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十年繽紛咫尺天涯

校園忽然變得很安靜,樓道上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彷彿鼓點的固定節拍,一閃就消失了,他舒了一口氣,按下隨身聽的按鍵,某個清透的男聲悄然入耳。
他淡淡地笑,拉了椅子坐下來,一頁頁地翻過試卷,身後不遠處有別的班老師給學生講題目,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好一會兒,一個怯生生的女孩子聲音傳來:「那個,老師,對不起,能不能麻煩你再講一遍,這裏我還是不太懂……」

在那段空白的休養時光中,每當天漸漸暗下來的時候,聽到窗外陣陣雨點敲打在樹葉上的聲音,那麼輕,那麼柔和,點點滴滴好似也落在他心田上,然後他總會放下書本走到陽台。小樓的花園裡的樹忽然間長得很高了,枝葉密密麻麻,鬱鬱蔥蔥。
他只是多看了兩眼,也未曾放在心上。
那麼原始而懷舊的通信工具,他在某一天突發奇想的後悔,如果當年,在那個女生的抽屜上留下一封信,之後的情節會不會隨之改變。

只是沒想到,峰迴路轉,便是四月艷陽天。
他不忍打擾了她,放輕腳步走了過去,一瞬間他看見在教室最後一排桌子上,粉藍色的書包上放著一本書。
背著書包穿過長長的走廊,刻意地多走幾步路,也是一种放松。
「因為很想知道。她的笑容很溫暖讓人很想靠近。」
「還有這裏,為什麼用cos啊?」
頒獎儀式完畢后,他從後台出去卻看見她跟另外一個男生站在一起說話,很親密的樣子,那個男生他倒比較熟悉,經常一起打籃球。
和她幾乎無話不說,但是從不涉及過往和曾經這樣的話題。
試卷是他故意露出來的,第一次把解題步驟寫得那麼詳細,輔助線畫得那麼認真,連他都對自己的做法訝然。
此後的人生,無非一片空白。隨波逐流。
「班長,班主任讓你去一和*圖*書趟辦公室,拿一下月考的成績排名表。」
一瞬間他居然有些在意,她不看自己,而是垂下眼帘,輕輕地嗯了一聲,好像很抗拒他似的。
那麼空曠的大廳里,他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那麼強烈地靠近那個身影,她還是微微地側著臉,看著他,眼神讓他捉摸不透。
他悄悄地看著她,她只是緊緊地攥著手中的節目單,彷彿有心事一般,連台上報的內容都沒有聽見,他只好輕輕地喊她:「同學,該上去了。」
那個女孩子聲音雖然很小,但是又急又快,聽起來很是可愛,帶著那股膽怯又掩飾不住強烈的求知慾望,他忍不住往後看去,許多天沒見的面孔又映到眼底,他不由得看得有些出神。
那次她遲到了,渾身濕漉漉坐在他旁邊,她身上潮濕的氣息讓他心下一動,彷彿是清晨時豐沛的植物,沾滿露水,散發清新的氣息,也許是因為大廳里的熱氣,她的臉很快就轉成紅潤,白皙的皮膚下,那抹粉色好像是掛在昏暗雨霧中的一線希望。
原來是她,額前的劉海在低頭的瞬間遮住了她的大半面目,抬頭時候,髮絲滑落,面目清秀,那雙眸子澗水一樣的清亮,給人一種恬靜的感覺。
「Lifts her eyes to grace the skies,and leave her world behind,the only streets she knows;says one day she's headed south,she dreams to leave this town……」
他當然沒有看見那個女孩子眼睛里的深意,於是他和她天涯海角的一次次錯身而過。在大學在平淡的日子里,他習慣用大片的藍天和浮雲,追憶那段怦然心動的年華。
這不過和圖書是第一次,在歲月的顧盼中,在能回憶起的片段。遙遠的時空中還留有一絲溫馨,溫馨中是伸手可觸的記憶。
這樣的巧合讓他覺得有些好笑,他低下頭,沿著燈光的流向,走出了教學樓。
她看上去那麼的抗拒別人,敏感而小心。
「班長,一班的體委張成義上次跟我說要打一場籃球賽,你去幫忙問問體育老師,能不能在活動課時劃一塊場地給我們,時間就定在下周吧。」
秋雨的涼意,已經漸漸把他融進了這個滄桑寂靜的城市。每每回想起來,他的這一年的過得真的很長,就像開花和落果的距離。
她也許沒發現自己的存在,可是一定會看到自己試卷上最後一道大題的解題方法。
他點點頭,放下手邊的書,走到教師辦公室敲了敲門進去,數學老師看到他面露笑容:「來,蘇立,幫我統計一下分數段,你這次數學又考了年級第一嘛,不錯不錯。」
然後,莫名其妙地,那個叫宋憶文的女孩子也消失了。
是川端康成的《古都》,那本他在圖書館找了很久卻被告知已被借走的書。

