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親失蹤

「我是失職了那麼一會,但我和你保證,我真的不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消失的。」
李唯西早就給宋摘星找了房間讓她先睡一會,而她夜半來到這裏,只為了查清一件事情。
「你很早就想殺了王大叔吧?只是需要好好準備一下,畢竟你要殺他也不是那麼容易。」
宋摘星走進來看著面無表情的郭洪泉和站在他一側完全「失語」的郭小寒,皺了皺眉,輕柔地問他:「後背癢了多長時間了?」
吳聰卻冷冷道:「我有權把你招進來,就有權把你辭了!」
李唯西:「也可能是因為別的東西燃燒,熏上去的。」
燕子:「公寓每晚都鎖門,除此之外醫院大門也落鎖。但問了一圈,誰都沒見過伯父。」
「你陪我去趟療養院。我父親失蹤了。」
她說話的語氣怪怪的,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別彆扭扭,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那你為什麼要去竹海圍牆?」
「不是這麼填的,你看看你,又廢了一張。」
一連過了數日鬧騰的日子,在林莞沒有出現的一天,心理科才算安靜下來。
胡梨大慌,趕緊將電話扣掉,「我,我沒有。」
「公寓樓道里的鑰匙,是你給我父親的吧?」
已經入夜,原本要落鎖的公寓因為李唯西父親的失蹤多加了一道防護,院里又專門派了一個護士在這值班,老朽的公寓迎來史上第一次的徹夜長明。院長連連嘆氣,療養院建了幾十年,頭一回經歷這種事,真是讓人心焦。
孫將軍一看就沒當過兵,矮矮胖胖的,腦袋倒是很大,像在矮木樁上頂了個大皮球。不過面色和善,過來接他們時,掛在腰上的一串鑰匙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李唯西再次坐到了父親的屋子裡。此時他薄汗涔涔,一向平靜無瀾的臉上顯出少有的慌亂。
「上次你也是出來躲清靜。」宋摘星心裏發麻,不自覺就脫口而出,「說是一起去精神科,還不是為了躲林莞。總不能每次都拉著我當幌子吧?」
王爺爺開始嘟囔:「人家問你幾點,你說的都是什麼屁話。聽三不聽四,什麼都有你的事兒。快去倒杯水,我渴了!」
胡梨有些生氣,但看著郭洪泉耷拉著頭悶聲的樣子,又不好繼續發作。轉身多給他拿了個表,放在桌子一角。
李唯西眸光半眯,「先去我父親的房間看看吧。」
吳聰怒氣未消,「作為心理醫生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上次郭洪泉的案子也是因為你沒及時照顧到衛磊情緒才發生的,我看你真是不適合幹這一行,準備走人吧!」
上了二樓,拐角處就是202房間。燕子趕緊打開門,確實如她所說,不大的屋子裡被翻得亂七八糟,床上被褥也滾落在地,粗糙的牆壁夾帶著一股子潮味兒,混亂的場面讓人難以想象他的父親昨晚經歷了什麼。
「搶劫?綁架?」宋摘星看向李唯西。
李唯西指著那些圖案對宋摘星道:「半顆心,像什麼?」
燕子:「我這有一把,還有一把在大門門崗孫將軍那。」
相處數日,宋摘星自是明白李唯西發現了王奶奶的端倪,不然他不會重複問她同一個問題。她跟著李唯西向外走,卻看到出了門的李唯西一把扶住牆面,險一個踉蹌。
半年前父親還沒有痴獃,李唯西也從沒想過要從美國回來。如果不是接到父親患阿爾茲海默病的消息,他可能再也不會回國了。
李唯西自然攔她,「我父親平常和你們關係很好吧?」
燕子在一側點了點頭,「我要喂伯父,王奶奶要喂王爺爺,所以我們經常在一起。」
床上的老人尚還不到花甲年紀,只是整個人都糊裡糊塗的,黑夜中閉著眼睛,嘴裏還在不斷念叨著:「快了,快了……」
對面很久沒有聲音,胡梨皺了皺眉,「你好?這裡是京大醫院。」
「如果你還不想承認,給麵包車司機打個電話便知。你昨天肯定和他聯繫過。」
宋摘星暗嘆了口氣。房子太老了,沒有監控,又是病人,如今連出走還是綁架都難以分清,怕是一時難以尋找他父親的下落。
燕子:「只有盡頭那間住著一對夫妻,其餘都是單人間。」
