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在雪融后

民居房檐上的融雪一點一點地滴落,一陣微風過去,細碎的水珠沫兒飄躍起來,在淡淡的暈黃陽光中折射出華光,牆角散落星點的淡綠色,忽然間陽光變得燦爛耀眼,金色的光暈暖暖地籠在手心眉間。


也許,連朋友都做不了。
方言晏聽得咋舌:「乖乖,這下完了,我親愛的表哥回不來才糟糕呢。」正說著他的手機也響了,有記者在催他:「你小子,說是去擦個腦袋一去不回了,省台綜藝還有採訪。」他連忙笑笑:「佳南姐,我走了啊。」
陸陸續續被病痛折磨了幾天,身體終於有些起色。星期五陪方言晏去看考場,雪停了兩天,久違的陽光也露出了一點眉眼,可是積雪還未消融,從報社走到學校並不遠,從一條小巷子穿過去就可以。
答案昭然若揭。
宋佳南頭一偏,眼睛還留在報紙上不肯移動,還未反應過來便隨口一問:「什麼?」
「想為一個人多做點事情」究竟是什麼意思,她真的想不明白,又不敢往深處思考,這是一句太模稜兩可的話。
好似細軟的沙子摩擦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可是那口氣像她曾經嘗過的雙皮奶,甜膩爽滑,她腦袋一時當機,沒留神手指一用勁,啪的就把電話給按掉了。
她的左手上赫然的一大片淤青,還有順著血管的三個針眼。
對一個人只有一次真心的付出,不管時間長短,僅僅一次,無論被背棄還是主動放棄,過去的一切重新拾起再開始,似乎真的不可能了。
她抬起頭看天空,雪后的天空清亮得有些刺眼,一瞬間,好像什麼都變成虛妄,連那些曾經的執著和愛戀,都在碧空中變得那麼卑微。
「安徽境內大雪,天長段擁堵,高速路段全面限速,春運受阻。」
「隨便走走吧,說說話。」
「是啊,你還哭了一場。」
「你喜歡蘇立,沒有任何錯。沒有蘇立,也許你也會喜歡上其他的男生,這個人也可能是我,時間和耐心可以改變一切,只是我太怯弱,太不自信,輕易地鬆開你的手,到我後悔的時候,真的已經晚了,你一定對我很失望吧,你當時一定很怨恨我吧。
她心驚膽戰去了辦公室,發現除了老總還有焦點版的主編,眼熟得很,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研究生時候的外聘教授。老總笑眯眯地問她:「宋佳南,工作了這三個月感覺娛樂版怎麼樣啊?」
K記人不多,她想買了咖啡立刻跟方言晏告別,倒是他點了大堆的東西往她面前一推,然後從包里掏出一份都市晚報,邊看邊吃薯條:「佳南姐,吃啊,你晚上還要加班呢,報社食堂又不好吃。」

老記者走在前面,腳步很快,她跟上都有些吃力,一邊手裡拿電話一邊看四周的車輛,還要留心腳下的雪和冰,手指按上關閉鍵剛想把電話按掉,那邊低沉的聲音傳來:「宋佳南,出去採訪多穿點,別感冒了。」
站在建築工地的高台上,向遠方看去,整個城市一片銀白,讓人覺得百般寂寥而又鮮亮無比。寒風凜冽,無形但結結實實的痛從面頰上一陣一陣襲到心上。
神志有兩三秒鐘的恍惚,還未來得及理解那句話的意思,手機在桌子上輕輕地振動,微微地鬆了一口氣,她扭過頭去接電話:「我知道了,馬上回去。」
宋佳南愣了兩秒鐘,連忙跑下樓,果然段嘉辰站在樓道里等她,一臉的笑意:「慢點,莫不是收到我信息立馬就跑下來了?」
「呦,怎麼沒精神啊,是不是兩個小孩子又鬧彆扭了?真是,都這麼大人了,人家段嘉辰才回來,我們以為你跟他有很多話要說呢。」
「是不是晚上去採訪的,這幾天大雪,你究竟有沒有多穿點衣服?」他聲音急得有些不像平常那般淡漠,「生病了還不請假休息,天天都要發稿?」
輕車熟路地把方言晏帶到教學樓前,然後指著一間教室:「這就是你的考試教室,不過現在都封樓了,不然可以幫你看看座位的。」
