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原形畢露

「我老了,你也老了,我們這一輩子活得糙,活得不隨性。我不知道落雪那晚到底出了什麼事,可我知道你肯定沒有害她,當時那麼罵你那麼鬧,我也是沒有辦法。」
宋摘星與李唯西對視一眼,這樣的家庭環境一定存在問題,也許正是這種畸形的關係才導致林落雪得了精神分裂症。
李唯西猜想這大概與林落雪的移情有關,既然林雨澤察覺到林落雪的變化,不知道他又會怎樣對待林落雪。如今李唯西還有最後一點不明白,他逼近姆媽,一字一句問道:「出事之後,林雨澤為什麼趕你走?」
時越素來知道楚茵的性子,打小在一群孩子里個性出挑。他自動與楚茵隔開半米,借故要贈一些書,先去圖書館登記。楚茵悻悻地待在原地,宋摘星看出她的失落,反倒沒有跟著時越過去,決定留下來陪她。
方琳知道李唯西要將沈秋薇言行不一的地方揭露出來,若放在平時倒沒什麼,但是現在沈秋薇情緒很不穩定,怕他萬一沒選對時機,反而會讓沈秋薇把李唯西的反饋理解為對她的貶低和攻擊。
宋摘星跟著李唯西走出房門,嘆道:「沈秋薇的心病終於好了。」
一切都被陳西晚的妻子沈秋薇察覺,她深深地埋著這個秘密,深受巨大的痛苦,孩子為此流產,而她也連續做了十幾年的噩夢。
李唯西之前幫助警局破過案子,又涉及父親當年強|暴患者一案,便連夜委託孫鳴借用了如今的房間,流程還算順利。其實他只需要一台測謊儀,之所以選在這裏,是因為選在心理科會讓沈秋薇覺得他們暗下幫助陳西晚,失去了測謊的作用,而更重要的是這種環境也會讓陳西晚覺得正式和嚴肅,即便是心理師,也很難逃脫測謊儀針對人體呼吸、血壓和脈搏的探測。雖然測謊儀至今無法替代偵察和審判工作,但對李唯西的事情而言已經足夠用了。
「你們的第一個孩子沒有出生是嗎?」
李唯西半倚在門上,側耳聽了聽裏面的動靜,輕輕說道:「空椅子技術。」
「你強|暴了她是嗎?」
肖雅潔一身囚服,臉上素凈無比,沒了往日的精緻妝容,顯出一分將老之色。然而她唇角揚著笑,深深的笑意帶著輕蔑和不屑,給人刺骨的寒意。
他的聲音低下來,「是。」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了。」姆媽伏在地上,下頜沾滿了樹皮與泥土的碎屑,「他不讓我說。那晚他沒接落雪回來,等我到心理科的時候,落雪已經瘋了。」
即便剛剛出過汗,他身上依舊帶著乾淨清爽的皂香味道,讓人猶如在夏日清晨聞了一叢薄荷葉。
最重要的是,當年林落雪已經對陳西晚發生了移情,她深深喜歡上了陳西晚,而陳西晚也對林落雪動了情!
宋摘星專門請了假,與時越一起前往孤兒院。兩人下車后沿著小徑向里走,郊區的空氣清新宜人,將宋摘星心頭的陰霾掃去很多。
時越淡淡的,「別總是胡鬧。」
李唯西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再次問道:「你強|暴了她是嗎?」
「我從十歲時就認識她了。」時越的聲音愈發冷,「當日她還離不開林雨澤,要幫助林雨澤報復你,所以才搞瘋高媽媽讓你陷入媒體輿論之中。我不能不幫她,即便不是我做,她也會親自做的。」
詩句妙趣橫生,閑散淡遠,宋摘星沒想到老師會教他們這首詩。倘若小雪在,肯定也會欣慰的。這篇是劉長卿送僧人歸山的詩句,大有閑雲野鶴堪堪自在的心境,會讓人覺得歸去也是一種好的歸宿。
李唯西不知道這是什麼,時越面色平靜地看著他。
門外的方琳忽然聽見一聲大叫,她一手攥著門把手,心口直跳,隨時準備衝進去。
「我有東西送給你。」時越緩緩打開抽屜,從中取出一方鎮尺。鎮尺描著丹青山石,一角帶著黑幽幽的早已干透的血跡。看得出鎮尺很有年頭,上面的顏色都已變淡,帶著歲月的痕迹。
「方醫生,醫術愈發精進了。」
楚茵:「什麼呀,我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
李唯西看了一眼時間,而後對陳西晚道:「開始吧。」
「什麼?」
教室內郎朗讀書聲再次傳來,她抬頭看著楚茵,在抑揚頓挫的讀書聲中說道:「喜歡一個人就等於給了他傷害自己的權利,我比任何人都更容易傷害到他,所以我沒辦法答應你。如果你無法幫我,我會自己去找院長。」
話出口的一瞬間肖雅潔好似被雷擊中一般,原還端莊持重的一張臉瞬間崩塌。她坐在審訊椅上無法動彈,然而手指卻狠狠攥進掌心裏不停地顫抖。她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大口喘著氣,胳膊扒住椅子的邊緣,她想站起來,卻再也沒有半分力氣。
李唯西做了那麼長的鋪墊,就是在等沈秋薇自己給自己治療。
「我說過和周鳴山毫無關係!」肖雅潔乍然揚聲,目露凶光,「一個警察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就可以隨意指控別人嗎?」
孫鳴一直守在門口,等兩位警員出來一忙迎上前去,給他們遞了麵包和橘子汁。
孫鳴看著她,「他不會來的。」
他看著沈秋薇淺淺開口:「又做噩夢了嗎?」
「陳西晚。」
李唯西皺眉,想了片刻看著方琳:「我要與沈秋薇面質。」
方琳推門進來,和李唯西報備:「做了淺度催眠,已經睡了。」
肖雅潔緩緩出聲:「李唯西不可能贏過周鳴山。」
握著錄音筆的那隻手微微顫抖,拇指向筆尖移動半分,他按了按鈕,輕輕抬頭。
「鬼可操控,你收留他,把他當成生活的一部分,在心中給他一個位置。」李唯西看著辦公桌上的物品,圓珠筆,裁紙刀,鋼筆,墨水等等,他將鋼筆放進筆筒里,慢慢說道,「你想把你的孩子比作什麼?或者你想送給你的孩子什麼?」
陳西晚點頭。
