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宴盡樓塌

「夠了!」
他忽然明白了那天周鳴山說的話,周鳴山跟蹤姆媽十幾年也沒有得到真相,就是因為她軟硬不吃。短暫的黃昏過去了,李唯西將目光散在破舊的窗外,一時五味雜陳,周鳴山確實給了自己一根難啃的骨頭。
鄭亮亮搖頭,「剛開始在網吧里常見,後來他有兩個月沒來過,再之後就又天天在一起了。」
陳西晚帶著沈秋薇來到心理科時正是科室正忙的時候,等了許久才見李唯西從諮詢室出來。自上次見過陳西晚,吳聰再沒有與他主動見過,眼瞧著陳西晚帶著太太來到心理科,倒讓吳聰吃了一驚。
李唯西淡淡道:「吳聰帶著藥品公司的人來談生意。」
倘若肖雅潔問出了什麼事,就讓方琳暗示她與心理科主任一職有關,別的不再多說一句。
屋內又傳來一些叮噹聲,李唯西警覺地隔著防盜門向里看,卻什麼都沒看到。
宋摘星記得當時她與李唯西一起被抓進地下實驗室,看到一個女人推著車子進入焚燒間。她雖然不確定那時是不是已經有了幻覺,但周鳴山確實是在開發暴力遊戲。1號人物拍的視頻雖然沒了,但是肯定有孩子在參与遊戲。倘若至今沒有人告發周鳴山,只能說那些孩子一直受到控制,或者不敢說出真相。
她近乎尖利的大喊,然而下一秒卻猛地被吳聰制止。
李唯西淺笑,長睫微卷,薄唇潤潤,「既然兩人都與藥品公司的人有來往,就有辦法了。」
終於,老太太晃晃悠悠地開了裏面的一道門,接著隔著防盜門看著他。
「叮噹媽都和我說了,你還狡辯!」
「談生意?」宋摘星不可思議地驚呼,「他瘋啦?」
李唯西已經查到當年林家給了姆媽一筆錢讓她離開,那筆錢即便擱到現在也不是小數。他第一次來林落雪姆媽這裏的時候就有所懷疑,不知她怎麼住在這個地方。直到1號人物查到姆媽有個兒子,吃喝嫖賭敗盡家產,老頭去世之後唯一的兒子更是對她不聞不問,反而恨她當年拿的錢太少,沒想著他。
肖雅潔的目光始終都沒從她身上移開,她看著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帶著鄙夷與蔑視的神情和吳聰說道:「心理科人員的質量什麼時候這麼差了,連這樣的人都收。」
最重要的是,現在他兒子欠債不還被人追著打,老太太已經有一年沒見過兒子了。
宋摘星遺憾裏面沒有出現周鳴山,但是肖雅潔知情犯罪的證據已經非常充足。更何況周鳴山的地下實驗室早就被警方找到,其公司的副總鋃鐺入獄,肖雅潔設計心理遊戲的資料也被發現,這個視頻無疑是將肖雅潔送進監獄的一道王牌。
「怎麼這麼著急?」宋摘星奇怪他為什麼利用晚上的時間,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她拿起電話幾秒后眉心緊皺,「他主任不是當的好好的?」
他喉頭哽咽,緊緊地抱著她。像是撫慰,像是感謝。
門很久沒開,李唯西不得已多按了兩遍。
胡梨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是誰,提著口氣問向吳聰,「這人誰啊?」
「你們想要挑撥胡梨與吳聰的關係,頂多也就是讓吳聰不喜歡胡梨,讓胡梨不再那麼張狂罷了。」
這一點宋摘星反倒沒那麼驚訝,她知道這正是胡梨備受吳聰喜愛的原因。
他現在怨恨胡梨做事這麼不小心,簡直給他添亂。
胡梨啪嗒啪嗒的掉眼淚,那麼多人都看著自己被打被罵,吳聰竟然一句話也不幫忙。她怒火攻心地看著肖雅潔,直接罵出聲:「是主任太太了不起啊,主任介紹那麼多客戶給你,你從心理科賺了多少錢你沒數嗎?你以為自己是誰?沒有我,那麼多人能去誠明診所?你有多乾淨輪得到在這教訓我!」
「主任,科里出了個叛徒你還管不管了?」
胡梨編的借口完全不值得推敲,宋摘星這樣一問倒把胡梨問住了。