「五個啊。」孫將軍昂了昂頭,「王家夫妻,燕子,你爸爸還有我,經常是我們五個在一起吃飯。」
胡梨眼淚一下子掉下來,連連求他:「主任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一定好好乾!你別辭退我,我剛來沒多久,求您再給我一個機會。」
宋摘星一懵,「孫將軍?」
四周聲息一時靜極,宋摘星問他:「都一整天了,沒有任何勒索敲詐的電話是不是?」
燕子搖頭,「完全聽不懂,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異常。」
燕子搖了搖頭,「他就是對軍事感興趣,好像沒當過兵。」
李唯西緩緩站起身來,緊緊盯著孫將軍。
王奶奶拿杯子的手微微一晃。
李唯西摸了摸牆上那些破裂的心形圖案,輕聲說:「我一直以為,是我傷了我父親的心,才讓他對我如此失望。如今看來,這些圖案可能並不僅僅是這個意思。」
燕子再次關上了門,房間里重新靜默下來。王奶奶慢慢站起身,意欲要走。李唯西沒有說話,看著王奶奶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
李唯西怔愣片刻,才柔和地對她說:「我隨我媽媽的姓。我父親是姓顧,叫顧永白。」
「不行。就算站在這些碎磚上,以老年人的體力和行動力,也完全翻不過去。」
燕子急匆匆地從大門進來,一路小跑要上二樓,宋摘星連忙問她:「李唯西讓你找什麼?」
燕子一直守在門口,等李唯西出現的時候趕緊貼上前來解釋,「昨晚還是我親眼看m.hetubook.com.com著睡著的,今早再看,屋子裡就沒人了。」
「確認過了,家裡沒有我父親。」
宋摘星皺了皺眉,不知道這通電話和他父親失蹤有沒有潛在的聯繫。
王爺爺面色寡淡,修長的眼睛透著股子戾氣。他半晌沒回答她,王奶奶站起身來,慢悠悠地和宋摘星說:「沒有反常,和以前一樣。」
「屋子裡被翻的亂七八糟的,錢都沒了。」
王奶奶愣了一會,將手裡的杯子遞給他。不過六十歲的年紀,她的手卻顯得粗糙無比,爬滿了傷痕和皺紋。
王奶奶沒有回應他,甚至沒有任何動作,仍舊獃獃地坐在原處。
她連續翻了多頁的簽到單,終於在最後發現顧永白的簽名。原本很緊張的心裏忽地松下來,卻又隱著一點遺憾。直覺總是讓她認為李唯西沒有告訴她顧老的真名,但如今看來,還是自己想多了。
李唯西走到門口,看了一眼走廊的格局,又將二樓的所有房子審視了一遍,問她:「都是一人一間房子嗎?」
王奶奶沒有搭理王爺爺,身子卻騰挪到桌子旁邊,倒了三杯水,遞給李唯西,燕子和宋摘星。
李唯西問他:「你們幾個人一起吃的晚飯?」
「我父親之前一直念叨快了,快了。」
「嗯?好像,好像沒有。」
宋摘星嘆了口氣,這兒的線索也斷掉了。
嚴厲的指責讓胡梨臉色煞白,趕緊解釋:「主任我真不是故意的,電話那邊老不出聲,我還以為是個惡作劇。」
「先去找孫將軍聊聊。」
李唯西抬頭看她,「我父親這陣子有什麼異常嗎?」
他半晌才艱澀出口,讓宋摘星懵了一下。
燕子向他介紹,「孫叔,這是顧老的兒子。」
李唯西安慰她:「興許是他自己走丟了,不是綁架。」
燕子隔著房門聽了幾句,終在他沒有聲音之後才嘆氣離開。她想不通一個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還能有什麼心事,這幾天都碎碎叨叨的,讓她不踏實。
宋摘星「欸」了一聲,從大衣兜里拿出來手機,看見屏面上發來的簡訊:
剛想出門的宋摘星步子都邁出去了,聽到她說的話,硬生生又給扯回來。
兩人一路從牆北走到牆南,最終還是停在了碎磚那。宋摘星踮腳上去,嘗試了半天,才又悻悻跳下來。
李唯西緩緩走進屋子,檢查了一遍父親的床褥和衣箱,並沒有發現異樣。他撫摸著父親用過的東西,轉向掛在牆角的外套,那還是他去美國之前給父親買的,灰色的絨線勾織成的羊絨外衫,穿上顯得儒雅而又溫和。
胡梨頓了幾秒,上前問她:「主任說不能隨便給普通人做測評的,多出來的費用也不好報呀。」
宋摘星腦中一閃,「全國愛耳日,是3月3號吧?」
這時恰好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是燕子。