看了一會兒電視,屏幕上的男女又跳又唱,那點歡樂一點都滲透不到心底去,待宋媽媽回來,笑容明晃晃的:「南南啊,小段走了啊。」
「能聽懂一點,不會說。」
積鬱了很長時間的病氣和心頭的鬱悶一下子被這些溫暖的陽光撫平了,宋佳南心情無限地好。
靜謐無聲的夜裡,他的聲音在呼吸出的白汽中模糊一片,卻說不出的堅決:「宋佳南,我想,在你嫁人之前,我會一直單身的。」
她一下子抓住話柄:「你怎麼知道我要去焦點了啊?」

平淡地問句,平常的對話一樣的熟悉,可是語調中的冷漠讓蘇立微微一愣,宋佳南轉過頭繼續看報紙,似乎還未覺察到他的異常:「去了幾天回來挺快的。」
想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了,他快和_圖_書步跟上蘇立的腳步:「哥,我一直覺得奇怪,佳南姐被調到焦點,是不是你找人說的?」
「你心裏明白乾嗎說出來。」他冷冷地看了方言晏一眼,「少說兩句。」
只是他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進了建築工地的保安室,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件大衣,然後遞給宋佳南,輕描淡寫地說:「這裏風大,一會兒爬上去更冷,穿上吧。」
立刻打開電腦,接上網線,剛一啟動就點瀏覽器,直奔主題,果然新聞辦、央視新聞網最新發布的新聞確有因為大雪封高速的消息。
問了幾個問題就結束了談話,她抬起頭看了一眼段嘉辰,他也向她看來,目光相接倒是宋佳南先弱了下來,她把衣服脫下來還給他:「你多穿點,我回去了。」
「不用了,只有五分鐘的路,我自己回去就好了。」那邊另外一個女生的聲音又傳來:「我都好中意啊,好有型,咁樣,如果你可以拿到佢的電話號碼,我就請你吃沿福堂秘制的生滾鮑魚粥。」
指甲在掌心裏慢慢地摩挲,在寂靜的黑夜裡,有種驚心動魄的決然,她仰起頭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段嘉辰,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回不去了,只是一廂情願地不肯承認而已。」
她沒辦法坐下來陪他看報紙吃東西,看得正舒心的時候,身後有人拉椅子坐下來:「看到什麼好看的新聞?拿張給我看看。」
方言晏一臉懷疑地看著她,還沒開口手機就響起來了,她一聽是蘇立的聲音,心頭微微一緊,說不上的複雜情緒慢慢地佔據了心。
果然是千年大悶騷一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方言晏仰頭長嘆,一口氣還未吐出,寶馬猛地向前一衝,方言晏整個人狠狠地扎進軟墊里,他大喊,「你滅口啊?」
可是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的東西。
「我說,要是再遲一兩天就要被困在高速做冰雕了。」
段嘉辰輕輕地笑道:「失去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很早我就知道,可是一直不能理解,現在才明白,就像砍掉的無花果樹,再種下一棵亦不是原來的那棵。」
「嗯。」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目光和焦點版主編對視了一會兒,忽然他拍了一下手:「哦,你是王教授的學生,我看這麼眼熟呢。」
她莞爾一笑:「是啊,主編記性真好,那時候您還給我們講過馬克思主義新聞觀。」