這是外院對鄭亮亮的病情記錄,之前鄭亮亮出事的時候吳聰只給李唯西出示了他寫的病歷,卻沒拿這一頁。幸好剛才方琳拿的一沓資料里附帶了這一張,不然宋摘星到現在還沒往別處想過。
一聲冷冽從門口傳進來,肖雅潔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口,目光兇惡地瞪著胡梨。
老太太很老了,這次卻毫無笑意,拉著臉說道:「你走吧。」
女人仍然不斷地發抖,她哭得滿臉是淚,嗓子發疼。
「有時候人會用鬼來實現自己實現不了的願望,有時候人們也會用它來自我約束或者自我懲罰。」
肖雅潔早就站在門口,只是還沒進來就聽見吳聰辦公室人聲鼎沸。她站在門口很久了,從知道胡梨偷論文的事情就滿臉陰雲,她最恨別人欺騙她,吳聰當時信誓旦旦說是他寫的,沒想到論文竟然出自心理科的人之手。
「你同伴喜歡玩什麼遊戲?」
「有鬼!有鬼!」
宋摘星面色平靜,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眉梢輕挑,「你做了錯事,我想哪天說就哪天說。別說偷我論文這一件事,你介紹叮噹去誠明診所,背著吳主任給鄭亮亮做電擊治療,又設局讓雲主任簽字,哪件事情不是你乾的?吳主任心善,被你矇騙,可心理科的同事都不傻,如果這些事兒都捅到院里去,到底是誰會吃不了兜著走?」
他心中湧起一股洪流,像冬日冰山乍泄。
沈秋薇點點頭,「誰沒夢到過鬼神呢,只是我這些年夢到的鬼和之前的不一樣。」
李唯西扶和*圖*書著老太太起來,「為什麼這麼對自己的兒子?」
吳聰擺擺手,給了她一個眼色,看向簡一凡道:「這件事情我會一查到底,一定給你一個交代。胡梨這陣子太閑散了,以後她讓你們幹什麼你們都不用聽,小小的實習生還沒有權力對你們吆五喝六。」
李唯西的聲音充滿磁性和力量,像一泓深泉。
一個男人連忙開門,跑到床邊溫柔地抱住她。
女人的聲音凄凄切切,在夏夜中顯得格外冷清。她的眼淚越流越多,呻|吟聲傳達著她的無助和痛苦。
「表面上與人無爭,常帶笑臉,性格好脾氣好。實際上卻心機深沉,精於算計,打壓同僚自私自利。」
老太太撫著受傷的胳膊,沙啞出聲:「二十年前我答應了別人,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等宋摘星和白青果從警局出來已是凌晨,其中一個警察追著她們出來,專門感謝她們的報案。這樣的事情不止發生過一件,他希望所有實施性侵犯的男人都可以得到懲罰。白青果在街頭大哭出聲,宋摘星知道她終於有了踏出泥沼的勇氣,這些勇氣會支撐她繼續向前走。
胡梨被她的眼睛盯得渾身發毛,心裏怒火大起,嘶吼道:「你算什麼東西!宋摘星別以為大家慣著你,你就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我幫主任做事,我問心無愧!主任才不會聽信你們的話,沒有證據的事情我看你們誰能告我!」
李唯西見她也在倒是稍稍吃驚,有些擔心,「怎麼睡在這?」
「為什麼這麼說?」
老太太擋在門口,聲音揚了半分,「死者為大,落雪早就沒了,我不想再說林家的事情。」
李唯西凝視著她,他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老太太是在告訴自己,她根本沒有軟肋和弱點。
「不用要。」鄭亮亮淺淺笑道,「當時我先幫他上傳到電腦,再傳到他新手機里。備份我這兒就有。」
男人低頭,眼眶中淚霧升騰,「秋薇,對不起。」
「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宋摘星拿著鄭亮亮給她的雲盤網址和密碼跌跌撞撞出門,她現在急於知道鄭亮亮同伴到底保存下來什麼,會不會和周鳴山的遊戲有關係。
「摘星,這件事當時咱們……」
胡梨嘴角出血,捂著右半邊臉瞪著眼睛看向肖雅潔:「你他媽誰啊?保安!這裡有個瘋子!」
「你怎麼到這來了?」
啪!
