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給鬼安家

簡一凡跟著她坐到一塊石頭上,疑惑問她:「你們怎麼知道那天要把肖雅潔請來的?」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沈秋薇,「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恐懼,我們便常常把這莫名的恐懼放大到無形的鬼身上。因為鬼是我們無法控制的,如果想不再恐懼,就讓恐懼變得可操作,可控制。」
高璨給雲月華拿來了消夏的水果,她知道雲主任馬上就要回心理科了,暗暗為她高興。
時越淡淡道:「小雪的媽媽還是排斥她?」
高璨還想再說什麼,卻見雲月華已經準備撥通李唯西的電話。只是電話還沒撥出去,瀟瀟忽然闖進來大喊道:「快讓李醫生去通平,小雪媽媽死了。」
沈秋薇一直沒有放下她的第一個孩子,十幾年了,她還沒有學會如何跟他告別。
李唯西緩緩坐下來,眸光深邃,「鬼者同歸者。不能歸者便回不了家,回不了家便成了鬼。」
房間中氣壓很低,李唯西看著他道:「肖雅潔被捕了。」
「對,鬼可存在,可意識,可操控。」李唯西希望這些話可以給到她力量,「我會替你保密,不會告訴任何人。十幾年前,你一定有害怕的東西。」
「活著本身就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要足夠努力才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死就會比活著更好嗎?倘若不知道好運和死亡哪一個先來的話,不如熬著活下去試試吧。」
「是天使。」她拿起芭比娃娃半舉到空中,指著那些大樓說道,「你看這兩座城市下面都是沙子,會經常有沙塵暴。當天使飛到左邊的城市時,左邊的城市就是晴天,當天使飛到右邊的城市時,右邊城市就是晴天。如果天使不在,那麼兩邊的城市都是陰雲密布,到處充滿沙塵,多可怕。」
網址上顯示了陳忠實寫的一段話,是瀟瀟父親專門找來的。
吳聰迅速將辦公桌收拾好,任李唯西說什麼他都自動屏蔽掉。他心中甚至有些欣慰,如今終於有時間好好照顧自己的妻子了。
李唯西乍然出聲,讓吳聰微微一頓。
周鳴山將上面一摞書全部拿下來,轉過身來拍了拍手。他額前的白髮更加明顯,臉上的幾道皺紋猶如刀刻一般。只要有設計圖在,肖雅潔就不敢亂咬,她被捕之前他故意將未完成的設計圖寄到她辦公室,就是為了讓她知道,原該她盯著的那張圖他會替她來完成。
這可真遠,小兔子想。他太困了,想不出更多的東西來了。
雲月華站起身,「其實治療方案都是他來做的,因為林雨澤涉及周鳴山非法遊戲一事更加急迫,所以才讓我過來輔助治療你媽媽。你媽媽現在的情況有些怪異,我需要讓他過來一趟。」
「設好局讓胡梨發怒,一個小丫頭控制不住自己情緒,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來。」簡一凡半仰著頭,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中,「心理科終於清靜了。」
大兔子把小兔子抱起來,甩過自己的頭頂,「我愛你一直到你的腳指頭。」
李唯西忽然明白其中的原因。陳院長本身就是心理醫生,這十幾年他勢必和沈秋薇溝通過夢見鬼的事情,但是如果這件事本身就和陳西晚有關,沈秋薇就不可能和他說實話。沈秋薇早已學會了隱藏,學會了靜默,但她騙不了自己的內心,鬼總是出現在她夢裡。