而在宋佳南的家裡,被她遺忘在床上的手機一遍一遍地響著,宋媽媽眯著惺忪的眼睛憤憤地衝到她的房間里,撿起手機啪的一下就關掉了。
不奢望有出去時有人幫忙埋單的虛榮,不奢求誰每小時一個電話的甜蜜,更不用做著天長地久白頭到老的夢,只不過希望生病的時候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就足矣。
宋佳南心裏有些不自在,但是想到這是公務出行,不便帶私人感情,於是斂了斂心緒,她剛想詢問工程進度,只覺得鼻子一酸,一個小小噴嚏就出來了。
「走吧,去別的地方看看,回去發大版。」
那邊方言晏躺在軟軟的沙發上,嘿嘿地衝著蘇立笑個不停,而他緊縮眉頭。
她拉開抽屜一看,驚訝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很久以前她以為搬家時候丟失的日記本,完完整整地躺在抽屜里,而那柄小鎖是開著的。
他們中間的那段青澀純真的歲月,已經被世俗和距離磨得只剩下模糊的痕迹,她對他的隱瞞,他對她的不信任,生生地割裂了他們所有的牽絆。
「南南,其實我們也覺得段嘉辰不錯……」
慢慢地,那股不確定毫無把握的感覺又湧上心頭,一如許多年前一樣。
旁邊有同事從電腦前移開了視線:「怎麼,方言晏你也要去焦點了?」
午後的陽光突然變得好強烈,轉瞬又黯淡下來,蘇立的臉上光影不明,可是那雙眸子里透露些許的溫柔,好像是深潭中暗藏的水草順著水痕輕輕地搖曳,連帶著那絲絲縷縷的漣漪,全數地倒映在她的眼睛里。
晚上查看現場,九點從報社出發,一路往大橋,還未看到大橋上的紅旗標誌,車速明顯地慢了下來。她下車查看,大橋上都是擁堵的車輛,因為夜晚氣溫驟降,剛融化的積雪都結成了冰,從江面上吹來肆虐的寒風,天旋地轉,嗚嗚鳴叫,好像在嘲笑人類的渺小。
一張小紙條夾在第一頁,是段嘉辰的字跡。「宋佳南,我不是有意發現你的秘密的,在美國的時候,我就不停地想,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好奇地去偷看你的日記本,我們之間的結局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我曾經不斷地想,也許那就是命吧,上天安排我們錯過,也許就真的錯過了。
她安靜地看著他,黑夜之中,他的額發被輕輕地掠起,他的眼睛就像一幽潭水,藏著深深的喜怒哀樂。很多年前,這個男孩子曾經在砍倒的無花果樹下安慰抽泣和*圖*書的自己:「佳南不哭了,我們以後可以再種一棵,等它長大之後又可以結果了。」而現在他已經長得那麼大了。
午後的K記人不多,多半是逛街逛累了進來閑聊的小女生,三三兩兩地坐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捧著咖啡無聊地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
隔壁傳來電視嘈雜的聲音,可是周圍的空間異常地沉靜,她輕輕地撫過那本日記,封面的顏色褪去了不少,裏面的紙也微微地泛黃,那裡記錄著所有年少的記憶。
她不要他這樣,她亦承擔不起他的反悔。
趕稿子一直忙到八點才回家,因為這幾天生病便在家養病。
宋佳南渾身一哆嗦,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心竄到了頭頂。
忽然手機響起來,一條信息跳了出來,陌生的號碼:「我是段嘉辰,你現在在家嗎?能不能出來一下,我就在你家樓底下。」
他輕輕地點點頭,轉身便走,兩個人就擦身而過。
然後衝著裏面喊了一聲「段工頭」,看大家一臉驚疑的表情,連忙解釋:「玩笑喊習慣了,建築設計院的段嘉辰,小段,我們都叫他工頭。」