還沒跑到三樓,一個人影忽然從老太太家裡出來迅疾向樓上跑去。門沒關,李唯西徑直進入老太太家,看見老太太捂著胳膊跌在地上,胳膊被劃了一刀,鮮血直流。
「滾。」
肖雅潔就站在胡梨面前,眸光如鷹目般尖銳,似要將她穿透。
胡梨哇的一聲哭出來:「主任我沒有做。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從來沒有干涉過科里的葯。」
吳聰趕緊阻攔道:「別吵了,都別吵了。」
吳聰皺眉,笑意全無。他沒想到宋摘星如今竟提起這件事,有些驚嚇。
吳聰將那張卡尋過來,聲音低了半分。
「我準備請辭院長一職。」他平靜地看著李唯西,「這之前,希望你能幫我看好秋薇。」
宋摘星暗想如果那兩個月正好去了周鳴山地下的實驗室,那麼再出來之後肯定與原先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宋摘星站在桌子一側打眼瞧了瞧那些照片,清冷道:「心理科的人公然和藥品公司的人在一起,不能說不奇怪。而且一個製藥的,一個剛畢業的,你們怎麼成了好朋友?」
若這話放在別人說也就算了,一個普通小醫生哪來那麼大架子。但是這事兒難就難在簡一凡身上,他之前花很多錢救助患者,媒體一直跟蹤報道,院長還為此大加褒獎,不得不讓吳聰有所顧忌。
「院長……」胡梨哽咽,眼淚止不住地流,「我要舉報,我要舉報吳聰!」
「肖雅潔的證據先別提交給警方。」李唯西笑意漸深,問她,「你覺得吳主任是個什麼樣的人?」
吳聰連忙起身,不可思議地看著肖雅潔:「你……怎麼來了?」
李唯西揚手為她撥去額前的碎發,「你若沒有睡好,就再睡一會兒。」
李唯西平靜道:「世界上沒有鬼。夢到的鬼都是我們心靈無意識的投射,是虛幻的客體。因為鬼沒有肉體卻有人的心理,同時有超凡的能力,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影響。」
「我昨晚一直在林宅給林雨澤治療。」
將白青果送回家后,宋摘星乾脆回到心理科睡了一會。夏季清晨的陽光來得很早,李唯西進來時宋摘星看了看時間,剛過六點鐘。
鄭亮亮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那時候我們天天泡在網吧玩遊戲,他父母也把他送到醫院治療了。」
心理科的同事都在,吳聰一時半會無法與肖雅潔解釋,只能勸道:「科里的事情我會處理,你消消氣。」他給肖雅潔遞了杯水,溫柔之情盡顯。
屋子裡沒有開燈,月色打在窗帘上發出幽幽的光。床上的女人呼吸越來越不穩,眉頭緊皺,眼睛緊閉,眼球隔著眼皮迅速轉動,額頭冒出一層又一層膩汗。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簡一凡從小被孟美麗喊「混世魔王」,如今玩性大起,笑嘻嘻道,「吳主任你看這是什麼,胡梨偷偷背著心理科和方達葯業的人來往!」
鄭亮亮眸光微暗,「都是常玩的一些,不過他後來待在網吧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次還和人打架,這才被他爸媽送去醫院。」
https://www.hetubook•com.com李唯西看著站在辦公桌前的宋摘星,他的笑意漸深,烏木般的黑色瞳孔如星熠熠。清晨的陽光籠罩在他的身上,他走上前緩緩抱住她,皮膚清涼。
「那你同伴哪段時間有過異常嗎?」
宋摘星皺眉,「你的意思是?」
宋摘星一口氣跑到住院部的病房,推門時看到鄭亮亮媽媽正給他喂水。她猛地進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宋摘星大步走到鄭亮亮身邊,問道:「你之前在外院看病,還有一個同伴?」
男人知道,自從他和她說了自己辭職的事情她就開始不對勁了。陳年往事像烈酒一樣將兩人的心事割裂開來,如鈍刀割肉痛的沒有聲響。她的眼淚浸濕了自己的衣服,寒涼一片,像多年前的那個雨夜,寒雨打在自己身上,也是這麼冰這麼涼。