「平常我父親經常去竹海嗎?」
李唯西聞了聞自己的掌心,半晌才清冷道:「灰燼很少。」
他靜默地盯著她很久,直到她嗓子抖動,顫巍巍地問他:「我可以喝杯水嗎?」
對於她的回答李唯西並不意外,他也跟著笑起來,淺淺的,像院子里的月光。
宋摘星有點懵怔,不知道他為何對這處那麼在意。一點灰黑的痕迹在竹林里頗顯平常,她確實看不出和他父親失蹤有什麼關係。
宋摘星獃獃地聽著,直到簡一凡說渴了,她才耳根清凈。
王奶奶身子一頓,扶在門把上的手緩緩垂下。她轉過身來,再也沒了笑意,臉色陰沉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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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高璨下的聖旨,簡一凡哪能怠慢,她一提起來,他趕緊往治療室里跑。
宋摘星噓了口氣,正要往辦公室走,卻看見郭洪泉帶著郭小寒在測量室里。
胡梨撇了撇嘴,對她的話不予置評。
就在王奶奶要開門的時候,李唯西忽地站起來,衝著她的後背喊道:「你燒的那件衣服,是一件毛衣!」
胡梨囁喏了幾聲,不情願地又去給郭洪泉拿測量表。
燕子搖了搖頭,眼裡含著淚,「都查過了,根本沒有伯父的影子。伯父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就這麼消失了,他還患著阿爾茨海默症,真是讓人擔心。」
燕子解釋道:「孫叔精通軍事,動不動就把革命、部隊、戰略掛嘴上,將軍是他外號,院里的人都這麼喊他。」
還沒等李唯西說話,燕子倒驚訝不已,「清醒過嗎?從來沒有啊。一直是混混沌沌的狀態,別人說什麼都聽不懂似的。」
宋摘星走上前來,皺了皺眉,「月牙?」
宋摘星看了一會簽名,探頭問護士:「顧永白昨晚八點一刻就回房間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輕喚她:「走吧。喊孫將軍過來看看。」
文靜說完就去了辦公室,剩下胡梨一個人杵在原地半天,心裏極不是滋味。她反身放下測量表,拿起來李唯西給她的一厚沓資料,嘴角漸漸恢復笑意。資料上還留著李唯西清雋有力的筆跡,是十分好看的行楷,胡梨觸摸著那些字,心裏慰藉許多。
巴掌大的牆面畫滿了破碎的心形,起初他一直以為這是父親對自己失望的胡亂塗鴉,現在看或許這個圖案大有深意。
「你就讓郭小寒自己填,你別插嘴。郭小寒填完之後,你們再來找我。」
她拽著他的衣角一邊哭一邊懇求,一張臉梨花帶雨,連聲音都喊啞了。吳聰本想走,只是看著胡梨不斷的道歉和認錯,原還緊繃的臉色一垮,心也跟著軟了。
李唯西半笑不笑地看著她,「我以為你能幫我。」
孫將軍咽了口唾沫,「你怎麼這麼和圖書肯定?」
燕子在一側悄悄告訴他們:「王爺爺自從癱瘓了脾氣就不好,天天責罵王奶奶。他們無兒無女的,都是王奶奶照顧他,他還不滿足。」
宋摘星接了個雲月華的電話,電話里她的聲音惶急焦灼,一直在問李唯西父親的消息,甚至想親自來療養院一趟。宋摘星先將她安撫下,並答應隨時將最新消息傳達給她,雲月華這才稍微安心,電話里一直拜託宋摘星照顧好李唯西的情緒,她最不放心的還是李唯西。
文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聽宋醫生的沒錯吧。」
王奶奶蠕動了一下自己的唇角,聲音低低的,「沒痴獃前,他每天都盼著你來看他。」
孫將軍「嗨」了一聲,「哪有固定點啊。就算睡下了,萬一有人來,我也得起來給開門。」
午後的風吹拂在翠湖面上,漣漪回蕩,太陽灑下金色的光芒,鋪在大片的竹海和林梢上。整個療養院再次恢復了寂靜,三五成群的老太太和老爺子們重新回到了公寓里午休,小徑上空無一人。
她趕緊從他身上移開,羞赧地道了歉。正準備走,卻不想一把被他拉住。
將王奶奶引到202是李唯西的主意,目的是讓燕子有時間搜查216的房間。他需要找到一件沒有燒完的衣服,可惜燕子一無所獲。
李唯西接著說道:「這個癥狀叫『選擇性耳聾』,是一種心理疾病。身上器官沒有任何損壞,只是不願再聽到另外一個人說話,耳朵選擇性地自動屏蔽。」