順著她們目光看來,除了蘇立再不會有其他人,倒是他似乎什麼都沒聽到,只是簡單地收拾了攤在桌上的報紙,聲音又恢復到平常的清冷:「我送你出去吧。」
她連忙笑道:「嗯,我也要忙了。」
路邊有環衛工人在鏟雪,店鋪里的店家也出來清掃門前的積雪,大道上的汽車尾氣噴出難聞的氣體,騎自行車的人從面前經過,車輪搖搖晃晃的,只有小孩子因為大雪而興奮地跑來跑去。
她想,她最近很擅長在段嘉辰面前出狀況。
腦中那些詭異的過往終於連貫了起來,宋佳南驚異地看著他,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在空氣中激起漣漪般的光圈,連他那雙寡淡冷漠的眸子都微微有些閃亮的光暈,和第一眼見到的他,判若兩人。
在醫院睡了大半夜,然後冒著大雪摸黑回家,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時候人都那麼脆弱,當她按下房間燈的按鈕時,一室微黃緩緩地籠罩在周身,竟然難過得想哭。
「打電話給新聞辦,讓那邊透點風,對了,打電話讓小王去氣象局,再去一趟。」
她連忙跟上去,剛出報業大樓,臉頰上落下一兩片雪花,厚厚的積雪從門口一直蜿蜒到馬路上。她惦記著蘇立,便覺得心裏像是堵了個什麼東西,非常的不安,當即也不顧什麼女孩子的矜持,拿出手機按了一個號碼就撥過去了。
宋佳南寬慰他:「我那時候也理解不了,基本排除兩個,剩下兩個就選那個最不靠譜的。」
「不好意思,主任催了,先走了。」她連蘇立都不敢看,覺察出臉頰有些詭異地發燙。
吃完飯洗了澡,她想起明天開例會要做彙報需要列一個提綱,想從抽屜里抽出一個便籤條,摸索了一下卻碰到一個涼涼的金屬質感的鎖。
「嗯?」
如果當時真的和段嘉辰在一起了,不知道他們現在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宋佳南被他拽得有些尷尬,輕輕地晃了晃胳膊,示意他放下,對上那雙凌厲的眼睛又覺得心虛,只好嘆氣:「那是工作呀。」
宋佳南聽得仔細,連忙低聲問方言晏:「蘇立是不是去長沙了,有消息沒?」
「我晚上躺在床上就在想,我現在對你是什麼心情?是愧疚,還是後悔,還是其他什麼的,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我希望你會很快樂,就可以了。不管那份快樂,是誰給的。」
沒有人會在半年內連跳三個部門吧,而且是一個比一個好,她默默地在辦公桌上收拾東西,心裏總是惴惴不安。上一次從社會版調到文娛版是爸爸無意中跟老總提起的,而這次毫無預兆地從文娛版去了焦點版,便顯得詭異。
她抬起頭看著花園裡彎彎曲曲的走廊:「好像就在附近的某個地方,那時候被砍了吧。」
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他皺緊了眉頭:「怎麼回事?」
他狡黠地一笑,「喜歡一個人太辛苦了,剛從一個火坑爬出來,立刻跳下另一個,你不覺得有些殘忍?所以暫時沒必要了。」
從未生活在廣州還能聽懂粵語,更加奇怪。
方言晏氣得頭頂冒煙:「有種就告白去,別咿咿呀呀地悶在肚子里,煩死了。怎麼了,你平時帶著的冷漠面具終於給現實擊碎了,不爽了是吧。」
宋媽媽漫不經心地回答:「他來還保鮮盒的時候估計是看到你丟在客廳桌子上的藥水了吧,問我怎麼回事,我就跟他說你急性胃炎,那時候我正好在熱飯,順口說了一句白粥餿掉了要重做,他就跟我說他家正在做皮蛋瘦肉粥,就拿了一碗過來。」
路邊有私家車開過,明晃晃的車燈,慢慢地壓過來,地下兩個人的影子一下子被拉得好長,影子和影子重疊,可是他們之間和_圖_書的距離很遠。