他總是最後一個離開班級的那個,每天都有很多人喊他「班長」,很少有人喊他的名字「蘇立」,很多時候他都只記得自己是班長,應該對很多事情負責。
他們在最純真的年華中擦肩而過,以各自的形態行走,漫漫路上,留下的只是一地的背影。
很小的時候,他就因得天獨厚的出身,被家庭和師長寄予了厚望,一步步走過來,已經無意中養成了一種冷靜淡漠的姿態,高高在上的神秘感,和凡事都在掌握的自信。
很多時候她只是陪自己聽歌,看電影,一個晚上就安安靜靜地過去,有時候她會說今天要去自習了,然後他也會拿起書本在自習室坐一個晚上。
時間在慢慢地行走,他也一直穩穩地跟著自己的腳步,和_圖_書度過那段青澀的年華。
其實他那時候很想轉過頭來對她微笑,安慰她,可是每每這個念頭都被打消下去。
「為什麼問這個?」
開始聽一些歌,玩一些很簡單的遊戲,和那些電影或者音樂論壇的人談天說地,然後不斷地去結識志趣相投的人,說不上有心還是無意,那個叫宋憶文的女孩子,簡單卻神秘,竟讓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明明他還年少,卻開始學會回憶。
無盡的昏暗慢慢地遮住了視線,從走廊繞過去,一席燈光鋪陳在腳下。
每場考試都可以看到她,低著頭,總是在最後一刻才把書包放在講台上,眼神凝重,眉頭微微地皺起來,好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可愛的小松鼠,倔犟而不肯服輸。
一個背著粉藍色雙肩包的女生,蹲下去和其他人一起撿起那些書,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褶皺的書頁撫平,她的腳下靜靜躺著她準備歸還的書,最上面的就是那本《古都》。
依舊平常的一天,門口有人喊道:「班長,數學老師讓你去一下辦公室。」
後來真的到了放水的一天,他走進考場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她趴在教室的最後一張桌子上,愁眉苦臉地盯著那本數學王后雄,小巧的筆袋裡面有一個只有女孩子會才迷信的考試護身符。
以至於後來看岩井俊二的《情書》,最後一個鏡頭,女孩子的畫像毫無預警地出現在屏幕前,他的心隱隱作痛。
於是生命,徹底地變成一片空白。
他一直不太合群,很少人願意真正親近他,但是每個人說起他都會心生佩服和信任。
那天的倫敦,迷濛得看不到任何的街景,他在屋子裡,悄悄地放起了Josh Rouse的1972——「We're going through the changes,hoping for a replacement,until we f和*圖*書ind a way out of this hole……」
隔壁班級最後亮著的兩盞燈,一個穿著運動服、扎著馬尾辮,面目模糊的女生站在凳子上,在教室的后黑板上寫著什麼,看樣子應該是在出板報的。
再次遇見她,是在獎學金的頒獎儀式上。
很久之後他都不記得自己曾經那麼想念過一個人的笑容,當塵封的記憶再次被開啟的時候,他指著照片上的女孩子問另一個女孩子:「你知道她叫什麼嗎?」
天空漸漸地暗了下來,晚歸的鴿子從教學樓的頂部飛過,那些雪白的雲朵變成了深褐色的紅霞,印滿了整個蒼穹,他看見女孩子固執的影子倒映在地上,小小的瘦瘦的。
他看見女孩子笑起來,在雨中開懷大笑的臉,讓他覺得刺眼。
「原來她數學不太好啊。」他在心底默默地念叨,可是又覺得自己這樣想實在是多心,斂了斂心緒,繼續手下的統計工作。
桌子上堆滿了各種瑣碎的文件、通知,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記滿了整整一頁的事情,然後習慣性地用紅筆在完成的每件事上畫一個勾,合上本子,又是一天過去了。
可是不知道怎麼的,他竟然有種想走上前去教她的衝動,他想告訴她自己總結出來的簡單的公式,給她講解一道道例題,甚至他悄悄地期望,如果哪一天考試遇到她,他一定會偷偷地放水。
還有書信。


不是不曾對懵懂衝動的年華有過期許,只不過覺得太過於虛妄浮華,對於他來說,生活在那樣的家庭之中,一輩子的軌跡彷彿早已註定。
那天的天空很美,藍得那麼晶瑩剔透。夏季的熱風緩緩地吹來,捲起試卷的頁腳,他的心也微微地顫動。
後來在英國的時候,他在雨霧蒙蒙的四月天里,臨著窗戶看天的時候,頭腦中閃過那一抹緋紅的笑容,於是他寫道:「我感和_圖_書覺有很多東西我沒法記起來,就像我已有過一生,但我已記不得它是怎樣的。」
有人蹲下去幫她忙,那個女生微微一笑,好像三月春風拂面而來,讓人感到心頭一暖。
竟然是她。
沒想到那一次的相遇,便是長長久久的遠離,那個雨夜裡,他的左手肌腱被傷,無奈之下休學了很久,以至於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見過她以及那樣溫暖的笑容。
「班長,宣傳部那邊有通知,下個星期四要進行板報評比,讓你組織一下人出一期板報,內容是關於新風尚新時代新學生的,具體要求在這裏啊,你看下。」
窗外的天空是他愛的藍色,鋪天蓋地的溫柔和充滿幻想的舒暢,一絲一縷的雲朵在天際遊離,像一些寂靜而沉默的琴弦,如果輕輕地撥弄,快樂的音符定會穿透大地,在風裡輕輕蕩漾出細微的波瀾。
只是門口的借書中心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很多人都抬起頭來看個究竟,不知道怎麼的,放置在牆角的報刊架被人撞倒了,雜誌散落一地。
然後他們在雨中跑起來,腳步下激起大片的水花。
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像一張寫了字跡的信箋,不小心被遺落在水池裡,淡藍色的墨跡暈染在水中,字跡慢慢地消失,只有紙上的刻痕永遠留著。
心跳艱難而緩慢,手指在手心悄悄地蜷起來,泛白的關節在空氣中有錯節的響聲。
記憶中那天的傍晚,恰逢周末放學,所有人都早早地離開,他依然走得很遲,冬日將盡的天空微微地泛著的紅暈,厚重的雲朵壓在空中,有一絲壓抑和沉悶。
這一年的雨水,出奇的密集和纏綿。
那時候,已經十年光陰,他們曾經錯身而過。
想來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
學校的圖書館一直是他最愛的地方,書架林立,密密麻麻地排列各式的書,在這個獨特的世界里,才能找到一些寧靜和安詳,才是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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