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舊歲憶來

顧伯棠意識到不好,趕緊去追。空寂的走廊里傳來哈哈大笑的聲音,在昏暗的夜裡顯得慘淡而陰森。林落雪腦海中另外一個聲音越來越重,她瘋了,赤腳跑到西樓外仰天大笑。
沈院長揉著眉心,「這是你的決定嗎伯棠?」
「老師,還有一件事。最近孤兒院來向我們求助,有幾個剛進孤兒院的孩子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希望我們可以跟進。」
林落雪被姆媽扶著,刺傷陳西晚的那支筆就丟在她的腳下。
吳聰點頭。他偷瞄了顧伯棠一眼,支支吾吾道:「不知道陳主任是否有空。」
林落雪先把雞湯放在他桌角,有些撒嬌地說道:「院子里的桃花開得那麼好,一起去看看桃花吧。」
沈院長有些怒意,「西晚,你到現在還沒看清嗎?那些病患,家屬,醫生乃至整個社會,是要追查兇手嗎?事情發生在心理科,心理科就有責任!」
陳西晚緊攥拳頭,「可惜進出我辦公室的人太多了,無法提取他任何痕迹。」
陳西晚還在整理,「說什麼?」
「不,」林雨澤睜眼看他,目光灼灼,「我七,你三。」
「我就說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妹妹,只見過你父母常來報社給你送吃的。」
顧伯棠隨著他的聲音往左前方看,恰好看到陳西晚的背影消失在桃林中。他有些不確定是不是陳西晚,大雨滂沱,視線模糊,雨水兜頭澆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陳西晚喉頭有些發酸,他的眸光閃爍,呆愣了好一會,竟不知顧伯棠什麼時候走的。他手底下按著一團小字,沒敢讓顧伯棠看到。那是落雪前兩天刻在自己桌角的,極好看的蠅頭小楷: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我下午觀察了一下林落雪,發現她的病症並沒有好轉。之所以精神大好,是不是因為她已經有了移情傾向,對你產生了強烈的情感?」
肖雅潔由管家引入正廳,林雨澤燃了幾片龍涎香,正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顧伯棠轉頭衝進陳西晚的辦公室,咄咄相逼:「西晚,當天晚上你有沒有來過心理科?」
林雨澤示意肖雅潔先坐,接著拿起電話:「已經安排好了,出貨就行。」
顧伯棠卻否決了她的建議。
倒是對面的吳聰開口道:「雅潔剛工作沒多久,後期賠償的問題根本無力承擔。我建議由咱們心理科承擔一部分,一起渡過難關。」
「陳主任?」
「沒有人不焦慮。」
顧伯棠安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眉頭緊鎖。他見過那位家庭婦女,做出的判斷與肖雅潔幾乎一致,只要上班,家庭婦女的失眠和焦慮基本都會得到解決。
她還未出聲,別墅中的電話忽然響起。
顧伯棠緩緩起身,平靜地看著他。
「快把孩子接過來!」
沈院長適時出聲:「今天院里又阻攔了一波記者,事情鬧得太大,上頭問責,要讓我們給個交代。」
林落雪雙眸盈滿淚水,哭泣道:「我現在已經好了西晚,我可以好好地和你在一起。」
「賤人!」他滿目怒火,一步步逼近她,「父母把你養著,就是給我當玩物!你就應該天天待在家裡等我回來!你屬於我,永遠屬於我!」
他將她與自己拉開,站在她面前淺淺說道:「你先回去吧。我答應你,一定會把你的病治好。」
一時輿論大嘩,對心理科的攻擊上升到街頭抗議的地步。媒體不斷湧進京大醫院,要求採訪顧伯棠,要求京大醫院給一個說法。
林落雪哭了很久,一句話都沒有說。陳西晚知道她今天是不會說了,他努力了那麼久,想徹底找到林落雪罹患精神分裂症的原因,卻遲遲沒有找到。
「怎麼……會。」陳西晚笑了笑,「你是不是聽到什麼流言?林落雪是我的病人,我一直在為她看病。」
陳西晚低著頭,笑聲卻爽快地傳來,「是啊。你與我同歲,你家小辰都快十歲了,秋薇才剛剛懷孕,時間過得真快啊。」
她和陳西晚見面的第一天,就如此不同尋常。
「我可以讓你永遠不再頭痛。」
「和我一起干吧,商機大好。」周鳴山向他傾了傾身子,「你人脈資源那麼好,咱們聯手能幹幾票大的。」
林落雪拚命搖頭,「我就像你豢養的金絲雀,我再也不要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他剛已經再次打電話給姆媽,姆媽說她一會就到。陳西晚知道自己不能再給林落雪任何幻想,他只能是她的醫生,以前是,以後也是。
燈火如豆,陳西晚的表情五味雜陳。
一年後,初春,林雨澤別墅。
吳聰扯著嗓子回應:「今天雨太大了,我在這值班,老師先回家吧。」
「怎麼做?」
林雨澤忽地頓住,勉強笑道:「我妹妹可比女患者有福氣,我爸媽非常疼愛她,讓她出國讀書去了。」
吳聰走近一步,壓低聲音向他說道:「我最近聽幾個患者說林落雪喜歡陳主任。有見他們兩人在池塘邊散步的,也有見他們在桃花林中牽手的,我看林落雪長那麼好看,不知道陳西晚主任是不是真的動搖了?」
他緩步上樓,剛剛淋過雨有些咳嗽。
雲月華看著兩人滔滔不絕地溝通,面色回暖。她很高興看到肖雅潔認真做研究的樣子,抬頭說道:「這個患者我來跟進吧,應該沒什麼問題。」
「你很聰明。」林雨澤冷笑,「我一年內拒絕了那麼多心理醫生,你有自信留下來?」
冬日太陽的光輝溫暖和煦,陳西晚穿著寶藍色大衣挺身佇立,陽光中勾勒出清雅細緻的輪廓,大衣袖口的每一根牙色絲線都清晰可見。他笑起來溫潤恬靜,襯得時光一同靜好。
周鳴山抬頭,瞅了瞅四周無人,偷偷和林雨澤道:「過不多久我就要辭職了。」
顧伯棠平靜道:「不礙事。」
