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范氏素祁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你要義父的東西做什麼?」阿素警覺道。
呆坐了片刻,河中魚線猛地一緊,我急忙拉竿,提上來時,魚鉤上早已空空如也。
我按著抽痛的肚子,在院門口等了一會兒。待到太陽落了西山,那條蜿蜒的小道上依舊空空蕩蕩。
我按著咕咕亂叫的肚子站了起來,眼前忽然一片花白,身子一歪險些栽倒。
我順勢點了點頭:「沒想到連長眉都不是壯士的對手。看來,我這回是真的跑不掉了。」
我在房子里來迴轉了兩圈,突然想起臨行前明夷交給我的那筒刻了密函的葦稈。
我笑著轉過頭去,這一轉卻驚恐地發現,貼在我身後的竟是一張獃滯醜陋的臉。在我看見它的一瞬間,它的主人掄起手上的巨劍,將劍柄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右肩上。咔啦一聲響,右臂已被他一記重擊從肩上卸了下來。
「你不要再扯東扯西,快說,施展咒術到底需要什麼?」阿素有些不耐煩了。
該死的!到底是誰告訴了她我會治病、會下毒、鞋靴里藏了匕首?
這曲子來自曹國,贊的是蜉蝣翅美,嘆的卻是亂世之中人們朝生夕死、一生須臾的悲劇。我輕聲哼唱了兩遍,驀然想起了在曹宋之戰中家破人亡的黑子,原本悠閑的心情頓時變得沉重。
「你把她怎麼了?!」我一腔怒火直衝頭頂,抓過阿素捂在我鼻子上的香包一把砸在了她臉上。
「素!我今天砍斷了長眉的左手!」大塊頭握著阿素的手興奮不已。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不急,你先把大傻的血給我止住了,我再告訴你我要你做什麼。」阿素一手搭上我的后腰,稍一提氣就把癱坐在地上的我扶了起來。
這些地方都是晉國這半年內遭了天災的大小城池,那裡的人連肚子都吃不飽,哪裡會有錢買什麼齊國來的貨物?可如果這不是一份賬目,密函上的數字代表的也不是錢,那又會是什麼呢?
「我看看吧!」我蹲下身子作勢去開箱,手卻悄悄地探向腳上的鞋靴。
阿素莞爾一笑,一根指頭重重地戳在了我的傷處:「放不放她,要看你聽不聽話。」
好吧,看樣子,他今天在劍舍比劍是比輸了。
「你父親的性命是我救的。」我瞥了她一眼,不再說話,只靜靜地在帛帕上寫下一個個草藥的名字。
莫非……他撞上了比劍回來的無邪?又或者,是無恤提前回來了?
失了心情,沒了興緻,最後,我頂著一輪熱辣辣的艷陽扛著魚竿回到了住處。
阿素抬手一擊掌,一個梳著總角的青衣小婢打開了木門。
我怎麼也沒料到,面黃肌瘦的「貧家女」會是范氏宗主范吉射的女兒;我同樣也沒有料到,其貌不揚的阿素會是名動臨淄城的樂伎清歌。
「好了!我不想和你玩什麼把戲。施藥、下毒需看病人的體形、重量、體質強弱來決定藥量,這些都是你教我的。齊侯這葯要下得讓宮裡的巫醫瞧不出來,什麼時候讓他病、什麼時候讓他好,都不能有差錯。不管你願不願意入宮,要想四兒活命,你就必須和我走一趟。事成之後,我自會放你出宮。」
「傷你的人劍法可真好啊!」我心裏緊張得幾乎要哭出來,臉上卻不敢有絲毫的顯露。
「他叫大傻,原來並不是個傻子啊!」我看了一眼身前和-圖-書像大山一樣的男人,訕訕地坐到了四兒身側,「我不想入宮,既然你們不讓我施咒,那我就配一服致病的毒藥交給你。你找個機會放在齊侯寢殿的香爐里即可。事成之前,我會一直留在這裏,你可以讓這個聰明的大傻看著我。」
「啊——」我不想在敵人面前示弱,但劇痛之下,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慘叫。
無恤在齊國的五處置業多半都交給了張孟談打理,因此每天天蒙蒙亮,張孟談就會雷打不動地駕著他那輛黑漆馬車入城巡視各處的生意。無邪自從發現齊地有劍舍這樣的好去處后,也日日搭著張孟談的馬車往城裡跑,太陽下山之前,基本見不到人影。
黑暗中,我浮浮沉沉飄蕩了許久。再醒來時,有人在我臉上潑了一碗冷水。
「你先把四兒放了,只要她平安回去,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此時的阿素,已經褪下了打滿補丁的破麻布裙,一件冰紈制的青緣曲裾深衣,襯得她臉上寒意十足。
當四兒的名字從阿素嘴裏吐出時,我即刻睜開了眼睛。在離我不到一丈的紅榻上,四兒歪著腦袋斜躺著,她平日里綁得整潔光滑的總角,這會兒已經散了大半,碎發、絲帶披將下來,只可見半張蒼白的小臉和一雙緊閉的眼睛。今天為了去鹿鳴樓找于安,她特地穿上了那套粉底綉芍藥花的短衣襦裙,可這會兒,短衣的一隻袖子不知去了哪裡,裙擺上的芍藥花也被人生生撕去了一塊。
「問神琮早年入齊之時就已經獻給齊侯了。」阿素有些驚訝,但依舊老老實實回答了我的問題。
「咕咕」,正當我想得頭暈目眩之時,肚子叫了兩聲。唉,肚子好餓,不想了,明天等無恤回來交給他去想吧!
