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有百味

已經報了警。公寓202房間被警察團團圍著,案發現場一片狼藉。
「我從來不是一個人。」她慢慢地說。
而顧老正是利用了這一切,才能在孫將軍忙著給王奶奶收拾殘局時,成功躲避大門處的攝像頭,離開療養院!
孫將軍正打算什麼也不說,誰知宋摘星緊接著又向他拋來一記「炸彈」。
他的手指微蜷,全身開始顫抖,直到淚水洶湧而出,再也控制不住。十幾年都沒有哭過了,他趴在防盜門上,手心裏按著那兩行字,哭得愈來愈凶,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凌晨三點一刻。202房間的氛圍愈發凝重。
手電筒直接滾落到腳下,宋摘星發出一聲駭叫。
王奶奶走到王爺爺面前,慢慢抬起王爺爺的頭,反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王爺爺雙目圓瞪,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時,她上去又扇了一巴掌,接著又一巴掌,她使盡全身力氣一掌接著一掌不斷地扇在他的臉上。清脆的耳光聲回蕩在屋子裡,直到王爺爺臉頰紅腫,嘴角滲出血她才抽回手,冷冷地轉頭看向李唯西。
竹海蕭瑟,大片的黃葉隨風飄落。
孫將軍變得吞吞吐吐,「你,你這小姑娘,怎麼上來就唱反調。」
父親嘴裏一直念叨的「快了」,根本不是什麼王奶奶的案子,而是在他鮮有的清醒中,他還記得連李唯西自己都已忘記的生日。
室內有光,宋摘星開門見山問道:「你為什麼去竹海?」
「你說謊。」
「就算你不殺老不死的,我也會動手的。我會活活燒死他,你這又是何必呢。」王奶奶扯了扯他的衣角,像是在整理他的遺容,「你不願成為我的工具,就好好死吧。但我告訴你……」
王奶奶的呼吸變得有些重,即便與她離得這麼遠,還是讓他感受得到。
他說完隨即仰頭,將大把的安眠藥放進嘴裏,甚至因為動作太急嘔出來幾片。他一口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胃部開始痙攣,讓他再次乾嘔出聲。輪椅上的王爺爺又開始掙紮起來,而這一次,王奶奶鬆開了綁在他身上的繩子。王爺爺得到了自由,卻因為太害怕王奶奶,身子再次劇烈地扭動,最後整個人直接從輪椅上跌下去,咕嚕嚕地在地上滾了一圈。
「好吧。」 似乎有些難以支撐自己的身體,他慢慢坐在凳子上,「昨晚,昨晚確實險些失了一場大火,我趕到的時候,羊毛衫半個袖子都燒沒了。我趕緊用自己的衣服把它撲滅,那時候王妻打算帶著丈夫自焚,幸好老顧晚飯時提前和我說,我才時刻注意著,不然後果難以想象。」
王奶奶緊緊盯著他,一點一點慘笑起來。
她拿著那件沒有燒光的羊毛毛衣來回檢查了幾遍,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而孫將軍則哈欠連連,已不願再配合宋摘星。
而他,因為父親強|奸女患者被學校同學打罵,被老師看不起,被鄰居詛咒,彼時也惡狠狠地向父親說:「從此顧辰也徹底死了。」
李唯西看著她,「為什麼現在才要殺他?」
宋摘星一眼看到躺在裏面的李唯西,她三步並二跑到他身邊,看見安眠藥的空瓶,眼淚再次決堤。她左右搖晃著李唯西,拚命地呼喊他,拉起他半個身子開始摳他的嘴,頂撞他的後背,卻始終沒讓他把藥片吐出來。
王奶奶小心溫柔地貼著他的耳朵呵護著他,一副慈母的樣子,「睡累了吧?肩膀還疼嗎?你耐心等待一會,一會就再也不疼了。」
李唯西哭得歇斯底里,像要把這些年的委屈全部傾訴出來。只是生活早已面目全非,倘若不是父親出事,他也不會隨母親遠赴美國。在走之前的那一天,他陪著父親到派出所更改名字,由原來的顧伯棠改成顧永白,雲月華送他們時,父親說:「從此之後顧伯棠死了,天底下只有顧永白一個人。」
