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決絕分離

八歲的她在割腕后被媽媽抱著跑進心理科,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媽媽跪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是他將媽媽扶起來,接過了剛剛從死亡邊緣搶救回來的自己。
宋摘星緩緩坐到她對面,一張花梨木辦公桌似乎將兩人拉得更遠。
李唯西如時赴約,白皙瘦削的臉上透著稜角分明的清雋與秀逸,深邃的眸下眼窩略略發青,像有幾夜不曾睡過。
鄭亮亮父親搖頭,「他不上網我打他幹什麼。」
她之所以有現在的樣子,都是因為在她八歲時顧伯棠醫生影響了她,給了她成為心理科醫生的信念。
這是一樁陳年老事,也是她保守了幾十年的秘密。自從顧伯棠走後,心理科乃至整個醫院沒有任何一個人再提過他。
印象中顧醫生溫和儒雅,對待病患耐心細緻,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宋摘星覺得事情詭異無比,根本無法解釋的通。
「有最新消息嗎?」
半晌,雲月華哀嘆道:「二十年前,心理科接待了一位年輕姑娘,因長期失眠而精神憂鬱。她的主治醫師是陳西晚,但當時心理科人少,顧伯棠也參与了姑娘的治療。那個姑娘很快就病情好轉,就在馬上要恢復時,不知怎地突然一夜之間就瘋了。接著她大喊醫生毀了她,為此警察還參与了調查,確實在她身上發現了被猥褻的痕迹,只是她洗了澡,證據都沒了,無法判定是誰乾的。」
宋摘星轉身向外走。
父親帶著鄭亮亮來的時候,抖完身上的雨先踢了他一腳,這才領著他進門。
就在昨晚,高璨上了電視節目,哭訴李唯西對母親做的一切,京大醫院一下子成了全民熱點。大家都沒見過運用心理手段將人逼瘋,關於李唯西的搜索一時持高不下,對他的人身攻擊更是源源不斷,多年累積的名譽和光環,在一夕之間崩塌殆盡。
「你乾脆換個號碼算了,現在每個人都盯著你呢。」
宋摘星有些不能相信,「顧醫生不是這樣的人。他不可能強|奸患者。」
之後的諮詢過程中,他再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所有記者心照不宣地停止喧嘩,默默將攝像頭對著兩個人,期待挖掘更多的故事。
在以後漫長的歲月里,她開始接受兩個人的去世,開始努力學醫,努力學心理學,開始出類拔萃,最終以優異成績畢業,步入京大醫院心理科。
林雨澤的手有些顫抖,不得不按住拐杖以防自己跌倒在地。他老了,竟然有些不能承受突如其來的消息。他看見宋摘星打著雨傘倔強離去,毫不顧及身後的李唯西,他突然有些明白李唯西為什麼會喜歡她。
宋摘星心尖抽痛,想到李唯西經歷這一切的時候也不過十歲而已。
林莞猜測他最近應該經歷了很多事情,而這些事情大抵都與父親有關。她請他入座,管家上了菜品,將其一一擺出:詩禮銀杏、神仙鴨子、豆瓣鯽魚、口袋豆腐、玉帶蝦仁、花藍桂魚……不可謂不豐盛。
所有的報道中,以筆名為「甘草」的記者對李唯西的污衊和抹黑最為嚴重。
難道僅僅為了博眼球?宋摘星心中不安,眉頭鎖得更緊。
「你父親就是顧伯棠……」
林莞正說得起興,李唯西忽然打斷她:「我希望你能勸勸你的父親。」
「林家。」
她起初對他疏遠又抗拒,可不知為什麼,每次在自己不開心的時候他都能拿一把糖果來哄自己。他是那樣陽光明亮,那樣光彩耀人,她逐漸知道他是顧伯棠醫生的兒子,知道他比自己大一歲,知道他最喜歡跟著父親來醫院。她開始對他有了期待,期待每天都可以和他見面,看見他一臉燦爛的笑。
