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開了

九月中旬,N市遭遇幾十年不遇的暴雨。遠在法國的蘆笙看到這一報道,心急如焚,後來打電話確認尺素安好,他才算安心繼續下面的行程。
兩人對坐無語。
像個油猴。
這些,梓江和碧薇都不知道,當然,蘆笙更不知。
後來,他把這些字用她喜歡的小篆仔細寫好,掛在書房的窗前。每天看一遍,路過那扇她喜歡的窗,向里望,就像她仍在的模樣。
想做幾隻花器,尺素之前留下了許多畫稿,我照著模樣做幾個。反正都是她喜歡的東西。蘆笙說著,走到院子右邊的角落裡,打開水龍頭,嘩嘩地洗起了手。還不忘說:你也幫著我參謀參謀,試了幾次了,總覺得哪裡是不對的。
教授,是蘆笙啊,我們這幾個人里,也就蘆笙能得您的真傳。梓江一邊說一邊拽了拽蘆笙的衣襟。蘆笙呢,只顧著傻笑,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你愛我多一些,還是我愛你多一些。愛不是物品,不能放在天平上仔細稱量。
看看你,小心眼了不是。你也沒少開我和梓江的玩笑啊。那時候我本來還能有更好的選擇,被你滿世界一嚷嚷,也沒機會了。
我看你還是把後院收拾收拾,再種上一些花兒的好。你看,那裡都空了好久,青草都枯榮了好幾歲了。
還說。好像是梓江沒人要似的。我告訴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反正有大把大把的人喜歡著他呢。
她如果做不到呢?沈遠疏問出這樣的話時,聲音有些哽咽,這也是他一直不想也不敢面對的問題。是呢,如果她做不到呢,他和梅華該怎麼辦。
那你呢?
一片花海。雛菊最多,鈴蘭次之,還有一些點綴其間的海芋和扶郎。
很多年前,後院很美。
好孩子。你這樣說我很感謝你。可是,在你愛她之前,你應該有權利知道一些事情。儘管我很不願意講。
那天,小院很有生氣,植物生機滿滿,人們喜笑顏開,連空氣里都蕩漾著活躍的分子。那天的蘆笙也不拘束,山村孩子獨有的鮮活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蘆笙帶了個陶瓶來,一進院子便放在梧桐樹下的石桌上。
一行四人一路說說笑笑,去了蘆笙的家鄉。
沈遠疏看得滿臉堆笑,指著蘆笙對梓江說:蘆笙這個小夥子,很得我意呢。
說得還挺認真。唉,你說你,滿腹錦繡文章,偏偏有時候像個獃頭鵝。
蘆笙,你喜歡尺素。
婚禮結束后,蘆笙母親把梅華拉到一邊,說:尺素媽媽,對尺素能瞞著就瞞著吧,這孩子心善,若是知道了,會難過的。蘆笙母親說完,抹了一把眼淚,一雙眼睛望著窗里喜笑顏開的尺素,嘴唇囁嚅著。
九月底,蘆笙回國,帶著一片法國梧桐的葉子。尺素說過,梧桐樹法國的最美,有線條也有姿態。
好啊好啊,去哪裡呢?尺素聽了,立馬放下手裡的筷子高興地拍著手叫好。
說這些話的蘆笙是可愛的,雙手隨著說話的節拍伸合,一雙眼睛里滿是醉人的春光。那天,站在教室門口的尺素,突然就覺得蘆笙不是油猴了,他成了一個洋溢著純真和靈性的有無限才氣的孩子。
我當然不是,我是油猴啊!