「雲主任讓你抽空給她回個電話。」
小護士點了點頭,「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他的確是在自己房間消失的。」
宋摘星點了點頭,手機正好來了簡訊,她下意識去拿,手電筒卻滑摔到地上,咕嚕了兩圈,恰好撞到燒黑的竹莖邊。宋摘星彎腰,扒了扒周圍的葉子,這才撿起沾滿了灰的手電筒。而在一旁的李唯西幾次欲言又止,直到宋摘星獃獃地看過來,他才嘆了口氣。
宋摘星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孫將軍問不出來,現在就只有王奶奶可以問了。看她也不像是壞人,或許有隱情才和我們撒謊?」
文靜終於將最後一位患者送走,胡梨一忙上前問她:「郭洪泉竟然重度焦慮?這怎麼回事?」
然而就在她剛說完時,吳聰恰好進來,冷著臉問她:「你跟誰說神經病?」
他此時的表情猙獰得厲害,宋摘星剛想上前維護王奶奶幾句,卻被李唯西一把拽住。再看王奶奶時,她已經又倒了杯水,遞給了王爺爺。他這才作罷,鼻子里噴出冷哼,顯示著對王奶奶的不屑。
只是如今他儼然成了林莞的男朋友,讓宋摘星一時不習慣。
王奶奶緩緩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李唯西,片刻才道:「你的眼睛和你爸爸長得很像。」
李唯西從雜亂的圖案里圈出來兩個半心,上下連接著,又問她:「這樣呢?」
「那也不見得宋醫生都對吧?」胡梨梗著脖子,有些不服氣,「連李醫生都不能保證自己百分百正確,憑什麼宋醫生的話就要處處服從?我是來實習的,又不是來給她當奴隸的。再說了,郭洪泉的事情,怎麼也得先問問患者要不要做自我自評,憑什麼她說做就要做。當時如果換成一個沒錢的病人,這一下子多交好幾百塊錢的測評費,她給交啊?」
「大門的監控里看到叔叔出去了嗎?」
李唯西慢慢放開她,走回宋摘星身邊,清冷開口道:「我們走吧。」
李唯西靠王奶奶更近一些,溫柔地問她:「我父親有清醒過嗎?」
郭洪泉緩緩抬頭,精瘦的下巴上還帶著衛磊划切的傷口。他想了一會,才幽幽出聲:「半個月了吧。」
數日不見,他身上仍保持著淡淡的香味,眉眼清澈,溫暖乾淨。
文靜聽她語氣不善,皺了皺眉,「你這丫頭怎麼老跟人抬杠啊?我也是為你好啊。」
一直在忙的文靜趕緊出來拉胡梨,「讓你做就去做,哪有什麼普通人。」
沒等李唯西說話,宋摘星反而笑了笑,指著監控裡面包車出現的地方說道:「如果說最方便出去,當然是從大門出去最方便吧?攝像頭根本拍不完全整個大門,大叔作為門崗難道不知道嗎?」
李唯西就這樣和她對峙著,指尖按在桌角,眸光深邃幽冷。
宋摘星替他補充:「小寒是不是之前也查過,全身上下一點毛病都沒有,就是不會說話了?」
王奶奶身體微微一動,搖了搖頭。
李唯西看到他眼神都暗淡下來,一副啞忍的樣子,聲音緩和了幾分。
「就這麼一點痕迹,確實不好判斷。」宋摘星咋舌,「冬天乾燥,失火也是難免。不過就算是失火,看這樣子也被及時救下來了。」
宋摘星一點也不敢看李唯西投過來的目光,咳了咳,吞吞吐吐道:「垃,垃圾廣告。」
兩人路過202房間也沒有停下,一路向著216走去。王爺爺的叫囂聲不斷地傳過來:「我肩膀疼,你給我揉揉!快給我揉揉!」
李唯西帶著宋摘星來到圍牆下,紅磚泛青,已是斑駁不已。圍牆約莫有一人半高,成年人很容易翻牆而出。有些碎磚頭堆在牆角,是牆面整磚長年風吹雨打剝落下來的部分,由護工清掃堆放到了一處。
「那真是謝謝你了,平時少罵我兩句就行了。」胡梨轉過身小聲嘀咕道。
宋摘星:「快了?這是什麼意思?」
她一忙見縫插針地趕他走,「多動症的孩子,你去看看,專註力練的怎麼樣了?」
李唯西沒出聲,抬手輕輕擦了擦竹莖,手指立刻染上了一層黑色。他又攤開手,摸了摸竹莖下面的落葉,連手掌hetubook.com.com都挨了一層灰。
燕子推門進來,看了看王奶奶,又向李唯西說道:「你讓我找的東西,沒找到。」
宋摘星很奇怪,「有人貼著竹子燒東西?」
低沉的語氣下暗含隱忍,似乎有許多話難以說出口。宋摘星看著他緊皺的額頭,心中泛起絲絲擔憂。頭上陽光更盛,湖岸風聲渺遠,不知他的父親還能不能找到。