簡一凡面對她,「你看最近的報紙了嗎?」
胡梨將鄭亮亮的測量表交給吳聰,吳聰最先看到的幾個字是:重度焦慮。
管家自然知道她對李唯西的重要,即便這樣說也不敢怠慢,猶豫片刻還是為她開了門。然而門甫一打開,幾個記者見勢竟比宋摘星更快一步地踏進宅子,直奔客廳而去。
「這次,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李唯西唇角微動,「那就再好好查查我給你的那些數字。」
面對宋摘星的揭穿,李唯西踉蹌一步,他沒想到她居然將自己隱忍多年的秘密公之於眾。遠處的林莞亦是一驚,連呼吸都慌亂起來,這個消息對李唯西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天邊雷聲轟隆,大雨傾盆而下。
簡一凡連連點頭,「我就是想和你說這事兒的,我發現自從李唯西出事,甘草對李唯西的攻擊報道就沒停過。」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www.hetubook.com.com窗外雨勢更急,像兜頭砸下來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他是我看大的孩子,不可能傷害患者!」
「老實得很。」
「我知道。」宋摘星跟著李唯西去療養院時他就和自己說過。
而宋摘星似乎有意要他難堪,接著說道:「我也知道了你父親的秘密。」
雲月華一下子被抽掉全部力氣,跌坐在凳子上。她呼吸大亂,指尖顫抖。
暴雨如注,新葉都似籠罩在淡霧中。室內愈發昏暗,連一向聒噪的大廳都因為雨聲安靜下來。
「那個姑娘瘋了之後經常瘋跑來院里,說在心理科被強|奸。媒體天天報道,院里也高度重視,心理科患者人人害怕,一下子都不來了。後來科里開始風言風語,都說是顧伯棠做的,過了沒多久,他自己就要求主動辭職。」
心理科——用無形的手段摧殘生命
李唯西搖頭,「他有自己的私人心理醫生。」
她知道他是在喊李唯西的小名,他早已意識模糊,現在純粹是自己的囈語。可心不由得一痛,她看著他的樣子,就像看著在大草原上護著幼崽卻又年邁的獅王,在面對一眾豺狼時的無能為力。
「數字太多,一時不好查有什麼聯繫。」
雲月華驚異她提出這個名字,頓了頓道:「顧醫生離職一年後他愛人就帶著小辰出國了,顧醫生改了名字,小辰也隨了媽媽的姓。為了減少那件事對彼此的影響,顧醫生讓我們對外宣稱他死了,這個世界上從此再沒有顧伯棠。」
一路跑到病房門口,宋摘星停都沒停,直接開門沖了進去。
「判定網癮症有一些標準,你可以看看自己是否符合。1、沉迷於網路遊戲。2、當網路遊戲被停止后出現戒斷癥狀,比如煩躁、焦慮或者悲傷。3、耐受性,需要花費逐漸增加的時間來參与網路遊戲。4、不成功地試圖控制自己參与網路遊戲。5、因遊戲而減少了其他興趣。6、即使知道後果仍然繼續過度使用網路遊戲。7、向他人撒謊玩遊戲的時間和費用。8、用遊戲逃避現實。9、因為玩遊戲而失去友誼、工作、教育機會。」
宋摘星想不通,「那怎麼會懷疑顧伯棠醫生?」
他睡著了,也許從未清醒過,臉上多了很多皺紋和斑點,像歲月一刀一刀刻上去的。宋摘星一邊哭一邊走近他,努力將他現在的樣子與自己的記憶相匹配。
看起來已經是飽受摧殘的樣子,幾乎到了絕望的地步。
吳聰笑呵呵地先讓鄭亮亮坐下,安撫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相較於阿莞,那個姑娘的魄力和爆發力竟出乎自己意料。