宋摘星笑,「胡梨跟了吳聰那麼久,怎麼可能一點證據不留。做了那麼多壞事誰不害怕,要是沒人給她頂罪,她也不會那麼囂張。她越囂張,代表她越有證據對付吳聰,廝打起來,對誰都沒有好處。」
李唯西遲遲沒有說話。幾秒后紙箱咚的落地,吳聰呼吸不穩,上前攥住他的外衣,「為……為什麼?」
沈秋薇呼吸有些慌亂,「上次你讓我在夢裡問它,能為它做些什麼。可我忘記我在夢裡說了什麼,醒來的那一刻我腦海里只有兩個字,回家。」
宋摘星見他提及高璨的時候已變得非常平靜,知道那段戀愛算是徹底結束了。她緩緩抬頭,天邊的雲朵堆積在一處籠罩著大半個城市,天藍的不像話,澄澈的藍色向無邊無盡處肆意伸展,一切都如新的一樣。
吳聰曇花一現般的主任生涯在一片罵聲中結束了,胡梨給院方提供了吳聰與方達葯業互相來往收受賄賂的證據,以及將之前偷論文,故意陷害雲月華的事情也交代了一遍,連帶著吳聰讓她偷高璨媽媽的病案資料也詳細說了清楚。院方對這件事高https://m.hetubook.com.com度重視,為此還專門成立了調查小組。一切真相大白后,吳聰與胡梨被全院通報批評予以辭退。
高璨點頭,「瘋了之後什麼都不知道了,也不洗手了。」
沈秋薇緩緩抬頭,近乎迫切地問他:「鬼會消失嗎?」
「活著就能看見,就能吃東西,就能聽風聲,就能感受到空氣吸進鼻子里,到達肺部,通向大腦。活著不需要什麼意義,活著就是活著,活著本身就是意義本身。」
瀟瀟皺眉:「她父母離婚之後小雪從沒有說過和父母相關的事情,我還以為她早已接受了,沒想到她的內心那麼渴望父母重新在一起。」
高媽媽抿著唇,見她說話,自己也說話:「毛匣易類(安逸啊)。」
小雪將芭比娃娃放下,輕輕道:「這個問題很傻對不對?」
大兔子說:「哦,這我可猜不出來。」
小雪半張著嘴巴,哭得很委屈。她抽噎道:「剛才媽媽來看我,我發現她好老了。我媽媽不喜歡我,我一直在找我活下去的理由和意義,我找不到。」
西裝男人更加低微地回稟:「快了。」
沈秋薇拿杯子的手跟著身體一起顫抖。
他淺淺開口,一字一字儘是清寒,「做的壞事,遲早要還。」
她看著病床上的高媽媽,輕輕問道:「吃飯了嗎?」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李唯西脊背修挺,「你不在意你自己,別人就更加不會。」
周鳴山又開始找起書來,他將一摞書從上到下一一丟出去,直到發現壓在底下的那一本。
時越皺眉,他知道小雪的母親並不常來,也不喜歡與小雪互動,但是類似這麼明顯的排斥動作她的母親之前並沒有過。他剛才帶著小雪做沙盤,能明顯感覺到小雪情緒低落。
「倘若你不想說,我就需要問一下你的家人。」
窗外正對著青山與河堤,水中幾隻小鴨子跟著鴨媽媽從山腳下游到河對岸,在夏日的午後撒歡地折騰。
「時越教授,人到底為什麼活著?」
周鳴山緩緩靠著書桌坐下,嘆道:「這場和李唯西的時間競賽,希望我們能贏。」
高璨看了看病床上的母親,慢慢說道:「能睡大半天。」
收拾書的手指微微一抖,周鳴山抬頭,忽地哈哈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
同一時間的西山精神病院,雲月華正在病房中觀察高媽媽的狀態。
沈秋薇緊緊咬著唇,半晌道:「他一直很忙,沒有時間照顧家。」
時越不置可否。
「我的手舉得有多高,我就有多愛你。」大兔子說。
天邊流雲飛散,池塘點點蜻蜓劃過水面,已經進入八月,濃蔭下涼風襲來。
李唯西身子微微一晃,他站起身來,眉心緊緊皺在一起。她問的問題讓他迅速了解到癥結,沈秋薇早就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到鬼,她早就知道鬼對她來說是什麼!