推開房門依舊空無一人,看來今天日落之前,他們三個是不會回來了。
四兒!!

「姑娘,你要的布條。」小婢邁進門,把裝了白色布條的漆盤往地上一放,而後跪下身子,用右手拉了一下右邊的半扇移門,跪著一轉身,又用左手拉了一下左邊的半扇移門,最後雙手一抬,「嘩啦」合上了門。整個動作優美流暢,一氣呵成,似是同樣的動作早已做了幾千幾萬遍。
阿素,原來,你就是清歌。
我起身,不動聲色地把碾好的藥粉均勻地撒在了大塊頭的傷口上。
轟地一下,我的耳邊像是落下了一道驚雷。大塊頭似是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出手扶了我一把:「你是長眉的主人?」
「我要的不是陳恆的東西,我要的是他的慾望——他想要齊侯得病或者死去的執念。你有嗎?如果你的執念夠深,那就把你的腰帶取下來交給我吧!」
早上只喝了幾口粟米粥,折騰了一天,肚子老早就癟了,可偏偏這些個人一個都沒回來。
「咚咚」,這時外面突然響起兩聲敲門聲。
「對不起,讓你替我犯險了。」阿素按著大塊頭的肩膀,聲音低低的,帶了幾分落寞。
「都處理好了嗎?」阿素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她檢查完大塊頭的傷口后,隨手給我遞了一條擦手的帕子。
「你不信我說的?」
「據我所知,這齊國可沒有建給晉卿范吉射的府邸,莫非這裡是陳府?」我雙眉一抬,嘲諷道。
這個身受重傷的男人正是之前在小院里用劍柄擊暈我的匪人。逼仄的居室內,他像是一座大山立在我面前,我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就這些了?不再多寫點兒?」阿素是個聰明的女人,早已看穿我的小心思。
「若不是那日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治好了我父親的病,我還不信晉國的神子居然是個女人。」阿素伸手擦去我臉上的水珠,聲音一如記憶中的細弱,「大傻下手沒有分寸,還請神子恕罪。」她一邊說,一邊用左手按著我的肩膀,右手猛地往上一提。
「你為什麼抓我?我已經幫你治好了范吉射的痛症。」我閉著眼睛,忍著眩暈,冷聲問道。
「你放心,她還有用,我不會殺了她。」阿素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推開了紅榻左手邊的一扇小門,沖裏面的人道,「出來吧,讓她幫你看看,你自己綁不好的。」
「好奇罷了。當年智氏攻下范府,人人都以為這失蹤的三件至寶落在了智躒手裡,原來是你們自己帶走了啊!」盜跖那日在迷谷之中曾與我提起,他說阿娘被困密室時曾以問神琮和夏禹劍為餌,誘他出手相救。可如果這兩樣東西一直待在范吉射手中,阿娘為什麼敢做那樣的許諾?她說我的父親不在六卿之列,那她和范吉射又是什麼關係?會不會,她當初只是隨口胡說哄騙盜跖的?