唯有宋摘星不動聲色,心中想的是李唯西的一番話。做到這個程度,也頂多是離間胡梨和吳聰,讓胡梨不再那麼猖狂,但是所有的壞事都是吳聰做的,他不能把自己撇乾淨。
他想起許多年前他給她幾顆糖,告訴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那時的她就站在天台上,往前一步就能跳下去。可她緩緩回了頭,接過那些糖時告訴自己:你對我的好,我會還給你的。
簡一凡一連跟了胡梨幾天,終於有了重大發現。他將拍到的胡梨與王可的照片拿給大家看,確信她們之間的關係非同尋常。
走廊里李唯西正帶著陳西晚和副院長向心理科走來,胡梨嘴角的血跡沾在陳西晚的白大褂上,極為刺目。
「我不知道。」沈秋薇又有些顫抖,「我看不見它的臉,就知道它一直圍著我轉。它讓我不要走,留下來陪它。它說它很冷,冷了很多年。」
李唯西不知道陳院長怎麼忽然說出這樣的話,還沒回神,便聽他繼續說道:「秋薇十幾年經常做噩夢,這陣子更加頻繁,我擔心她身體吃不消。」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她還,可那些善意就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你根本不知道多年後它會長成什麼樣子,變成多大的善意回饋給自己。
「不必了。」老太太垂著頭,沒有看他,「你對我好也罷,威脅我也罷,我都不會說的。」
李唯西再做爭取:「我不僅可以給你一大筆錢,還能讓你住更好的房子。你現在只有你兒子了,你不能不為他著想。」
王可穿著一身高級套裙,知道突兀來心理科給他添了麻煩,趕忙解釋:「上次見過面后您一直沒給回復,我也是不得已才來心理科找您。不過您放心吳主任,胡梨和我說了,您一向來得早,我保證在同事上班之前離開這兒。」
陳西晚本身就是心理醫生,卻沒有讓沈秋薇鬱結消解,李唯西猜測她的病況並不止做噩夢那麼簡單。
「我……我們在別的醫院見過,聊起來很投機。」胡梨白了宋摘星一眼,又看向吳聰說道,「主任,簡一凡偷偷跟拍我,用心真是惡毒,你得替我做主。」
半個小時后一直守在窗戶邊上的方琳氣喘吁吁地回來報告:「肖雅潔下車了,正往西樓過來。」
辦公室一下子就像炸開了鍋,文靜、方琳擠在一起看著胡梨與方達葯業總監見面的照片,直覺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沈秋薇愣愣地看著他,目光有一瞬清亮無比。李唯西察覺出她的表情變化,確定她隱瞞了一些事情沒有說。他站起身,輕輕說道:「你可以想想你第一次夢見這種鬼是什麼時候,如果很久了,就慢慢地想。你再做夢的時候可以在夢裡問問它,你能為它做點什麼。」
肖雅潔一步步走近胡梨,揚手給了她一巴掌。
「後來你轉到心理科,他呢?」
見她問的這麼急,鄭亮亮知道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事情。他默了一會,仔細將與同伴在一起的時候想了一遍,忽然道:「有一次他氣喘吁吁地回來,和我說以後誰邀我玩遊戲都別去。我笑他發神經,他說他偷跑出來,再也不去了。完了他還說他手機屏碎了,要換手機,還問我裏面的東西怎麼保存。」
陳西晚抖動唇角,他想說倘若吳聰沒去找他,或許他還不會帶著秋薇過來。只是那些話被堵在喉頭,始終沒有說出來。
外面忽然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在寂靜的清晨中格格不入。
此時的肖雅潔正坐在辦公室中拆一份寄來的文件,上面的寄件人寫著周鳴山,肖雅潔將文件取出,發現是一份未完成的設計圖紙。她臉色瞬間變得不好,桌角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他將手提包放下后拉著臉道:「你只有十五分鐘時間。」
院子里的露水沾在葉尖兒上,空氣涼涼的,宋摘星與他站在樹下,虯蟠的枝葉翠深百尺,肆意伸展。