他沒抬頭,眉梢卻充滿喜色,「後面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高璨抖了抖唇角,「是不是治療方案還需要改進?」
雲月華心中有團疑雲,只是一時想不到怪在哪裡。
周鳴山又想起來段長惟的那張臉,心尖忽地一痛,他隨即囑咐道:「馬上把最後一個設計圖紙實施下去。」
雲月華再度回到心理科,歸來時雲鬟霧鬢,似乎已歷盡滄桑。
李唯西撿起杯子,聲音平靜,帶著莫大的力量:「他是你的孩子,你應該在心中給他一個安放的位置。倘若你不收留他,他(鬼)又該去往何處呢。」
穿著淺色西裝的男人打開房門,恭謹地走到他身邊開口道:「肖雅潔被警察帶走了。」
時越說道:「我猜左右兩邊代表城市對嗎?」
吳聰大驚,錯過他的身子慌亂地跑出心理科。他像風一樣匆忙下樓,只是還沒跑出拐角,他眼前忽然一黑,腳下趔趄,還沒喊出聲整個人便咕嚕嚕從樓上滾了下去。
李唯西面色清平:「你害怕的不是鬼,是你內心不想碰觸的東西。」
李唯西很是驚訝,醫院里都知道陳西晚長情,和她感情一向和睦,不知她怎麼這樣說。他倒了一杯熱水,走上前輕輕問道:「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么?」
宋摘星噗嗤笑出聲,「你還真要感謝你媽媽,動用你媽媽的私家偵探拍到胡梨的照片,這一功應該算在你媽媽頭上。」
或許他早就知道肖雅潔干過很多壞事,早就知道肖雅潔也會有這麼一天。只是不願意相信,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和*圖*書罷了。
「可憐?」吳聰挑眉,長嘆一聲,「我覺得我很幸福。」
時越清淡轉身,剛想走,瀟瀟忽然喊住他。
吳聰緩緩站起身,抬起自己的箱子道:「我在科里做了很多錯事,但是為了雅潔,我不後悔。」
他跌摔在地,眼角浸出許多淚,敞開嗓子嘶啞哭喊:「雅潔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雲月華在病床前支了個板凳,這陣子她都是這麼觀察高媽媽。用藥之後,高媽媽變得沉默不語,已經不瘋不鬧了。偶爾雲月華能與她對話,只是驢唇不對馬嘴,她問什麼高媽媽都沒有準確地回答過。
周鳴山一遍又一遍地讀,書頁已經磨損,留下淡黃的顏色。桌案沉沉,在他手肘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個相框,照片中年輕的周鳴山將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高高舉起,笑意怡然,綠地藍天,風輕雲淡。
科里屬簡一凡最高興,只是他到現在還沒明白當時李唯西的布局和打算,連忙去找宋摘星,希望她和自己好好說清楚。
吳聰坐在辦公桌前,笑得又苦又澀,「你來送我?」
「你的委曲求全,根本沒有換來她半分愛意。」李唯西凝視著他,目光冷冽,「你知道肖雅潔不愛你,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的眼睛中升起霧氣,他還在讀,嗓子越讀越啞。外面的日光寡淡,風也停了,整間書房密不透風,安靜得似乎要將人吞噬一般。
「是肖雅潔讓你當主任的嗎?」
沈秋薇失魂落魄地來到心理科時已滿身是汗,李唯西連忙將她扶到諮詢室中休息。
高璨反倒有些欣慰:「以前要天天換床單被褥,現在自己知道去衛生間了。」
「為了這樣的愛,不惜泯滅良心陷害別人,不惜步步為營精於算計,值得嗎?」
時越挑眉,他那晚專程讓瀟瀟帶著小雪到院子里看,就是想讓她疏解自己的鬱結,告訴她活著的意義。
沈秋薇沒有說話。