已是凌晨兩點多,大風驟起,竹海發出嗚咽的回聲。雖知李唯西不讓自己參与是怕自己有多餘的擔心,但宋摘星的心裏仍然不https://m.hetubook.com.com太舒服。他一個人和王奶奶聊到現在,至今沒有一點動靜,也不知葫蘆里裝的什麼葯。
「昨晚顧老是怎麼提醒你,讓你去阻止王奶奶的?」
「虧我昨天還藉手機給你爹用,不識好歹!」
黑夜散去,太陽緩緩從東方升起。第一抹晨曦透過樓道里的窗戶打在李唯西的身上,打在那張便簽紙上,淡黃的光影下時間仿若靜止,畫面定格,只有狼狽的李唯西和一方藍色對視著。
李唯西:「這就更簡單了,昨晚孫叔並沒有值勤,他在十二點之後肯定去竹海了。否則,現在整個療養院怕都是一片火海。」
王爺爺眼神示意李唯西要一起對付面前這個女人,但李唯西早就知道,如果自己從這個門走出去了,那他就再也見不到活著的父親了。
門崗孫將軍伏在王奶奶身邊痛哭,口口聲聲喊著「你不是答應我了,不死了,好好活著,你答應我了啊!」哭聲撕裂開來,悲慟得讓人不忍多聽。
剛才在竹海時發現孫將軍時,他並不僅僅是「檢查」那麼簡單,特別是面對自己的眼神,摻雜著數味情緒。恐懼、慌張、吃驚,還有發狠的恨意,她都能感受的到。
「伯棠——還活著。」
死者是王奶奶和王爺爺。死亡時間半夜三點四十八分。
「那件衣服呢?你找出來我看看。」
宋摘星一個人打著手電筒看著那根燒黑的竹莖,四周漆黑如墨,只有她手中一點微光照在竹海一隅。她緩緩蹲下身,撿起傍晚被自己扒亂的葉子,抹了抹那些灰。黑色的焦結塊在指尖上捻了捻,又貼近聞了聞,她自言自語道:「羊毛?」
王奶奶繼續不說話,李唯西步子更大,說話聲音更急。
「什麼?」
王爺爺還在輪椅上不斷地扭動著,因為嘴裏塞著布呼吸不暢,眼眶裡充滿了紅絲。
「快動手!」
「你,你怎麼知道的!」
一句話說完,他已站在王奶奶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將她徹底蓋住。王奶奶渾身發抖,在他的壓迫下喉嚨極速地抖動。
李唯西看著一向惡毒咒罵的王爺爺如今被她玩弄于股掌,心裏陡升涼意。
「那就用你的命換你父親的命!」
王奶奶緩慢地從兜里掏出來一瓶安眠藥,遞給李唯西。
整個漢州市尚還蒙在夜色之中,馬路上零星幾個人。打掃街道的清潔工已經在傾倒各個垃圾桶,路燈下身影寂寥。
「你怎麼知道的?」
李唯西內心一震,父親的真名鮮有人知道,她能準確說出伯棠二字,可見父親早就與她聯繫甚密。他手指有些抖,「你想怎樣?」
「然後我就讓她回去了,勸她不要再干傻事。」
人群逐漸散去,警車的鳴笛聲回蕩在療養院里。狂風凜冽,吹得人骨頭髮疼。
一滴淚浸在眼角,晶瑩清澈。李唯西捂著胃部半跪在地上,極度的疼痛讓他的眉心擰在一起,意識漸漸開始模糊。
「要麼殺了這個老不死的,要麼自己吃了。否則,就等著見你父親的屍體吧。」
王爺爺身上無數個血眼,被理所應當地視作是王奶奶的泄憤。其實還有一層意思警察們再也不會知道了,有血洞的地方,都是當年王爺爺扎在自己兒子身上的位置,他曾嚴重懷疑兒子不是自己親生,便用極變態的手段踐踏、侮辱小寶。
可惜因為宋摘星的出現,王奶奶沒有來得及活活燒死他,沒有讓他嘗到小寶的痛苦。王奶奶死後仍然睜著眼睛,那是一雙早就沒了神采,骷髏著的眼睛。
她抬頭望了望護理中心的方向,只有大廳里還亮著燈,其餘面向竹海的房間已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202里兩人談的怎麼樣了。宋摘星嘆了口氣,剛要走,卻看到竹海深處一個人正死死地盯著自己,一雙眼睛如爪般掐在自己身上。
「你父親早就知道我患了選擇性耳聾,而且是他告訴門崗要阻攔我的。」