蘆笙和梓江商量,不如四人一起去他的老家遊玩,那裡雖然是僻壤,但山明水秀,很適合去寫生休閑。梓江別有意味地問:那你怎麼不同尺素去商量?蘆笙聽了一臉窘色。他也想過,可是怎麼開這個口呢,雖然兩人之間對很多事情都有默契,但是畢竟還沒捅破那層紙。他和梓江不一樣,梓江和碧薇早已成雙入對,很多人眼裡,他們已然是拆不散的鴛鴦。
這期間,尺素在陶院陪著蘆笙設計新作品。一個繪稿,一個製作。兩人彷彿天生就是來相互成就的。
你啊你啊,真不知道怎麼說你好了。
是呢,我看蘆笙這小子是膽怯吧。
沈遠疏喝了一小杯的酒,站起身來,對梅華說:走吧,我們去小陶坊看看,我突然有了新想法呢,正巧也給孩子們放肆的機會,你看,他們怕是要憋壞了呢。
算了算了,你也不擅長弄這些花花草草的,還是種你的菜,燒你的陶吧。梓江故意用一種頗為失望的語氣對蘆笙說,其實,他心裏又怎會不明白,那句話勾起了蘆笙多麼沉重的回憶。
蘆笙家人走後,梅華把這些話說給沈遠疏聽,沈遠疏聽得兩眼潮濕。他說:質樸的山水養質樸的人,遇上蘆笙一家人,是我們的福氣,也是尺素的造化。
蘆笙的表情堅定,目光真誠。他繼續說:讓梅教授放心吧,我們會https://m.hetubook•com.com很好,以後會更好。
他會有出息的。梅華,你該相信我才對。這個孩子,將來在陶藝界一定了不得。他很有想法,重點是他有天賦,有靈性。你看到那隻陶瓶了吧,簡直都可以和一些大家媲美了不是嗎?
果然,正房旁邊低矮的小木屋裡,蘆笙僂著身子走了出來,手上滿是細白的泥。
吃飯的時候,還是碧薇挑起的話頭。反正她向來快言快語,即使說錯了什麼也不會有人介意,更何況,她本就是那麼沒心沒肺的活潑孩子。
有多喜歡呢?
蘆笙澆完了水,又把青菜的枝枝葉葉修理了一番。
書信往來的愛和禮物。
猴子本身就油滑,可他比猴子還滑,那豈不是油猴了。尺素說完自己倒先樂了,樂得眼淚都溢出了那雙漂亮的杏核眼。
十余年來,他們跑遍了全國各大醫院,卻沒有尋到徹底醫治的方法。
快到院子的時候,蘆笙轉過身,站定腳步,對跟在後面一路沉默的沈遠疏說:老師,把尺素交給我吧,你放心,我會讓她生活得很快樂。
每次來,都會帶一束雛菊。是那所小院的女主人一直喜愛的。
台下掌聲此起彼伏,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閃著晶瑩。因為這世間,愛,是能打動一切的存在。
尺素說:看你們,事業都有成了,唯獨我,困在陶院里做起了主婦。
碧薇愣,望了望蘆笙,又看了看近處的尺素,不明所以:真人?
是的,想一輩子守著她。
蘆笙,我來看你哈。梓江對著空院子喊一聲,便關上門進來。他知道,那個人會聽見。
一日,碧薇問尺素:你覺得蘆笙怎麼樣?
蘆笙的母親做的菜,美味可口吃得也舒坦。酒水是蘆笙父親自己釀的青梅酒,甜甜爽爽的,就像他們兩人的愛情。
梓江沒有說話,在梧桐樹下的石凳上坐下,向蘆笙搖了搖手裡的花,示意他趕快找個東西把它安置好。
就屬於你嘴壞,小心長口瘡。碧薇拿食指點了點尺素的額頭,像是嗔小孩子一般。
放假后的第二天,一行三人又來到陶院。這次,是沈遠疏邀請的。
我才沒編呢。你們要去了,只能覺得更好,我說的都不及十分之一呢。一說到家鄉,蘆笙又活躍起來。接著,又是一通風物誌。
尺素回:這麼早,找蟲吃去呀!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梅華,我覺得蘆笙這孩子很好。
梓江徑直推開門,這扇門,已經有小十年沒有落過鎖了。輕輕一推,吱呀一聲就開了。然後,就是一片菜畦。
不知道。沒法說,如果這輩子不跟她一起,應該就沒有別的人了。蘆笙說,臉上的神情很鄭重。
那年沈遠疏夫婦和梓江趕著上山接尺素,可到底沒躲過一場傾盆大雨,尺素的病最怕受涼感染,被這麼一折騰送進醫院時就已經昏迷,第二天,蘆笙打來電話,尺素醒來,溫聲溫語地說:小院一切都好,我等你回來。
兩人趁著微明的晨光往山上走。蘆笙的手,牽著尺素的手,一搖一搖的,開心得要哭了。
你想啊,他是從山村來的,可尺素呢,書香門第,家境又好,他是擔心兩個家庭的懸殊太大吧。
蘆笙拿眼神示意了一下緊緊牽著的手,說:都在這裏了。
梅華聽了伸手拍了一下沈教授的肩,嘴裏只說:你呀你呀。
陪著尺素去參加頒獎典禮,蘆笙坐在觀眾席上,看到大屏幕上出現《一棵樹的幸福》時,他的心裏溢滿了難以言說的幸福。粗壯的梧桐樹上桐花開得正好,密密扎扎地在陽光下泛著藕荷色的柔光。梧桐樹下是灰牆紅頂的房子,格子窗半掩著,窗台上灰白色的雙耳陶瓷瓶中插著一束半開的雛菊。院子里幾方菜畦,一隻黑白相間的貓正蜷在藤椅上小睡。石階前……
喲,都給你表白了呢。
尺素有了蘆笙,梅華和沈遠疏壓了十多年的心事也算是放下了。第二年,梅華受中西文化交流辦的邀請,前去美國參加論壇活動,沈遠疏也一同去了。
梓江問碧薇:你倆講的是哪國的語言,我們怎麼都不明白呢?