一大早病房還很安靜,高璨剛剛給媽媽洗漱完,見李唯西來了整個人一愣。她還沒和他打招呼,李唯西直接靠近高媽媽,看著她的神態問道:「還是整天不說話嗎?」
然而李唯西卻遲遲沒有說話,孫鳴趕過來時看見李唯西的樣子有些不解,「你盯著他的微表情,難道和測試結果不符嗎?」
宋摘星意識到自己問題有些突兀,低了低頭。時越靠近她,淺道:「小雪會遇到和她一樣的朋友,她會喜歡這裏的。」
只是時越還未張口,楚茵率先做了自我介紹:「我是院里的教師,從小和時越在一起,也算是青梅竹馬吧。」
他心一驚,「你知道我來?」
沈秋薇眼眶中盈滿淚水,她發出痛苦而隱忍的哭叫聲。李唯西什麼都沒說,直到她緩緩將測試結果接過去。她的手指不停地打顫,她一句句讀著測試的結果,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那張紙上。
姆媽往前跪了跪,眼前一片淚霧。
她頓了頓,陷入冗長的回憶之中,「我只記得林落雪有一次跪在他們面前跪了整整一天,她養母不停地扇她耳光。林雨澤的讓我在外面候著,我透過門縫偷偷看她,她一直在抖。」
公路蜿蜒,一條河流從橋下奔涌而過,綠色的水面映著藍天白雲的倒影,河水拍打岸邊撞擊出白色的水花,發出清脆的嘩嘩的聲音。河岸兩旁花木蔥蘢,綠樹成蔭,高大的香樟與梧桐鬱郁蒼蒼遮天蔽日,將山路完全籠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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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門口的方琳太過緊張,她以為沈秋薇已經在面質環節崩潰,李唯西剛一從裏面出來,方琳竟然沒控制住自己一直顫抖的手,猛地將針扎在了李唯西的胳膊上。
「幫你倒沒什麼問題。」楚茵盯著她,臉色變得認真起來,「他那麼喜歡你,你可別傷害他。」
「我有一件事情急於確認,效標是所有問題的答案。」
時越看出她的心思,輕道:「這裏的老師很負責,會教孩子們很多課本上沒有的東西,而且孤兒院里也配置心理輔導室,對孩子們的成長很有好處。」
電話掛掉一分鐘后宋摘星仍懵在原地,從頭到腳都像被人澆了一桶涼水,她獃獃地看向李唯西,顫抖道:「時越和肖雅潔是……是一夥兒的。」
「他的妻子就是懷疑他當年做了壞事才導致流產,至今被噩夢纏身。而且……」李唯西微頓,慢慢說道,「當年林落雪喜歡陳西晚,這件事情沈秋薇也知道。」
宋摘星愣了愣,隨即跟著他一起進去。
姆媽跌坐在地上,呼吸有些不穩。眼看夏天都快過去了,空氣還是悶得人難受。
沈秋薇在自我治療的過程中透露出她對陳西晚的懷疑和恨。當年林落雪是陳西晚的病患,而在林落雪被強|暴的那一晚,她親眼看見陳西晚去過心理科。所有人都以為那一晚是自己的父親顧伯棠值班,只有父親一個人在,卻沒有人知道陳西晚也去過。
時越直視他的目光,知道他如今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分量。然而正如他所預料的,他引他到這,另有目的。
孫鳴乾脆推門進去,卻陡然迎上肖雅潔微笑的眉眼。
李唯西囑咐她:「你在諮詢室外面等著我,如果沈秋薇情緒激動,你立刻進來給她打鎮靜劑。」
姆媽的身子一抖,她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李唯西與她四目相匯,他的眸光幽暗深邃,讓她看不透他。暮色四合,遠處的樹影變得暗沉沉的,他們隔著咫尺的距離,這一瞬宋摘星感受到他巨大的悲傷和無法說出口的難過,卻不知道他要怎麼辦。
沈秋薇緩緩閉上眼睛,她很想回到最初認識陳西晚的那一刻。那時他風姿斐然,一身明朗,一笑湛然若神,那樣獨艷無二。都說林落雪的案子毀了顧伯棠一生,可它無形中也毀了她的西晚,他們的家庭在二十年前就已崩塌,再也沒有重塑。
李唯西看向孫鳴,「肖雅潔招供了嗎?」
沈秋薇穿著一件棉麻質地的長裙,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蓮。
沈秋薇似乎有些明白了,蒼白的唇緩緩啟開,「我要怎麼做?」
備註:空椅子技術療法是格式塔流派常用的一種技術,是使來訪者的內|射外顯的方式之一。這種技術常常運用兩張椅子,要求來訪者坐在其中的一張,扮演一個「勝利者」,然後再換坐到另一張椅子上,扮演一個「失敗者」,以此讓來訪者所扮演的兩方持續進行對話。通過這種方法,可使來訪者充分地體驗衝突,而由於來訪者在角色扮演中能從不同的角度接納和整合「勝利者」與「失敗者」,因此衝突可得到解決。
「落雪在心理科的那天晚上,只有你父親一個人值班。我去接她的時候她已經瘋了,是你父親把她送進急診科搶救,落雪醒來后就滿醫院大跑,說自己被毀了。」
就在剛才靜默的幾分鐘,李唯西已經想到下面要做什麼。他否定了宋摘星的想法,「如果陳院長一直隱藏至今,即便我去問也不會問出什麼,更何況沈秋薇的病還沒有好,我需要一個兩全的做法。」
沈秋薇眸光閃爍,她不明白李唯西在做什麼。
孫鳴嘆氣:「你就算不說,唯西也會治好林雨澤,讓他揭穿周鳴山。你說了還能減刑,這又是何必呢。」
李唯西已經不再驚訝了,當宋摘星告訴她如何進入孤兒院,如何查到時越身份時便已經猜到會有現在的情形。
天光大亮時,陳西晚緩緩走出房間,已是滿頭大汗。
沈秋薇眼睛看著她,想說的話一句也沒有說出來。孫鳴出來接她們,將她們帶進審訊室的隔壁房間,透過房間中的單向透視玻璃可以看見審訊室中的李唯西和陳西晚。
楚茵一頭齊耳短髮,眉似柳葉,眼睛玲瓏,小麥色的皮膚襯著她健康活力的樣子。她說話帶著幾分俏皮和爽利,一見到時越便張開雙臂擁抱上去,卻被時越巧妙地躲開。
