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群士之戰

「這怎麼可能!人不是一直在院子里待著嗎?」
我也屈膝跪在吳翁身邊,朗聲道:「小女有一計獻上,必可讓大荔國君親自宰殺叛臣仲廣!」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將我輕攬入懷:「我的小兒無懼,亦無賴,我該拿你怎麼辦?」
「阿拾,不可放肆。」伍封輕聲喝道。
「荒唐,這裏本就不該容許女人說話。」
「快起來吧,是我嚇到你了。」公子利彎腰把我的頭髮抓在手裡,惋惜道,「你看,這一跪又弄髒了。來,我打水給你沖沖。」他轉身提了木桶走到井邊,可望著幽深的井口卻不知道該如何打水,一時間尷尬地立在原地。他此刻穿著繁複華麗,腰上還掛著琳琅組佩,卻高卷著衣袖,一手拿瓢一手拿桶,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不妨,公子今日來訪,可是有事相商?」
伍封的眼裡除了氣憤,更多的卻是痛楚,我心中一熱,懇言道:「如果將軍真要殺我,我也只能把命雙手奉上。」
「這寵姬既然與你只是錢財關係,她如何敢為這三十金在宴席之上鴆殺大荔貴賓?此事一旦敗露,她也難逃一死。」
「啊——啊——」無邪拚命地搖頭,努力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怎麼都說不出來,因此更加急躁起來。
「寵姬乃是晉人,與老夫無任何關係。」
「數萬大軍如何調整,又往哪裡調整?這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做。仲廣此次逃往大荔,是受了太子的蠱惑,想要加害公子,而非慫恿大荔攻秦。況且大荔是小國,不會貿然攻秦。」伍封說完,公子利接著道:「將軍所言極是,重整軍隊布防肯定會引起君父的懷疑和猜忌,我們只能另想辦法。」
第二天天沒亮,四兒就去集市找了一輛牛車,我帶著無邪從後門偷偷溜了出來。想想這幾日伍封不太理我,倒也不是壞事,否則像這樣出門很快就會被人發現。
我感覺伍封有些生氣,就討好地走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那好,她既是貪婪之徒,難道就不會為了晉國的五十金、一百金再把布軍圖轉賣給晉卿趙鞅?」
那日我從書房回來后,四兒已用草藥替他包紮了傷口。本以為他睡過一夜就會醒,結果三天來我們用盡一切辦法都沒能叫醒他,害得四兒老覺得他已經死了。
「吳翁何必如此生氣,不妨解釋給我們大家聽聽,利也想知道此計是否真的可行。」公子利出言幫了我一把。
其實見他來,我就知道多半是因為前幾日獻計的事。此刻聽他這樣一說,懸了好幾天的心終於放下了。
我趁機調笑道:「公子到底何時才能給阿拾打上一桶水來啊?」
「知道了,你在這兒等我。」
身邊的吳翁轉過身來,對我深深一拜。
我搖了搖頭,指著他身後的高山道:「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跟著我終究不是幸事,快回去吧!」
「那吳翁打算送那寵姬多少金?」
今日離那日書房議事已經過去了整整三日,秦國的信使應該早已把信送到了大荔國,但我這裏卻依舊沒有任何消息。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西屋裡躺著的無邪卻已經足足睡了三日。
公子利一走,伍封的家臣們也紛紛離座告辭。最後,書房裡只剩下我和他二人。
公子利快步走到院門旁,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頭沖我喊道:「頭髮已經沖乾淨了,趕緊擦乾吧,免得著涼。」
「哼!老夫為何要同你一個小姑娘和*圖*書解釋?豎子無禮,鄙人請將軍棒殺之。」
吳翁大概從來沒聽說過性命還可以寄存,一時迷茫,也就沒有拒絕。
「小兒,現在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早先卻看你沒有絲毫懼色,好似從頭到尾擔心的只是我一個人。」
又過了半刻鐘,有幾個謀士提出要派刺客進大荔,也有的說要賄賂大荔國君寵姬。唉,這幫人還真是會出餿主意。
「阿拾請公子賜金三十,然後修書一封,一併送與仲廣。」
「宴席之上人員眾多,大荔國君如何知道是她下的手?況且,她既有貪婪之心,就必會為了財物殺人。」
「放肆!你這小女子實在瘋癲,怎麼會讓公子再送金給那叛臣?」
「你……豎子牙尖嘴利,實會狡辯!」吳翁被我逼進了死角,說出的話已經完全沒了底氣。
「家主,這婢子在吾等商討軍國大事時竟做出如此失禮之舉,理應棒殺!」老者看著我高聲喝道。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裡——」我被他倒掛著腦袋一路顛簸,最終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我這話一出,吳翁已經跪倒在地:「將軍明鑒,鄙人一心只為替公子、家主解憂,絕無二心。」
「老先生,你我都只求為公子與家主解憂,何罪之有?」
伍封長眉緊蹙,看著我一聲長嘆。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一個人能一句話就讓我的心瞬間融成一片汪洋。這幾年,雖然伍封事事寵著我、護著我,但我在他眼裡大概永遠只是個孩子,一個聰明伶俐、討人喜歡的孩子。男女之情是什麼,也許我現在還未領悟透徹,但自我懂事以來,他就是我的天神、我的恩人、我的父親、我的朋友、我傾心孺慕的人。在我的世界里,沒有第二個男子像他這般重要,也沒有第二個男子能像他這樣深深地住在我心底。現在,既然他捨不得殺我,是不是證明我對他來說也很重要?