四人學著鄉里的農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都過得開心而滿足。
呵呵,呵呵,對不起各位了,太興奮了。梓江,我就是想說給你聽聽。
看你,緊張什麼呢。媽媽都告訴我了,她說你是個可以依靠的好青年。你可真厲害,我媽媽可是從來不輕易夸人呢,梓江算是優秀的吧,我媽都沒誇過他。
蘆笙很知足,因為從兩人相愛起,尺素除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偶爾受涼引起感染外,一切都好。
得空我再和他聊聊吧。梓江眉頭一揚,開始盤算起來。
日子靜悄悄的,像是在醞釀一些故事。就連天空也比往年清亮,夏天的悶熱彷彿也驟然沒了氣力,任憑清風給吹了個乾淨。市立大學的荷塘和迴廊也比從前多了些詩意,蘆笙沒事的時候跑去荷塘邊吟詩,尺素則去作畫。兩人一整天無語,偶爾對視一下,沒有羞澀也沒有熱烈,就那麼輕輕淺淺的,像是三月不著痕迹的風。荷塘里的清荷開得正好,荷葉也碧翠,上面的水珠被風一搖,靈巧地晃來晃去,在陽光底下,泛著珍珠的光亮。
那,那你是不是應該去找她,而,而不是我呢?梓江有些不解,這到底是給誰告白呢。喜歡尺素和自己好像沒有太大關係吧。就算是兄妹交好,可感情這種事畢竟得當事人來決斷吧。
蘆笙,今天怎麼扭捏起來了。上課的時候,你可是最活躍的呢。
院子里的人可不知道這兩人嘀咕些什麼。
最後,還是沈遠疏說了話。他說:既然你們都那麼有興趣,那就一起去吧。有蘆笙在,一路上也有個照應。學習固然重要,可生活一樣重要啊,不體驗,永遠都觸摸不到藝術的本質。連聖人們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嘛。
尺素說:他不是油猴呢,是真人。
才沒有。根本不需要搜集,我心裏明白你。蘆笙說完,不等尺素開口便拿著書本跑掉了。尺素站起來,用手指繞纏著發梢,一雙眼睛直直望著蘆笙逃去的方向笑。
遠疏,我們不能騙他。如果他真的愛尺素,我們更應該讓他知道。
等著,這就來。
小薇,尺素這孩子有點反常呢。梅華拍了拍手上的土,也問道。
沈教授,你也種菜呀。蘆笙邊說著邊挽起袖管褲管。
人的一生,遇到真愛的幾率有多大。沒有人計算過這道題。
這句話之後,她就再也沒醒來。
你的作品?好傢夥,第一次燒陶就能做出這樣的好品質。質地優雅,釉色樸實層次分明,重要的是器形也好,線條舒緩,肩部的流線做得很到位。嗯,算是陶中精品了。
梓江和碧薇也常來陶院看他們。四人一見面,就像又回到了大學那會兒,總有說不完的話。碧薇畢業后在一家外資企業做人力資源管理,很有發展前景,不到兩年的時間,已經坐上了人力資源主管的位置。梓江留校做了老師,在年輕一輩的老師中,算是有作為的。
山中不知歲——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
碧薇笑:蘆笙,這下你可真成了赤腳大仙了。若是尺素看見你這副模樣,指定不能再叫你油猴了。
梅華不再說話。她低下頭,像從前一樣,嘆氣,沉默。
整個夏天,突然過得緩慢起來。
尺素睡在了後山上,距離小院不遠,走上一段山路就到。蘆笙幾乎每天下午都去看她,墓前植滿了各色的花,雛菊、小蒼蘭、馬蹄蓮……都是她從前喜愛的。蘆笙就坐在花花草草圍著的墓旁,一待就是一下午,總有說不完的話。
窗外的桐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藤蔓也綠了黃,黃了綠。一年一年,好時光流逝的悄無聲息。樹沒有再茁壯,葉子也不比往年更濃密,一切都是舊時模樣。唯一變的,是他的鬢角處,竟然早早生出了白髮。