大塊頭把昏迷的四兒扛到了肩膀上,阿素用黑布蒙了我的眼睛,堵了我的嘴巴,最後還用一根粗麻繩把我的雙手反捆了起來:「對不起了,有人告訴我,對付你要打起一百分的精神,我今天總算明白這話的意思了。所以,委屈你了。」說完她用力一抽,麻繩瞬間勒進了我的皮肉。

「很好。」阿素淺笑一聲放開了我。
為了假扮成教坊樂伎欺瞞陳逆,雍門街上的教坊我去過好幾家,家家都有自己的一套迎客、送客、合門、上菜的動作。而剛剛送布條進來的小婢,做的分明是清樂坊里獨有的合門動作。
阿素眼瞼一抖,有一剎那的驚愣,但很快就恢復了常色。
「因為我不是你。」我抬頭直直地盯著素祁的眼睛。曾經,當她還是淄水邊那個執拗好學的阿素時,我幾乎相信了她所有的謊言。朝夕相處的那幾日,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阿素看著我,眼神微微一滯,而後輕輕地撇開了頭:「如果你聽了我的條件,答應了,我就送她回家。」
「別動,我給你接上。」一個熟悉的女聲伴著一陣香風來到我身邊,她扶起我垂掛在身側的右臂,輕輕地打著圈。
啊,熬不住了……昨天晚上燒的肉糜應該還剩了一點兒,實在不行就先拿來墊墊肚子吧!
打開廂房的窗戶,我盤腿而坐,一邊吹著風,一邊嘗試著用不同的編織方法把葦稈上的字拼湊起來。密函上刻的是齊國文字,上面確如明夷所說,零零散散地記了一些晉國的地名;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用橫、豎來表示的數字。過了一個多時辰,雖然還沒有找到密函正確的編織規律,但直覺告訴我,這很有可能是一份齊人的賬目。

無以復加的痛從右肩直衝頭頂,有閃著紅光的黑暗從我眼下襲來,我來不及發出一聲痛呼,就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看著眼前撲扇飛舞的美麗蟲兒,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流傳在晉地的曹國小調:
「如果我說不呢?」
「好。」我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只要四兒能平安離開這裏,我對他們也還有利用價值,那麼一切就不算太糟。
「所以,我才冒了這麼大的險抓了你啊!」阿素一手端著盛水的漆碗,另一隻手徐徐地撫過四兒的臉。「我要你入宮,不是讓你陪男人睡覺的。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覺地讓齊侯染病,停朝七日。施咒,還是用藥,都隨www.hetubook.com.com便你。當然,如果你今晚就能施咒讓齊侯生病,那我明日日落之前就送你回去。」阿素說完把她撲滿香粉的臉緩緩地湊到了我面前,「不過——我想你應該做不到吧?」
「如你所知,我是范家的女兒。從邯鄲到朝歌,卿父被趙鞅一路追殺逃到了齊國。原本范氏一族乃晉國第一望族,可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憑著義父陳恆的庇護,我和老父、幼弟才能活到今日。此番,若義父敗給右相闞止,那我們范氏一族的腦袋不出半月就都會被放在趙鞅的書案上。這幾日,闞止日日上書要齊侯廢除義父的左相之職。今日,他又糾集了子雅氏、士氏的幾位大夫,跪求齊侯收回陳氏手中的三座采邑。明日,義父會把這三座采邑連同二十個女樂、五十匹良駒一起獻給齊侯。到時候,你我都得入宮。」
「我?入宮?」我嗤笑一聲,仔仔細細地用手帕擦拭著手指上的血漬和藥粉,「你那義父把持齊國朝政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要是齊侯,就一定順著闞止鋪好的路往下走,等到時機一成熟,就活扒了陳恆的皮。送女樂入宮?這時候,陳氏就算送二十個天仙神女入宮,也改變不了齊侯的心意。」我說著不著痕迹地把沾了血和藥粉的手帕塞進了袖口。
我努力睜開眼睛,頭髮上的水隨即流進了眼裡,又酸又辣。
我踉蹌了兩步奔到紅榻前,彎下身子探了探四兒的鼻息和脈息。
「你快給他看傷吧!」阿素拎著我的衣服把我往前一推。
「放了她,你就聽我的?我如何能信你說的話?」
陽光下的淄水清澈耀眼,我找了一處岸邊的樹蔭坐了下來,用草叢裡抓來的一條蚯蚓給自己做了魚餌。河水靜靜地流著,河岸邊的水草又細又長,似美人的青絲,在水中招搖漂蕩。我盯著水面發獃,幾隻細腳黃翅的蜉蝣忽然間被水波漾到了岸邊。落葉、水草之間,蜉蝣用力地揮動著翅膀,想要掙開河水的牽絆。陽光下,它們不斷振動的淡黃色薄翼閃耀著迷人的光澤。