「小寒什麼時候不能說話的?」
宋摘星一直默默地聽著,期間收到簡一凡的簡訊也沒回復。她一直恍惚在燕子最開始說的「顧老」兩個字中,直到李唯西回過頭來看她,她一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問:「你父親姓顧?哪個顧?你不是姓李嗎?」
孫將軍卻面不改色,反駁她:「你說大門啊,之前有醫生們踢足球,把攝像頭踢歪了一點,我後來看監控畫面,視角範圍變化並不大,所以就沒再鼓搗它。如果老顧出去,就算監控死角攝像頭拍不著,我在這也能看得見啊。」
胡梨手裡拿著一沓資料,語氣頗是著急,催促郭洪泉趕緊填表。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化成了一個拳頭砸在王奶奶的背上,宋摘星趕緊起身要去攔他,卻見王奶奶無動於衷,慢慢站起身來,低眉順氣地返回到他身後,再次推著他往前走。
胡梨更多是驚訝,「郭洪泉表面上看一點事都沒有,她怎麼知道要查查他?而且一查一個準兒,真是神了。」
孫將軍點了點頭,「那當然。畢竟是老朋友了,你父親沒有完全痴獃之前,我和他關係最好。聽燕子說他不見了,我立刻就把你父親之前經常去的幾個地方都看了一遍。」
他還沒說完,李唯西立刻截斷他,「你常年在門崗的位置,晚上都會有什麼車來你肯定了如指掌。而唯一有變數的麵包車,你肯定和司機聯繫過,讓他務必十二點前到。療養院這麼偏僻少人,變數沒有了,你根本不用再擔心。」
百安療養院,正門后一片竹海夾著冬日的凜冽撲面而來。
孫將軍一頓,「因……為那裡最方便出去啊。」
說到正事,她看到李唯西的臉色又變白了幾分。
他的笑意慘淡蒼白,宋摘星知道自己的話沒有奏效,又連忙解釋:「既然王奶奶有事瞞著我們,不如我們再去找她問問。」
郭洪泉看著一旁的小人兒,嘆了口氣,「也有二十多天了。」
王奶奶笑了笑,無比和藹,「竟然還有這種病?我老了,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呼吸微滯,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發怔。連這裏的線索也斷掉了。
等人散盡,宋摘星偷偷溜到護理中心大廳,問值班護士要了一份住院簽到名單。
「假如你昨晚並不在呢?」
臨走時孫將軍特意囑咐他道:「這個療養院啊地勢偏高,竹海那的圍牆卻建的低,我早上檢查了一遍沒什麼特別的發現,不過如果有人不從大門出去,竹海圍牆是最方便的出口。」
監控里再次播放著昨晚十一點之後的錄像,陸續有幾輛車進來,大門處就再也沒了動靜。最後進來的是一輛麵包車,從大門進來時靠右行駛閃出來大半個車身,接著在鏡頭裡慢慢消失。孫將軍嘆了口氣,惋惜道:「你們看過竹海圍牆了嗎?就這麼大點地方,人怎麼就能說沒就沒了呢。」
李唯西眸光半垂,面色再次清寒起來。看他的表情,他說的的確是真的,看來父親的失蹤和他確實沒有關係。
宋摘星趕緊去扶他,「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孫叔趕緊拉住他,喉頭劇烈地抖動。
李唯西撫摸下顎,修長的指尖劃過薄唇。
他不提醒還好,如今回想一下,宋摘星猛地一個激靈:「意思是不是……快動手了?」
暮色四合。竹海隨風搖動,落葉鋪了一地,夕陽的餘暉在天邊一點點消失。
宋摘星看著孫將軍,有些奇怪他說的話,問道:「孫叔晚上值班到幾點?」
百安療養院,幾個人敲開了公寓216的房門。
他指的當然是類似麵包車那種情況,晚上經常會有一些補給品和日常用品送進來,因為時間不定,碰到幾點鐘,他就得幾點鐘給開門。
李唯西的父親至今音訊全無,護工們半夜還在檢查各個角落。宋摘星跟著李唯西走遍了整個療養院,仍然一無所獲。且不說他的父親是被人綁架還是自己跑出去,一個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病人,失蹤24小時都是不容小覷的事,死亡率會大大增加,很可能找到的就是他父親的屍體。每個人臉上都蒙了一層愁雲,不知如何是好。