李唯西也跟過來,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簡一凡沒動,他冷冷地看著胡梨氣憤道:「叮噹之前是我的患者,後來竟然跑到外面看病去了,我當時還納悶呢怎麼說走就走,沒想到是胡梨暗中讓她們走的,這不是叛徒是什麼?!」
「小丫頭怎麼了?」陳西晚關切地看著胡梨,很是擔心。
吳聰靠著辦公桌坐下,示意她也坐。
傍晚時李唯西再次來到老樓前,即便在璀璨唯美的夕陽下老樓的牆面仍顯得灰撲撲的。荒草圍著老樓繞了一圈,有一面牆壁長滿了爬山虎,窗戶稜角上都染著塵,紅木斑駁,看起來許久沒有擦拭過了。
她說完隨即將裏面和*圖*書的門關上,砰地一聲,似乎用盡了力氣。
「簡一凡他們看不慣胡梨囂張的樣子,正查她呢。」宋摘星嘆氣,「吳聰做的壞事太多了,之前偷論文不跟他計較,沒想到後面他變本加厲,利用同事鞏固自己地位,陷害雲主任,勾心鬥角拉幫結派,現在又濫用權力干涉藥品,樁樁件件都讓人不齒。」
胡梨的嘴角腫了起來,她不再哭,眼瞧著吳聰從肖雅潔進來之後一句話也不敢說,知道他根本無心幫自己。
他現在要做的,是儘快找到一個辦法讓姆媽開口。
「你要是還有空就替我報警,讓他們把不孝子抓起來,我死都能閉眼了。」
「我是吳主任的太太。」肖雅潔比胡梨高半頭,清寒出聲,氣場無比強大。她瞪著胡梨說道:「你們科里的事情我都聽見了,像你這樣的小丫頭根本不適合待在心理科。」
「胡梨!」吳聰氣急敗壞地指責,「你胡說八道什麼!看來你真不適合待在這。」
老太太擺手,對他笑了笑,臉上的皮膚褶皺在一起。
宋摘星從沙發上起身,揉了揉眼睛,「昨晚一直陪著白青果,你怎麼也這麼早?」
李唯西呼吸輕減,意味深長道:「擒賊先擒王。」
宋摘星見他面色有些蒼白,立刻起身向辦公桌走去。她拿出一個U盤給他,很是嚴肅地說道:「唯西,肖雅潔可以提前入獄了。」
李唯西與簡一凡對視一眼,大家隨即準備。幾分鐘后,簡一凡揪著測量室里的胡梨直接沖向吳聰辦公室。
李唯西後退了幾步,他知道老太太不會和自己說出真相了,只是沒想到老太太的脾氣竟然如此剛烈。他本以為通過救她兒子就能讓她有所觸動,不成想這條路完全走不通。
「媽,你兒子都快沒命了!有什麼不能說的?你趕快把他喊回來。」
「它讓我留下,讓我不要回去。它有手,手又白又細,緊緊拉著我的衣服。我害怕極了,我想跑出屋子,可怎麼都找不到出口。」
李唯西垂眸,「等治療好林雨澤,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我不明白。」
沈秋薇很是瘦弱,卻帶著中年女人獨有的韻味。她穿著長衫,像素凈的花枝,白皙的皮膚如瓷一般,似乎看不到歲月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宋摘星有一瞬失神,她輕輕與李唯西道:「周鳴山和肖雅潔是不是很難對付?」
鄭亮亮皺眉,「遊戲我們都玩,沒聽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李唯西淺淺道:「我會儘力。」
李唯西輕輕將辦公室的門關上,緩步走近她。他的衣服上有好聞的皂香味,清爽乾淨,宋摘星貪婪地聞了聞。李唯西淺笑,斜倚在沙發邊溫柔地看著她。
吳聰表面一向待人客氣,見簡一凡生這麼大氣,勸慰道:「快坐下,怎麼發這麼大脾氣。」
他聽見老太太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訓誡她的兒子:「我絕不會要別人一分錢。」
聲音未落,胡梨也是一驚。她快步上前看著自己被人抓拍的照片,呼吸有些不穩。
沈秋薇面色蒼白,看起來十分痛苦。
說話的腔調是這陣子胡梨的慣用腔調,輕蔑的,不懂規矩的,帶著三分優越感的質問。她一向對文靜盛氣凌人,霸道地支使文靜做這做那,如今在不大的辦公室里再度使用這樣的語氣,讓人以為她才是主人。