「這個簡單得很。你先讓你父親把商王問神琮交給我。」
「夏禹劍是義父的佩劍,幽王璇珠鏡已轉贈給了陳世子。你問這幾樣東西做什麼?」
『放了她,你就聽我的?我如何能信你說的話?』『因為我不是你。』我抬頭直直地盯著素祁的眼睛。曾經,當她還是淄水邊那個執拗好學的阿素時,我幾乎相信了她所有的謊言。朝夕相處的那幾日,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好吧,反正我也沒有拒絕的權力。拿帛布來吧!我把需要的藥材寫給你。」我在案幾後端坐下來,伸手接過阿素遞上來的一方白色帛帕,「阿素,是陳恆親口答應你,咱們毒害了齊侯還能平安出宮嗎?」
門一開,夾室里隨即衝出來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我緊緊地握著四兒的手,側頭往阿素身後探去。這是一個身高丈余、袒胸赤背的男子。他披散著頭髮,臉上、身上全是深淺不一的刀傷。有的傷口已經拿布條纏了,有的還在不住地往下滴血。四兒短衣上少了的那隻袖子,此刻儼然捆在了他的手臂上。
入宮,見齊侯?我腦中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把人叫來吧,我給他止血!」
我因為昨日多飲了一些酒,睡了一夜之後反而更加頭痛目脹,原本答應四兒要陪她去鹿鳴樓附近找于安,最後也稀里糊塗地睡了過去。等到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太陽已經曬到了腳背,小院里空空蕩蕩只余了我一個人。大家似乎https://www.hetubook.com.com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只有我突然間變成了一個大閑人。忙了這麼久,累了這麼久,一下子空下來倒真有些不習慣。
剛剛,當我無意之中翻出她藏在箱子底下的「萬子梨」時,我第一次把阿素和清歌聯繫在了一起。那隻銀質嵌綠松石的小盒裡裝著的是巴國價值千金的珍品——萬子梨。這萬子梨只產於巴國南部的叢林,材質如木卻形似雞爪,味淡,略澀,若生吃或是入葯,只能得一個涼血之用,但入酒卻有奇用。世人傳說,女神儀狄便是用了它,才釀出了碧色的美酒。當初,我從史墨那裡千求萬求得來了小半盒,試了好幾回卻都沒有成功;直到那日在清樂坊飲了醉曦,我才知道樂伎清歌已先我一步得到了司酒女神的眷顧。
我猛打了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右肩上襲來的一陣陣劇痛,讓我忍不住呻|吟出聲。

「我的執念殺不了齊侯,倒可以要了趙鞅和趙無恤的命!」阿素用審視的目光瞪了我半晌,最後一甩袍袖站了起來,「你等著,我去取你要的東西來。」
齊國最多的便是商人,商人們記得最多的便是賬目。可一份賬目為什麼會使天樞坎卦的主事為它送了命?它上面到底記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夠了。」我放下筆,轉身走到四兒身邊,「我要你送她回去,我要親眼看著她進了家門,才會心甘情願隨你入宮。」
我低頭在箱子里尋找藥材時,一隻銀質嵌綠松石的小盒躍入了我的眼帘。我輕開盒蓋,發現裏面裝了滿滿一盒類似雞爪的木果。
「那夏禹劍和璇珠鏡呢?」

「我沒事。」大塊頭拿起靠在牆上的一柄巨劍,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撇去心中雜念,聳了聳肩道:「我要一盒降真香、一碟硃砂、一塊浮水木、一個剛死不出三日的死嬰,還有齊侯和陳恆的隨身之物。」
「這香包是你教我做的。怎麼樣?對你可也管用?」阿素冰涼的手如吐著紅芯的毒蛇慢慢地游上了我的下巴,「快睜開眼睛吧!待會兒,如果四兒姑娘先醒了,我可就不能放她走了!」
今天做什麼好呢?泛舟?游水?種花?不如釣魚吧!我腦中靈光一現,胡亂扒了幾口早食,就拎著魚竿、魚簍去了淄水。
「你快放了她!」我扶著自己剛剛接上的右臂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嗬,想不到阿拾妹妹也會有發怒的時候。」她一勾嘴角,笑著摸上了自己的臉頰,「我沒把她怎麼樣,但從現在開始,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不能保證她接下來會怎麼樣了。」