「慢著!難道這就是將軍禮待家臣的方式?今日,如不責罰這小兒,以後恐無人再奉將軍為主。」
「更何況這寵姬乃是晉女,你又如何能肯定她不是晉人安插在大荔國君身邊的暗子?」
清晨,隱約聽見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聲,睜開眼欣喜地發現,久違的陽光已透過窗戶爬上了我的床鋪。雍城的天已經陰了半個多月,我幾乎都要忘了上次見到太陽是什麼時候了。打開門,碧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潔白的雲朵,兩隻雲燕停在高牆上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趁著好天氣,我從大頭師傅那兒要了一大桶淘米水,又取出自己上月新浸的蕙草油,準備好好地洗個頭髮,再躺在院子里晒晒太陽,松一松我綳了幾日的筋骨。
「小女剛才嘆氣正因深知此計不可行,而吳翁執意要將小女棒殺,莫非是與晉國有何關係?」
「好,就這麼決定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這……」吳翁被我問得一時答不上話來。
「公子屈尊為小女洗髮,不就是賞賜了?阿拾哪裡還敢再要些別的。」我坐在小几上,捋過長發輕輕地搓洗著發梢。
「好一招借刀殺人。」
「小女敢問吳翁,不知這大荔國君的寵姬與你吳翁是何關係?可是你吳翁親女,抑或是你族中女眷?」
「吳翁莫要生氣,這小兒是我伍氏族親,並非普通婢子,還請先生恕她年幼無知。」伍封向老者施了一禮,又示意讓我磕頭致歉。
「沒想到一個小姑娘有此等心計,和*圖*書真能士也!」一時間,門客讚譽之聲不絕於耳。
四兒牽著牛車站在遠處,看見這樣的場景,拔腿就沖了上來:「喂!臭小子,你快把她放下來!」

清晨的露珠凝結在青青的草尖上,當我們的車輪駛過時,那些晶瑩剔透的小珠子就順著葉片滾落下來,回到了大地的懷抱。
「且慢!吳翁先別急著要這三十金,能否再回答小女一個問題?」
這一次,叛臣仲廣若是真的引了晉軍攻秦,那公子利莫說是想奪太子之位,丟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這秦太子為了除掉自己的親弟弟,居然不顧國家安危,出了如此狠招,可見其心歹毒。
我急忙伸手去扶,只聽他說:「如果貴女此計真能殺了叛臣仲廣,鄙人自請棒殺以謝罪!」
聽到門客們如此評論,吳翁的臉上不免露出得意之色,看我的眼神也更加兇狠了。
吳國大將孫武的手書上有《用間》一篇。用間有五:鄉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我出的這個計策正是借用了書上之言。
公子利出神地看著我,須臾,有明媚的笑意爬上了眉梢。
出了內城又出了郭郛,入眼已是一片廣袤的原野。
起初,我也擔心,但之後卻發現,沉睡中的無邪,傷口的愈合速度是常人的好幾倍。短短几日下來,那些皮開肉綻的地方都已經結了痂。於是,我索性就任他一直睡下去。
「秦猛,不可莽撞。你衝到大荔城裡殺人,萬一被大荔人逮住,必給太子留下口實為難公子。」伍封厲聲阻止。
我心有千言卻不敢開口去問,只能仰頭怔怔地看著伍封的眼睛,希望能從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之後,再請公子派人冒充大荔人告知邊境守衛,就說今夜有秦國探子要偷偷入境。等大荔國士兵截了公子的書信,再同那三十金一併送到大荔國君面前,不出一日,仲廣就會被大荔國君所殺。」