李唯西走近她,「你還知道什麼?」
兩位警察有些疲憊,知道孫鳴一直跟進肖雅潔的案子,如今只對他搖了搖頭,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她抬頭,充滿慾望,「什麼辦法?」
宋摘星有些奇怪,「她做了壞事嗎?」
孫鳴知道,在這一瞬間,肖雅潔的一身驕傲已蕩然無存。
「有的來訪者會一邊說自己孤獨,一邊又拒絕別人向他示好,明顯的言行不一,諮詢師便會通過面質引發來訪者的自我反思,讓他對自己有進一步的理解和認識,從而達到內在的修復和成長。」李唯西靜默時,方琳勸道,「但是如果諮詢關係尚未建立,諮詢師對來訪者的了解非常有限的情況下,面質手段並不合適來訪者。」
李唯西淡淡補充:「你說得僅僅是其中一點,它還包括來訪者以自我為中心,不能或者無法去體諒、理解或者寬容別人,在心理輔導上都可以採用這種技術。」
宋摘星幾秒后答道:「有。」
李唯西知道她心有觸動,接著說道:「可是你的心結不僅僅是在孩子身上。」
李唯西說完後走到門口開門,將沈秋薇自己留在了房間中。
姆媽終於轉頭,她看著李唯西,缺半的牙齒緊緊咬著乾癟的嘴唇。
「結婚了嗎?」
他轉身看著高璨,十分認真道:「我要帶你媽媽做一次心理測驗進行效度分析。」
李唯西測出了基準線,抬頭看向陳西晚,「下面的問題你只需要答是或者不是。」
她說完呼出一口氣,眉眼再次明亮,唇角上揚,「我會幫你。」
傍晚,夕陽的餘暉灑在池塘水面上,粼粼光波如珍珠一樣璀璨。
「他們為什麼不讓林落雪看病?」
「沒有。」
李唯西眼睛半眯,他向她確認:「林雨澤知道她常去心理科嗎?」
時鐘指向十二點半。
「你一直放不下你的孩子。」李唯西聲音平靜,「有個辦法可以讓你和他好好告別。」
時越將宋摘星帶到教室門口時楚茵才徹底閉嘴,立刻換成一副老師樣子,端正嚴肅。宋摘星透過窗玻璃看見年輕的女老師正帶著孩子們讀詩,正是《送方外上人》一篇:孤雲將野鶴,豈向人間住。莫買沃洲山,時人已知處。
高璨緊抿唇角,她遲遲沒有說出話。任她平時如何乾脆利落,在李唯西面前她都像個被人看透的孩子,即便什麼都不說,他也全都知道。
隔壁房間內沈秋薇捂著嘴巴看著坐立不安的陳西晚淚如雨下,她的身體開始發抖,宋摘星將她拉近自己,給予她倚靠。審訊室內的陳西晚還在繼續回答李唯西的問題,「是」和「不是」的聲音不斷傳來。孫鳴看了看時間,心知測試快結束了,然而沈秋薇的狀況卻更加讓人擔憂。
他近乎懇求的語氣讓方琳一驚,以為他太過勞累了,連忙轉身出門。方琳輕輕扣上房門的一剎那,李唯西跌坐在凳子上。
他想起肖雅https://m•hetubook•com.com潔剛剛對他的笑,是勝利者的笑。
宋摘星看著坐在輪椅上滿頭白髮的顧伯棠,眼淚跟著簌簌流個不停。他那麼瘦,脊背佝僂,眉間儘是溝壑,連胡茬都老了。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二十年揮霍,何況是他最重要的二十年,他和李唯西本都不該受那些苦。
不過方琳轉瞬又皺起眉來,「一般來說在心理師見證的情況下,來訪者把秘密公開,秘密就不會成為壓力了,只有這樣來訪者才會康復。如今這麼做,沈秋薇並沒有把秘密公開,我們無法見證,她真的會好嗎?」
頎長的身姿靠近她,他的目光如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
「他已經找到了催眠指令,不會來求你。」
陳西晚悄然走進房間,他看著滿臉淚痕的沈秋薇,同樣淚光瑩瑩。沈秋薇撲進陳西晚的胸膛,她一遍又一遍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沈秋薇汗津津地出來,李唯西囑咐方琳帶她去治療室睡一會,自己則再次進入諮詢室。
只是孫鳴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都到這個時候了,肖雅潔為什麼還要維護周鳴山。
蒼老而鬆弛的手覆上面頰抹了一把眼淚,姆媽沙啞著嗓音道:「是你救了落雪,是你救了她。可我當時也是不得已啊,求你原諒我。」
宋摘星趕緊問她:「他去做什麼?」
楚茵微頓,道:「正常的孩子會多一些,有缺陷的孩子可能永遠不會被領走。」
時越停在原地,眼睛中隱著鋒芒。李唯西接著說道:「肖雅潔一直沒有招供,是因為她身後還有你。之前我一直以為高媽媽的瘋是肖雅潔施用了心理手段,可當她在獄中笑著說她沒有輸時我便想,肖雅潔和周鳴山的背後還藏著一個人,那就是你。」
「我查到了,當年領養時越的是個女人,叫肖雅潔。」
「當時忙著破解小雪媽媽的死因,根本沒料到他會動手。」宋摘星到現在還無限感慨,「生前王侯螻蟻各不同,死後也都是一樣。」
沈秋薇猛地站起來,嘴唇抖動,「我沒有!和誰都無關!」
李唯西拜託宋摘星將父親推到花園中,如今兩人已經在樹蔭下等待。顧伯棠還是痴獃的樣子,目光無神,面色蒼老,下體一片洇濕,今天已經是他第四次換衣服,在他的世界里已經不認得所有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李唯西走到辦公桌旁,看著金色的光影在他身側的牆壁上流淌浮動,道:「高璨媽媽是你逼瘋的。」
李唯西開車將林落雪的姆媽帶到了京大醫院,泊好車后姆媽卻遲遲不下車。李唯西斜倚在路旁,也不催促,等著她自己下來。