雲月華查閱了大量的有關Zersetzung的資料,按說這種政治迫害手段需要長期的時間才得以完成對受害人的迫害,讓其徹底瘋癲,但是高媽媽一夜之間就能瘋到這個地步,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簡一凡探頭,「所以我們在這邊演戲的時候,李唯西就去喊了院長和副院長過來?」
「是啊,那時候她最討厭聞煙味。」吳聰目光迷濛,隨即又笑起來,「從心理科離開之後她就愛吸煙了。她做的很多事都不告訴我,可我慢慢察覺到她的變化,就知道她開始有了野心和慾望。」
沈秋薇的身子再度發抖,不停地搖頭,「不要問,不要。西晚要辭職,他很忙。」
小兔子又有了一個好主意,他倒立起來,把腳撐在樹榦上。
時至今日,時越也從未與病院的任何人親近過。瀟瀟遠遠地站在門口,看著時越單手放在白大褂口袋裡,與小雪保持著幾十厘米的距離。
「好在雲主任終於平反。」宋摘星聲音低了半分,嘆道,「人心難測。即便身在心理科看一輩子心理病,也難以看透人心。」
她有個問題一直想問時越,因為這個問題也困擾她很久。
他穩住心神,十分認真地告訴她:「你心中的鬼回不了家,你就給它安一個家。」
簡一凡轉了轉眼珠,「你說當時叮噹走的時候我能查一查他們去哪了,說不準雲主任都不會遭受陷害了。可惜那時候孟美麗正因為我和高璨的事凍結我的銀行卡,不見我面,反倒失去了這個機會。」
「猜猜我有多愛你。」他說。
吳聰已經整理好自己所有的東西,說起來也不過就一個紙箱,裏面放著自己最喜歡的幾本書。馬上就要離開心理科,他看著四面牆壁,心中一時不舍。他在這裏待了二十多年,一磚一木一花一草都無比熟悉,他早就想過自己會提前離開心理科,只是沒想到真到走的那天竟然如此凄涼。
「我聽陳院長說你這陣子做噩夢的頻率增加了?」
治療室中時越穿著白大褂站在一旁看著小雪做沙盤,桃花眸桀驁清冷。
他要大兔子好好聽他說。
她的眼神閃爍不明,頓了一會兒,聲音忽地低了下來,「你給摘星姐姐放孔明燈的那天,我一直在看,好多好多孔明燈飄到天的盡頭,好美。那天之前,我一直在想活著的意義是什麼,那天之後我突然覺得這個問題好傻。」
宋摘星想到胡梨再過兩個月就可以從實習生轉正了,記得去年秋天她來時還是那樣明媚嬌俏,不想和_圖_書竟走得這麼狼狽。
「我記得肖雅潔之前不吸煙。」
小雪抬頭看他,如今她已經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再極端的興奮和壓抑。
「我的孩子,我的第一個孩子沒有了。在我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失去了他,我可憐的孩子。」
門吱呀開了,穿著白大褂的李唯西緩緩走了進來。
而且高媽媽的病症過於離奇,不僅僅是突如其來的瘋掉,更多是病症的表現。原來哭鬧,大喊大叫的外在表現都已經消失,反而變成了現在一天不說一句話,臉上毫無表情的狀態。雲月華剛來給她治療的時候高媽媽完全拒絕人接近,治療了一段過程,高媽媽能與她說兩句話,回應她的動作,讓雲月華一度以為她開始恢復正常了。但是現在高媽媽卻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糟糕,連她的話都已經聽不懂了。
從病房中出來,恰好碰到站在外面的時越。瀟瀟一愣,每次見到他心尖都會陡地一跳。
雲月華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她看著高媽媽的神情,回憶自己對她治療的點點滴滴,輕輕說道:「我來之前唯西和我分析了你媽媽的病情,你媽媽之所以瘋就是因為心中對你父親有愧疚。她放棄了你父親,給他拔了管子,心裏過不去才有了強迫症,覺得自己手臟。害你媽媽的心理師就是看過你媽媽的資料才從這一點下手逼瘋了你媽媽,所以治療的思路也是從這一癥結入手。事實證明是有效的,你母親之前能和我說話和溝通,我甚至以為你母親快要康復了。但是現在,你媽媽突然又出現了另一極端的狀況,真是奇怪。」