四兒駕著牛車哼著小調,彷彿我們三人今日只是出來郊遊的。
「諾!」
伍封背手側身站在院門口,不進來,也不看我一眼。
伍封過了半天才長舒了一口氣,低頭看著我道:「小兒行事怎能如此莽撞?如果今日吳翁執意要我殺你,你當如何?」
「我看你這兩天心煩就沒敢告訴你。那傢伙醒了以後一直不肯喝黍糜,老去庖廚偷雞吃。偷吃還不算,還把帶血的雞毛、雞骨撒了一地。大頭師傅以為是外頭的野狗乾的,今天已經跟府里的衛士們都說好了,明天要帶人在雞窩旁守著,怎麼都要打死那隻偷雞的野狗。」四兒見我不回話接著又說,「我的好阿拾,他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再這麼留下去總要留出禍事來。要不,咱們明天就把他送走吧?」
雍城這幾年盛傳太子緔與公子利不合,說公子利藉著君夫人的寵愛,拉攏權臣,覬覦太子之位。不管傳言虛實,太子緔容不下公子利是真的,他們二人暗地裡的爭鬥也早已開始。
「無邪,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這裏也許沒有鮮虞國的恆山好,但總比將軍府的院子要自在。秦人相信這山裡住著神明,所以不會輕易來這裏狩獵,這樣你也能安全些。好了,我們就此別過,你去吧!」我把無邪往山上推了推,自己轉身下山。
「不要。」我微笑著搖頭。
「小女失禮,請將軍責罰!」我不想給和-圖-書伍封惹麻煩,為今之計也只有趕緊認錯了。
「公子,鄙人以為仲廣此人非殺不可,否則將來邊關有失,國君會怪罪公子。」說話的是伍封的家臣冉,平日里他經常來府中議事,所以我認識他。
我笑著回道:「你往下面點澆就不涼了。」
「何人嘆氣?難道是對老夫的計策有何不滿?」說話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我心想,誰那麼不知禮節,竟不懂尊老?可是環顧四周,發現大家的眼睛都齊刷刷地盯在我身上,難道剛才嘆氣的人是我?!
公子利看見伍封便放下水瓢起身行了一禮,道:「利見過將軍,今日到府未能事先告知,是利失禮了!」
「哼,你倒是大義,但你可曾替我想過?」
「將軍,仲廣出逃之時,手裡並沒有真正的布軍圖,只是他跟著公子多年,了解東邊軍隊的一些布防情況。不如我們對軍隊的布防做些調整,讓他成為太子的一顆廢棋。」一個灰衣文士諫言道。
「吳翁好計策啊!」
晚上回到院子里,四兒看我悶悶不樂,忍不住問:「你這又是怎麼了?這幾日我看你和將軍都怪怪的,出什麼事了?」
這時,公子利起身對衛士符舒說:「就按她的計策安排下去吧,務必在今日日落之前派人快馬送出。」
「鄙人之前險些鑄成大錯,如貴女計成,鄙人言出必行!」
我狠下心把他的手用力掰開,轉身往山下跑去,可旋即又被衝上來的無邪一把抓住了。他一手拎著我的腰帶,一手猛地一托,把我扛到了肩膀上。我突然意識到他想幹什麼,開始拚命掙紮起來:「無邪,你放我下來!我不能跟你住在一起,你快放開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等著仲廣那個叛臣把我們秦國的布軍圖獻給大荔國君嗎?」
無邪回頭看了一眼四兒,轉身抓住身側的一根藤條,借力跳到了山澗的另一側,緊接著又是幾個起落。下一刻,我的身邊就只剩下藤蔓叢生的樹林,哪裡還有四兒的影子?