宋摘星皺著眉頭,心裏擰著疙瘩。顯然李唯西已經看出來一些蛛絲馬跡,但自己尚還在愚鈍之中,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還要把自己撇出來。
宋摘星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似乎不甘心,又問道:「你……為什麼要帶我來?簡一凡說,林莞正在科里等你。」
那個自稱李唯西女朋友的林莞,家境富足條件優渥,對李唯西無微不至,動輒來科里送湯送水,連手下的患者都不放過。她親自跑到治療室,將每個病人都關照一遍,講清自己是李唯西的女朋友,一時引得艷羡無數,順帶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李唯西眼裡騰起濕霧,吸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褲腳。時鐘一分一分過去,他再次出聲:「你有多久聽不見王大叔說話了?」
宋摘星更加懵怔,看了一會,「數字3?」
孫將軍抬起頭來,回答他:「你上午就問過了,就是和王家夫妻一起見他的時候。」
走廊里傳來一陣叫嚷的聲音,宋摘星往外看了看,王奶奶推著王爺爺恰好向這邊過來。
「昨天晚上我們還在一塊吃飯,不知道怎麼和-圖-書說沒就沒了。」
文靜嘆氣,「我發現你就是脾氣硬,病人來醫院看病,還怕花幾百塊錢?你有想這個的工夫,不如多學學專業知識。」
李唯西扶住她。她骷髏著身子,低著頭,瘦弱的胳膊挨在他修長的指中,讓他發覺她原是這麼瘦。
他挨著牆面一邊走一邊想起父親的種種,想到十歲時一堆人圍在自己的家門口,詛咒謾罵自己的父親;想起記者對父親的那些帶有侮辱性的報道和恥笑;想起醫院的同事對父親的落井下石,相近鄰居對父親的避之不及。如此種種,他的指尖劃過粗糙而又潮濕的牆壁,喉頭湧起一股酸澀,直到食指肚觸摸到一些更為粗糲的划痕,涼意侵染心尖,他恍然回過神來。
他甫一說完,孫將軍的表情立刻垮下來,頹然地跌坐在凳子上,重重嘆了口氣。
「等我回來!我回來繼續和你八卦。」
「現場啊現場,全沒了。」
郭洪泉微微吃驚,「是,是啊。」
李唯西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機,和剛才一樣,完全沒有動靜。
李唯西靜看了她幾秒,唇角一撇,連連向她道歉,「是我考慮不周全,連累你了。找到父親后,我再好好感謝你,這樣行嗎?」
「那能去哪啊!」燕子急的直跺腳。
「你看似大條莽撞,實則細心謹慎,屋子裡設施偏具現代簡約風格,但你坐的椅子卻是老式木椅,說明你是一個極為自律的人,一切都要在自己掌控之中。燕子說你是軍事迷,院里的地理形勢,行動環境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故意讓我們去檢查低矮的圍牆,就是不想讓我們注意到大門處的破綻。而之所以有破綻,是因為昨晚凌晨后,你根本不在這裏。」
胡梨就差跪下來求他了,哭喊著求情,「我錯了主任,我真不是故意的。下次,下次我一定好好對待病患,我再也不給你丟臉了。」
「沒有,和平時一樣。」燕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每晚睡前經常念叨『快了,快了』,也不清醒,就是一直這麼碎碎念。」
「你和我父親見的最後一面,也是大家都在場的時候嗎?」
李唯西問她:「東西少了嗎?」
吳聰帶著怒氣,指著她大罵:「你知不知道心理科的電話多重要?有自殺的,有抑鬱病的,有無助的,任何一個電話我們都不能錯過!你這是什麼工作態度?你還想不想幹了!」
孫將軍苦笑道:「他早就有鑰匙,半年前下圍棋我輸給他的。」
宋摘星剛才之所以奇怪孫將軍的話,也是因為他明顯想把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竹海那邊低矮的圍牆,但實際上那兒根本逃不走一個老人。
李唯西走上前,又問了一句:「你們昨晚最後見我父親,是幾點鐘?」