天色愈來愈暗。走廊的玻璃窗映著她剛剛哭過的臉,和窗外的天氣一樣沉重陰鬱。
吳聰繼續說道:「如果你在一年內表現出五點以上,基本就可以判定為有網癮症。當然,你來心理科之前做過測量,我也看了測量結果,但是我現在仍然想當面問你,你覺得你有網癮嗎?」
宋摘星緩緩起身,「我想知道唯西這兩天去哪了。」
媒體採訪,醫院問責,副院長申請流程一系列事情讓雲月華忙得焦頭爛額,她還沒喘口氣,宋摘星的「逼問」緊隨而來。
管家領命出去,李唯西接著與她說道:「我不知道林父接受別人的心理治療有多久,但他的心理問題越來越嚴重,足以證明受了其他人的蠱惑。你父親暴躁、易怒、甚至像被人操控一樣對林帆拳打腳踢,而我為你父親做完心理干預后發現他的真正病症並不是暴躁症。」
李唯西面色沉重,「我還不知道。你父親從未相信過我,他沒有給我治療他的機會。」
幸好一切都未脫離自己的掌控。
帶著呼吸機的老人正安詳地躺在病床上,二十年未見,他老得已不成樣子。宋摘星駐足在床尾,只看了他一眼,眼淚像決堤一樣洶湧而下。
林莞半張嘴,有些不懂,「正規?之前不是一直由你來負責他的病情嗎?」
「顧伯棠是我的老師,我也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是他主動辭職已是默認,我們也沒有任何辦法。」
宋摘星接過報紙通篇讀下來越看越生氣,上面不僅將心理科妖魔化,還惡意挑撥醫患關係,更對李唯西大肆誣陷和辱罵,其心歹毒令人髮指。
管家忽然敲門進來,走近他們道:「外面來了很多媒體記者。」
簡一凡一臉天真,「雲主任啊。大家都關心李唯西,昨天我見雲主任和院長在談事情,偷偷趴辦公室門https://m.hetubook.com.com口聽了一會。」
她的眼淚收不住,一顆顆滴在他乾枯的手背上。病床上的老人沒有任何反應,他陷入了沉睡。她記起自己上學時每天挑燈夜讀的樣子,沒日沒夜翻閱國外大量的心理學書籍為此還得了乾眼症;記起她那些兼職做心理諮詢的日子導致自己幾乎沒有什麼美好的大學時光;記起她進入心理科接待的各種病人,受過的各種傷……
「摘星,」雲月華喊住她,「唯西沒有和你說這些事情,你會怪他嗎?」
「那是什麼?」
她正恍惚,便聽李唯西說道:「Amber,幫我個忙。」
「甘草這個人,當時就追著顧醫生不放?」
簡一凡卻緊接著和她說了一個更為震驚的消息。
管家有些無措,隔著柵欄和她解釋:「他在和我家小姐用餐。」
李唯西已經到了去哪都被媒體記者跟著,無法在醫院工作的地步。宋摘星感到身後有人在布很大的局,似乎要將李唯西置於死地。這張大網牢牢地將他捆縛住,也牢牢將心理科捆住,任他們怎麼掙扎都陷在網裡逃脫不了。
宋摘星到達明圓山莊時雨勢漸盛,圍在門口的記者們將目光全部投在她的身上。
簡一凡嘆氣,「小報紙,想說什麼說什麼。」
吳聰發現鄭亮亮身上有一些傷,有些疑惑:「手腕上的傷是怎麼搞的?」
「抱歉。」李唯西來赴約確實不是為了陪她用餐,只是也沒想到記者對他的控制已經到了暗暗跟蹤的地步。
「顧老之前就是心理科的醫生。」
她束著頭髮,一身幹練,雨水順著傘檐而下,打在她的臂膀濕溻溻一片,看起來像走了很遠的路才到這裏。
下午四點,由胡梨跟進聯繫的網癮症患者鄭亮亮終於來到科里,掛了副主任吳聰的號。
李唯西揉了揉眉心,最近他確實很疲憊,對手給他出的牌一張比一張致命。而讓他更為擔心的是,他陷入了和父親一樣的麻煩。
簡一凡從背後拿出一份今天的報紙,醒目的主題躍入眼帘。
「這是什麼報紙?我要告他們!」宋摘星氣沖沖地將報紙扔在一邊。