李唯西踉蹌一步,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凝滯。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姆媽,心跳漏跳一拍。除了陳西晚,當天連林雨澤也去過心理科,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再回身時,辦公室中已經沒了李唯西的身影,連桌角的鎮尺都一齊不見了。陽光正盛,時越淺淺笑起,桃花眸清雅至極,沒了半分冷冽。他將咖啡杯端起來顧自喝了一口,濃濃的黑色液體香縈繞齒,每次喝咖啡時他都會想到宋摘星,可如今他再也不能想了。在他告訴宋摘星自己是誰時,便已經離她千萬里之遠,再也沒有辦法回去了。
長身繞過空椅子,他揚手將筆筒內的鋼筆拿起來。它的外殼近似鋼筆,然而實際上卻是一把錄音筆。心理醫生在面對特殊病患或者重大病情時都會錄音以作內部資料歸檔,他將錄音打開,聽了幾分鐘后臉色大變。
站在後面的李唯西眸光變黯,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沒有傷害林落雪,心尖襲來密密麻麻的痛感。
姆媽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他:「林雨澤。」
沈秋薇再次流下眼淚,「我明白了,他回了家,就不是鬼了。」
「你能幫我聯繫院長嗎?」宋摘星聲音低了半分,「不過要替我保密,別告訴時越。」
楚茵知道了小雪的事情,連連點頭:「我一定好好照顧她。」
李唯西不知自己何時回了神,看著桌子上的鎮尺,喉頭滾動出聲:「你在賭,賭如果這血是林雨澤的,我就不會再治好他,周鳴山從此安然無虞。」
時越又與楚茵詳細介紹了小雪的病情,頎長的身子雋雅出塵,眸光淡淡。期間楚茵趁機去抓時越的手,被時越再次躲過。
孫鳴嘆氣,「她知道你得到了催眠指令發了瘋,瘋完后口口聲聲說她還沒輸,還沒輸,也不知道說的什麼。」
李唯西讓他進入別的房間休息,轉而將測試結果交到沈秋薇手上。沈秋薇還在發抖,她不敢接過來那張紙,生怕自己承受不住。
時越聲音愈冷:「我有喜歡的人了。」
姆媽身子微晃,「落雪……死了之後,他不願意再看見我。」
「還不能和人親近啊?」楚茵只比時越小一歲,語氣卻像個十八歲的小姑娘。
肖雅潔唇角抖動,「如果想要看好林雨澤,他得來求我!」
宋摘星緩緩站起身,她看著李唯西震驚的樣子知道這件事情對他來說太過沉重,她走到他面前輕輕說道:「當年的事太久遠了,你不要太著急。」
他的突然質問讓姆媽再次緘口,她別過頭不去看他,似乎唯有這樣她才會好受一些。
李唯西搖頭,「當時他的微表情也透露出他沒有說謊,我只是希望這就是最終結果,希望父親的事情真的和他無關。」
宋摘星總算放心,眸光熠熠地看著他們,「每年會有多少人來領養這些孩子?」
時越沒理她,反倒是宋摘星還在想著剛才的事情,她之前從不知道時越竟然是在孤兒院長大的。身後的楚茵緊跟上來,與時越保持著十幾厘米的距離,還在不斷地確認:「你是不是好了?能不能讓我碰一下?就一下?你是不是也可以喜歡別人了?我能不能喜歡你?」
「啊!」方琳恍然大悟,沒想到李唯西步步經營,是為了讓沈秋薇接受這種治療方法,「空椅子所代表的人曾經傷害、誤解或者責怪過來訪者,來訪者由於各方面的原因不能直接將負面情緒發泄出來,鬱結於心,此時就可以通過對空椅子的指責甚至漫罵來獲得內心的平衡。」
「是。」李唯西黯然道,「當晚他也去過心理科。」
「你從不關心你的妻子。」
「你說謊,」李唯西看著她的眼睛,「他絕不僅僅是因為林落雪死了才給你錢封你的口。」
方琳嘆氣:「感覺她一直在刻意隱瞞一些事。」
李唯西繼續問道:「沈秋薇是你妻子嗎?」
楚茵補充道:「我們格外留意孩子們的心理健康,工作人員會定期給孩子們做心理疏導。」
李唯西暗暗開口:林雨澤。
她撩了撩自己短短的頭髮,作出驕傲的姿態,宋摘星恍然一笑,「你們是同學嗎?」
為了肖雅潔的事情,孫鳴特別從單位趕過來,希望審問環節有所突破。肖雅潔參与非法遊戲設計與實施,罪行已經板上釘釘,只是李唯西囑咐他務必盯著肖雅潔,讓她說出周鳴山的罪行。然而一連多天肖雅潔就是不鬆口,根本沒有招出周鳴山。
楚茵像假小子一樣嗤之以鼻,「我根本夠不到他,只是有點嫉妒你。我以為他這輩子不會有喜歡的人了。」
時越轉回身,將咖啡杯放在桌角,隔著一方桌子看著他,「一切都要結束了。」
楚茵撓了撓頭,「不知道,這事兒www.hetubook.com•com只有院長知道。」
李唯西原想同她說一樣的話,如今便什麼都不需要說了。他緊緊握著手機,低語道:「摘星,我需要你。」
備註:效度指所測量的與所要測量的心理特點之間符合的程度,簡單說是測量的準確性。
備註:「面質」是心理諮詢使用的干預手段之一,諮詢師察覺到來訪者言行里的不一致,並指出這個表現,以促進來訪者反思性自我的發展。
姆媽淚眼迷濛地看著顧伯棠,他早已沒了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如今老得像具枯骨。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些年顛沛流離東躲西藏,不是為了躲林雨澤,而是為了躲他。她無法面對他,他的下半生都因為自己當初貪念錢和安穩而被毀了。
陳西晚不可思議地看著李唯西,他的瞳孔擴大,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體下汗腺分泌增加,所有的數據都通過感測器顯示在主機上。
宋摘星心尖一痛,「小雪現在成了孤兒,我擔心她病情會不會複發。」
李唯西下意識回頭,卻發現身後空空如也,然而就在同一時間時越忽然在他耳邊打了一記響指,又脆又亮,整個房間都寂靜下來。
「我等你很久了。」時越呷了一口咖啡,聲音意味深長。