他說罷直接從兜里拿出來一沓照片,啪的一聲丟在吳聰辦公桌上。吳聰打眼一看臉色已經大變,「這是什麼?」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聽見屋內有蓽撥聲響,他皺了皺眉,接著說道:「我可以替你兒子還上所有的賭債。」
報警需要面臨警察多輪細節的盤問,還要甄別出事那天白青果衣服上的指紋與痕迹——幸好白青果還留著當時的衣服沒有洗——白青果怕自己會崩潰,懇求宋摘星同行。
李唯西垂眸,「胡梨也參与其中,想必是吳聰的幫手。」
沒說兩句肖雅潔隨即掛了電話,大步流星向診所外走去。
「這十幾年夢到的鬼看不見臉,或者說臉是黑糊糊的一片,長得全都一樣,而且聲音很細很尖,還能和我說話。」
吳聰點點頭,只是還沒說話,簡一凡就噼里啪啦地說道:「主任你要是包庇胡梨,我就告訴院辦,告訴院長,讓他們查一查咱們科室里的葯,到底有沒有方達藥品,到底合不合格!」
門口風聲灌進來,宋摘星細聽了聽,猜測肖雅潔已經到了,隨即上前和吳聰說道:「吳主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一定要重罰胡梨,不然難以服眾。之前我的論文被偷就是胡梨乾的,上面有家族性心理問題的全面解讀和分析,讓我錯失晉陞機會,這事兒要是細究起來,胡梨早就該被辭退了。」
「不,不是。」宋摘星給他看當時外院傳過來的病情資料,指著上面很小的一句道,「同行病患有暴力傾向,病史兩年,網癮癥狀加劇,建議與鄭亮亮癥狀交叉分析……」
胡梨眼淚快要流幹了,「主任!」
老太太沒說話,爬滿皺紋的臉上毫無表情。
肖雅潔再次給了胡梨一耳光,聲音又寒又厲:「辭退她!」
李唯西見她無意開門,說道:「聽說你的兒子欠了很多錢,要債的人經常來你家中打擾你,如果你能告訴我林落雪的事情……」
李唯西心驚,看向陳西晚,「怎麼沒有早點過來?」
她咬牙切齒地喊:「人渣!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李唯西看著沈秋薇的測量單子輕輕問道:和_圖_書「都做了什麼夢?」
「胡梨!」吳聰哪裡能讓肖雅潔聽到這樣的話,原還慈祥的一張臉立刻冷漠無比,「你先出去。」
胡梨大喊:「你胡說!我沒做過!」
李唯西咬牙,知道再問無益,看著她胳膊滲出的血跡道:「我送你去醫院。」
鄭亮亮看了媽媽一眼,想了想,「好久沒和他聯繫了,不知道好了沒有。」
她乍然睜開眼睛,半坐起身子奮力出聲。聲音像被撕裂一般,將窗外的月光震得粉碎。
李唯西面對緊閉的房門眉頭緊皺。但是他一直沒有離開,他在等。
宋摘星收了資料,目光灼灼看著他,「你和我說,你同伴去過哪裡沒有?他有沒有玩過暴力遊戲?」
李唯西與她分開,悄悄走到辦公室門口。他聽到吳聰帶著一個女人進入了主任辦公室,示意宋摘星待在原地,隨即開門出去。
吳聰將王可帶到辦公室,看了一眼時間,差一刻鐘不到七點。
等李唯西與宋摘星忙完已經將近傍晚,心理科的病患全部諮詢完,整個走廊忽地安靜下來。李唯西拿著那些照片看了幾遍,與簡一凡安排了幾句,隨即囑咐方琳給肖雅潔打電話,和她說吳聰出了事情,要她過來一趟。
深夜。
「不要!不要過來!」女人還是睡夢中,卻大喊不止,「走開!不要過來!」
鄭亮亮有點不明白她的意思,「到底怎麼了?」
胡梨踉蹌一步,她沒想到吳聰竟然這麼狠。她不可置信地盯著吳聰和肖雅潔,連連冷笑,「用完了就把我一腳踢開是吧?」
胡梨被他大聲斥責的聲音嚇了一跳,梗著脖子辯駁:「我沒有。」
胡梨被簡一凡生硬地拽著,本還大吵大叫,可一走到主任辦公室忽然就不再喊了。此時除了李唯西之外所有人都站在吳聰辦公室里,目光灼灼地看著門口的簡一凡和胡梨。
「鬼又來了,又來找我了。我好害怕。」
肖雅潔嚴肅出聲:「不處理她,這樣人在你身邊早晚害了你。」
宋摘星心中已然明了,她肯定他的同伴玩過周鳴山開發的遊戲。遊戲快|感提升,他同伴必然要尋求更大的刺|激才能抵消掉當時玩遊戲的記憶,否則他同伴遲早控制不住再回到那個地方。
「吳聰很聰明,將胡梨推出來與藥品公司對接,怕是很難抓到他。」