李唯西靠著竹林,風吹過他的脊背,讓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涼意。他轉過身來,看著身後叢叢竹子,以及竹葉下被人踩踏出來的小徑,額頭忽地緊皺起來,慢慢向著竹海中心走去。
接近凌晨一點,雜亂的202房間里只有李唯西和王奶奶兩個人。
王奶奶點了點頭。
李唯西輕聲問她:「你昨晚最後見我父親,是吃飯的時候嗎?」
文靜示意她小點聲,「你學了那麼多年心理學,還不知道一個人的心理問題絕不可能是患者一個人出了問題嗎?環境、家庭關係都有可能對患者造成影響。以後啊,你還是多聽聽醫生們的話,對你實習有好處。」
因著簡一凡的強制要求,宋摘星乾脆在家休息,等傷口結了一點痂才敢來上班。幸好沒有傷到骨頭,宋摘星倒不在意那條長長的疤痕,類似這種傷口她身上多了去了。只是人還沒走到辦公室,關於李唯西和林莞的消息已經鋪天蓋地向她襲來。
心理科內,胡梨正拿著郭洪泉的測量表不知所措。
李唯西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去喊燕子,我有事找她。」
時鐘指向晚十點二十分,燕子打了呵欠,下樓關上了公寓最後一道門。
「你去哪了?」
幾個人往護理公寓走去,途中院長還專門過來解釋,也已經報了警,但至今一無所獲。到的時候已至中午,冬日陽光溫暖和煦地照耀在整幢樓上。因為年老失修,建築外部的牆面部分已經斑駁脫落,宋摘星有點奇怪李唯西為什麼會將父親放到這個療養院里來。雖然環境清幽,但住處偏僻少有人來往,院內設施也大多陳舊,他完全可以將父親放到條件更好的療養院里。
宋摘星本還想等她忙完和她解釋幾句,結果看她的樣子估計也不給自己機會了,索性出門,卻一頭撞在李唯西的懷裡。
李唯西呼吸微輕,點了點頭。燕子向他道晚安,「這個點兒了,早些讓王奶奶回去吧。」
李唯西無力地擺了擺手,和她道:「她在撒謊。我父親失蹤之前,一定見過她。」
李唯西看向燕子,「王家夫妻是二樓盡頭的那家人嗎?」
李唯西將手邊的杯子遞給她,她緩吞吞地喝了水,再次一語不發。
李唯西看向他,「昨晚大叔幾點睡的?」
燕子「嗯」了一聲。李唯西又向孫將軍問了一些話,最後決定去拜訪一下那對夫妻,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王奶奶仍是低著頭,沒有回應他。輪椅的底部摩擦在地板上,發出呲呲的聲音。因為王爺爺的扭動,輪椅也變得難以掌控,讓王奶奶推得更加吃力。宋摘星嘆了口氣,再回頭時,卻看見李唯西正撫摸著牆面上破碎的心形圖案,不知在想些什麼。
宋摘星跟著李唯西過來,也看見了那些心形划痕,皺了皺眉,「你父親意識清醒過來了嗎?」
「什麼意思?」
「這個我不能說,是和_圖_書我自己的私事。」
李唯西深吸口氣,調整了坐姿,緩緩向她笑道:「不必安慰我。我會找到他的。」
他的聲音溫和清潤,猶如朝露微盪枝葉,宋摘星一下子就釋然了,上午簡一凡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一併拋到雲霄。她暗暗唏噓,自己這功力,哪能斗得過他這尊大佛。
宋摘星趕緊跟上,兩人幾乎花了半個多小時才完全走出來。天色漸黑,就在兩人要徹底放棄時,李唯西卻在一支竹子根部發現了黑灰的痕迹,像是被人燒過似的。
李唯西接過空的玻璃杯,王奶奶看著自己的手咕噥:「他打的。老不死的。」
一時毫無頭緒,也很難將額外的含義附加在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父親身上。李唯西默了一會兒,又問:「公寓里晚上落鎖嗎?」
王爺爺耷拉著頭,還在責罵她:「走路慢吞吞,活該你沒了兒子!」
正當李唯西以為她要繼續說的時候,王奶奶卻話鋒一轉,反駁他道:「夫妻之間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吵架都是正常。但是殺人這種念頭,我老太太真沒有,以後這種話你可不要胡說。」
「他不讓我告訴你。」
他腿上的毯子掉了,王奶奶蹲下給他撿毯子,王爺爺趁機抬手直接掄到她的背上,一拳又一拳往下砸,「什麼事情都干不好!干不好!要不是你,兒子也不會死!都是你!」