沈秋薇沒說話,眼淚卻越流越多。
「是我對不起你,當年不該揪著你不放,是我做了虧心事。」
她見李唯西遲遲沒說話,上前問道:「錄音了嗎?沈秋薇都說了什麼?」
她說到此處,李唯西一忙上前,「當時到底出了什麼事?」
姆媽點頭,「當時連家裡的僕人都看出來落雪經常來京大醫院,來得越來越勤。」
他嗓子發緊,沉沉道:「摘星,每個人都有弱點嗎?」
宋摘星不知他有何打算,「你要去找陳院長當面問清楚嗎?」
李唯西深知這一次的諮詢狀態更偏向治療階段,索性坐在了辦公桌前,隔著桌子看著沈秋薇。
時越穿著白T恤,纖長的胳膊白白的皮膚像新蕊初綻的山茶。脫去了白大褂,他反而更加清秀雅緻,帶著淡淡的讀書氣,少了疏離和倨傲感。
李唯西揚眸,目光清冽瀲灧,「那麼多年她都忍著,如果今天能在諮詢室里說出來,明天也會在治療室里說出來。」
即便和姆媽說再多關於父親的事情,姆媽也會覺得他離自己很遠,與自己無關。但是當她親眼見到父親如今的樣子,或許便會明白自己的隱瞞已經對別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李唯西在賭,賭她對父親有愧疚感,賭她在情緒激動的情況下會與自己說出真相。
「你放不下孩子,必定和這個秘密有關。這個秘密讓你流產,讓你失去了你第一個孩子,所以你才念念不忘,十幾年都活在噩夢裡。」
李唯西呼吸微滯,「即便肖雅潔領養了你,你也完全可以拒絕為她做事。憑你的本事,肖雅潔根本約束不了你。」
夕陽退沒時,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最終緩緩下了車,一步步向醫院花園走去。
時越轉身為他倒咖啡,「如今它歸你了,你可以任意處置。」
「你故意引摘星去孤兒院,讓她查你,也是另有目的吧。」
李唯西問:「你叫什麼名字?」
沈秋薇怔愣在地,李唯西接著道:「我會離開,你將想對他說的話全部說出來,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等等,」肖雅潔攔住他,「我要見李唯西。」
陳西晚:「是。」
舉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顫,時越沒想到李唯西聰明如斯,竟然連這一步都猜到了。他垂眸,白皙的面容隱著暗影。楚茵當天就告訴了自己宋摘星的打算,他反而讓楚茵保密,儘管告訴宋摘星真相,因為他當天有意去圖書館,就是為了騰出時間讓宋摘星求楚茵幫忙。
宋摘星想起她剛剛說的事情,覺得時越內隱而克制,即便如今她也沒有完全了解他。
他將咖啡杯緩緩放下,手指卻依舊勾著杯子握柄沒有鬆開。他的指節泛白,指如寒玉一樣乾淨瘦長,他凝視著李唯西剛剛待過的地方,想起自己打響指的一瞬間李唯西呆愣在地。他知道李唯西最在意的就是宋摘星,所以喊了摘星的名字,他在那一瞬間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李唯西眸光乍亮,他心緒有些不穩,卻在一瞬間明白這方鎮尺一定是當年犯案的證據。
說話間時越已經扯住宋摘星的衣服一角錯過楚茵向里走去,楚茵大叫一聲,呼吸都停了。
陳西晚微微低頭,答道:「不是。」
治療室中,李唯西銜著一口麵包換上白大褂,脊背微斜,胳膊伸展,行雲流水,穿好后腰身挺直,長指扣上扣子。他的額頭微微浸汗,方琳給他端來一杯水,企圖讓他先休息休息。
李唯西透過主機電腦觀察著他的呼吸和脈搏,現在看一切都很穩定。測謊技術本身就是一種心理測試技術,李唯西雖然可以通過面質和引導來治療沈秋薇,但是關係到父親的清白,他不得不採取現在的手段。
宋摘星十分震驚,頭頂猶如炸了響雷。這些陳年舊事不見天日,被揭開時卻讓人魂飛膽顫,連一向溫和慈祥的陳院長都牽連其中,不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肖雅潔還有很多資產在他那裡,更何況心理遊戲都是肖雅潔參与設計的,這也是她的夢想和心血。」時越陷入年少的回憶中,肖雅潔對他的培養和愛護如涓涓細流,支撐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倘若沒有肖雅潔,或許他早在孤兒院死過很多次,不會有任何人記得。
「這跟你父親的案子有關。」
李唯西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疏離,他再次盯著高媽媽,試圖與她溝通,只是任他說什麼話高媽媽都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李唯西心中一沉,他知道雲月華的分析沒有錯,明明選用了正確的治療方案並且已經得到效果,如今卻在康復時高媽媽竟一夕間再次陷入另外一個極端,讓人捉摸不透。
翌日,宋摘星帶著沈秋薇走到警局時天還沒有大亮。夏天即將過去,即便喧囂的馬路在這樣的清晨也散發著清涼的氣息。國槐落了一地花瓣,淡綠色的細碎的花瓣為夏天染著最後的顏色。洒水車緩慢駛過,金芒色的陽光透過雲層篩下一條縫隙照在乾淨的馬路上,城市在破曉時重新恢復生機,一切都變得蓬勃而有活力。
李唯西問道:「林落雪在家裡最怕誰?」
「結婚了。」
主機上顯示出陳西晚的脈搏和血壓都在急劇變化,他答道:「是。」
他沒有說謊,在這樣的地方,在李唯西的逼問下,他回答的都是真實的話。
雲主任回心理科之前已經將高璨媽媽的事情和李唯西說過了,希望他有時間去一趟。只是這兩天他忙於破解蘇靜芳和陳西晚的案子,才將高媽媽的事情耽延。高璨已經很久沒見過李唯西了,她看著他想到之前對他的攻擊和誤解,如今有些窘迫。