沈秋薇搖搖頭。
周鳴山正站在壁櫥前找一本書,背影凜冽,沒有轉身。
瀟瀟將哭累的小雪送回病房,她不一會兒就睡著了。瀟瀟看了看小雪最近日常的作息,基本都恢復正常,很是欣慰。給小雪蓋好被子瀟瀟特意看了一下她的出院時間,是後天。
他將門輕輕關上,長身玉立倚在門旁。
「你也知道她跟著媽媽一起生活,她父親早就不要她了。」時越垂眸,「小雪的內心還是有些創傷,讓她晚幾天出院再觀察一下。」
「這倒是。」
時越意味深長地點頭,「天使是你嗎?」
既然她早已知道鬼是什麼,那麼這句話就勢必直擊她的心口。李唯西現在要做的根本不是問原因,而是直接給她答案。
李唯西試圖讓她紓解心中鬱結,「十幾年前夢到它的時候,你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我的手舉得有多高,我就有多愛你。」小兔子說。
雲月華只能聽懂她方言中的個別詞句,她轉頭看向高璨,「之前你媽媽有強迫症,現在是不是已經好了?」
「那又怎樣?」吳聰回看著他,「我愛她,足夠了。」
別墅一隅。
她渾身顫抖,李唯西將室內空調關掉,又給她遞了一條薄毯。沈秋薇肌膚冰涼,不知道一路怎樣從家中跑過來的。李唯西本想打電話通知陳西晚,卻被沈秋薇及時制止。
小雪終於將沙盤擺好。沙盤相當於小雪的內心世界,時越淺淺地看著她擺的模型,一方沙盤被一分為二,一道橫線將其分成左右兩面。左邊擺著幾幢大樓,右邊擺著幾幢大樓,其中有商店,有學校,有醫院,有樹林。然而那一道分界線十分明顯,而在分界線的旁邊,小雪擺上去一個小小的芭比娃娃,在左右兩邊的風景里顯得很是多餘。
簡一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你那時候要說那樣的話,說壞事都是胡梨一個人乾的,跟吳聰沒關係。我當時還納悶呢,原來你是故意說給肖雅潔聽的。」
「好。」
時越說完隨即轉身,清冽的背影即便在陽光下也沒有半分溫度。
小雪哭得更大聲,她不停地點頭,手裡緊緊攥著那方帕子。
沈秋薇喝了口水,面色卻依舊蒼白。她低著頭回憶道:「我這次在夢裡沒有之前那麼害怕了。」
這可真高,小兔子想,我要是有那麼長的手臂就好了。
「我愛你,遠到跨過小河,再翻過山丘。」大兔子說。
「我不想見他。」
「為什麼每次談及他的工作,你都會做噩夢?」李唯西準備直擊她的痛處,「你夢見鬼,和你丈夫有關係是不是?」
小雪想了想,「或許是吧。」
「怎麼可能。」吳聰從辦公桌前撤出身子,不以為意,「雅潔一向謹慎。」
大兔子把小兔子放到用葉子鋪成的床上,他低下頭來親了親小兔子,對他說晚安。
「這麼多。」小兔子和-圖-書說,他把手臂張開,開得不能再開。
淺色西裝的男人皺眉,「她不會把您供出來吧?」
「平常人每天辛苦工作,六十歲后突然被迫退休,然後無所事事,覺得社會拋棄了他們。運氣不好的話,可能連去養老院的錢都沒有,兒孫不孝,衣食無依,老了看不起病,死後多天才被人發現。」時越慢慢走近她,最終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再沒有上前一步。
「雲主任離開的時候說如果你是為了肖雅潔才做的這一切,她反倒不怪你,只是覺得你可憐。」
「我愛你一直到我的腳指頭。」他說。
「泯滅良心……」吳聰冷笑,眸光徹底黯淡下來,「唯西啊,我做了那麼多年醫生,救了那麼多的人,可誰又能來救我?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得到過雅潔的愛,誰來救過我?誰來救過我!」
周鳴山冷哼,「她沒有那個膽子。」
「不。雅潔從沒變過,她一直是那個驕傲的,努力的,讓人欣賞的女人。」吳聰打斷他,直到今日,他依舊愛肖雅潔勝過愛自己。
「妙啊。」簡一凡感嘆,這事做得簡直一箭雙鵰。