怎麼會?油猴,挺好的。你是誇我聰明呢。蘆笙說到這裏,一張方正的臉膛上起了一片紅暈。
心疼。心疼尺素這娃,多好啊,模樣好,性格好,待人也好。唉,但願蘆笙有福氣,能和尺素走一輩子。
七月中旬,放暑假。
沈遠疏看出了梅華意已決,再者,他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
那是五月,花開的季節。什麼花都美,什麼花都開得那麼信心百倍,惹人憐愛。
巴不得你去呢,看看他是油猴還是泥猴。看他說喜歡我是不是真的。
那裡真是個好地方,青山碧水,藍天流雲,山花爛漫。白牆青瓦一片綿延,和青山綠水相映,和柳綠花紅依傍,人走在新鮮的泥土上,就像走在畫里一般。
別別別,你們先坐著去,我馬上就弄好了,別弄得你們一身泥。沈遠疏忙揮手,想攔住蘆笙。
梅華問:怎麼就那麼同意了,不怕有個萬一,撇下蘆笙一個人嗎?
這是尺素的家。尺素的父親沈遠疏是個陶藝家,母親梅華是頗有名望的畫家。夫妻倆在半山腰上置了座院子,除了每周兩天去市立大學授課,其餘的時間都在這院子里生活。
看你,總也不忘。每次都是花要https://www.hetubook.com.com枯了,新的就準時送來了。怎麼就這麼正正好好呢。蘆笙笑著甩了甩手上的水,胡亂地往身上一拍,就等於是把手擦凈了,可明明,那粗布衣服上滿是泥漿。
我一直都是喜歡你的呀。難道你不知道?
那日同去的還有梓江和碧薇。
沈遠疏一走出房門,就被那隻陶瓶吸引住了。
對,真人,真真的人。尺素說完,一轉身,風似的不見了。
尺素聽了雙頰飛起了紅雲,一雙眼睛看著蘆笙,眼裡的柔情蜜意都快要溢出來了。
蘆笙摩挲著他用小篆刻上字的木牌,搖搖頭說:我有我們的愛,就像桐花每年都會開,她給我一切,也都還在。
沈遠疏果真沒有看錯蘆笙。畢業后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就舉辦了兩次陶藝展,且在全市乃至全國都有一定的影響。
看來你沒少搜集情報,現在把我知道的底兒掉了吧。尺素搖晃著一雙腿,小嘴嘟了起來。
那時,他們幾個很交好,尤其是梓江和尺素,十歲之前,他們都是親密無間的玩伴。後來,山上的院子建好,尺素就和父母上山了,他們見面的次數也就少了。再後來,上了市立大學,兩人又重新親密起來。不過這種親密是無關男女情愛的。一個是對妹妹愛護有加的哥哥,一個是對哥哥依賴敬重的妹妹。
嘖嘖嘖,這是誰帶來的好東西啊?
一下飛機,就看到梓江、碧薇,還有沈遠疏夫婦,他從遠處張望了好久,都沒看到尺素的影子。一瞬間,他覺得胸口悶得很,幾乎要喘不上氣來。隱隱的,他覺得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可嘴上卻喃喃自語著:她是在給我準備驚喜吧,她一向那麼鬼靈精怪的,一定是。
梓江每周都會來看他。雷打不動。
從蘆笙的老家回來后,兩家人的意思大概也都明了,既然雙方的父母都贊成,兩人大學一畢業,便結了婚。
死丫頭,再也不理你了。說我嘴壞,最壞的是你才對。尺素說完,故意不去看碧薇,低著頭往陶罐里插花。
尺素,昨天做了個花器,翻來覆去看了許久,總覺得不滿意,至於差在什麼地方,又說不出來。唉,若是你看了,一定能幫我指出來。可你呢,懶得很,早早地跑來這裏躲清閑。從前你總說我是油猴,到頭來,最油滑的卻是你。
膽怯?有什麼可膽怯的?