走進書房時,我發現屋裡除了將軍和公子利外,還端端正正坐了兩排門客。十幾個大男人把原本不大的地方擠得滿滿的。按理說,我這時候進來並不合時宜,但伍封已經看見了我,還衝我招了招手,我只得低頭進屋,默默地跪在他身後。所幸,底下的門客們正爭論得面紅耳赤,沒人注意到我的出現。
走了沒幾步,無邪就縱身跳到了我面前,一臉不解地看著我。
在我的指導下,公子利很快就從深井裡打上了滿滿一桶的井水,然後討好似的舀了一瓢澆在我頭髮上。
我立馬跪了下去:「公子恕罪,阿拾失禮!」
為了繼續討好伍封,日落後我拿著補好的軍袍去了他的寢幄,可剛到門口就被婢女攔住了,連門都沒讓我進,只是把衣服拿了進去。他上次這樣生氣,還是夫子剛過世的時候,為的是我與遊俠兒當街打架的事,但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秦猛話音一落,底下的謀士們又開始紛紛議論起來。眾人爭論的重點無非是這個叫仲廣的逃臣該不該殺、如何殺。
來人不作聲,接過我手中的小瓢舀了滿滿一瓢淘米水從我的頭頂緩緩澆下,然後又用手在我頭髮上輕輕揉搓起來。因為頭皮上的力道實在太輕,有些發癢,我忍不住笑著躲開,罵道:「作死的,癢死我了,快住手吧!」
「你不要我的賞賜?」公子利在我身前蹲了下來和*圖*書
「吳翁,小女的計策未必成功。如能僥倖計成,不如請吳翁把自己的性命先寄放在我這裏,等我哪日要用了再取,可好?」
「阿拾,我們到摩崖山了。前面山路太陡,牛車上不去,你和這小子說說,讓他趕緊回他該回的地方去。」

我把濕發抓在手裡,拿著小几走到他身邊:「你要先把繩子繞在自己的手腕上,抓緊……」
「大荔國君得了我的信函和隨附的三十金后,果然對仲廣起了疑心。兩日前,那叛臣剛入大荔都城,都還沒來得及住進館驛,就被大荔國君派人殺掉了。你此番可說是救了我一命。」
因為嘆一聲氣就要將我棒殺?看來,又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士族。不過,奴婢的性命本就低賤,為了贏得家臣們的忠心,有的人甚至會棒殺自己失禮的妾室、庶子,來證明自己是惜才的明主。
「我這還真沒打過水,要不你教教我?」他看著我,笑得無奈。
我起身向公子利行了一禮,然後走到老者面前,恭聲道:「敢問吳翁,賄賂姬妾一計有幾成把握能除掉叛臣仲廣?」
伍封和公子利說得都對,軍隊布防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軍隊在哪裡安營紮寨跟周邊的地勢、水源、糧食儲備都有密切關係,那灰衣文士看起來對此一竅不通。不過,伍封說大荔是小國,不敢攻秦,其實我心裏倒有另外一份擔心:大荔雖小,卻地處秦晉兩國之間,大荔國君如果真的得到了秦國東境的布軍圖,怕是轉頭就會獻給晉國。那晉卿趙鞅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敵人。
這人還真愛操心,我笑著沖公子利點點頭,可笑容還來不及收起,就被回過頭來的伍封逮了個正著。
我剛揚言獻計,吳翁就瞪大眼睛看著我,他可能沒有料到一個女子敢在公子利和伍將軍面前要求獻計,又或者他覺得天下女子都只有一副軀殼,並無思想。
臨近夏末,井水有些冰涼,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忙問:「可是太涼了?」
「追不追得上,這人都是要殺的。跑死幾匹馬能在路上截住最好,實在不行就衝到大荔都城裡面殺了他。你符舒不敢去,我去。」
算了,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救!今日的責罰我非但不會領,還要叫你這咄咄逼人的老頭兒自己去受!