「我們不能在一起。」陳西晚義正言辭地拒絕,「何況你也沒有徹底好轉,現在你依靠藥物和治療看起來癥狀確實減輕了,但是你根本沒好。」
「我聽說您正在四處看醫生治療頭疼,我想您一直看不好的原因,應該是心理出現問題。」
顧伯棠與她點頭示意,剛要錯過身子,林落雪忽然喊住他。
顧伯棠點頭,「身體很健康,一緊張就肚子疼,連門都出不了。耽誤了很多事,所以想來做治療。」
吳聰從桌子底下拿出來一束玫瑰花,疾步走到她面前。他有些忐忑,臉色潮|紅,低了低頭,「我今天這身衣服怎麼樣?」
吳聰拿來了孤兒院孩子們的資料,進入顧伯棠辦公室的時候有些慌:「總共有十幾個孩子都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我們得趕緊做心理干預。」
顧伯棠接過資料,眉頭不展。
「這個患者吳聰來跟,月華你跟另外一個案子。」
顧伯棠啪的將資料放下,目光灼灼道:「你從誰那裡聽的流言?」
陳西晚手指有些顫抖,他企圖提高說話的聲音來抵抗顧伯棠的質問。
沈院長敲桌子,「人言可畏!這件事情醫院一日沒有交代,外面的人就一日不會放過心理科,不會放過京大醫院。」
是晚。
門診部三樓的心理科內,25歲的肖雅潔跑到辦公室氣喘吁吁地喊道:「老師老師,科里來了個大美人兒。」
過了新年的京大醫院在後院遍植桃樹,初春時節花|蕾層疊綻開,萬物新綠,風清日暖。心理科的抑鬱症病人一下子增多,讓科里的同事忙得焦頭爛額。然而此時讓顧伯棠更加擔心的卻是最近的流言,流言說得有模有樣,不得不讓人警惕疑心。
「說什麼?」
顧伯棠放下文獻轉頭看她,眸光清澈。日光傾斜在他一半的衣服上,明暗交疊,「上午剛剛來了一個恐怖性障礙患者,你跟進一下。」
近日來心理科難得安靜,顧伯棠正當盛年,成日忙碌卻讓他額間多了條明m.hetubook.com.com顯的皺紋。自進入京大心理科,顧伯棠夙夜匪懈,從未睡過一個整覺,在他手下治愈的患者不知多少。他耳邊從沒有少過吵嚷聲,可今天晚上,顧伯棠才發覺春夜竟寂靜得有些可怕。
陳西晚嘆氣。他轉身走向門外,外面雲層翻滾,狂風驟起,一股寒意直侵心頭。
剛才陳西晚讓她做心理評估,她填好所有的表格,跟著他一起進入治療室。
他仰頭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迅速整理好衣服,這才轉身下樓。
「顧老師,我送你束花!特別好看!」
風雨交加,窗外狂風大作,雨水從屋檐片瓦衝到地上,嘩啦啦的聲音久久不絕。
吳聰點頭。幾個人陸續起身,各自準備自己的案子去做治療。等雲月華和顧伯棠出去之後,吳聰看著馬上要出門的肖雅潔忽然輕聲喊住她。
「你接著說。」
陳西晚蹭的站起身,「我絕對沒有。」
雲月華皺眉,「你想說什麼?」
「那是自然。」陳西晚放下筆,燈光下神采奕奕,「伯棠啊,咱們兩個一起從美國加州大學畢業也快十年了吧。可惜你當時已經結婚了,不然我看沈院長沒準先看中你了。」
顧伯棠緩緩點頭,「你說得對,外在不受控制,就只能控制自己的身體。重要節點人們往往不夠自信,所以才拿自己的身體下手。」
顧伯棠:「身高165厘米,體重170斤。」
走廊外圍得水泄不通,病患們竊竊私語,甚至對顧伯棠指指點點。陳西晚抱著再次昏過去的林落雪與顧伯棠大吵一架,聲音穿透心理科的牆壁,廊院外都還能聽到。沈秋薇捂著肚子停在二樓拐角處一動不動,她從沒有見過一向溫文爾雅的陳西晚竟有這樣怒極叫囂的樣子。半晌,她緩緩轉身下樓,瘦弱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握。
「身高和體重呢?」
林落雪醒來大鬧心理科一邊瘋跑一邊大喊 「有人強|奸我」的同一天上午,警員們進入陳西晚辦公室房間。無奈從林落雪出事到現在,房間內已經進入過很多人,地毯還沾了很多雨夜中的泥土,勘查工作增加了很多困難。
肖雅潔一臉無辜,「推測嘛。一個家庭主婦每天想的都是丈夫對自己不好,又困在家裡不出去,肯定會鬱悶。但是這種病都是暫時的,只要出去上班,忙起來就不會對自己的丈夫那麼在意了。」
林雨澤沒出聲,肖雅潔繼續道:「你遭受到背叛。你無法接受這種行為,身體做出防禦。你不能看到背叛者留下的任何物品,會感到骯髒和不潔,你經常噁心反胃,一想到背叛自己的行為,你的焦慮情緒加重,引起呼吸不暢,身體其他部位同時做出相應反應,比如頭疼。」
林落雪一動不動,臉色煞白。
她昏厥在地,衣服凌亂地散在身體旁邊。一顆眼淚順著長睫滑到唇角,晶瑩純澈。
吳聰半咳了一聲,想打破尷尬的氣氛。
吳聰羞澀地點頭。他一大早跑了很遠的路才買來,鞋子都濕透了,就是想送一束玫瑰給她。
顧伯棠坐在桌子正中的位置,肖雅潔緊緊挨著他,此刻正哭得梨花帶雨。
陰雲厚重,整個醫院沒有一絲風。
最後他囑咐了一句:「鳴山,沒有霹靂手段難顯菩薩心腸,幾千萬的生意出了這種錯,不聽話的人你知道怎麼處理。」
「我見你最近很忙,都做什麼去了?」
周鳴山意識到聊的有些多,拿起筆也開始寫起來。
周鳴山笑意盈眸,「我怎麼好占甘草兄的便宜。」
他緩緩進入陳西晚的辦公室,看見陳西晚還伏在案頭,喊了一聲:「西晚。」
肖雅潔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件時髦的咖啡色襯衫,打了格紋領帶,整個人看起來穩重儒雅。
心理科內,林落雪坐在陳西晚辦公室的沙發上,默默垂著頭哭泣。
肖雅潔緩緩站起身,餘光看著林雨澤身側小桌上擺的一束淡綠色玫瑰花,她從未見過這樣顏色的玫瑰,如碧海雲天淡雅清新,不知比普通的紅色玫瑰高級多少倍。然而比起不多見的綠色花兒,插花的紅釉玉壺春瓶則更為罕見和昂貴。春瓶是梅子紅,與她剛剛染過的指甲一個顏色。