這些話聽在尺素耳朵里,直羞得臉通紅。碧薇不禁噘起嘴來,一副委屈的小模樣,說:難不成我就是難看的人,你們統統誇她,把我擺在一邊當空氣。
我說什麼也不同意……
你說呢?
蘆笙的父母哈哈笑,邊笑邊說這個女娃好性格。
後來,蘆笙跟著梓江去聽了一堂沈遠疏的課,於是著了魔般喜歡上了陶藝。他對梓江說:我要做個陶藝家。我天生就該是個陶藝家。我們山裡的孩子,都有制陶的天賦,我們和泥土最親。
院子里的梧桐樹一年比一年粗壯,桐花落了開,開了落,不覺間,也有幾季了。梅華和沈遠疏已經搬離陶院很久了,夫妻倆搬回市裡的老房子住,隔三差五上山來看看小夫妻倆,做一餐可口的飯菜,聊一下午的家常,這樣的日子,總是讓人喜悅溫暖的。
蘆笙當然不明白這個「做不到」的真實含義,他以為是不愛,或者別的什麼。
可她不知道,感情對她來說也有些冒險,她更不知道,她的人生被一種叫做艾森曼格氏的病魔偷走了很長一段。
對於自己的病,尺素所知道的只是先天免疫力差,以致常常稍微不注意,就會引起肺部感染。十多年,她一直都是相信的。因為,病症的反映也確實在這種範疇內,嚴重的時候,偶爾胸痛咯血。不過,她已經很注意很注意了,不吃寒涼的東西,也不嘗試太新潮的衣服。她知道,有些東西對她來講不適合。
蘆笙的父母對尺素喜歡得不得了。蘆笙的弟弟笑:姐姐像畫里的仙子,真好看。
這句話,讓梅華深受感動,自然也了解了這位樸實婦人的善良心。蘆笙的母親是知道尺素的身體的,但她還是同意了,半句反對的話都沒有。
沈遠疏在侍弄院子里的菜畦,挽著褲管,一腳的泥,手裡拽著水管子,一壟一壟地往菜畦里灌水。
被沈遠疏這樣一誇,蘆笙更是不說話了,甚至連頭都抬不起了。
蘆笙懂事,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只要他認準了,那一定都是好的,尺素媽媽,我是個鄉下人,沒什麼文化,但我知道,人的心,是不能強求的。蘆笙有了這份心,我們不同意,那就是難為孩子。和_圖_書
梓江,我喜歡尺素。蘆笙氣喘吁吁地跑到梓江的寢室,也不管有沒有別人在,大聲宣佈道。
九月,蘆笙去法國,他知道尺素的身體不適合長途跋涉。況且,尺素也捨不得離開小院,那麼多的花兒,那麼多的生靈,她都牽挂著。
瞎說。你明知道,還這樣氣我。將來做了我梓江嫂子,可別怪我難為你。
喲喲,油猴還會害羞呢。
梅華,現在說這些還早。再者,你能阻攔尺素去愛嗎?你能剝奪她愛人的權利嗎?她是個年輕人,對愛情有美好憧憬的年輕人。就像當年的你和我一樣。
梓江放下手裡的書,轉頭看著眼前這個大汗淋漓的人,一時愣在那裡,不知該說些什麼。
有話想悄悄對你說。你起不?
我也不知道,雖然心裏覺得這輩子再沒有人能比我對尺素好,也沒有人能比我懂她。但心裏還是擔心,至於擔心什麼,卻是不知道的。
我知道,知道。就想聽你親口說給我,這樣我才安心。
蘆笙是個鄉下來的孩子。初到大學的時候,身上的山野氣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異常鮮活。他活潑好動,總能說出好多新鮮有趣的事情,再加上他長得俊氣又有才氣,自然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尤其是一些女生。這其中就有碧薇,當然,此好感非彼好感。至於尺素,那是相處很長一些日子后才有的了解。
心疼嗎?