眼睛,也很疼,很酸。
方言晏一臉的陰鬱:「我想到考試就害怕,抖得不行了,尤其是英語那個閱讀理解,我閱讀了但是我理解不了,看了答案更是理解不了,怎麼辦?」
再沒有心情解釋,她選擇暫時性地逃避這個話題,準備到房間里拿換洗的衣服。
蘇立買了一杯熱紅茶,然後招呼方言晏收拾東西準備走,他看到剛才說話的其中一個女孩子向他走來,還未等女生開口,就先緩緩開口:「抱歉,我不會把電話號碼給你們的,怕是你們吃不到沿福堂秘制的生滾鮑魚粥了,不好意思。」
宋佳南拎起包站起來,不遠處兩個小女生的說話聲傳了過來,說的是粵語,也許是估計這裏的人聽不懂,聲音有些肆無忌憚的大,她有意識地看了那邊一眼,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女孩說道:「快睇,果邊的靚仔,系我中意的style。」

「嗯,是我找他們報社的老總說的。」
話音未落,一個戴安全帽,手執圖紙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過來,宋佳南一愣,向他看去,好似段嘉辰也有些意外,淡淡地看她一眼,跟他們打招呼。

「宋佳南,你還記得我家以前的無花果樹在哪裡嗎?」
「心情不好。」
宋佳南身體極其不適,中途吐了一場才覺得好些,半夜回來時候整個人已經虛脫得不能動彈,請假去急診看病,醫生說這是急性胃炎發作,給她吊了兩瓶鹽水,又打了止吐針。
那時候他跟她說:「我想見你。」
那種臉頰上微微發燙的感覺又來了,宋佳南頭一低連忙推門出去,她來不及想太多,可是那句話不斷地在腦海中浮現,只好伸出手拍了拍臉,神志算是回來了,可是心倒是更慌了,臉更燙了。
計程車走了大半個城市,差不多要到近郊的時候,有一片空曠的建築工地,老記者喊:「就在這裏停下來,進去看看。」
長長的歌曲,等得她都有些不耐煩了,剛想按了重新打過去的時候,電話被接通了,他那邊很安靜,他說話聲音也很平穩:「怎麼了,宋佳南?」

「我實習快結束了,馬上要準備考研,就這個星期六日。」方言晏依然是笑眯眯的樣子,然後把宋佳南的盒子接過來,「我幫你搬過去啊,不用勞務費的。」
雪后的城市處處透出些許歡愉,窗戶上的流水早已經干透了,只留下縱橫的水漬,她的心情就像這些水漬,密密地交織在一起,煩亂又糾結。
「朋友」兩個字在她聽來很不是滋味,宋佳南向他看去,他只是轉過身來淡淡地說:「可以上來看看,不過要戴好安全帽,這裏風大。」
可是茫茫人海,卻再也沒有了她的消息。
「那是哭沒有無花果吃了好不好。」宋佳南不好意思,「可是真的很可惜啊,那時候長得好高,夏天的時候葉子都能遮住我家的陽台。」
難得聽到她這麼強硬的口氣,宋媽媽也愣住了,而宋佳南說完就後悔了,可是也不想再解釋,低低地說了句「我洗澡了」,就把宋媽媽連磨帶推請出了浴室。隔著厚厚的門板就聽見宋媽媽在那裡跟宋爸爸抱怨:「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省心。」
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段嘉辰禮貌地笑笑,跟大家解釋:「我們是朋友。」
忽然,宋佳南有種感覺,心,有些酸,也有些疼。
那邊格子間又是很大的聲音傳出來:「京珠高速韶關段全面冰封,網上發布消息了。」
他覺得她的態度古怪得很,但是又不敢多問,只好怔怔地看著她。
回到家,宋媽媽和宋爸爸正在看電視,她就進了廚房準備做點白粥,卻很意外地在桌子上面看到一個保鮮盒,還未發問,宋媽媽說道:「南南,冰箱里昨天的粥我給扔了,好像壞了,桌子上是小段給送來的皮蛋瘦肉粥,你熱熱吃了。」