王奶奶垂著頭,沒有回應他。
燕子疲憊的聲音傳來,隔和_圖_書著風聲有點聽不太清楚。
王奶奶在二樓低眉看著她,臉上還掛著因為沒有完成計劃而極度憤怒的表情。
「所以王奶奶從護理大廳出來,你就一直在跟著她?」
他同他父親一樣,因為知道了真相,便如同踏進了深淵。這是一命換一命的交易,在這個世界上根本無解。
李唯西一口氣跑出16號樓,立刻給警察孫鳴打電話,聲音惶急而又乾澀:「查長青街附近監控,我父親就在這裏!」
李唯西低著頭看著手裡的那瓶葯,勾了勾唇角,帶著清冷和桀驁。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燕子的電話,過了一會那邊傳來迷迷糊糊的慵懶聲,看來燕子已經睡下了。
之前孫將軍說最後見父親時是和王家夫妻在一起,他確實沒有說謊。然而李唯西卻忽略了他們也有一起作案的可能,如今被她一說,他整個人陷入失措。
在打了靜脈促醒劑,經歷了一晚上的洗胃和折騰之後,李唯西在病床上緩緩醒來。
王奶奶站在門口等著李唯西往下說。她的眉眼全部耷拉下來,帶著讓人恐懼的陰狠之氣。
「療養院總共這麼大,你沒辦法藏匿我父親。而且以你的體力,很難應對他。你說我父親在你手上,我就這麼容易相信嗎?」
「你確定王奶奶的自焚計劃,你沒參与?」
宋摘星扔下毛衣趕緊向外跑。風聲呼嘯,她以最快的速度沖向公寓,寒冬凜冽的空氣颳得臉頰生疼。
孫將軍眼睛忽地一亮,臉色愈發凝重起來。
宋摘星想了想,又問道:「王奶奶沒燒完的衣服,在你這裏吧?」
「我父親……還活著嗎?」
李唯西一驚,「我父親在哪裡?」
「竹子被燒黑,是因為有人用羊毛衫當火種,打算燒掉整片竹海。純羊毛燃燒時灰燼成焦結塊,用手指一捏就碎成灰,有頭髮被燒掉的味道。你不用替王家夫妻隱瞞,他們做的事情,警察遲早都會查到。」她警惕地看著他,「但你說的越晚,療養院的損失就越大。到時候不僅僅是李唯西父親失蹤,王家夫妻還有整個療養院誰也逃不了!」
孫將軍絕對沒有幫王奶奶一起綁架李唯西的父親,不是因為他們關係匪淺,也不是因為他父親知道了真相,而是——孫將軍再一次去竹海,就是因為他害怕王奶奶再次殺害王爺爺!
「那件毛衣,在門崗孫叔那裡對吧?」
王奶奶抿了抿唇角,聲音發乾,「為什麼提到門崗?」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來看望你的父親,沒想到他在你心裏會這麼重要。」
爸爸永遠愛你。
王奶奶終於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她的頭髮再次散亂,乾裂的嘴唇毫無血色。
長青街興海小區,他到達時已是大汗淋漓。
「終於有一次,他在學校里追到一個女孩子,帶到家裡來給我們看。結果老不死的卻偷看小寶女朋友洗澡,這個殺千刀的,殺千刀的啊!小寶死在火海里,他把自己活活燒死了,該有多疼啊,媽媽的心都要痛死了。」
聲音未歇,他即刻快速地離開,留下中年男人滿臉的驚愕。半晌,中年男人才又沖他「呸」了一聲。
「你和門崗孫叔在一起的事情是不是被我父親發現了?!」
燕子沉默了一會兒,最終說道:「確實是讓我找一件毛衣,但是在王奶奶的房間我沒找到。看來他的判斷也失誤了。」
大廳警鈴大作,值班的小護士和其他護工不斷地湧上來,場面嘈雜而又失控。
宋摘星「嗯」了一聲,「也不知道他到底發現了什麼,又不和我說。其實,我就是想幫幫他。」
王奶奶哭了一會,抹了一把眼淚,凄切道:「小寶死了之後,我早就想死了,可是他還要把小寶的死歸在我頭上,說我不該跟著小寶一起反抗他。最該死的就是他!殺他太容易了,不能讓他這麼痛快地死掉,要折磨他才行。折磨他都不夠,要讓他嘗遍痛苦的滋味,慢慢死掉。」