當初,沈教授選擇在山腰建房,就是為了尺素的病。沈教授去授課,梅華出售一些商業行為的畫作,也是為了尺素的病。
我不跟你講了,壞丫頭,講不過你了。尺素跺了下腳,轉身跑進了屋裡。好久都沒出來。
兩個小女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打起了嘴上官司,那勁頭,好像非得分出個伯仲來不可。
小心眼的傢伙,記我仇了吧。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怕將來尺素受苦,更怕連累了蘆笙。
油猴?怎麼就像個油猴了呢?
我們現在還算有些能力,就已經覺得這樣下去有些吃力了,況且他還這麼年輕,經濟上還這樣匱乏。
梅華望了丈夫一眼,那眼神里有些琢磨不清的內容。
可什麼時候能出頭。如果那樣艱難,我情願尺素就一直這樣在我們身邊。
他沿著山路慢慢走,沒有了活潑和昂揚。他腳步沉重,一步一步,像是拖著千斤重擔。
蘆笙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傻笑了半天,然後四望了一下一臉驚詫表情的室友們,這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故意氣我。我喜歡你,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能離開你。這些話,我和兩位教授也說過了。我讓他們放心,我們在一起會很好。
好啊你碧薇,其實一開始你就惦記著要去了吧。我記得當時蘆笙跟同學們講他老家的風光時,你聽得都入迷了。
後來梓江把這事說給碧薇聽,碧薇蹙著眉頭,好半天才說:這下我是搞不懂了。尺素的喜歡那麼明顯,沈教授也從來不干涉,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尺素,暑假咱們四個一起遊玩去吧。
蘆笙成了陶藝界的翹楚,很多前輩大家對他都大加褒揚。
反正你也要用功,不過寫生也得有個好去處才對。所以我想著不然去蘆笙的老家,那裡民風樸素,重點是山清水秀風光好。
蘆笙的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他低著頭,雙手交叉著來回搓動了幾下。這樣的神情在一個將近不惑之年的男人臉上出現,總是讓人心酸且心疼的。
梅華——
梅華也忍不住哭了,她知道,蘆笙媽媽是拿尺素當自己女兒心疼的。
進了陶坊,沈遠疏拉著梅華的手坐下。
尺素、梓江、蘆笙,還有碧薇都是市立大學的學生。他們專業雖不一樣,但選修的科目里都有尺素父親的陶藝課。
你倒是說話呀。我喜歡尺素。蘆笙又喊道。
念念叨叨,直到太陽落了山,蘆笙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土,捶上幾下腰,回頭望一眼那塊冷冷的石碑,笑笑說:走了,跟你說了這麼多,你也累了。明天我再來看你。對了,梧桐樹上有掛滿了骨朵兒,估計過不了幾日就該開全了,等我搖一些下來給你帶來,甜甜香香的,你最愛聞。
這沒什麼,在鄉下的時候,我常干這些的。鄉下的菜地大,一眼都望不到頭,大家幹得那才叫起勁呢。沈教授,來,給我,您歇著,我準保給您收拾好了。
然後,蘆笙知道了尺素的「做不到」。他之前一直隱約覺得梅華教授不太喜歡自己,如今,他終於了解了這份疏遠,更懂得了兩位教授為他著想的苦心。
三毛曾說:你的心就是我的海角和天涯,我不https://m.hetubook.com.com能去得更遠。我們此生共赴天涯海角,不是遊走半個地球,而是人間相伴。
山頭翻了兩座,蘆笙還是不說話。尺素心急了,問:你的悄悄話呢?
教授,這是,這是我的第一個作品,誠惶誠恐呢。
沒想過。總之她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可以選擇守著她。老師,愛應該是很歡喜的情感吧,她讓我有了這種歡喜的情感,就足夠了。我不能要求她太多。
沈遠疏也不再推辭,便用水管澆洗了腳上的泥,然後遞給蘆笙。
尺素站在熒幕邊上,一雙眼睛望著蘆笙,說:這是我的家,很普通的小家,不華麗,不富貴,卻有人間最溫暖妥帖的煙火氣和一個呆呆笨笨愛我的男人。為什麼要取名《一棵樹的幸福》,因為我們說好要一輩子做彼此的依靠,就像一棵樹,不離不棄就紮根在那裡。
這一幕,正好被站在窗前的尺素看在眼裡。窗台上的白色雛菊開得正好,把她那張嫣紅的臉襯托的愈加好看。梅華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尺素,又看了一眼蘆笙,輕嘆了口氣搖搖頭。
你才是不簡單呢,如果沒有你,蘆笙哪來的靈感去弄他的陶藝,你可是蘆笙的繆斯女神啊!