顧伯棠摘了眼鏡,疾步出門。走廊里一灘血跡,陳西晚正捂著眼睛斜靠在牆角。
顧伯棠拉他一把,整個人全部淋在雨里。吳聰由著他扶住,忽然看到遠處一個人影。
吳聰倒吸一口氣,「這麼胖。」
幾分鐘后,他走到走廊盡頭,掀開了最後一個垃圾桶。他看見上面都是一些帶血的紙巾,皺了皺眉,隨即揚起胳膊將紙巾都抓了出來。
隔天的新聞報道記述著今日下了四十一年來最大一場暴雨,導致交通癱瘓,橋斷樹毀,線路阻斷,多人遇害,氣象台在第二天都沒有解除二級應急響應。整個西樓已經沒剩幾個人在這值班,四處靜寂,玻璃被狂風震得哐哐直響,整個樓道都灌著一股混雜塵沙和土腥氣的風,凍得人渾身發抖。
「咱們去喝點威士忌,好久沒和你一起吃晚飯了。」
「走吧。」
雲月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應下。這時肖雅潔忽然出聲:「這位家庭婦女結婚多久了?」
然而林雨澤緊接著將她拉入懷中,緊緊箍著她。他的呼吸愈發急促,雨水打在她的肩上,讓她的身體與自己一樣濕潤。
肖雅潔停在門口,回頭看他:「怎麼了?」
桃花眸中有了一點點笑意。他不常笑,那一笑竟如滿院桃林萬朵壓枝,次第盛開,綿延不絕。
「謝了。」
陳西晚打了一把傘從院辦過來,雨斜風急,肩膀乃至半個身子已經全部濕透。他手中握著一把長柄黑色雨傘,雷聲轟隆中加速向心理科走去。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晨仍沒有停,陰雲密布的天空像一塊石頭一樣壓在人心底。
他哽咽出口,雙目中已經滿是淚水。然而林落雪卻不停掙扎,大叫出聲。窗外雷聲轟隆,玻璃窗上映著林落雪近乎發瘋的身影。而林雨澤狠狠箍住林落雪,任她在自己懷中發瘋仍不鬆手。
漆黑的天邊又打了幾道閃電,咔嚓幾聲像要把天幕撕裂。
周鳴山點頭,「確實如此,顧伯棠的事情發生那麼久,社會上對他的討論也沒有斷過,可見大家都難以接受他這種人。不過……」周鳴山停頓了幾秒,接著說道,「不過顧伯棠一直沒承認他對患者做的事情,媒體一直圍繞著他攻擊,似乎關注錯了焦點。現在大家更應該去想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兇手。」
肖雅潔已經剪了短髮,穿一身職業套裙,顯得幹練清爽。
然而剛一進來,林落雪腦子裡忽然出現另一種聲音。她立刻覺得自己被偷窺了,眼前的人竟然和偷窺自己的人一模一樣。封閉的空間讓她腦海中的聲音越來越強烈,她打了個寒噤,沒等姆媽上前,她瞬間從口袋裡拿出一隻鋼筆。
「你沒有不好,是我不好。」陳西晚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你的病尚有很多不明晰的地方。你只說你飽受欺負,我猜測你以自我封閉的方式來應對外面的壓力,自我防禦機制出現,你將自己完全鎖在了一個角落。你的精神高度緊張,感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你不能無視這種壓力,否則壓力會把你吞噬!」
男人身穿寶藍色大衣,身上大半都是濕的,目光如鷹,在暗夜中仍然灼灼發光。
林落雪嘴角立刻見血,捂著半邊臉哭道:「我就是喜歡他。我為什麼不能喜歡別人?」
林落雪的姆媽和姆媽丈夫趕到醫院,確認顧伯棠昨天接觸過林落雪,確認昨晚就是他在值班,兩人在科里鬧了一場又一場。慢慢的,流言紛起,顧伯棠近乎板上釘釘地被當成強|暴林落雪的罪犯,病患圍在心理科門口砸m.hetubook.com.com石頭,肖雅潔氣不過為顧伯棠爭辯,卻被患者當成幫凶。一個人往她身上砸了雞蛋,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圍著她大罵出聲。
「放到治療室吧,讓患者們看看。」
主任辦公室內,林落雪輕輕把門關上,含情脈脈地看著辦公桌前的陳西晚。
林雨澤慢慢放下杯子,回應她:「你調查過我。」
林雨澤連連擺手,「鳴山兄此言有誤,事情發生在心理科,女患者身上只有被猥褻的痕迹卻無法再找到兇手的精|液,顧伯棠就是認定這一點才反覆狡辯不是自己做的,可謂此地無銀三百兩。而且當天只有顧伯棠一人在,兇手不是他還能有誰。」
門外的肖雅潔揚手抹了一把眼淚,趕緊藏在樓梯口。她緊緊靠著牆面不敢出聲,淚水卻再次決堤而下。
林落雪使勁搖頭,連連後退,「我沒有,我沒有。」
肖雅潔吸了口氣,淚霧升騰,她根本不想連累自己的老師。
陳西晚皺眉,「什麼交代?抓兇手又不是醫生乾的活。」
顧伯棠淡淡道:「一切都很好。」
房間中的任意一件物品都彰顯著林雨澤不凡的財力,肖雅潔心思微轉,抬頭時已笑意盈眸,看著他緩緩道:「很簡單,信任我。」
他隔著人群向走廊另外一頭望去,看見警察們陸續出來,看見顧伯棠緊接著被警察帶走。白皙的面容下黑眸忽然變得銳利有神,他掉轉頭一路小跑奔向樓下。雨終於停了,天際裂出一條細縫出來,陽光乍泄。
顧伯棠喘著氣,將孩子背得更緊。他拒絕道:「等把孩子全部送到住院部,我留在心理科。明天統一給孩子們做檢查,要整理很多資料。」
顧伯棠總共收了兩個學生,雲月華縝密冷靜,不苟言笑,不禁逗,話又少,明明才剛過完28歲的生日,看起來卻像40歲一樣。肖雅潔則與雲月華截然不同,天天嘰嘰喳喳像只黃鸝鳥,明媚活潑,卻總是馬虎犯錯。如今顧伯棠看著肖雅潔哭得眼睛都腫起來,嘆道:「雅潔,恐怖症患者的脫敏治療我來做,你輔助我。」
姆媽連連感激顧伯棠的解圍,然而林落雪第一次到心理科,印象最深刻的卻不是顧伯棠。她被姆媽領著剛到三樓,便看見陳西晚正笑著給患者聽音樂。他把磁帶放進收音機里,在靜謐的下午,輕緩的音樂回蕩在整個走廊。