雲月華大駭,蹭的站起身,「你在胡說什麼?」
「會。因為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自己人。」
林莞有些擔憂,「我看了新聞,你準備怎麼辦?」
多年的職業生涯讓吳聰感到事情不會如此簡單,轉而問道:「你經常打孩子嗎?」
李唯西的眸光散在窗外的雨中。從迷宮中出來時,他想調查周鳴山,想調查高璨母親背後的心理師,想調查林雨澤,但現在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對手利用媒體將他手腳捆住,讓他深陷泥沼,毫無心力去解決其他的事情。偏偏這時候父親重病住院,對自己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當時他是心理科的副主任。」宋摘星鼻尖有些酸,低了低頭,「他是我認為的最好的心理醫生,我想知道他出了什麼事。」
宋摘星眼皮一跳,「是誰?」
李唯西面色黯淡,隔著雨簾一瞬不瞬地看著宋摘星。
病床上的老人忽然呻|吟一聲,好像在說一些夢話,她貼近聽了聽,約莫聽他含糊地喊著:「小辰,小辰。」
興許是管家阻攔媒記起了作用,大門處人聲喧嚷,嘈雜的聲音傳進來比雨聲還惹人厭煩。
「讓我給你父親治療。」
「你還不知道啊?李唯西爸爸不姓李,姓顧。」
李唯西回以淺笑,語調輕緩,「可惜逃避不是我的強項。」
她迎上他的目光,用儘力氣說出最後一句話。
宋摘星渾渾噩噩地走到醫院,無意聽見雲月華和院長通話的聲音。走廊里雲月華一臉凝重,不斷向院長解釋,直到吃驚地反問:「真的要停職嗎?」
1號人物打了個哈欠,似乎早有預料,「隱藏的很深。林家布防嚴密,就是為了防人查。」
吳聰知道機會來了,趁機問道:「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麼那麼喜歡上網嗎?」
她抹了一把淚,緩緩站起身走出房門。
他的笑意疏遠而客氣,是面對所有人時的標準符號。林莞對這樣的笑意熟稔於心,心尖有些麻痛,因為她見過李唯西對宋摘星的笑,只有見到宋摘星時,他的笑才多了寵溺和親近,兩者區別是那樣明顯。
雲月華點頭,「向院里請辭,引起不小的轟動,後來院里就偷偷將他辭退了。心理科挽回一些影響,但是顧醫生回家后媒體並沒有放過他,雖然證據鏈不足,警察無法受理,但媒體對顧醫生的攻擊從來沒斷過,顧醫生的家庭也為此承受了很多侮辱和唾罵。」
「那當然m.hetubook.com•com,我說雲主任怎麼會是李唯西乾媽呢。這兩天他出事兒了我才知道,他爸爸之前就是心理科的人。」
雲月華靜默,她並不打算將顧伯棠的事情告訴宋摘星,即便她和自己說了這樣的往事。
思緒紛擾,他遲遲沒有給林莞答案。
再後來她出院,病情痊癒可以上學,顧辰答應她假期他們還可以見面。
吳聰笑了笑,靠近他一些。
那時她還不到十歲,無法相信自己最崇拜的醫生和最喜歡的夥伴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她坐在醫院外面連續等了一個月,每天都在那裡期盼顧伯棠來上班,期盼顧辰再給她糖吃,可一直等到假期結束了,她也沒有等來。
雲月華嘆氣,「摘星,我不能說。」
根本不是救她一次生命那麼簡單,他拯救了她整個人生。
「什麼?」
她知道李唯西不想讓自己過多參与他的事情,所以每次聯繫他都是溫柔敷衍。宋摘星現在才恍然覺得,自己原來對他一無所知。
他掛斷電話,看見管家穿過花圃走了過來。管家與他點首示意,唇角的笑意像影樓的招貼畫一樣空洞美好。
