」皇老伯笑的鬍鬚都飛起幾根,「神諳喪儀后,老五就啟程就藩去了。那日回來,皇后忽然說宮裡好生寂靜,以前還有你和老五偷偷打架,如今一個個都要走了……」
程少宮嚇的縮回車內。
少商翻身上馬,徑直騎到車隊最前方,揚起手中馬鞭,急躁的下令:「啟程!」
……
皇帝坐在石階上,斜乜著她:「才放出去一個來月,骨頭就又松垮了,這身衣裳多久沒穿了,摺痕都未熨平。」
程少宮趴在車窗上,對車外一身騎裝英姿颯爽的胞妹道:「好端端的,你為何不悅。」
「朕與神諳,這輩子都被命數推著走,事到臨頭,起事也罷,成婚也好,由不得你不答應,可是阿姮不一樣。當初朕擔心她受了委屈會後悔怨懟,可她卻說,並非人人都能遇到心愛之人,若遇上了,千萬別放手,寧肯傷痛一生,也好過後悔一世。她自己選的路,哪怕歲月磨礪,風霜侵襲,也絕不後悔。」
阿苧一愣,笑道:「女公子福大命大,自會逢凶化吉,我怎敢居功。」
——它大姨爹的爸爸個十八代祖宗不積德!難得她收拾心情,想來一趟說走就走的心靈之旅,身邊帶著兩個前任未婚夫算怎麼回事!
「我們順路么。」第五成疑惑。
少商自嘲一笑,轉過頭來:「傅母,我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原宥大母了。」
阿苧毫不明白,只是勸道:「女公子累的狠了,又睡的太久,人就有些迷糊了。」
少商傾羡道:「這的確是皇後娘娘會說的話。不過……」她頑皮一笑,「陛下,您是在自誇么。自誇皇後娘娘對您傾心不悔,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
阿苧欣慰道:「女公子能這麼想就太好了。」
「以前,阿母總說我身上有戾氣,我不服,不過現在想想,也對。」少商笑道。
程止捂著耳朵一臉苦色。
「稍微繞些路不就順了嘛和_圖_書。」
蕭夫人拎著程止的耳朵叮囑了好半天,大致意思是絕不可以表現出半分期待陞官的意思,反而要比十全大孝子還積極的服侍在郡太守的病床前。
少商全身發寒,捧著胳膊呆坐一旁:「我,我,妾身……」
阿苧嘆道:「女公子受了那許多罪,我怎會責怪你。」
程姎長長吁氣:「這倒也是。聽阿嘉說,太子先去兗州大營籌劃,隨後幾路軍隊會前後趕到,嗯,兗州如今風平浪靜,應當無事。」
梁邱飛深以為然。
梁邱飛湊過去咬耳朵:「昨日少主公提議小女君同行,小女君回絕了。」
皇帝嘆道:「這世上能叫朕敬佩之人不足一掌之數,皇后算一個。」
這幾日程始忙的腳不沾地,好不容易徵集好軍隊,又得隨韓大將軍往司州以西幾個郡去。好消息是此去一路與程止同行,如此程始便可護送程止夫婦回到任上,壞消息是,就在他們啟程那日得到快馬傳信,程止上司的那位郡太守被亂民投石砸中腦門,昏死過去,由於郡丞此前已經重傷不醒,於是郡太守按照規程,在掙扎著昏過去前,任命郡內最大最富庶的縣城太守代替他守衛百姓——也就是程止。
皇帝狀似無意道:「嗯,既然如此,那你究竟在懼怕什麼?」
……
眾人哈哈大笑。
「不,你只是看著膽大包天,實則如履薄冰。」皇帝似是什麼都看明白了,「朕來問你,如今天下太平,你生於殷實人家,父母雙全,手足友愛——一無生死之憂,二無饑寒之患,你為何總是懼怕自己會有不測?」
皇帝神情溫和,毫無威勢:「既然你有幸生於太賓士世,又無家累,如今更是有人有錢,為何還要這樣驚懼,對自己的心上人也顧慮重重。難得一世為人,若總是瞻前顧後,會錯失許多動人的風景。」
皇帝聽女孩語氣認真無比,失笑道:「說的好,是以朕治理天下還算不錯了。」
「如此說來,朕還得嘉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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