李唯西看著沈秋薇安靜寡言的樣子有些困惑。沈秋薇是之前沈院長的女兒,沈院長退休時陳西晚剛升任副院長不久,之後隔了一屆才成為京大醫院院長。沈院長慈祥和藹,諄諄善誘,陳院長又專情和善,風姿斐然,按說這樣的家庭環境不該讓沈秋薇如此低沉,似乎做什麼都提不起力氣似的。
沈秋薇抬頭,「什麼影響?」
然而比這更緊要的,是胡梨的囂張跋扈和不知分寸。
老太太半閉著眼睛:「我沒有這個兒子。」
吳聰知道她暗示自己誠明心理診所的事情,假意點了點頭道:「胡梨說的對,沒有證據的事情還是不要污衊同事,傷感情。」
撲通一聲跪地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李唯西心中一沉,「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暗黢黢的老樓寂靜無比,幾分鐘之後,從門內忽然傳出吵嚷的聲音。李唯西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如果沒猜錯的話,老太太的兒子就在裏面。
李唯西看見屋內的抽屜有一些半開著,知道家中已經被翻了一遍,她的兒子肯定偷了她的錢跑了。
他輕輕笑起來,「王總監真是一刻也不讓人閑著。」
王可諂笑道:「我今兒就為了得您一句話,若是定下來,以後我就跟胡梨對接,再不麻煩您了。」
啪的一聲又狠又脆。
女人撲在男人懷裡大哭,長發半垂凌亂不堪,此時更像一個瘋子。
他上了樓,再次按響了五樓的門鈴。
「她是誣陷我,有什麼證據?」胡梨看向吳聰,示弱道,「主任,叮噹媽媽當時就問我簡醫生的醫術怎麼樣,她孩子能不能看好。我還能怎麼說,肯定希望她留在心理科,但是她自己說起來外面有其他診所看這病看的好,我建議她都試試,總不能連這樣的話都不能說吧?」
吳聰平日里和稀泥慣了,胡梨此時只恨他不為自己說兩句話。眼瞧著自己被宋摘星和簡一凡欺負他卻無動於衷,胡梨又怨恨又委屈,只想把事情挑明了讓吳聰心裡有數,她到底是因為誰才被同事們攻擊。
「吳主任時間寶貴太難約,為了帕羅西丁的事兒,我也是不得已呀。」王可邊說邊拿了張銀行卡出來,向吳聰方向一推。她展眉笑道:「胡梨總歸是個小丫頭,一切還不是得由吳主任做主。」
宋摘星冷冷看著她,「吳主任是心理科的主任,不是你一個人的主任,你要是再瞧不起同事,對大家趾高氣揚,連主任都救不了你。」
李唯西咬牙,趕緊在她家中找了一些白酒和紗布。老太太從始至終沒有呻|吟一句,看著李唯西給自己包紮完胳膊后緩緩開口道:「你走吧。」
李唯西轉身下樓,思索要從姆媽下手還需要費一番功夫。他正想著,忽然從樓上傳來一聲慘叫,李唯西大驚,趕緊折身子回去。
宋摘星那天晚上沒有聯繫李唯西,因為白青果找到了她,告訴自己要報警。她已經得知陳峰的事情,辦公室里鬧得沸沸揚揚,然而陳峰一口咬死自己是被人威脅才說了那樣的話,讓領導一時分辨不出真假。白青果得知之後毅然決然地找到宋摘星,希望她跟著自己去趟警和*圖*書局。
吳聰打眼瞧了瞧那張卡,是張金卡,在陽光下閃著耀目的光澤。
宋摘星將全部希望寄托在鄭亮亮身上,「你剛才說你同伴手機屏碎了,存了什麼東西,你能要過來嗎?」
沈秋薇淡淡開口,聲音輕綿綿的,像黃昏的風:「十八年。」
「以後你再也不要和我說工作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女人緊緊攥著他胸前的衣服,指節泛青,「我這幾天都會夢到鬼,它又來了,又來了。」
「之前是拿不到他的把柄,不然怎麼會讓他這樣肆無忌憚。」宋摘星有些感嘆,「想當初還以為吳主任是個好人,待人和氣與人為善,誰能想背地裡竟然這樣。」
胡梨的半邊臉都處在麻痛之中,她譏諷道:「你算什麼人,也配說心理科的事。」
她被陳西晚扶著優雅落座,陳西晚與李唯西說道:「一直做噩夢,茶不思飯不飲,我帶她來看看。」
「鬼是恐懼的投射。我們恐懼什麼,鬼就是什麼。」
「如果你有難言之隱,我保證替你保密。」
文靜、方琳與宋摘星剛把對胡梨的不滿向吳聰抱怨了一遍,吳聰還沒安撫,簡一凡就嚎開了嗓子。