林莞緩緩坐下,對著餐桌上的飯食嗤笑,「看來是吃不成了。」
自從失戀之後簡一凡就頹喪不少,不過看今天的樣子傷心倒是其次,整個人都憂心忡忡的。
宋摘星面色無瀾,很有禮貌地說道:「我找李唯西。」
宋摘星停住步子,接著聽下去。
理由當然是「和自己吃飯」。這還是她之前為了幫助李唯西對付司言時,讓他欠給自己的。
「不!」
她穿得狼狽破爛,因為媽媽已經沒有多餘的錢給她買新衣服了。她一步步走得堅決,似乎誰也阻止不了。然而就是在那時候,顧辰出現了,他跟著自己來到天台,往自己手中塞了一把糖,和自己說:「想哭的時候就憋著氣,吃糖也行。」
宋摘星為她遞了一杯溫水。
鄭亮亮一直沒有說話,整個人像陷進了沙發里。他的黑眼圈很重,不知多久沒有睡過覺了。
鄭亮亮雖然只有十三歲,長得卻很高。只是整個人皮包骨頭,幾乎要瘦脫相了。
宋摘星再次抬頭,迎上她的目光接著說道:「李唯西會和顧伯棠一樣,更名改姓,潦草一生,最後毫無尊嚴的死在醫院是嗎?」
門砰的關上,她揚手束起自己的頭髮,大步向院外走去。
1號人物忽然嘆氣,「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最近媒體抓著你不放,你要怎麼辦?」
雲月華一愣,一向嚴肅無瀾的臉上竟出現慌亂的神色。
他說:「你很珍貴。你和他們不一樣。」
宋摘星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暈眩,直直喘不上氣。不等簡一凡說話,她連忙轉身星速向樓梯跑去。頭髮飛舞在側,她恍惚能聽到自己心臟破裂的聲音。
「顧伯棠醫生,當初是怎麼從心理科走的?」
「真……的?」
可一年後她再來時,還是當時心理科主任的陳西晚告訴她,顧伯棠和顧辰都死了,死於意外。
宋摘星一時無處發泄,心尖跟著一疼,警覺問道:「這個甘草是誰?為什麼這麼針對唯西?」
宋摘星站在院子里,隔著雨水和人海看向台階上的李唯西和他身後曼妙婀娜的林莞。
「主動辭職?」
林莞默默,她現在才知道原來父親一直瞞著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
李唯西指的自然是他送摘星定位器的事,如果沒有他的幫助,自己也不會那麼順利的找到她。
李唯西有些吃驚,三步並二快速走到宋摘星跟前。宋摘星打著傘看著站在雨中的他,一步也沒有上前。
林莞愣了愣,「勸什麼?」
「可惜啊,那麼有才華的人沒走正道。」
李唯西怔忪片刻,薄唇輕顫,「阿星,我們回去說。」

宋摘星率先開口:「我見到你父親了。」
這不過才剛剛開始。
宋摘星正恍惚間,簡一凡走了過來。
宋摘星心知不會那麼容易問出實話,只淡淡地說道:「顧伯棠醫生救過我,我是因為他才學了心理學,他改變了我的一生。」
她的病情反反覆復,最初還能接受治療,可爸爸的突然到來讓她再次受到了刺|激。爸爸到醫院和媽媽大吵一架,甚至對媽媽動手,她阻止的時候挨了爸爸一巴掌,臉上瞬間紅腫一塊。她覺得爸媽離婚就是因為自己,於是在一個下雪的日子,她偷偷跑到醫院天台準備自殺。
宋摘星敲了敲雲月華辦公室的門。
兩人默契地說著前兩天發生的事情,李唯西站定,接著問道:「林雨澤背後的心理醫生能查到嗎?」
李唯西神色不穩,雖然知m.hetubook•com.com道這件事肯定瞞不過她,但沒想到她在這個當口發現真相,讓他無從解釋。
花木扶疏被一陣急雨打得支離破碎,河渠水波蕩漾,與冷色調的半空相互映襯,散發出清冷陰涼的氣息。午飯時,滂沱的大雨像泄了勁兒似的開始變小,只是天依舊陰著,烏雲向下垂墜,似乎醞釀著下一場更大的雷電風暴。