「嗯,好像被困在京珠高速了。」方言晏眨眨眼,「天寒地凍的,車子也走不了,反正就是很鬱悶,等啊等啊,我看看好像差不多有五個小時了。」
有些惱恨地把保鮮盒丟到微波爐里,陣陣香氣傳來,宋佳南卻瞬間沒了脾氣,算了,浪費食物多不好啊,還是把粥吃了再跟他說清楚吧。
擦乾淨桌子,收拾完一切,然後把廚房的燈關了,就在燈光暗下的一瞬間,她看了一眼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有些寂寥。
「嘿,這個倒是有點創意啊。」他那邊輕輕地笑,然後宋佳南聽到有一個女聲在不遠處喊:「蘇總,開會要繼續嗎?」她才明白,連忙說道:「你開會呢,我不打擾了。」
「嘿嘿,剛才跟大城的老吳跑了一趟市中心,回來時候門口的樹枝彷彿歡迎我的凱旋歸來,一下就折斷了,雪全堆積到我的天靈蓋上了,於是雪融化后變成春天了。」
宋佳南通過大大小小的報道認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是會展中心,但是並沒來過,據說這是今年政府的重點工程,而且要趕在奧運會之前完工,心中就有了數,於是振了振精神跟上去了。
可她沒有勇氣去翻開看看那些心情往事,只是默默地把鎖重新鎖上,放在書桌最底下的抽屜里。那些美好的、憂傷的往事,就讓它們死在心底,永不再提起命運給予他們的玩笑。
她說好。
那邊主編喊她名字,指著旁邊一個中年男子說:「宋佳南,跟老莫去市裡看看。」
她覺得她是一個堅定的人,起碼在感情里絕不會朝三暮四,但是轉念一想,「我覺得」這個想法總是自己一廂情願,真的到了那種境地,也許就不是「覺得」那麼簡單了。
好像是被燈光驚擾,花園雪松上的一堆雪重重地墜落在地上,然後一切重新回歸黑暗。
打車去了市中心主幹道上,剛下車就看見省台那邊正在錄現場,她站在天橋下看車輛來來往往,旁邊的交警說道:「早上時候堵得不行了,過八點才疏通,天還在下雪,晚上氣溫還要降,我們就擔心道路結冰,已經出動全部的警力維持交通。」
一頁頁地點開來看,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到方言晏的話,蘇立的影子浮現在腦海中,心臟沒來由地一陣狂跳,遍體生寒,站起來倒了一杯熱水握在手間,還是冷。
「我知道,宋佳南,你說的我都明白,甚至我明白的比你都多。」
宋佳南心情低落,沒好氣地回答:「凱旋,就是歸來的意思。」
方言晏漫不經心地回答:「剛去主任那邊聽他打電話說的,幹嗎,大清早的別緊張兮兮的。唉,你要走了,我也要走了,好沒意思啊。」
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語調不由得也高了好幾度:「是啊,人體冰雕,那啥雅典奧運會那人體雕塑多美,北京奧運會直接就把你抬去了多好。」
焦點三版只有一個辦公室,看上去卻是最好的一間,裏面的記者、編輯都是資歷很老的,平時這個時候都應該開例會,只是今天不少人都出去採訪了,剩下來的人不多。
黯淡的陽光懶懶散散地在桌子上圈出一道道的光暈,然後被一個巨大的黑影遮住,她抬頭一看,懶懶地道:「方言晏,你頭髮上的水,不要滴在我的本子上。」
很詭異地沉默了一下,一聲輕笑聲傳來:「我很好啊,沒事的,我早已經到廣州了,不過估計要是遲走一兩天就要被困在京珠高速了。」
方言晏覺得蹊蹺,他一直跟蘇立親近,可是從來未曾真正地了解過這個表哥,他隱隱地覺得蘇立對宋佳南肯定不一般,兩個人肯定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過去。
但是若是再見到蘇立,又會是如何?