「沒有!」
沈秋薇有一瞬恍惚,她這十幾年做噩夢都是因為孩子沒有出生,連她自己都知道的事情,怎麼會有別的心結呢。
「如果你對她好也無法感動她的話,或許在你之外,有讓她更害怕的人。」
李唯西篤定陳西晚會來,是因為院里都知道陳西晚愛妻心切。無論他是有意如此宣揚,還是真心對待沈秋薇,兩種情況下陳西晚都不會拒絕配合。李唯西只需要在問他感情生活時提及當年的事,已經在這裏的陳西hetubook.com.com晚也會在慣性的驅使下如實回答,欺瞞不了李唯西。
方琳知道他昨晚又在林家做治療,有些心疼,「太拚命了。」
然而就在他得知時越是肖雅潔背後的操盤手時,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也是他迫不及待來這裏的原因。
房間里的白熾燈發出明亮的光,兩人依偎在一起,交疊的身影映在巨大的玻璃窗上。沈秋薇的眼淚終於停了,她現在對陳西晚滿心的愧疚和羞慚,她的懷疑讓她與陳西晚之間橫亘一條鴻溝,二十年來的若即若離不僅僅是對自己的摧殘,更是對陳西晚的傷害。
宋摘星皺眉,「這件事與他有關嗎?」
李唯西繞過辦公桌,搬起兩把空椅子放到地毯中間。他指著兩把空椅子道:「你坐在這把椅子上扮演你自己,和另外一把椅子說話,將另外一把椅子當成陳西晚。你和它說完話之後,你再坐到另外一把椅子上,扮演陳西晚,與剛才的你對話。」
「我想問,時越一直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嗎?」宋摘星看著楚茵,「他父母怎麼去世的你知道嗎?」
「我比時越早來一年,他當時來的時候很不開心,還自殺過。不過幾年後他就被人領養了,反倒是我一直留在這裏。至於他父母的事情,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從來不說。」
時越聽宋摘星講完蘇靜芳的故事喟嘆道:「我與鄰居打電話的時候讓他先不要報警,當時還在想他怎麼如此配合,沒想到他也有別的心思,故意在等蔣超。」
肖雅潔的手指還保持著夾煙的姿勢,她沒向孫鳴提任何要求,淡淡道:「一切都是我做的,和周鳴山無關。」
方琳吃驚:「時機會不會不成熟?」
高璨站在床尾,手裡端著杯子吞吐道:「是。還,還是不說話。」
「醫生。」
出乎李唯西意料的是,在姆媽甫一邁入京大醫院時,她就已經支撐不住了。往事一幕幕襲來,她的眼睛里充滿渾濁的淚水,她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她在世上活不了幾年,僅僅感懷二十年前的事情就已經讓她崩潰。她走得越來越慢,臉上的淚水越多越多,當她最終走到池塘邊看見顧伯棠的樣子時,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嘶啞。
李唯西淺笑,笑意未達眼底便消失了,「可是我發現一個人沒有弱點,她隱瞞著當年的事情,無論我哀求她還是逼迫她,她都不說。」
楚茵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驚在原地動彈不得,半晌寂寂而笑,「難怪時越會喜歡你,你真的與眾不同,連句敷衍的話都不會說。」
「57歲。」
「或許吧。」
「催眠指令已經找到了,我要早點治好他。」
李唯西淺淺道:「他沒有說謊。」
楚茵看向站在時越旁邊的宋摘星,見她雙瞳剪水,鼻樑高挺,肌膚白皙,黑亮垂直的頭髮垂到脖頸,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禁不住嘖嘖道:「帶來一位美人兒呀。」
他說得這樣清楚明白,時越揚眸,緩緩道:「肖雅潔知道我已經落在周鳴山手裡,所以她不會招出周鳴山。高媽媽的事,確實是我做的。」
樹蔭下的顧伯棠忽然驚叫起來,宋摘星連忙上前為他擦拭口水。她半蹲在地上,與姆媽離得更近,淚如雨下和她說道:「如果你不說,顧伯伯就一輩子活在罵名里,他救過那麼多人,難道就應該是這種下場嗎?」
聲音甫一落地,李唯西忽然抬頭。他想到了她的弱點,只是還沒開口,便聽對面的宋摘星說道:「那麼只有一個辦法讓她開口,她做了壞事,一定心有恐懼,那件事本身就是她的弱點。」
她緩緩張口,口腔里的唾液黏在上嘴唇,聲淚俱下:「顧老,我來看你了。」
然而李唯西卻十分篤定地和她說:「相信我,找一雙鞋子當作你的孩子,再把秘密和這把空椅子說出來,你就康復了。」
方琳沒想到是他,哆嗦著身子,「怎……怎麼是你。我還以為……沈秋薇出來了。」
宋摘星扶著虛弱的沈秋薇輕聲道:「進去吧。」
時越的目光錯過他的身子向門口望去,聲音充滿溫度和力量,「摘星。」
「你有秘密,秘密積壓在你心中,你不能說,無法啟齒。」
昨晚李唯西將計劃告知孫鳴和宋摘星后,宋摘星起初有些不明白,李唯西本身就可以通過微表情探查人是否說謊,但他堅持讓孫鳴幫助,不知到底有什麼打算。直到他讓自己通知沈秋薇,她才明白他的苦心。沈秋薇對陳西晚的懷疑長達十幾年,卻又無法問出口,那麼當年的事情是否是陳西晚所為,今天都會給到沈秋薇答案。她需要一個確定的結果,而不是永遠懷疑下去,惶恐度日。
半晌,他與她道:「我要先見陳西晚。」
方琳還想阻攔他,李唯西卻轉身出門,顧自留下一句話:「她隱瞞了十幾年,輕易手段是不會讓她說實話的。」
李唯西冷汗涔涔,他現在還有一件事急需確認。林落雪的姆媽到現在都不曾吐露當年的事情,林落雪身上到底還埋藏著什麼樣的秘密。他顫抖著手撥通了電話,宋摘星的聲音隨即傳來。
李唯西解開了所有的疑惑,心中哀涼。他嚼穿齦血,一字一句道:「我一定會抓住周鳴山。」