那天,沈遠疏和蘆笙聊了很多,有關陶藝,陶瓷,有關理想抱負,有關愛情。
這就是他們的家,那個終年幾乎都洋溢著春意的山間小院。
偶爾,他們也會到迴廊里小坐一下。一個坐在左邊,一個坐在右邊,就那麼對望著。蘆笙的眼睛里滿是笑,笑得那麼明晃晃,就像六月的太陽。
一日,蘆笙起得很早,悄悄跑到尺素房間的窗下喊:尺素啊,起床吧。
我看就是多餘。山村怎麼了,山村還空氣好,有利於養生陶冶情操呢,人家陶淵明不就是在山村寫下的世外桃源嗎?
轉眼,蘆笙和尺素已經結婚四年了。這一年的八月,有兩件很值得慶祝的大事發生。尺素在「回歸院落概念設計大賽」上憑藉《一棵樹的幸福》獲得了金獎,蘆笙也被法國舉辦的國際藝術節邀請,併為他舉辦一場為期一個月的個人藝術展。
尺素走後的第三年,梓江勸蘆笙:我們還年輕,還要生活。蘆笙,下山吧,給自己一個機會。
突然,梅華像是決定了什麼似的,對沈遠疏說:既然這樣,我們就應該把實情告訴蘆笙。他有知情的權利。
還沒等梓江弄明白怎麼一回事,蘆笙自己倒先跑掉了。梓江想,這個風風火火的人,配那個伶牙俐齒的人,倒也適合。
我和梓江也這麼牽過手,難不成也在這裏了么?尺素故意要難為蘆笙,她覺得一到正經關頭,他就沒了平時那種激越昂揚的神氣。
婚禮的前一天。蘆笙母親對梅華說:只要孩子們高興,咋樣都好。
是啊,所以才想去看看呀。看看這個人老實還是不老實,是不是編瞎話騙大家呢。
又在做什麼好東西?
喲,可看出你是他的好妹妹了,這麼挺他。那我去招惹招惹蘆笙好不好?碧薇說著,拿胳膊肘碰了下尺素,一雙大眼睛壞壞地笑著。
哎,碧薇說的真對,你總是伶牙俐齒得厲害。
在四人決定去蘆笙老家的前一天,沈遠疏給蘆笙打了電話。
碧薇說:你看,油猴又開始瘋癲了,真可愛。
梅華不明所以,看看梓江,看看沈遠疏,又看看忙得不亦樂乎的蘆笙。
婚禮很簡單,就在陶院辦的。前來參加的都是親近的人,雙方的家人,梓江父母,梓江和碧薇,熱熱鬧鬧的,正好一大桌。
然後尺素就樂,一邊樂一邊說:原來你不是獃頭鵝。
蘆笙,你平時的那股子熱情勁兒呢,誰都能看得出來,尺素對你也有好感,沈教授不也是很得意你嗎,你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蘆笙說:哎,尺素,你為什麼叫尺素呢?
梅教授,女孩家的心思,得慢慢琢磨,您說是不是?碧薇扮了個鬼臉,也跑進了屋裡。
那是蘆笙第一次到尺素家。那個建在半山腰的,有青山綠水相伴的小院。
他們約在院子的後山上。尺素不知道蘆笙來,梅華也沒有告訴她。
我哪有壞你,我這是爽朗朗地講「真真」的話,我可是個「真真的人」呢。碧薇說完,就開始沒完沒了的笑,笑得尺素一臉通紅。
好啊你碧薇,趁我不在,竟然在背後壞我。尺素手裡捧著一大束的海芋從後院的小門裡出來,後面跟著一臉笑意的梅華。
我們相愛,會有爭吵、疑慮、掙扎、傷害,但就算如此,我們還是想遇到一個人,用心愛,用力愛。這世界那麼大,我們要走那麼久,一個人總歸太孤獨。
尺素身體不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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