一切準備就緒,王奶奶將頭髮順好,然後走到門口要將和*圖*書房間鎖死。她要保證這個房間燃燒時沒有人進來。然而就在她快插上插銷時,卻聽「砰」的一聲,宋摘星竭儘力氣撞了進來。毫無準備的她隨之被撞倒在地,整個人一下子沒了力氣。
李唯西還在痙攣中,已經完全說不出話。
宋摘星最後和孫將軍說道。
「顧老早就知道?」
房間里,輪椅上的王爺爺已經扭動得沒了力氣,垂著頭低聲抽噎。
李唯西接過葯,是一整瓶的劑量,握在手裡沉甸甸的。
「啊!」
「燕子啊,不好意思,我想問李唯西讓你找的是不是一件羊毛毛衣?」
「關於我父親的失蹤,你為什麼撒謊?」
「沒錯,要不是他,那個老不死的,早就沒命了。」她抬手撫了撫碎發,緩緩說著,眼神變得迷離起來,「我家小寶小時候特別乖,特別懂事。老不死的出去幹活,小寶就在家陪著我。經常問媽媽你餓了嗎,媽媽你渴了嗎。他長到二十歲時已經是帥小伙了,可是他爸爸還是對他不滿意,甚至懷疑不是自己親生的,這個畜生。小寶不敢談戀愛,不敢和人說話,我就告訴小寶,你是堂堂正正的人,做什麼不要在意別人眼光,只管自己喜歡。終於啊,終於……」
宋摘星放下手電筒,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為什麼知道竹海會失火?因為你昨晚剛救下一場火對不對?」
李唯西咬著牙,「告訴我真相!」
充滿鐵鏽的防盜門上,貼著一張藍色的便簽紙。上面寫著兩行字,出自父親的筆跡:
李唯西重新坐下,臉色愈發淺白。
王奶奶挺直身子,再次看向李唯西,清冷說道:「你父親知道的太多了,我沒辦法不殺他。」
孫將軍把那件沒有燒完的毛衣還給了她。那是小寶在死之前,送給她的唯一一件禮物。
她貼著他的耳朵說了一句話,成為刺|激李唯西最後一根神經的毒藥,讓他在劇烈的顫動中歸於死寂,再也沒了動靜。
看來已經咽下去很久了。宋摘星連忙起身,不顧一切地跑出202,站在樓梯口大聲喊叫:「救命!快來人!有沒有人!救命!救命!」
王奶奶看著他,目光帶著絲絲寒意。她接著說:「五分鐘。如果你倆不死一個,那就只能讓你父親去死了。」
王奶奶:「一共有60片,我攢了兩年。昨晚要燒老不死的時候,給他吃了兩片,今天餵了一片,剩下的也足夠殺人了。」
202房間,燈光如晝。
宋摘星疑惑更重,等燕子掛了電話后很久才回過神來,嘀咕道:「不應該啊。」
欲蓋彌彰也好,悔恨交加也罷,在他心裏,父親似乎早就死了。可是就在剛才,當他看著父親給自己留下的字,他忽然想到他快樂的童年,想到父親一向深愛自己和母親,想到這麼多年一家三口受到的諸多苦楚,他終於忍不住了。歲月磨洗,物是人非,然而在父親老去的心裏,他還是父親最愛的兒子。
王奶奶仍然靠在門邊,目光一直在李唯西身上游移。
她的眼角有一點濕,滑下一滴淚來,渾濁不堪。
而對面的孫鳴也非常著急地回應他:「你去哪了?醫院里也沒有你。為了救你,宋摘星到現在還昏迷著呢!」
她陰狠地張嘴,徹底爆發,「你父親在我手上,知道真相的人都要死!」
李唯西後退一步,身後牆面上刻滿的「耳朵」提醒著他,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她把他拉到一角。男人的手被反綁在後腰上,還在拚命地掙扎,掙扎的樣子更像是一條脫了水硬挺著即將死去的魚。
他點了點頭,「她一燒毛衣,我就及時把它撲滅了,不然哪能有那麼巧。」
王爺爺目露驚慌,一個勁兒地搖頭,身子扭動得像蟲子一樣,卻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
王奶奶從口袋裡掏出來火柴,一小盒,很舊,上面的包裝紙都磨白了。她慢慢走到李唯西身前,笑地慘烈而又蒼白。
「你平常照顧王叔,袖口肯定會磨損得厲害。看216房間的布置,你不算是和圖書一個特別愛打扮的人,衣服也很少,但你今天特意穿了一件乾淨的毛衣。」李唯西極平靜地分析道,「要麼以前的毛衣洗掉了,要麼就是做了別的用處,我問過燕子,今天洗衣部的衣服並沒有你的。」