沈秋薇眸光黯淡下來,「那時我女兒剛剛出生,我就開始做噩夢。老輩人都說我剛生產完體質虛弱才會這樣。」
「你看她擺的沙盤,左右兩座城市,天使飛到哪一邊,哪一邊才是晴天。」時越輕道,「兩邊城市代表她的父母,她就是那個因為離異而被拋棄的芭比娃娃。她的沙盤反映了她內心中的渴求,她希望父母重新在一起,她可以與爸爸媽媽一起生活,這樣就沒有沙塵暴,永遠都是晴天。」
沈秋薇還在哭,哭得歇斯底里肝腸寸斷。李唯西走到門口,他想給她一些空間讓她好好發泄。雖然讓她放不下孩子的原因還沒有找到,但是現在的她更加需要安撫和寬慰。很多人不敢去面對心裏的鬼,採取的方法就是否定。鬼不過是一個象徵,是人們心中的負罪感。
李唯西淡淡皺眉,「你是說他辭職的事情讓你不快?」
高璨有些驚詫,甚至表現出一絲拒絕:「之前……之前不是說他讓你來做治療嗎?」
沈秋薇又不說話了,一旦聊及陳西晚,她就緘默不語,讓人奇怪。
淺色西裝男人抬頭,「您是指?」
她拿著手帕給顧伯棠擦完嘴角繼續說道:「肖雅潔專橫,吳聰一向聽她的話,胡梨又年輕短淺。李唯西了解他們每一個人,所以將肖雅潔喊來,故意在她面前揭露胡梨。肖雅潔高傲慣了,斷不會容忍胡梨那丫頭,而吳聰一向寵愛肖雅潔,到時候也不會向著胡梨說話的。這種情況下,胡梨哪裡能受得了,勢必會怨恨吳聰。」
「是的。」淺色西裝男人忽然想通了,笑道,「您還握著肖雅潔的軟肋,所以她不敢把您怎麼樣。」
「最後一張設計圖紙完成了嗎?」
瀟瀟怔愣地看著時越最終消失在視線之外,唇角緩緩揚起。她打開手機屏幕,聊天界面上顯示著父母安慰她失戀的話,囑咐她工作不要太辛苦,過得不順意就回家。她點進去父親分享給她的網址,將耳機堵在耳朵里,頭也不回地向著病房走去。
她喘了好一會氣,眼眶中存著淚,「我又夢到它了。」
嗯,這真是很多,小兔子想。
宋摘星也暗暗佩服李唯西的周密,「如果肖雅潔離開之後吳聰私下再向胡梨道歉,或者許諾胡梨好處,那麼咱們就白費力氣了。所以在他們吵架的時候,李唯西故意請院長和副院長過來,就是為了不給吳聰這個時間。胡梨怒火攻心,知道自己無法待在心理科了,就一定會把所有怨氣撒到吳聰頭上。院長來得正合時宜,無異於給了胡梨一把刀,讓她插|進吳聰的心口。」
好好活著!活著就要記住,人生最痛苦最絕望的那一刻是最難熬的一刻,但不是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熬過去掙過去就會開始一個重要的轉折開始一個新的輝煌歷程,心軟一下熬不過去就死了,死了一切就都完了。好好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雲月華一臉嚴肅,「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有可疑的地方,我需要讓唯西過來看看。」
「已經在做了。」
「然而肖雅潔是什麼秉性,眼裡容不得沙子,待人苛責,不講情面,一直高高在上,哪裡能容忍胡梨那種人沒有分寸,處處越權。所以就要當著肖雅潔的面教訓胡梨,讓胡梨口不擇言激怒肖雅潔,只要兩人敵對起來吳聰一定會聽肖雅潔的話。到時胡梨怨恨www.hetubook.com.com吳聰,一定會反咬吳聰一口。」
淺色西裝男人默默退下。書房中一時安靜下來,周鳴山手中拿著那本精裝書,呼吸漸弱,緩緩打開了第一頁。
瀟瀟點頭,「看她來得時候還挺緊張的,後來小雪趴在她的懷裡和她聊天,她還推了小雪一把。」
李唯西猜測如今只有一個可能了,問題出在陳西晚身上。
沈秋薇毫無知覺地流下兩行清淚,她重複著他的話:「可操作,可控制。」
簡一凡聽完佩服至極,他本是只是想滅一滅胡梨的氣焰,沒想到在他們的幫助下竟然一舉把吳聰拉下馬。
「我愛你,像這條小路伸到小河那麼遠。」小兔子喊起來。
淺色西裝男人補充道:「段長惟留下的東西已經找到了。」
他望著灌木叢那邊的夜空,沒有什麼比黑沉沉的天空更遠了。