顧伯棠與吳聰將孤兒院自殺的孩子送到了急診科進行包紮,等著孩子醒了又做了心理干預,全部忙完已是晚上。大雨下個不停,顧伯棠吩咐吳聰在門診等著,他打算將孩子們全部轉到住院部的病房,等明天一早挨個給孩子們做心理測量和評估。
「不要臉的東西!」他揚手給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齒,「你就這麼公然背叛我!」
陳西晚對顧伯棠冷冷的,「來過。」
「你好,我是誠明心理診所的醫生。」肖雅潔坐在他正對面,目光朗朗。
肖雅潔低頭,沒有說話。
顧伯棠沒再應聲,轉而將咖啡渣倒進凹槽。再回頭時,林落雪已經進入陳西晚的辦公室。
吳聰下意識點頭,「知道了。」
肖雅潔一向愛看熱鬧,更愛把熱鬧第一時間分享給自己的老師,笑嘻嘻道:「一個叫林落雪的病人,老師快去看看,長得特別好看。」
林雨澤走上前,冷眼看她,「你偷偷跑來看你的精神病,家人雖然沒有阻止你,但是你要記住,姆媽是林家的人,不是你的人!」
林雨澤來了興緻,「現在大家都下海經商,鳴山兄也做準備了?」
陳西晚整理了桌子上的病歷,暗夜中風聲如濤,嗚嗚作響。
肖雅潔「啊」了一聲,將門大開:「老師!陳主任眼睛瞎啦!」
「甘草兄是不是還有個妹妹?」周鳴山依稀記得他提過自己的妹妹,「我記得你很疼她,也叫什麼雪,和同事們提過幾次。」
「爸媽都是有身份的人,你不能給爸媽丟臉。」林雨澤咬牙,「落雪,我不允許你以後再來心理科。」
吳聰有些沒聽明白,只不停地點頭,「玫瑰花就是你的。」
「以後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
顧伯棠喉頭微顫,他聽明白了院長的意思,緩緩說道:「我要求院里開除我。」
連沈院長都眯著眼睛打量著顧伯棠,「為什麼辭職?」
林落雪嚇得手足發麻。
他敲了敲門,隱約聽到裏面有女子發出哈哈笑的聲音。他推門進去,看見林落雪正披散著頭髮對著他咧嘴大笑。
吳聰繼續為顧伯棠撐著傘,他看到孩子手腕上的白紗布浸出好多血,連忙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孩子身上。
到了心理科,他看見陳西晚辦公室的燈還亮著,門縫虛掩,不覺感到奇怪。
「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好?」
肖雅潔坐直身子,「有可能是假抑鬱。讓她去上班估計就好了。」
但是病患的關鍵問題並不在於失眠,靠勞作能讓她睡好覺,但她的家庭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心理醫生不是解決表面問題,是幫助患者一起成長,讓她們認清問題的本質,從而成為更好的自己。
「不要讓林落雪再對你存有幻想,如果你沒有辦法改變,建議你儘早結束你們的諮詢關係。」
林雨澤拿起筆,重新伏案而書,「女患者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那不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當然是誰出錯誰負責,不然以後再犯錯怎麼辦?」
身在心理科,顧伯棠知道隨時會有這種風險。他見走廊里已經圍觀了那麼多人,笑了笑說道:「我在鄉下給病人看病,被一個躁鬱症患者一腳踢出去幾米遠,飛了一會才落地。這還是輕的,聽說外院一個心理科醫生被精神病患者打斷了五顆牙,到現在說話還嘶嘶漏風呢。」
整個辦公室一片狼藉,顧伯棠快步走到林落雪身邊,還沒問出話,林落雪忽然向外面瘋跑。
顧伯棠率先出聲:「我辭職。」
再後來她追著他到走廊,將鋼筆刺進他的眼睛。幸好他躲得快,筆尖劃破了他的眼角,鮮血濺在自己的手上,鋼筆應聲落地。
陳西晚咬著牙靜默了一會,半晌才從痛感中回過神。他搖搖頭,抽著氣說道:「沒事,劃到眼角了,待會就好。」
顧伯棠不知道的是,肖雅潔一直偷偷跟在他們身後。當兩人進入院長辦公室內時,她在門外偷聽了很久。
她緊緊抿著唇,「能說的我都說了。」
「送,送你。」他緊張得雙手顫抖,不敢看她。
「岳父,伯棠不可能做那種事情。」
陳西晚抬頭看見是他,連忙招呼他坐下,笑道:「等我寫完這份病歷。」
林落雪哭得越來越凶,她的腦海中閃現出血腥的片段,她想到哥哥十八歲生日那天偷偷進入自己房間將自己強|暴,床單上全是血;她想到母親使勁扇她的耳光說她勾引哥哥,讓她跪在那裡求哥哥原諒。記憶瞬間襲來,讓林落雪心口麻痛,雙目暈眩。
「他們哪是來看我,我父母和社長是好朋友,借我名義來找社長敘舊罷了。」
心理科治療室門口,從孤兒院被接過來治療的小男孩手腕上還包紮著白色繃帶,隱隱滲出一些血跡。他待在那等著顧伯棠,一雙桃花眸波光繾綣。只是等了很久,顧伯棠都沒顧上自己。只看著他不斷地與人解釋,任別人怎樣苛責,他依舊雋逸有禮,語氣溫柔。
春風料峭,心理科還亮著一盞孤燈。
他輕巧的指尖碰觸到一塊冰涼卻有質感的東西,順著紙巾往下摸了摸,最終掏出來一塊長方形的石塊。石塊上描繪著丹青山石,尾端一角沾著血,血跡染到他指尖上黏膩膩的。
林落雪雙眸盈淚,連連苦笑,「你在提醒我是你們家的養女,沒日沒夜的提醒。我出來看病,爸媽是誰都不能說,只能寫上姆媽和https://m•hetubook•com•com她丈夫的名字。」
「難道我連這點作為醫生的操守都沒有嗎?伯棠你應該相信我!」
林雨澤的頭瞬間受傷,鮮血順著頭頂緩緩流下來。他狠厲地抹了一把血,轉而將她欺在身下,讓她再也無法動彈。
「雅潔的事情都別再說了,我既然是老師,就有責任和她一起承擔。恐怖症患者病情加重,我估計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治療他的病情,其餘患者現在就調配一下,分給你們。」