她瘋狂地呼喊,整個樓道里的聲控燈乍然亮起,她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電話,連忙撥通120。然而就在她急著跟對面的人報地址時,她的後背卻被人猛地一推,整個人失衡直接滾下樓梯。她的身子咕嚕嚕地剮蹭在每一階樓梯邊緣,額頭也在快速的滾動中撞到欄杆。「咚」的一聲悶響后,她最終昏在樓道連接處,身體多處傷口。
這成了父子之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恨他的父親,長達數年。以致在美國上學時,他都還在做有關父親的噩夢。他至今想不明白,被媒體大肆報道、甚至連父親自己都沒有任何反駁的強|奸案早已板上釘釘,為什麼他還敢叫「永白」。
「然後呢?」
雖然他都如實地說了出來,但宋摘星仍然覺得哪裡不對。沒有李唯西敏銳的犯罪偵查觸感,但從孫將軍的言行舉止里,她還是感受到被欺騙的滋味。這是一種近乎于女人獨有的直覺。
心跳再一次加速,李唯西極為吃驚。天色大亮,他只穿了單薄的衣服,凍得瑟瑟發抖。眼睛中的淚霧還沒消失,熱淚便又緊跟著下來,染在長睫上,如新荷上的珠子一串串滾落。
王奶奶將王爺爺推在身前。他被餵了安眠藥剛剛轉醒,眼下嘴裏塞著布,雙手被反綁著,整個人也被綁在輪椅上,完全不能動。
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
孫將軍和王奶奶的關係就算昭告天下,他們也做好了承受的準備。但王奶奶對王爺爺的恨意如洪水滔天,一日不殺王爺爺,她一日就不會真正痛快。
孫將軍知道自己瞞不住了,嘆了口氣,「冬天容易失火,我不放心,夜裡會去檢查檢查。」
她壓低自己的聲音,帶著一股怒氣。
「他不是讓你先去睡了嗎?你都知道啦?」
乾冷的空氣打在臉上吸進胃裡,讓李唯西更加吃重。他一面捂著胃部一面扶著路上儘可能扶住的東西,艱難支撐著自己走下去。原本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他足足走了一個小時才算走到。
「我都把火撲滅了,我怎麼可能還幫她啊!」
宋摘星有些奇怪,「顧老恢復正常了?」
李唯西髮絲凌亂,眸光卻緊緊地攥著她,「我死了,你必須放我父親出來。」
「昨晚顧老怎麼和你說的?」
門房裡,宋摘星仍在質問著孫將軍。
「所以當你知道自己再也聽不到他說話的時候,你就打算把他殺了。」
一別也有十幾年了,他尋著久遠的記憶繞過一幢又一幢樓層,來到16號樓前面。他在原地歇了半天,呼吸漸漸平穩后才開始爬上樓梯。樓道里的燈沒有亮,好在天色擦黑,已處於明暗之間的狀態,足以讓他看到周圍事物。他逐步上到三樓,靠左的那間房子,曾經陪伴了自己整整10年。
宋摘星在黑夜裡徹底哭出聲來,淚流滿面地向著護理大廳極速奔跑。
「不要阻止她,唯西不要……」
他眼睛里流出大片的淚水,滑躺在他白皙的、精緻的臉上,並任由它一直流下去。
他勉勵支撐著自己半坐起來,一身病號服襯得身體更加虛弱。他拔掉了手上的輸液針管下了床,趿拉著拖鞋,只帶了一件外套便踉蹌著跑出門。
202房間里,李唯西呼吸愈發微弱。殘存的意識讓他知道,他馬上就會進入沉睡,一場再也不會蘇醒的久眠。
孫將軍面色蒼白,「不好說,我也一直在懷疑,所以想再去竹海看看,正好遇到你了。」
中年大叔睡意惺忪地打開裏面的門,透過防盜窗看他。他滿臉是淚,不敢抬頭,卻聽中年大叔不耐煩地說:「剛趕走一個,怎麼又來一個。昨天有個瘋老頭子一直敲我家的門,搞得我和老婆都睡不著覺,你又是誰啊!快滾,快滾開!」
王奶奶站起身,和*圖*書看著仍趴在地上拖著一雙殘腿的男人,冷靜而又自持地說:「該你了。」