難怪陳西晚要請辭院長職位,難怪沈秋薇無法向陳西晚傾吐心結,難怪每每陳西晚與她溝通工作,她都會做噩夢。在她心裏,陳西晚的工作就是她的噩夢。
陳西晚胸下和肚腹上纏著拉伸感測器以測試呼吸速率,右臂肱骨位置綁著血壓測量儀,左手五個手指戴著皮膚電感測器用來測量皮電活性。他面色平靜,點了點頭。
李唯西站在原地,他看著鎮尺上面的血,整個人竟微微有些顫抖。真相與他咫尺之遙,然而這一瞬他卻害怕得不敢接過來。
宋摘星怔在原地,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楚茵。她半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眼睛中的光芒在一瞬間熄滅。她想起她第一次見到時越的樣子,高傲孤冷,淡漠疏離卻又韜光養晦,一身鋒芒。她不知道時越到底有怎樣的故事,如今身在孤兒院,她終於得到了了解他的一把鑰匙,她不能放棄。
李唯西輕嘶一聲,低眉看著弓著腰的方琳。
時越淡淡笑起,眼底卻仍是冷色,「可惜從一開始就錯了。」
宋摘星懵怔地看著時越,希望他能告訴自己面前的這個伶牙俐齒的女人是誰。
雲密監獄。
他剛剛刪掉了裏面的內容,然而沈秋薇說的話卻一遍遍在他腦海中重複。他的薄唇緊抿,呼吸愈來愈淺,眉心蹙起,將臉色襯得愈發蒼白。
時鐘指向九點半,他一手托著咖啡杯在窗前回頭,面色如初時那般冷冷的,沒有半分溫度。
陳西晚拂去她的眼淚,沙啞出聲:「我沒有好好照顧你,是我不好。」
李唯西垂眸,淡淡道:「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我相信陳院長。」宋摘星對李唯西說道,「一個人可以偽裝一時,卻不能偽裝一輩子。陳西晚對沈秋薇的愛我能感受到,他的難過和痛苦我也能感受到,發自內心的痛和愛都欺騙不了人。」
李唯西與時越見面的時候窗外有一絲詭異的寧靜,似乎這一天等待了許久才終於到來。他打開時越辦公室的門,看見他正站在窗前看著院子。窗明几淨,他穿著白大褂一身素雅,陽光打在他的頭髮上發出明潤的淡淡的光澤。
沈秋薇目光迷離,「他都沒有到這個世界上和圖書看一看走一走,我想送給他一雙鞋。」
宋摘星轉了轉眼珠,向她探了探身子,「你還有機會。」
李唯西解釋道:「效標是衡量測驗有效性的參照標準,在精神病診斷中有重要的作用,我不會害你母親。」
「最後一步?」方琳不明白,「是什麼?」
宋摘星從顧伯棠的身後繞出來與李唯西站在一起,姆媽還在碎碎念著,捂著心髒的地方不停地落淚。
等時越走了,楚茵又好好看了看宋摘星,撇嘴道:「時越喜歡你什麼啊?」
李唯西說得對,陳院長是心理醫生出身,就怕當面對質也不會得到什麼答案。只是她有些疑惑,不知道他說的既能讓他得到答案又讓沈秋薇心病痊癒的辦法是什麼。如今林雨澤的病還未好,也只能先從陳西晚那裡入手了。
方琳趕緊拿了針管和藥液跟上去,出來時李唯西已經進入了諮詢室。
沈秋薇點了點頭。
李唯西一口氣跑到西山精神病院,他並沒有去找時越,而是先去了高璨媽媽的房間。他急於確認一件事情,一件讓他困惑許久的事情。
「時越!你不是有潔癖嗎?從小不讓人碰!」
「儀式感。」李唯西盯著她的眼睛,溫柔道,「像人死了就要給他辦喪事立碑一樣,參与儀式的過程就是和他告別的過程。」
京大醫院心理科。
「那就把小鞋子擺在家中的某個位置,賦予它意義,完成這件事情,你就相當於給了他一個家。」
孫鳴退到門前,知道再說無益,轉身欲走。
顧伯棠仿似沒有聽到,只獃獃地看著她。雖然他的眼睛中映著她的身影,然而他卻沒有任何情緒,他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只發出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聲音。
宋摘星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即便是測謊儀也仍然有失誤的可能性,雖然它足以應對沈秋薇,但是對於李唯西父親的案子來說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放過。只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陳西晚還有強大的克制力和欺騙的能力,那麼他就太可怕了。
沈秋薇忽然搖頭,「他都沒出生,我不會為他立碑。」
姆媽的嘴唇急劇抖動,她再次悲號道:「那天落雪去心理科一直沒有回來,傍晚時心理科打來電話讓我去接落雪,是林雨澤去的。」
「立不立碑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在你的心裏與他告別。」李唯西看著她的表情有些變化,繼續說道,「告別並不等於不要他,你要學會與他一起存在。」
「我……我沒有。」
塵土在腳下飛揚,姆媽哭得筋疲力盡,她喑啞道:「落雪的病是在林家得的,她的精神分裂症在十幾歲的時候很嚴重,可他們不讓她看病,一直把她關在家裡。後來落雪央求我帶著她來京大醫院,第一次來,我們是偷偷來的。後來林雨澤的父母知道了她去看病,並且看她有恢復的跡象,就沒再阻攔。」
時越垂眸,「小雪媽媽沒做透析,將積蓄都留給了小雪。」
室內的李唯西同樣站起身,「你想不再做噩夢,不再受鬼的干擾嗎?」
這次換孫鳴笑起來,淺淺的,自信而明朗。
李唯西將麵包放下,又讓方琳拿過來沈秋薇的治療方案,掀了幾頁道:「沈秋薇還是不說原因是嗎?」
「你為什麼還要幫他?」
趴在地上的姆媽眼淚懸在眼角,她終於明白當年落雪為什麼頻繁地往心理科跑,原來她早已與陳西晚有了感情!