沈院長冷峻地看著他,「林落雪的事情到此為止。」
「為什麼?」
心理科內,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
雲月華:「你連病人都沒見過,就這麼下判斷?」
吳聰有些膽怯,縮了縮頭,「幾個病人傳的,不知是真是假,我也是擔心陳主任。」
顧伯棠正戴著眼鏡看心理學文獻,沒有抬頭,「誰來了?」
「不要離開我落雪。你好好待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
顧伯棠轉身,慢慢向門外走去。他的背影寂寥落寞,連續多天的攻擊和謾罵讓他身心俱疲,他覺得很累了。
顧伯棠遞給肖雅潔一方手帕,示意她擦擦眼淚。
林雨澤輕嘶了一聲,他的頭疼病更重了。
孤兒院領導的態度更加明確,他沒有辦法讓孩子們身處這樣的環境。心理科恰逢亂世之秋,他不能冒險讓孩子們接觸一個「強|奸犯」醫生。
自從父母去世后,他一直不願意碰觸任何東西。他有了嚴重的潔癖,即便在孤兒院也備受排擠,沒有小朋友願意和他玩。然而如今小男孩緊緊握著長方形石塊一路跑到太陽底下,他與沾著血跡的石塊一起暴晒了很久很久。
顧伯棠上前一步,「心理科在國內本來就備受非議,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有我的責任。我離開以後,病患們還會重新來心理科,不能放棄那些病人。」
顧伯棠緩緩坐到他對面,目光有些迷離。他聽著鋼筆劃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喑啞道:「聽說秋薇懷孕了。」
已將近午夜,顧伯棠打著傘返回西樓,還沒上樓,迎面突然撞上一個男人。
很多年後,肖雅潔都還在記著那方手帕的樣子。雖然洗的有些發白,卻有溫柔細膩的觸感。她從上學時就很崇拜顧伯棠,知道他是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心理學畢業的博士,成績優異,風光無兩。當時心理科在國內還沒有發展起來,醫療設施簡陋,大家對心理科的理解存在很大限制。然而顧伯棠卻拒絕掉國外高校的聘請,毅然回國,讓人心生敬意。
顧伯棠嘆道:「林落雪每次來都精心打扮,一次比一次刻意。她剛來的那天穿著樸素,面色憔悴,可你再看看她近期的穿著和裝扮,都是在向你表現她自己。西晚,你應該很清楚,林落雪的病完全沒好,她只是把情感傾訴在你身上。如果你沒有及時抽身,她的病情會更加嚴重,後果難以想象。」
聲音未落,林落雪猛地上前撲進他的懷裡,胳膊緊緊環著他的腰身。而陳西晚卻一動不動,連碰都沒有碰她。
她偷跑出來,哪怕已經瘋了,卻還是一頭撞牆,死在了陳西晚辦公室門口。
顧伯棠呼吸輕緩,與她舉一反三,拿了另一起案例道:「人的潛意識確實能影響自己的肚子。比如兩三歲孩童經常不排泄,實際原因可能是他感受到家庭關係有問題,想用這種方式引起自己父母的注意,讓他們知道自己在抗爭。」
肖雅潔緊抿唇角,她垂下頭,眼淚又掉下來。同在一側的雲月華食指不斷敲著桌面,冷冷出口:「我不同意,老師你這是偏袒雅潔。她自己犯的錯,就應該自己承擔。」
陳西晚喉頭微動,緩緩說道:「帶你出去是想讓你有更好的心情,以此能和我說出埋藏在你心中的秘密。你對我隱藏太多了,至今連你的家人都沒出現過,你應該對你的醫生坦誠。」
她最後倒在雨水中,雙腳被路面上的堅硬石子划傷,鮮血順著雨水往泥窪處流淌。顧伯棠將她背起來送往門診大樓, 她的身體冰涼僵硬,像死去了一般。
雨越下越大,一串又一串的雷聲讓林落雪徹底發瘋。
沈院長看著心理科的主任和副主任同時站在自己面前,長嘆出聲。
吳聰還想爭辯,卻一腳踩進水坑裡,整個人趔趄一步。
「秋薇身體弱,你好好好照顧她。」顧伯棠看著他,有些回憶年輕時候的情景,「當時沈院長邀請咱們來京大心理科,第一眼就看中了你做他未來的女婿。現在沈院長也快到退休的年紀了,希望你和秋薇能好好的。」
陳西晚一驚,「我不同意。」
房間外桃花如海,成團成簇如漫天雲霞爭妍鬥豔。暖風一吹花瓣紛紛揚揚飄向遠處,滿地盡留芬芳。蝴蝶停在花蕊之上緩緩扇動翅膀,草色輕輕,柳芽嫩黃,和嬌爛漫,丹彩灼春,一派青春之景。
顧伯棠面色凝重,「好,你先跟進一下。孤兒院里很多都是突然喪失父母的孩子,應激反應很大,一定要重視他們。」
陳西晚心口突突直跳,他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拳頭緊緊攥著,卻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自殺的孩子無力地攀在顧伯棠後背上,他有一雙特別好看的桃花眸,睫毛長長的,一言不發地看著冷風冷雨。他以前特別喜歡雨天,可是父母不在之後,他就再也不願意聽雨了。
一個月後。漢州簌簌下了一場大雪,地面濕滑難走,醫院暖氣供應不足,惡劣的環境卻沒影響心理科的工作,科里已連續開了幾天的會。
「謝謝,確實很漂亮。」
雲月華:「其他科查過了嗎?確定是心理問題?」
「小心。」
顧伯棠被辭退之後幾天,肖雅潔正式提出申請辭職。她收養了幾個孤兒院的孩子,以一己之力將他們的心理疾病治療好。再後來吳聰向她求婚,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在肖雅潔心中,她的愛情早就死了。
聲音越來越遠,仍然站在門口的吳聰一臉落寞。他的笑意緩緩從眼睛中消失,最後整張臉與窗外的大雪同色。他想到肖雅潔前幾天和自己聊天時說,玫瑰花代表愛情,她如果有喜歡的人,一定要送玫瑰花。她還知道花語,送一朵代表你是我的唯一,送十一朵代表愛你一生一世,送二十一朵代表最愛。