林雨澤拄著拐杖站在角落裡,遠遠瞧著門口處的李唯西。直到視線被記者們完全擋住,再也看不到他。
鄭亮亮再次搖頭。
他父親連連嘆氣,「還能治好嗎大夫?」
他偷摸摸地走近宋摘星,臉色難堪,「我替高璨先說聲對不起。」
傭人點頭出去,林莞又嘰嘰喳喳地向李唯西訴說她最近聯繫了國外的同學,準備舉辦一場同學聚會,又與他介紹當時與自己親近的閨蜜,直到傭人們將點心上齊全部退出也渾然不覺。
她當時還想死第二次的,抑鬱症讓她的世界完全變成了灰色,覺得人間毫無希望。
一連幾天,媒體對李唯西的攻擊越來越激烈,長篇累牘又持續不斷的報道將李唯西的形象徹底顛覆。他不再是美國破案高手,不再是知名心理專家,不再是救死扶傷的醫生,轉而變成了醫德敗壞、讓別人家破人亡,甚至動用手段只為謀一己私利的惡人。
宋摘星看過兩份,僅僅兩份對李唯西的評價就不堪入目,所有媒體好像串通好了一樣全部翻臉。事情沒有調查清楚,媒體也沒有深度訪問,報紙上對李唯西惡意的評價讓她心裏覺得不平,之後也就沒再看。
「不,」李唯西看著她的表情,心中一沉,「阿星,不要。」
「什麼?」1號人物吃驚道,「消失了二十年,重新出現了?」
花圃中的薔薇開得葳蕤茂盛,透過柵欄蔓延到路邊,香味旺盛襲人,枝葉錯雜相映,似乎要將身後的明圓山莊吞噬進去。天空愈發低沉,壓得人透不過氣,水面游魚四散,帶著噗嚕噗嚕的聲響轉瞬消失得再也沒有蹤影。
她進去時,雲月華剛掛掉一通電話。
吳聰挺直身子,眼睛緊緊看著他,「那麼我希望你再次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那麼喜歡上網?」
宋摘星感覺自己已沒有站直的力氣,硬撐著問簡一凡,「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記者接著蜂擁而上,將李唯西團團圍住,帶著火藥味的質疑和發問洶湧地向他撲來。他由著記者推搡,整個人似乎瞬間被擊垮。無數日夜的啞忍和謾罵他都熬住了,卻沒想到捅向自己心口一刀的人,是宋摘星。

空中雷電交鳴,潑天大雨沖刷著整個山莊。墨色的濃雲向下垂墜,他半眯起眼睛,淡漠而又凌厲地審視著那些人。
李唯西還未出聲,林莞又轉頭吩咐傭人,「去把牛奶凍和草莓布丁拿來,先讓Lee嘗嘗。」
清寒的氣息打在周身,宋摘星一字一句道:「知道了你們十幾年前為什麼消失。」
宋摘星看著他,眼神堅毅,「我在這裏等他。」
鄭亮亮抬頭看他,仍然沒有出聲。
似乎意識到話題的沉重性,雲月華轉身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接著砰的關上。
天邊晃了幾道閃電,隨即雷聲滾滾,珠玉般的雨點頃刻砸了下來。
她哭得啞忍,唇角因為激動不停顫抖。她不知道自己一直離他這麼近,她一直想告訴他:謝謝你曾經救過我。
李唯西:「我想周鳴山將我們放出來就是因為我們按對了所有密碼,而這些密碼就是段長惟留下的線索。段長惟死得迅疾,想必他手中有些周鳴山需要的東西。」
「我打聽到,李唯西的父親之前也被甘草攻擊過。」
管家緩緩走過來,有些驚訝,「宋醫生?」
自從李唯西和宋摘星在一起后,她一度低迷,被父親大罵之後便一直窩在家中。直到她發現父親的病情不斷加重,而李唯西卻不再是父親的心理諮詢師,這讓她開始懷疑兩人之間暗有較量。為了得到真相,她決定邀請李唯西來家裡和自己見面。
鄭亮亮忽然搖頭。
她的話音隨即淹沒在一眾記者的唏噓和驚訝聲中。所有媒體記者甚至高興地發出「啊」的聲音,這是一樁多麼大的新聞案子,李唯西的父親竟然還有這樣的前科?!