那邊段嘉辰蹲在地上說一些她聽不懂的專業術語,手裡的圖紙嘩嘩作響,他滔滔不絕地講解地下停車場的建造問題。那麼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運動服一件薄毛衣,臉上被風吹得已經一片蒼白,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宋佳南很是擔心他會不會感冒。
呵,生滾鮑魚粥,那可是排隊都等不到的美味,蘇立這個身價還真的挺高的,她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笑出來,不小心對上蘇立探究的眼神,慌忙地躲過,他囑咐她:「路上小心點,晚上不要加班加到太晚。」
宋佳南到了報社,渾身上下都是堆積的雪,拍掉之後空調暖暖的風一吹,雪全都化成了水,報紙上鉛字都模糊成了一片。
很長時間,她都覺得周圍的氣流緩緩地凝固在耳畔,然後手臂被他輕輕地放下,蘇立靜靜地看著她,眸子里眼神複雜,好半晌緩緩開口:「宋佳南,對不起,其實我不應該讓你去焦點的。」
「哦,沒事,吃壞肚子了。」宋佳南輕描淡寫地說,「加上吹了點風。」
說不上心裏什麼滋味,她捧起保鮮盒,還是溫熱的,就像那天他給她披上的大衣,又好像很久以前她生病時他偷偷地送葯給她,暖暖的都是溫情。
她沒精打采地嗯了一聲:「我晚上睡這裏,先去洗澡。」
伸向蓋子的手縮了回來,「他?為什麼?」
方言晏小聲說了一會兒話,轉過身來:「佳南姐,我們先去附近的K記坐坐,餓死了,我下午還沒吃東西呢。」
方言晏翻翻白眼,話到嘴邊又滑了下去,他側過身看蘇立,越看心裏越得意,原來一貫待人冷漠無情的傢伙,也會有脾氣的,於是他閉起眼睛靜靜地享受突如其來的意外喜事,同時也開始琢磨怎麼做「紅娘」。
她伸出手去摸索放在盤子里的吸管,還未觸碰到,膀臂就被緊緊地圈住,宋佳南嚇了一跳,立刻往他看去:「你幹嗎啊?」
她站到空調下,溫熱的風吹來並不覺得暖和,反而更冷了,發顫得厲害,不知道是路上暈車還是受涼了,只覺得一陣噁心。
「嘿,我知道啊。」方言晏整個人掛在和_圖_書格子間上晃蕩,「要去焦點了啊,搞點熱烈的氣氛歡送一下嘛,不要這麼沒有幽默感啊。」
她也傻傻地笑:「找我有什麼事情?」
「哦,找你來是這樣的,我們剛改版完,不便進行大的人事變動,我想問問你想不想去焦點民生時事三版,最近走了幾個資深的老記者,我們準備提拔後勁啊。」
「真是吵死了,忙了一整天都不讓人睡一個安穩覺,老宋,你把家裡電話線也給拔了,我都快被吵死了,心煩意亂得難過死了。」
「為什麼?」
可是,他憑什麼一邊指責自己自私,一邊又不斷地關心自己,這算什麼?這不是把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嗎,這樣若即若離的態度,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個女孩子僵住了,一瞬間表情萬變,尷尬地只有說「對不起」,然後急匆匆地跑回位置上狠狠地瞪了同伴一眼,倒是方言晏很驚訝,偷笑完了就問:「你什麼時候學的廣東話?」
老總撫掌大笑:「原來師出同門啊,那更好了,宋佳南啊,換個部門要好好乾啊。」
宋佳南挑了個角落的位置,還沒坐下來就聽見隔壁的格子間記者邊看電腦邊大聲地說:「網上有報道說湖南那邊大雪,廣東居然也有雪。」
「宋佳南,你不用覺得困擾,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而我也明白我們之間不會再回去了,其實昨晚我想了很久很久,慢慢地做了一個決定。」