「那我就先殺了四兒,再殺了你。你瞧,多簡單?」
「你要我做什麼?」
「讓大傻看著你?除非我先砍斷了你的手腳,否則恐怕不出兩日你就會從這裏逃出去。」阿素說到這裏忽然朝門外看了一眼,疑心道,「還是說——你已經知道這裡是哪裡,所以,想留下來等趙無恤他們找上門?」
「對了,剛剛忘了告訴你,你的匕首在那邊的案几上。」阿素瞟了我一眼,一雙狹長的細目帶著狩獵人的笑意,「來齊國前沒人告訴你嗎?——范家的嫡女素祁四歲就學劍了,說起來,比趙家那個九歲習劍的伯嬴還早了五年。所以,現在就算大傻受了傷,你也不可能打得贏我。好了,找找吧,這裡有什麼可以用的?」阿素把打開的木箱往我腳邊推了推,一番威脅的話說得輕描淡寫。
「我沒你想的那麼天真。」
帶著疑惑,我從日中坐到了日落,脖子又酸又痛,眼睛也脹得不行,最後只能把編了不到一半https://m.hetubook•com.com的葦稈卷好收回了竹筒。
「嗯,都好了。十天之內不要碰到水,常換藥就可以了。」我在大塊頭身上打上最後一個結,又低頭把沾了血的布條理成一團放在了旁邊的漆盤上,「現在能告訴我你想要我做什麼了吧?」
「不管你信不信,只要事情了結,我會帶你出宮,我以我父親的性命起誓!」
阿素聞言猛地一轉身,蒼白的面龐瞬間浮起一層淡淡的青灰色:「好一條毒計,只怕義父一病,我們就只能任你擺布了!神子啊神子,你果然讓人不能有半分懈怠。」
我扶著暈乎乎的腦袋走到東廂拐角,背後突然傳來幾聲輕不可聞的腳步聲。我心道,無邪這傢伙,腳底下的功夫是越發好了,再過幾年,無恤若想要贏他,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讓人送些乾淨的白布和熱水來吧!」我長出了兩口氣,伸手解開了大塊頭身上浸滿鮮血的布條。這人劫了我之後和誰交過手?看這手臂和腰腹上整齊利落的傷口,傷他的絕對是個高手。
一,二,三!我默默地數著數,但三聲之後無邪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撲上來抱住我。
長眉?和他過招的是長眉!一驚一喜,太過劇烈的情緒波動讓我的腦袋一陣陣地發暈。
我雖是巫士,卻也不信有什麼巫咒可以隔空使人生病。但這會兒,我和四兒的命都攥在阿素手裡,我不能讓她質疑我的「神力」。
「別又想著來嚇我啊,我可都聽見了!」我輕笑一聲,腳下的步子並沒有停。
「素,別上當!」坐在紅榻上默不作聲的大塊頭這時突然站了起來,「齊侯也想相爺死,如果這女人施咒的時候使了什麼詭計,那中咒的就是相爺了!」
「他傷得比我重。」默不吭聲的大塊頭開口回道。
安邑、九原、晉陽、霍太山,當這些熟悉的地名一個個出現在密函上時,我的心情也隨之變得不安。
大塊頭能把我捉回來,說明無論他碰上了誰,對方都已經敗了、傷了。
我提竿朝河心甩出了魚餌,蜉蝣掙開水波,尾巴輕輕一點,振翅而飛。
「長眉是你的人?」阿素轉頭吃驚道。
「阿拾,你最好不要再耍什麼詭計了。」阿素此刻難掩疲累之色,她看著我一聲長嘆,轉而對大塊頭說,「你還行嗎?能送我們去一趟嗎?」
「這個不能止血。」阿素一伸手迅速地合上了小盒,「開始療傷吧!別磨蹭!」
天旋地轉之時,鼻尖突然被人捂上了一隻辛辣刺鼻的香包。
我忍受著手腕上的疼痛,嗚嚶了兩聲就被阿素推著走出了門。
當日因為宓曹之死,我對陰謀鬥爭心生厭倦,所以把它收了起來;如今百無聊賴之時,這份密函卻成了我打發時間的最好物什。
萬子梨價比黃金,可除了釀製碧酒外,別無大用。普通人別說買不起,就算能買也不知它的用途。可單憑這一盒萬子梨,我依舊不敢相信眼前貌不驚人的阿素就是那個引得無數男人丟了心、失了魂的樂伎清歌。剛剛,是小婢子一氣呵成的關門動作讓我再一次想起了清樂坊,想起了清歌。當日,我與張孟談共游清樂坊,那幾個端酒菜的小婢、抱琴的樂伎和後來給張孟談傳話的小棗兒,開門、關門都是這一套優雅、流暢的動作。
在醫塵的毒經上,讓人死得無跡可尋的方子有很多,讓人嗜睡不起、虛弱不堪的方子也有不少,可我不想讓這害人的毒藥方子落在阿素手裡,就一口氣寫下了三十多味草藥。
「大傻的傷要用什麼葯?你看看這裏可有能用的?」阿素讓大塊頭坐在了紅榻的另一邊,自己俯身從榻底拖出了一隻黑木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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