「我只是參考了其他醫生的意見。」
幾秒后,他後退一步,將長柄雨傘放在門口,轉身下樓。
陳西晚走得越來越慢,他在下面的時候就看到整個心理科只有自己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如今他來到門口,空寂的走廊風聲嗚咽,他有些不放心,抬手敲門。
「顧伯棠的案子大家持續關注,我們也不要耍懶了。甘草兄那麼勤奮,我也多寫兩篇。」
林雨澤臉色忽地一變,他看見桌角的雞湯盒子,又順著盒子瞥到一行字,整個人像被一把尖刀刺入心口。
林落雪的事情越傳越大,院里按著不動,連連聲明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不會給予任何人處罰。然而鋪天蓋地的報道和流言讓心理科舉步維艱,患者紛紛轉院,直到一日夜裡,林落雪死了。
「你放開我!」林落雪連連後退想掙脫他的束縛,爭執中她的腦海中乍然多出另外一個聲音,她嚇得渾身瑟縮,手臂亂揮,「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陳西晚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仍舊以醫生的姿態和她說道:「我們不能成為朋友,更不能成為親人,不然我就沒辦法再給你治療。請你原諒,其實我根本不完美,是你對我的好感把我變得太完美了。」
林雨澤咣的一聲將門關死,「你不能喜歡醫生。」
吳聰:「可這些孩子也不能不管呀。」
對面似乎出了一些問題,讓林雨澤皺了皺眉,「我來搞定。」
陳西晚急道:「你不要聽外面人胡www.hetubook.com.com言亂語。」
她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搭了一件半透明的白色外衫,襯得肌膚勝雪,身姿窈窕,連口紅都比往日抹得更艷一些,很是招搖。之前連雲月華都忍不住稱讚林落雪的美,長眉連娟,柔情綽態,日色之下燦然生光,像是尤物不可多得。只是可惜患了精神分裂症,不然真稱得上絕色。
他心中一沉,開口說道:「雅潔你太聰明了,希望你以後能把你的聰明用在正確的事情上。」
肖雅潔用袖子抹了一把淚,開口道:「我覺得肚子疼的問題需要重視起來。人們感受到壓力,是因為人們知道事情不受自己控制,所以下意識就想去做自己能控制的事情。但是人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身體,能做的就只有吃飯和排泄。重要考試、相親、面試等等任何重要的節點,人都會因為緊張而想排泄,外在表現就是肚子疼。」
然而手指還沒碰到門邊,他忽然停住。明潤的眼眸變得有些閃爍,稜角分明的輪廓下透著一股隱忍。
肖雅潔傾身,古靈精怪地看著吳聰,「我收下這束花,它就是我的了對嗎?」
「你娶了秋薇,又是心理科的主任,有步月登雲志,千萬里好前程。」
顧伯棠的處境如履薄冰,然而就在他奮力抵抗那些污衊時,壓死顧伯棠的最後一根稻草迅疾地向他撲來。
顧伯棠哭得不能自己,他向孤兒院領導大喊:「他們是未來的希望!他們是我們的希望!為什麼要放棄他們!」
顧伯棠:「以後你要多向雲月華學習。她謹慎,中規中矩,不冒進,但都是做醫生的優點。我們不能拿著病人開玩笑。」
顧伯棠捏著杯子就跟著他往下走。他的呼吸凌亂,眸下一抹淡淡的黑影,只怕晚一步會發生更多的意外。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已經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顧伯棠:「半年。」
顧伯棠:「季節性的抑鬱症容易恢復,讓患者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陽,注意調節飲食和睡眠即可,我會讓陳主任和雲月華來跟進他們。至於這些孩子,由我來做治療,你和雅潔配合我。」
心理科在西樓,整個西樓分佈著內科、外科、皮膚科和消化科。如今大雨如注,一向喧囂的西樓也變得安靜下來。他緩步進入樓內,雨水從鞋子底下順勢沾到樓梯上,護士與他擦身,呼吸急促,想趕上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家。
肖雅潔:「我……」
林落雪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甜甜的,「我給他煮了雞湯,特地給他送來。」
林落雪用手帕擦了擦淚,慢慢站起身,「我今天不會走的。」
「秋薇和我說了。」
只是門還沒徹底關死,走廊里忽然傳來大喊大叫的聲音。
「落雪,你應該告訴我真相。你不和我說實話,我沒辦法給你看病。」
肖雅潔補充:「普通人的肚子疼,大多是迴避壓力的一種表現。」
林雨澤握著鎮尺一步一步向著門外走去,身影越來越模糊。門打開的一剎,躺在地上的林落雪腦海中的片段不斷重複,不斷回溯,她想到第一天見陳西晚的時候就看他穿著相似的風衣,想到自己跪得膝蓋都是血,想到連家裡的下人都躲著她走……她覺得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嚨,喘不上氣,身體緊緊縮成一團,臉色慘白。
林雨澤拿起報紙,看著每一張報紙上都有筆名「甘草」對顧伯棠的報道,回笑道:「這可是個好案子,引起多少關注。大家一直以為心理科是關押精神病的地方,要是一個醫生禽獸不如對精神病患者都能下毒手,可不要遭天打雷劈。」
「顧醫生,我給陳主任打了好幾個電話他都沒接,沒出什麼事情吧?」