簡一凡倒沒想那麼多,舒服地往石頭上一趴,「感覺我幹了一件大事,我爸媽又可以為我驕傲了。」
陽光斜照在院外,時越掉頭看她。
「我愛你一直到月亮那裡。」說完,小兔子閉上了眼睛。
不過轉瞬他又有些疑惑:「你們怎麼猜到胡梨會有吳聰的證據啊?」
「人總是會變的。」
時越給小雪遞了手帕,溫柔地開口:「不必尋求什麼意義,不然意義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他囑咐道:「讓小雪晚幾天出院。」
時越接著問道:「芭比娃娃是誰?」
小雪終於跨越了最後一道門檻,她馬上就要康復了。
是本四四方方的漫畫書,書皮上畫著兩隻兔子,書名叫做《猜猜我有多愛你》。周鳴山喑啞出聲,喉嚨里像塞了一塊海綿。
桃花眸如琉璃一般明媚生輝,他臉色平靜,出口清寒。
迴廊后風聲悠悠,月季五顏六色開得正好。河堤沿岸荷花盛開,游魚擺尾,三面山景一派清明。沿著公路一路上行,偌大的西山精神病院靜默矗立,遠遠望去高峻巍峨。
她一邊說一邊掉眼淚,似乎要將積壓在心底的濁氣全部傾吐出來。瀟瀟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她將目光轉移到時越身上,發現他仍舊清冷地站在那,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然後他躺在小兔子身邊,微笑著輕聲地說:「我愛你一直到月亮那裡,再從月亮上回到這裏來。」
「平時精神也是這樣嗎?」
「陳院長當時在做什麼?」
小栗色兔子該上床睡覺了,可是他緊緊地抓住大栗色兔子的長耳朵不放。
沈秋薇唇角不停地顫抖,她目光迷離地看著李唯西,「回不了家?」
大兔子的手臂要長得多,「我愛你有這麼多。」
果然,沈秋薇在聽見他說的話后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一般,杯子陡然落地,她開始捂著臉嚎啕大哭。孱弱的手指將面部全部擋住,只有聲音愈發凄涼。
宋摘星給顧伯棠餵了一口水,緩緩道:「即便拿到胡梨和方達公司來往的照片,吳聰也不會把胡梨怎麼樣。他那麼精明虛偽,就算事情被揭露,也會儘力安撫胡梨,不讓她與自己為敵。」
他向左走了走,扒開一些陳年舊書,仍沒有他想找的那一本。他接著說道:「我手裡還有牌,可她已經沒了。」
李唯西小時候常跟著父親來心理科,他記得那時的吳聰很是勤奮,經常早早就來。有了病患他都是第一個衝上去,每每笑臉迎人,讓人如沐春風。
宋摘星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顧伯棠正在池塘邊散步,顧伯棠還是痴獃狀態,一雙目渾濁無神。從做完手術到現在身體雖然恢復的差不多,然而阿爾茨海默病終究是看不好了。
他點頭,「或許你夢到的是個無法回家的鬼。」
瀟瀟有些不明白,「我看她快康復了,她媽媽前兩天就想接她回家呢。」
「沒有,沒有。」她一直搖著頭,整個人卻驚懼不已。
西裝男人也笑起來,「數據放在保險柜里,密碼是612,幸好當時李唯西幫助我們找到了第七個房間。」
李唯西面色無瀾,這一瞬他竟有些不忍告訴吳聰關於肖雅潔的消息。
他再次笑起來,隱著半分無奈,「我本無意職位之爭,可是如果我做到副院長能讓雅潔開心的話,我願意做。」
瀟瀟送走小雪母親之後準備回治療室,她的臉色有些不好,本想在走廊里休息片刻,陡然看見時越已經帶著小雪進去了。
小雪點頭。
李唯西尋到一絲奇怪的痕迹,皺眉問道:「你今天的狀態很讓人擔心,難道不是因為夢到鬼?」
「哦,這真是很遠,」大兔子說,「非常非常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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