「想為一個人多做些事情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可是似乎,我做錯了。」
夜晚的小區家家都亮著燈火,時不時會有電視的聲音傳來,小區的花園裡的積雪融化得很慢,一堆一堆地遮蓋住了一地的枯草和塵埃,樹枝在寒風中輕輕地搖曳。
「我要洗澡。」她沒來由地覺得心煩意亂,擰開熱水龍頭,蒸汽一下子升騰起來,水花四濺,她只覺得眼前恍惚。
可是宋媽媽鍥而不捨地追上來:「剛才我還跟段媽媽說,你們兩個小孩如果對彼此有意思就好了,我們兩家反正都知根知底的。」
近郊的風大得出奇,耳邊儘是尖銳的呼嘯聲音,宋佳南一走近工地頭髮就亂得不成樣,臉上第一次感到被鈍刀摩擦一樣的艱澀,鼻子已經不能正常地呼吸,只好揚起頭大口大口地喘氣,而那些高架上的工人,還在正常地工作。
第二天醒來,屋外還在飄雪,拉開窗帘一看滿屋都是光亮,牆壁被地上的白雪襯托得一片明晃晃的刺眼,寒風吹來,樹上積累的雪悉數落下,紛紛揚揚。
也許是簡簡單單地作為一個朋友的心情,也可能是種歉疚的心情,宋佳南清楚地知道,這麼多年的相知他不會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只是現在,他究竟用哪種心情對待自己?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媽,我跟他只是朋友,你就別管這麼多了,好不好?」
宋佳南點頭:「嗯,我去買杯咖啡提神,晚上還要加班。」
「你少說兩句吧。」他的聲音終於變成了一貫的冷淡,「不用你操心。」
地上的雪積得很厚,路上堵車,到了報社一看大半人都沒來,剛放心大胆地走到座位上,主任就過來敲敲她的桌子:「老總喊你去他辦公室。」
是蘇立的聲音,宋佳南有些意外,轉念一想卻在情理之中,她放下手裡的蛋撻,擦了擦手,隨便遞給他一張報紙:「你回來了?」
開車門再關上,繫上安全帶,可是久久沒有啟動,方言晏笑道:「說吧,說吧,你要是真的喜歡她,想追她,我是不會阻攔的。」
宋佳南回到報社,看同事都忙瘋掉了,自己也不敢怠慢,連忙開了電腦就趕稿子,寫了兩句話就卡得厲害,腦子總是浮現出蘇立的那句話。
她立刻就覺得自己嬌氣,腳下不由得快了幾步,旁邊有工地的負責人過來,只穿一件單薄的外套,跟他們打招呼:「呵,你們來得正好,上次幾個問題還沒能答覆,今兒個巧了,我們建築師就在。」
宋佳南一驚,呼吸都謹慎了起來,就聽到旁邊的主編問:「是不是黨員?」
那邊有一聲關門聲,哐當一聲巨響,似乎是被風吹的。她聽得模模糊糊,連忙問道:「蘇立,你說什麼?」
她連忙回答:「還不錯。」
「為什麼?」
蘇立有些意外地向她看去,那口氣好像是跟他賭氣似的,幾天沒見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下巴變得削尖,眼睛周圍有淡淡的黑眼圈,原來那雙透亮的眸子變得暗淡,怎麼也看不到從前的俏麗和飛揚,他試探地問:「宋佳南,你是不是瘦了?」
灰濛濛的一片天,還有小雪花飄散,他的背影在風中,單薄瘦削。
她努力地把身子往水裡沉,緊緊地閉上眼睛,長長的頭髮漂浮在水面上,纏繞在手臂上,幾根頭髮一扯頭皮就疼,溫熱的水包圍著她,好像一條魚,什麼都不要想。
她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擠了半天:「你還好吧,那邊下大雪,你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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