「王總監是個聰明人,這事兒和我沒什麼關係。」
他將她扶到沙發上坐下,聲音溫和,「如果錢不夠,你隨時找我。」
宋摘星攤手,「所以一凡和方琳打算先拿到胡梨的證據,卸掉吳聰的臂膀后再對付他。」
話沒說完她隨即轉身,吳聰眼瞧著大家都在,也沒有出口攔她。胡梨風馳電掣地出門,還沒走兩步,卻一頭撞到陳西晚身上。
宋摘星眸光清澈,她將鄭亮亮的同伴參与暴力遊戲的過程與他講了一遍。昨天拿到鄭亮亮的拷貝文件之後,宋摘星通過解碼發現了一段視頻,拍攝角度雖然晃晃悠悠,卻精準地拍到了肖雅潔站在孩子們的身後,看著很多孩子在地下實驗室玩暴力遊戲的情景。這個場面比1號人物那次拍到的還要震撼,很多孩子已經體力不支,雙眼通紅,肖雅潔卻不為所動,冷冷地看著孩子們玩心理遊戲的反應。
文靜和方琳面色一暖,簡一凡使的這招果然管用。
陳西晚點頭,默默退出辦公室。他記得這間辦公室二十年前還很小,很舊,如今窗明几淨煥然一新,不想一不留神竟過去這麼多年了。
「你也覺得他太過分了?」
陳西晚沒和吳聰過多說話,率先讓沈秋薇做了心理測量,然後帶著她徑直走進李唯西的辦公室。
「我爸都死了!你別不識好歹!」
房間中的宋摘星一怔,她驚詫道:「吳聰?」
「持續多久了?」
「怎麼講?」
宋摘星跟著出來,李唯西給她做了噤聲的手勢,隨即帶著她下樓。
宋摘星自然不會拒絕她,她巴不得陳峰早日受到懲罰。聽說陳峰的老婆和孩子為此受到很多壓力,還要與陳峰鬧離婚,宋摘星聽后反應淡淡的。倘若陳峰在性侵第一個女職員的時候就能想到這樣的結局,不知還會不會對女人動手。
王可立刻挺身表態,「那是自然,我們公司的葯都是正品葯,一切為了患者好。」
男人拍著女人的後背,語氣又輕又軟,「我在,別害怕。」
「你以後不要再回來了,那些人會立刻找上門來的。」
沈秋薇默了一會,才以極緩的語速說道:「我每天都夢到鬼,在陰森恐怖的屋子裡,鬼死死地纏著我。我不能動彈,也喊不出聲,鬼繞著我走了一圈又一圈,屋子裡那麼黑,我什麼都看不見,就能看到鬼。」
老太太目光幽暗地看著他,氣息有些不穩,「我早就忘了當年發生的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李唯西呼吸安寧,「你小時候夢到過鬼嗎?」
「媽!我是你親生的嗎?你救救我,我回來了一定好好伺候你,給你養老送終。」
「哎呀吳主任,一直聽說你上班早,果然沒讓我白等。」
吳聰哈哈大笑,王可也跟著笑。走廊里隱約傳來兩人的笑聲,長身立在門口的李唯西淺淺皺眉。
「鬼都和你說了什麼?」
簡一凡嗤之以鼻,「還真是個狐狸,狡猾。」
宋摘星心口直跳,「你們一直在一起嗎?」
「主任,我和王可是好朋友,經常見面的,和科里一點關係都沒有。」她連忙狡辯,目光閃爍。
「你走吧!明天就辦離職手續。」
胡梨看向吳聰恨恨道:「主任,我替你做了那麼多事,你該知道我沒做錯!」
她的聲音很弱很低,然而說出的話卻再次給李唯西一擊。
宋摘星知道他已經有了主意,隨即綻開笑顏。她的笑像菡萏出清水,月明照幽院,與半空中的鶯啼流翠一樣溫柔明朗。
吳聰心知她與藥品公司來往的事情已經敗露,心中有些不高興,只是臉上沒多大變化,仍然帶著笑意,「一凡啊,你私下拍胡梨的照片做什麼?我還是那句話,凡事要講證據。」
李唯西按照她描述的樣子推測:「是女鬼?」
卧室中擺了一束狐尾百合,窗檯乾淨,夜裡的風吹拂著窗帘徐徐撲進床頭。帘子內的女人蓋著薄毯,床沿兒露出一寸藕臂雪白潤澤。
他不好再說,胡梨抹了一把淚,逼近宋摘星罵道:「你就是落井下石!要是有證據怎麼不早告我?現在再說有什麼意思!小心我告你誹謗!」
「沒事了,是不是又做夢了。」
宋摘星懵怔,「誰和吳主任說話?」
李唯西見她遲遲沒開外面的鐵門,溫和道:「我想知道林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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