宋摘星察覺到一絲異樣,「他被誰領養了?」
沈秋薇已經在隔壁諮詢室等了一會兒,李唯西顧不上喝水,低頭時一顆汗珠順著鬢角划入脖頸,在白皙的肌膚上分明可見。
孫鳴愣住,肖雅潔說得對,即便現在對周鳴山有莫大的懷疑,只要沒有證據,就沒有人能對他怎麼樣。他依舊風光無兩,即便公司股市大跌,也不妨礙他繼續賺錢和交易。他出入政商兩界,在社會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接管了林雨澤的公司更是洋洋得意,沒有任何人能懷疑到他頭上。
還不到七點鐘,楚茵急匆匆給宋摘星打來電話。宋摘星看了看李唯西,在他面前按了接聽。
她有些不相信,「陳院長平時彬彬有禮慈眉善目,難道都是裝的嗎?」
「肖雅潔做了那麼多壞事,你又何必把自己搭進去。」李唯西如今含著滿腔的憤怒和不解,「摘星會非常傷心和失望。」
方琳隱著愁容:「我們沒辦法知道她到底因為什麼才會這樣,她的心結解不開,普通的治療基本不會起作用。」
李唯西眼眶湧出熱淚,顫抖著道:「我父親當年是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的博士,他遠渡重洋學習心理學,就是為了給漢州的人看病。他拒絕美國大學職位邀請,千里迢迢回來,就是為了讓更多人得到治愈的機會。他嘔心瀝血看好了那麼多人,不求榮耀,不求報答,而你,你們!你們毀了他,你們毀了他的事業,毀了他的夢想,毀了他的家庭,毀了他下半輩子,你以為一句請求原諒就可以雲淡風輕地抹去對我父親的傷害嗎?!」
「誰?!」
「不是。」
「年齡。」
李唯西上前,「你現在還在幫助周鳴山?」
李唯西緊緊握著拳頭心痛如絞,戚戚道:「我十歲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全都是因為你們。」
方琳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是說沈秋薇的全部秘密都在陳西晚陳院長身上,對他的感情很複雜,所以用空椅子技術治療最為妥帖。」
李唯西並沒有強迫林落雪的姆媽,他到了她的家中說明來由,希望她見見自己的父親,姆媽在靜默半晌后便答應了他。
「當年你有個患者叫林落雪是嗎?」
李唯西將針管從白大褂上拔|出|來,揉了揉左臂。他淺道:「儀式感也好,面質也好,都是為了讓她走到最後一步。」
孫鳴輕踮著腳靠近她,疑惑道:「周鳴山不惜利用你,又設圈套讓唯西親手將你送進監獄,你該恨他才對。」
高璨腦中一片空白,「我媽媽只能在這裏。」
李唯西靜默,他並沒有對陳西晚的結果產生懷疑,他只是在想如果不是陳西晚,那麼極有可能是林雨澤。只是如今什麼證據都沒有,得到的線索像羅生門一樣撲朔迷離,難以甄別真相。
時越沒有回答他,轉而道:「林雨澤鬥不過他,肖雅潔鬥不過他,你也鬥不過他。」
安靜的心理諮詢室中,李唯西靜靜地看著沈秋薇。她身後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大海的油畫,海面平靜,沙鷗點點,深藍色廣袤無際,一切都帶著安定而沉靜的美。
李唯西眼睛半眯,他察覺到肖雅潔背後還有隱瞞的事情,否則她不會到現在還緘口不言,被周鳴山玩弄于股掌。
「我不知道這上面的血是誰的,我從未當面接觸過林雨澤和陳西晚,所以一直沒有查證。」時越唇角微揚,泛著苦澀的意味,「至於我為什麼現在才拿出來,或許是因為當年年紀還小人微言輕,也或許是因為肖雅潔帶著我時,我已經察覺到她沒有查找真相的心思,又或許你來到漢州時,我早已捲入肖雅潔的陰謀中,無法在第一時間給你真相。不過現在給你,也算適逢其時。」
「如果沒有,為什麼不願意聊一聊陳西晚?」
時越與她疾走了兩步,兩人已經來到孤兒院門口。他淡淡抬頭,看著孤兒院的牌子道:「這裏的人都很好,相信小雪很快就會適應的。」
他單手撐住桌角,額頭上不斷冒著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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