肖雅潔目露精光,有些興奮地說道:「長期失眠怎麼會有那麼胖的身體,而且結婚就半年,估計是婚後才發現老公身上的缺點,和老公沒有磨合好,老公又不哄著她,所以心裏才不舒服的。」
男人與他對視幾秒,錯過他的身子迅疾下樓。顧伯棠回身看了一眼,不知是哪個科里的醫生現在才下班。
一連陰了幾天,科里各個同事在這樣的天氣下都睡意沉沉。顧伯棠給大家煮了咖啡,出門的時候恰好撞見林落雪。
一個個頭不高的保安聞聲趕過來,看著走廊里的境況趕緊吹哨,想把隊友也喊過來。
「我放你辦公桌上可以嗎?」
「伯棠!」陳西晚勸他,「你這樣等於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顧伯棠看著他,「怎麼了?」
吳聰嘆氣:「春天是抑鬱症高發期,科里一下子抽調不出多餘的人手,真是為難。」
他惦著腳尖抬起垃圾桶的蓋子,看到裏面雜七雜八的臟物,緩緩放下蓋子。
孤兒院的領導前來心理科,希望顧伯棠放棄對孩子的治療。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因為焦慮而頭疼。」
顧伯棠沉吟片刻道:「春天氣壓低,空氣中含氧量也低,生物體代謝進入旺盛期,發出的聲波影響人的內分泌系統,所以抑鬱症才會高發。以後我們科得提早做準備做預防。」
周鳴山將一沓報紙丟給林雨澤,笑道:「沒想到你對顧伯棠那麼感興趣,怎麼一直寫他?」
「還行吧。」
從那時起,她拚命壓抑自己,拚命將自己的內心封閉在一個角落。她的腦海里出現了另外一種聲音,她感到自己經常被人跟蹤,被人偷窺,感到自己被竊聽,感到家裡人的目光永遠盯在自己身上,她每晚握著一把刀才能入睡,而夢裡永遠是血跡染滿床單,哥哥趴在自己身上。
「如果我不這樣做,就等於把心理科所有同事往火坑裡推。」顧伯棠想的很清楚,語氣反而平靜下來,「孤兒院的孩子們都需要西晚的治療,其他醫院心理科的條件和設備都沒有我們先進,我希望心理科能繼續接收這些病人。」
遠處,淋雨而來的姆媽藉著燈光看見顧伯棠正背著昏死過去的林落雪,嚇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她應少爺吩咐,一定要將落雪小姐拉出來淋雨回去,沒想到人沒接到,竟然發現了多餘的男人在這。她嚇得趕緊往回跑,想把如今發生的一切第一時間告訴少爺。
檢查結果顯示林落雪身上確實有被猥褻的痕迹,只是淋了雨,已經沒有辦法找到是誰乾的。
陳西晚揚聲道:「落雪出了這樣的事,誰也不想看到。但是現在我們應該把兇手抓到,而不是自己退縮。」
他走到走廊盡頭,將鎮尺扔進垃圾桶里,然後拿出紙巾將額頭的血擦乾淨,拍了拍手。
顧伯棠再問:「你有沒有碰林落雪?」
他擺擺手,示意圍觀的人散了。又安排吳聰帶著陳西晚去包紮,才又轉回辦公室。
林落雪眉梢輕動,有些失措。
小男孩趁他不注意慢慢走到陳西晚辦公室門前,停在門外看著警察們在裏面搜來搜去。他聽見門口圍觀的人不停嘆氣,一個說「患者都瘋了,查到也沒辦法立案」,一個說「瘋子的話連口供都做不了」,諸如此類的討論不一會就湮沒在門外的叫囂聲中。小男孩瞪著一雙大眼睛,餘光看到衛生間門口的垃圾桶,他轉了身,向著垃圾桶走去。
「哦。」肖雅潔嘟嘴,悻悻關門。她剛來三天,已經被顧老師說了十回,回回理由都是不收心,太愛玩。
顧伯棠重新戴上眼鏡,拿起會議桌上的資料問道:「有一個經常肚子疼的患者,你們誰來接?」
他快速向隔壁辦公室走去。他要給姆媽打個電話,讓她來接林落雪。當初填表格時,林落雪在聯繫方式那欄寫了姆媽的電話號,或許在林落雪心中,父母並不比她的保姆重要。
顧伯棠背著孩子往住院部走,吳聰把傘全部撐給顧伯棠和孩子,自己淋得一身是水。
她一針見血地回答讓林雨澤微微頓住,整張臉立刻拉下來。
雲月華一向脾氣爽m•hetubook•com.com直,眼裡容不得沙子。她實習以來從未出過錯,事事謹小慎微,都是為了病患能早一點康復。如今看肖雅潔的樣子,只覺得令人不齒。
「你剛來實習,要把精力放在專業上。」
肖雅潔想這一年竟過得這樣快,去年此時她和老師還帶著患者們在醫院花樹下散步聊天,老師溫潤如清風明月入懷,和他們聊「三日桃花雨,半夜鯉魚來」的趣事,聊弗洛伊德和榮格的膠葛糾纏,聊他自己獨處美國時的浮寄人生。她的眼睛中泛著些許淚光,那樣好的時光,此生竟不能再有了。
林落雪連連搖頭,「我不走。我就在這等著你,等著你喜歡我。」
「姆媽都告訴你了?」
林雨澤渾身濕淋淋的,喘著粗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跟我回家!」
心理科終於恢復了平靜,然而報社裡,林雨澤還在不停寫著攻擊顧伯棠的報道。
二十年前的初冬,楓葉瑟瑟,萬瓦見霜,那時京大醫院還沒有幾十層的高樓,沒有佔地極廣的護理部和檢查部,即便門診大樓也是些舊磚舊瓦,白牆藍邊。整座醫院粉刷得乾淨整齊,到哪都能聞得到一股消毒水味。
「心理諮詢需要保持中立和客觀,同時保持一定的距離。西晚,我希望這些原則你能堅守。」
「你不能喜歡任何人。」林雨澤狠狠攥住她的腕子,呼吸粗重,「你是我的。」
他嘆了口氣,希望她的病能早點好起來。正想著,吳聰忽然趕到三樓,氣喘吁吁道:「不好了,孤兒院有個孩子自殺,其他孩子情緒躁動,還有跟著自殺的!」
林落雪在醫院中醒來之後就大鬧心理科,瘋瘋癲癲地大喊自己被毀了。她的喊叫迅速引來更多的病患和醫護人員,鬧得整個心理科雞犬不寧。陳西晚抱著林落雪,眼窩深陷,面色蒼白,雙手緊握成拳。當醫院對林落雪的檢查結果出來時,他整個人都崩潰了,哭得像個孩子。
顧伯棠關上自己辦公室的門后,看見走廊空空,心知大家都已經回家,這才敲了敲陳西晚辦公室的門。