「壞了!」
冷風從門口吹來,讓宋摘星打了個寒噤。就在這時她腦中卻噼啪一響,一雙目熠熠生輝。
孫將軍微微一驚,不情願地承認,「這事兒要是被院里發現,王家夫妻要坐監獄的,我也是看他們可憐,替她瞞了下來。」
李唯西騰地站起身,一步步向她靠近,「我父親在哪裡!」
孫將軍點點頭,「雖然沒和我說多,但他肯定知道王妻要殺她丈夫的事情。」
雖然緊挨市區,但這多數都是老房子了。李唯西記得自己離開這裏時才十歲,父親以極其低廉的價格把房子賣掉,因為每天都有無數人在自己家門口罵髒話,吐口水,讓父親和母親再也承受不了。
「那顧老失蹤案和王奶奶有關係嗎?」
李唯西打開安眠藥,回應她:「你知道我不會讓你殺他的。」
京大醫院,凌晨六點。冬日沉寂,窗外還是無盡的黑暗。
王奶奶說到最後直接掩面哭起來,斷斷續續說道:「小寶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父親。他覺得太丟臉了,寧願死,也不想面對這樣的父親,我的小寶。」
王奶奶冷冷一哂,「我一聽他說話就開始噁心,難受得要吐。後來聽不見了,知道也該動手了,這種事遲早要被發現的。」
據值班護士證言講道,她趕到時王奶奶正瘋狂地刺穿王爺爺,用的是一根削尖的筷子,先刺穿了喉嚨,接著在他身上扎了無數個血洞。她正想救人時,王奶奶繼而用筷子最尖的地方直接抹了脖子,當場自殺。
宋摘星盯著羊毛毛衣出神,感覺線索並沒有全部穿成一根線。孫將軍站起身打開門請宋摘星出去,「不早了姑娘,趕緊去睡吧,說不定老顧明天就出現了。」
值班護士累了一晚剛剛睡著,一道影子從身前劃過竟也沒有察覺。
冬日陰霾的天幕透不出一絲星光,萬籟俱寂的療養院里,只有護理大廳和大門處的燈還亮著。
在他吞下那些安眠藥之後,王奶奶貼近他和他耳語說:她從來沒有綁架過他父親。
他太擔心自己的父親了,以致完全沒有料到她在騙自己。就在他將要失去意識的時候,他才忽然想到父親才是這一切的利用者。父親利用王奶奶的事情讓孫大叔離開門房,就是為了能偷偷跑出來而已。只是父親的記憶已經嚴重退化,在他的意識里,他們一家三口還生活在這個老房子里,他的兒子還不叫李唯西,而是叫顧辰。
「昨晚晚飯之後,你就再也沒有見過顧老?」
他的張揚和不羈都化作一種邪魅的壞意呈現在那張原本儒雅溫柔的臉上,讓王奶奶暗暗心驚。她的手一直握著輪椅的椅柄,青筋穿過手上的皺紋和老皮透出來,醜陋又霸道。
小辰生日快樂。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王奶奶的名字,知道老伴姓王,便這麼一直喊她了。她十八歲趕集時被王爺爺拖入巷子里強|暴,後來有了小寶仍然備受王爺爺折磨。小寶死後,她就有了慢慢折磨他的計劃,弄殘了他的雙腿,弄濁了他的眼睛,長期喂他吃慢性毒藥導致他腎臟衰竭做了大手術,可是哪裡能夠呢。還遠遠不夠,這是賭上她的一生才換來的報復。
「偶爾清醒,等我再問他為什麼猜到王妻要殺人的時候,他就又糊塗了。」
但這裏已經不是自己的家了,甚至幾易其手,如今他對這間房子的主人一無所知。
被犯人威脅不是一兩次,只是這次涉及到自己的父親,李唯西險要支撐不住。
療養院外竹海如濤,枝影婆娑,在黑夜中散發著陰戾怪異的氣息。
而這一句話恰恰正中李唯西的心尖,讓他那顆穩定無虞的心臟突兀地狂跳起來。
宋摘星被孫將軍帶到大門處,不知怎的,他矮胖的身影在夜色下顯出一分獨有的寂寞。
李唯西摘下便簽紙,氣沖沖地對裏面的人道:「他是我父親!」
孫將軍呼吸微重,「他……他就是說讓我緊盯著王妻,可能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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