「哦,好。」公子利一邊小心幫我沖洗著頭髮,一邊輕語道,「阿拾,我今日是特地來謝你的。」
「鄙人請公子賜金三十,鄙人願往大荔國為公子遊說。」
公子利走到伍封面前,拱手道:「叛臣之事多謝將軍相告,利不再叨擾。若此事能成,必重謝將軍。」說完帶著一眾家臣離開了。
「他們在議的事情,你聽仔細了。」伍封說完轉過頭去。
「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拽著他的衣角,低頭嘟囔。
他出言阻止,是擔心我這樣做會給自己引來更大的麻煩,但我卻不想讓他為了這件事寢食難安。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做了什麼錯事吧。」我坐在床榻上唉聲嘆氣。
只見公子利撩著袖子,拿著水瓢站在我身前,一臉呆笑。
「問吧!」
初升的太陽被五彩的雲朵遮擋著,只露出小半個亮亮的影子,微風夾著青草味吹在臉上,讓人很是愜意。一路上,無邪都很興奮。我想,也許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外面的世界的確更適合他。
我輕嗯了一聲,抬頭去看伍封。
「公子言重了,那一日和_圖_書在市集上是公子救了阿拾一命才對。」
此刻,屋內謀士們群情激昂。
「正是。」公子利回身湊到我耳朵邊說,「你若記起有什麼想要的,儘管派人來告訴我,我一定找來送你。」
我不管背後那些議論紛紛的人,徑自挺直了身子道:「公子且修書告訴那叛臣仲廣:『事可成,力成之;不可成,亟歸來。事久恐泄,連累身死。』」我此話一出,書房裡的人已經全部安靜了下來,公子利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伍封也是一臉若有所思。
「你剛從府外回來?」伍封側臉輕聲問我。
看來這吳翁是個認死理的人。之前,我是想讓他出醜領罰,可現在看他對自己也是這般狠辣,心裏的氣也就沒了。
在常人寸步難行的密林里,無邪如魚得水,他肩上扛著我,動作卻絲毫不見遲緩。
我知道四兒是擔心事情敗露之後我會受伍封責罰,可我一想到無邪的樣子又實在不忍心把他再送回山裡去。「我本來打算這兩天找個機會和將軍商量一下,最好能讓他留在府里做個衛士,之後再找機會教他說話,但現在看樣子是行不通了。明天早上,我們找輛牛車把他送到西郊的摩崖山上去,那裡可能更適合他,你也不用整天提心弔膽了。」
顯然我的拳打腳踢對無邪一點作用都沒有,他扛著我就往山上跑去。
「和四兒去了趟公士希家。」我抬頭看了一眼上座的公子利,他對我微微一頷首,想來他是信守了承諾,沒把我買奴的事告訴伍封。
「我做得不對嗎?」男子的聲音從我身前傳來,我心下一驚,忙撩開濕發抬頭去看。
「按伍將軍方才所說,仲廣此時離秦至少已有三日,我們就算現在派人半路截殺也來不及了。」出言反駁的正是公子利身邊的衛士符舒,不過看他此刻坐的位置,身份絕不只是個簡單的侍衛。
之後幾日,伍封便不太理睬我。我在他讀卷時嘗試著主動搭話,卻被他狠狠地訓斥了一番趕了出去。進食的時候,他也始終沉默,一言不發。我在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的情況下,就這樣被他徹底地摒棄了。
「小兒,告訴你個好消息!」伍封的聲音剛到,人已經大步走進院門。
「是啊,真是一著妙棋。」
我拉著無邪下了車,又牽著他往山上走了一小段。
「稟公子,大荔國君有一寵姬好財帛。鄙人以為,等那仲廣畫出布軍圖后,大荔國君必當設宴款待。到時候,我們可使這寵姬暗中偷出布軍圖,再將仲廣于宴席之間鴆殺。」
我剛揚言獻計,吳翁就瞪大眼睛看著我,他可能沒有料到一個女子敢在公子利和伍將軍面前要求獻計,又或者他覺得天下女子都只有一副軀殼,並無思想。
「隨你如何說。你現在可有什麼想要的賞賜?布帛、香料、美玉,你平日都喜歡什麼?」
閉著眼睛正洗著,忽然聽到有腳步聲進了院子,心想一定是四兒,於是摸索著將小瓢遞給了她:「四兒,再給我澆些水上來。」
四兒起身把門合上,走到我旁邊小聲道:「你說,會不會是將軍發現我們在院子里藏了人了?」
公子利聽到我的笑聲,左右打量了自己一番,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人把話說得這麼重,明擺著是逼伍封重責於我。聽他這麼一說,其他的門客也開始紛紛議論起來。伍封的臉色有些陰沉,公子利也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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