「對不起落雪,我仍然想勸你重新審視我們的關係。你只有和我講清你的心結,我才能徹底把你治好。」
她還知道顧伯棠經常下鄉,時不時從鄉下帶回來幾個瘋子,那些沒人要沒人管的瘋子傻子,經過顧伯棠的治療竟然全部恢復正常。肖雅潔對京大心理科神往已久,就是為了能接近他,做他的學生。
「林落雪的病情怎麼樣了?」
待顧伯棠走後,陳西晚還想為他辯解,卻被沈院長猛地打斷。
顧伯棠打斷了他的哨聲,走到陳西晚身邊關切問道:「傷到哪裡了?」
他幽默的口吻讓其他人跟著一笑,便聽他接著說道:「我們感冒發燒了是病人,他們心理出現問題也是病人。生病的時候非常難受,我們要理解她。」
林雨澤揉了揉眉心,這陣子幾乎每天都會頭疼,讓他很是煩惱。
顧伯棠點頭,「我承擔院里的一切處罰。」
他送給她的那一束恰好是三十朵,花語是:請接受我的愛。
林雨澤打開門,看見放在門口的一把長柄雨傘,一腳將它踢翻在地。
牆角另一側,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渾身顫抖。她的肌膚白皙如瓷,腰肢柔軟細弱,只是臉色不好,咬著唇獃獃地站在那。她的身邊還有一位中年婦女,鬢邊夾著白髮,看模樣和打扮似乎與女孩子沒什麼血緣關係,更像是她的保姆。
顧伯棠:「眾議成林,流言未必不是真的。」
顧伯棠囑咐吳聰:「你多給孩子打傘,我不礙事。千萬別讓孩子著涼。」
陳西晚忽地停下,看著他,「好多了。」
陳西晚面色冷峻,淺淺出聲:「坐吧。」
陳西晚放下案頭的資料,咳了咳,「落雪,我們不應該這樣。我是你的醫生,就只能治療你的病。」
林落雪抬頭,眼淚懸在眼角。她一瞬間緊張起來,眉心緊蹙,有些顫抖地說道:「你怎麼來了?」
林落雪抖著身子,極盡隱忍地抽噎道:「我知道你有妻子,我根本不敢想和你結婚。但是西晚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每天都很想見到你。」
她的眼淚一直沒有斷,哭得嗓子都啞了。
窗外楊柳吐綠,花海如雲,日光輕盪枝捎,明明美得不可方物,顧伯棠卻眉隱愁雲,半分賞景的心情都沒有。
林落雪的眼淚將他的襯衣浸濕,她悶在他懷裡哭泣,「你和我在桃花林中散步,和我講你的抱負和夢想,那些都是假的嗎?」
顧伯棠弓起身子儘可能保護著孩子,一步比一步邁的吃力。
林雨澤也像瘋了一般,將林落雪的衣服全部扒光。他長驅直入,狠狠蹂躪著她。林落雪哭得不能自己,腦海中混沌不堪,辦公桌上的紙筆全部跌落在地,林落雪隨手抓到一把鎮尺,猛地向林雨澤摔去。
吳聰笑得燦爛無比,眉梢輕挑,隨即將玫瑰花遞給她。紅色花朵嬌艷欲滴,在冬日大雪時節格外奪目。
肖雅潔瀟洒地轉身。片刻后,走廊里再次傳來她嬌俏的笑聲。
天陰沉沉的,在傍晚終於下了瓢潑大雨。京大醫院啟用了應急的照明設備,心理科提前下班,都趕在暴雨前回了家。天空爆裂,似乎將悶了幾天的雨一齊傾瀉,雷電交加,路面泥濘不堪,狂風吹斷了桃花枝,一地殘紅。
「不。」林落雪驚恐,她跑到桌前懇求道,「哥,我求你,你讓我留在這吧。那個家我可以永遠都不回去,永遠,我保證。」
「小辰還等著我回去。」顧伯棠拒絕他,接著說道,「你先等一等,我還有話和你說。」
他閉著眼揉著額頭,聲調平緩:「三七分怎麼樣?」
林雨澤終於從她身上爬起身來。林落雪整張臉都被淚水覆蓋,髮絲黏在臉頰上,呼吸越來越弱。林雨澤穿上寶藍色的大衣,拾起那把沾著自己血跡的鎮尺,看著地上還在顫抖的林落雪冷冷說道:「我讓姆媽接你回家。」
他扣了電話,面色無瀾,緩緩看向肖雅潔。
「與君初相見……」林雨澤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落雪,這是你的字,這是你的告白?!」
肖雅潔懵怔地抬頭,嗓子哽咽,「可是他現在要我們賠償,老師接過來,責任就在老師了。」
顧伯棠淺笑搖頭,「你還是愛開我的玩笑。」
他沿著走廊一直走,步子停在每一個垃圾桶前,將垃圾桶都看了一遍。
「老師請說。」
顧伯棠點頭,緊接著拉著陳西晚毅然決然地走向院長辦公室。
肖雅潔笑嘻嘻地接過來,聞了聞,「這麼香!」
周鳴山半眯著眼睛想了想,隨即一笑:「甘草兄說的是,這事兒還真不好論斷。我聽說女患者姓林,和甘草兄一個姓,看來甘草兄也是性情中人,寫那麼多報道是為民除害。」
「我搞到一批貨,只要出手,賺一倍。」
「有一個二十四歲的家庭婦女,高度抑鬱,重度焦慮,晚上失眠,你來負責她。」
而林雨澤卻一邊堵住她的嘴一邊脫她的衣服。整個三樓幾乎沒有人,驚叫聲瞬時湮沒在雷聲和雨聲中。林落雪被他推到桌角,整個人抖如篩糠,她的頭髮全部散下來,眼淚一顆接著一顆滴在林雨澤的手背上。
林雨澤呷了口茶,「你能治我的頭疼病?」
她接過那方帕子,沒捨得擦淚,只緊緊攥在手裡。
顧伯棠滿目沮喪,「找不到了。警察問了保安和每一層樓的醫生,都沒有見過兇手。」
一年前,京大醫院亦是有花如海,桃紅含宿雨,柳綠帶朝煙。一夜狂風后,天空依舊陰翳,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肖雅潔:「你在焦慮。」
顧伯棠繞過桌子走到他身旁,以極嚴肅的口吻囑咐他:「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你千萬不要往外說。陳主任那裡我會去了解,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在誰面前都不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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