郭洪泉點了點頭,手指下意識撓著後背,似乎那裡還是很癢。經過衛磊事件,他的話一下子變得很少,任由胡梨在那著急上火,他卻一點反應沒有。
測量室里忽然響起了電話,胡梨收回神按了接聽。
李唯西沉默了一會,才向她說道:「剛才吳副主任和我說,心理科辦公室接到過一個電話,但對方一直沒說話。」
燕子連頭都沒回,聲音貫在整個大廳。
李唯西面色多了一分清寒,「公寓的門誰有鑰匙?」
護理公寓二樓,202室。
宋摘星和李唯西站在門旁處,看著王奶奶默不作聲地給輪椅上的王爺爺揉腿捏腳,而王爺爺則不停地嘮叨著,沒完沒了地數落著她。聽燕子說兩人年紀相仿,都是六十多歲,但看起來王爺爺更顯老,大概是因為剛做完手術造成的。
已過深夜,這無疑于「審問」,最終,王奶奶身體疲怠地問他:「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要回去睡了。」
宋摘星安慰他:「興許晚上叔叔自己就回來了。」
宋摘星喚胡梨過來,「給郭洪泉也做一下測評。測評結果送我辦公室。」
「咳。」宋摘星想打斷王爺爺,「您昨晚見到顧老時,他有什麼反常嗎?」
「不會,他意識不清醒,哪兒也去不了。」
宋摘星看向燕子,「有監控嗎?查查昨晚的監控。」
李唯西搖了搖頭,輕和地說:「她既然不想說,再問也不會說的。我們沒辦法讓一個人不撒謊。」
百安療養院緊鄰森林公園和卧佛寺,老樓林立,一到夜晚就變得格外安謐和清幽。院內淺丘起伏,種植大片竹海,林間星羅棋布地點綴著亭台、荷池、曲廊和小徑,一條翠湖貫穿而過,連接圖書館、棋藝室和餐廳,讓整個療養院頗具意趣。
孫將軍眼睛向上抬了抬,「應該是十二點左右。」
宋摘星嘆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王爺爺脾氣更大,坐在輪椅上對她嘶喊:「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讓你給我倒杯水!你有什麼火,乾脆沖我發出來!」
護工燕子給床上的老人掖好被角,又將葯放置到抽屜里,最後檢查了通氣管和窗戶,這才安心地關燈離去。
宋摘星有很多疑問想去問他,只是看走在最前面的李唯西面色凝重,神思不寧,她便硬生生忍住了。腳下快走了幾步,追上他時看見「孫將軍」早已在大門口迎他們。
文靜沒發現她的變化,接著說:「郭洪泉的案子絕對不是個案,以後也會有更多的患者有這種情況。宋醫生讓你做什麼,你就去做,別那麼多意見。」
燕子聲音低了下來,「只有大門那有個監控,其他的監控大多壞了,也沒來得及修。」
宋摘星打開手電筒給他照著,「意外失火?」
「是不是偷偷回家了?」宋摘星問。
孫將軍冷哼,「我不在還能有誰在。再說來往車輛那麼多,萬一……」
李唯西半晌才回復她:「等事情有了結果再說吧。」
李唯西與他道了謝。燕子轉身走在最前面,給他帶路去找王奶奶和王爺爺。
從正門進來,道路兩旁植滿了銀杏和水杉樹,即便到了冬天也充滿了盎然綠意。鑲嵌在地面上的鵝卵石經過歲月的磨洗已白潤如玉,一直鋪到護理中心,在路燈的照耀下發出朦朦朧朧的淡光,奇園疊翠,銀紗雁影,緩緩潺潺,流淌不息。
「王奶奶給他揉肩了嗎?」
電話里一直沒傳出任何聲音。胡梨看了看話筒,低聲咒罵道:「神經病。」
李唯西沉吟片刻,腳下已邁動步子。
李唯西意味深長地說:「像耳朵。」
目光尋著划痕一路落到桌腿處,在挨著枕邊和桌子的縫隙,整塊牆刻滿了破碎的心形,重重疊疊,密密麻麻。顯然是父親用指甲劃上去的,尖銳細長,大多是一半的心,看著讓人難過。
李唯西單手扶住桌面,清澈的面孔在室內燈光的照耀下變得更加白皙。他脊背修挺,半坐在屬於孫將軍的椅子上,那是一把老式的凳子,平常坐著並不舒服。
那是撒謊的經典微表情,李唯西心裏一沉,繼續問:「我父親失蹤后,大叔應該在療養院里也找了好幾遍吧?」
「他參過軍?」
她這才看清他沉默的表情下涌動的不安和驚慌。
「京大心理科。」
王奶奶低了低頭,「吃過飯就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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