管家連忙阻攔,只是哪裡顧得上身後更多的記者。人群瞬間像潮水一樣湧入,推著宋摘星往前走。
鼎沸聲終於將李唯西和林莞都引了出來。
宋摘星皺眉,「都上升到對心理科的攻擊了?」
宋摘星苦笑,「同樣的事情在李唯西身上發生了循環不是嗎?你可以不告訴我顧醫生的事情,我會在李唯和-圖-書西身上再看一遍。」
宋摘星有氣無力,「你們已經分手了不是嗎。」
李唯西低眉看著她,避開她的問題不答,繼續說道:「你父親應該接受正規的心理治療。」
「他(周鳴山)有什麼動作嗎?」
修長的手指按在手機的邊緣,李唯西語氣透著巨大的張力。
宋摘星怔在原地,沒有回頭。
她忽然對李唯西有些恨意,恨他當年的失約,恨他從來沒有找過自己,恨他在爸爸痴獃之前沒有告訴自己真相。
明圓山莊。
宋摘星雖然知道簡一凡平時愛八卦,經常得到一些偏門消息,但這句她一點也沒有聽懂。
她走得每一步,都是想離顧伯棠醫生更近一些。
「要不要先來點咖啡?」林莞熟絡地拉住他,笑起來像個大太陽。
宋摘星知道院長陳西晚年輕時是心理科的主任,如果李唯西父親當年也在心理科,現在李唯西出了這樣的事,院長就很有可能會與雲月華談這個話題。
「甘草出現了。」
鄭亮亮的手指微蜷,似乎想躲避吳聰的提問。
吳聰喊胡梨進來,讓她帶著鄭亮亮父親先去外面。鄭父本還有些抗拒,想守在辦公室看吳聰到底怎麼治療自己的孩子,吳聰直接毫不客氣地將他關到門外。
吳聰反問道:「我想玩遊戲剛開始確實可以讓你快樂,但你長期上網之後就會變得精神萎靡,體重減輕,食欲不振,它還能使你快樂嗎?」
早上八點不到,宋摘星給李唯西打了電話,提示音提示她無法接通,她接著向別墅打了電話,仍然無人接聽。天陰得厲害,空氣又悶又燥。
明圓山莊外聚集了很多記者,管家將門牢牢關死,卻仍然阻止不住那些記者的連番發問。他們確信李唯西就在林家,如今誰拿到李唯西的獨家專訪誰就有可能成為下一個風口的弄潮兒。資本的逐利性讓這些記者苦苦守著,哪怕貴為首富的林家對此也毫無招數,只能任他們在自家門口喧囂吵鬧。
李唯西垂眸,「他並不願意見我。」
鄭亮亮耷拉著頭,沒有吱聲。
李唯西沿著小徑走到山莊時才將手機打開,緊接著便接到1號人物的電話。
1號人物頓了頓,輕聲問道:「你確定在迷宮裡的那些數字有什麼內在聯繫?大概有十幾位,真要查的話,怎麼也需要一陣子。」
林莞笑了笑,只是不如剛才那般明朗,「你去見過我父親了嗎?」
鄭亮亮眼神中出現一些莫名的情緒。
很久之後,他終於開口:「它能讓我快樂。」
似乎意識到氣氛沉鬱,林莞重新笑道:「不如你住在我這吧,我保證那些媒體接近不了你。」
這一點雲月華之前聽李唯西說過,嘆道:「醫生救人,天經地義。」
可是他當時就輕輕和自己說了一句話,讓她瞬間知道他的不同。
「喂,」李唯西揚眸,目光散在山莊內的夾竹桃上,「摘星的事情,謝了。」
「十幾年前強|奸患者的心理科醫生。」
李唯西沒應他,直接問道:「查到了嗎?」
「叫顧什麼……」簡一凡抬頭,努力想了半天,「忘記名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爸爸就是被甘草攻擊之後才被辭退的。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甘草又揪著李唯西不放,這人到底是誰啊你說。」
林莞精心打扮了兩個小時,身穿一襲粉白相間的蕾絲長裙,荷葉邊袖口和蝴蝶絲帶突顯女神氣質,又透著靈動活力。她身上帶著清新的藍風鈴香水味道,長捲髮散在兩肩,笑起來眼睛半彎,甜美優雅。
簡一凡點頭,接著指向編輯筆名,「你看,還是甘草這個人。」
鄭亮亮將頭扭到一邊。
她對此無動於衷。她撥開那些人,隔著柵欄按了門鈴。
雲月華看了看她,緩緩接過杯子。
「我反對,事情還沒水落石出,我們不能隨便做決定。」
他對著陷在沙發上的鄭亮亮說:「現在你可以和我說實話了。」
鄭亮亮父親理直氣壯道:「我打的。這孩子天天上網,不打不行。」
遠處桂樹下。
林莞瞪著眼睛一時難以置信,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這樣做。
雲月華嘆氣,最近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讓她疲憊無比。但即便這樣她也不願回憶以往的事情,每每提及都會讓她如墮冰窟,渾身發冷。
林莞知道李唯西出了事,連忙吩咐管家:「攔住那些記者。」
高媽媽一事像炸彈一樣,將平靜生活瞬間炸得粉碎。宋摘星不能想象,明明兩個人剛剛死裡逃生,怎麼接踵而至的卻是更大的困境和麻煩。
「我們分手吧。」
「就算是對他的保護,我也反對這樣做!」
「我想知道顧伯棠醫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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