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離不棄

「我對你的感情跟對她是不一樣的。」
「那不是驕傲或者含蓄,我只是怕聽到你的拒絕。我承認,想得太多行動太少的確是我一個很大的弱點,我正努力試著克服它。」
陳向遠微笑不語,王燦只得搖頭,自嘲地說:「我媽就是過分緊張我。」
「還告訴了我你從網上預訂的旅館名字。」
陳向遠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昨天我問你那篇報道的事,你還是不肯跟我說,我放心不下,找我的頂頭上司去打聽,按他的說法,司霄漢這次給報社施加了很大的壓力。」
「好吧,就算你沒生氣,可是你一向這麼不主動,居然會來找我,我太意外了。」她突然有了一點兒疑心,「該不是我父母說了什麼吧?」
「配合一下我,別拿現實來潑我冷水。也許可以跟阿立和阿蘭一樣,開一間小旅店,或者咖啡館,你煮咖啡的手藝正好用得上。」
王燦沒有做聲,至少眼下,她並不關心頂峰未來的走向。她一向不願意在公眾場合親熱,然而這間家庭旅館院中此刻只有他們兩人,偶爾晚歸的客人靜靜上樓,並沒有投來好奇的目光。她只覺得近二十余天綳得緊緊的神經連同身體一下鬆懈下來,對於職業的擔憂和感情的不確定被放到一邊,疲憊感瀰漫全身,讓她一動也不想動了,這樣一放鬆,她幾乎有朦朧的睡意。
「謝什麼?」
「那高先生——」
「我喜歡你家的氣氛,看著你父母,不難知道你成長在親密關愛的環境里,所以才有這麼好的性格。」
「呃,她問了你什麼沒有?」
她心神激蕩,輕聲說:「謝謝。」
「我研究生一畢業就進了銀行,做得很順手,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另外找工作。可是真的下了決心接手另一份工作,就知道改變沒有想象的那麼不可接受。」陳向遠的手臂將她摟緊一點兒,聲音微微放低,「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一起經歷所有改變。」
王燦不覺苦笑,「真不知道該說你含蓄還是驕傲才好。」
阿立聞聲出來,一邊辦手續一邊打趣地說:「我正跟太太說,女孩子就算生了天大的氣,被男朋友這樣追,都不可能趕他走的。你的房間在王小姐對面。」
他好笑又無奈地搖頭,「他們只說你近一段時間心情不大好,至少你媽媽並不放心我過來找你。我向她下了保證后,她才把你的旅館告訴我。」
「我去了你家,」他凝視著她,「準確地講,還是在你家樓下。」
「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王燦惆悵地說,「我想我大概太以自我為中心www.hetubook.com.com,顧慮太多了。所以我想冷靜一下,至少等這件事過去以後,再回頭看看該怎麼做。」
「你這麼介意她的存在嗎?」
「對,叔叔人很好,沒嫌棄我是不速之客,請我上樓去坐。」
王燦孩子氣地追問:「前一段時間我那麼任性,不解釋、不理你,還亂髮脾氣。你生我的氣沒有?」
陳向遠替她開房門,「睡個好覺。」
這樣的坦白,讓王燦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岔開話題,「他們告訴你我來了廈門嗎?」
「他們那麼長時間的感情,沒想到……」王燦有些喟然。
他們穿過曲折悠長的無人長巷,喂悠閑出沒的流浪貓,看兩邊風格各異的建築,那些開著知名與不知名鮮花的各式植物、小小的廟宇、傳來唱詩聲音的教堂、人去樓空的舊宅、斷續的鋼琴樂曲、操溫婉口音講話的居民……都與他們生活的城市迥異,彷彿踏足另一個時空。
「除了心疼你要面對這樣麻煩的事,我還想,至少我可以趕過來陪你,多少證明給你看,我是關心你的。你看,我甚至動了這麼可笑的心思找一個能拖住你的機會,怎麼還敢指望被你拖住?」
「你和沈小娜一起長大,你們對彼此來講都很重要,這些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我沒有表演欲,可也不希望充當闖入別人生活的配角。」
「那天我可沒任性,表現得很平和啊。」
她嘟噥著,「我也知道逃避是不可能的,不過在這樣美的地方不做做白日夢多浪費。」
王燦默默地走上樓梯,拿鑰匙開房門,突然回身看著陳向遠。陳向遠讀懂了她的目光,丟下旅行袋抱住她,輕聲說:「我說了要過來找你的時候,就答應了你媽媽,好好陪你,但一定保持克制和尊重。」
陳向遠牽著她的手坐下,去裏面端來一杯咖啡給她,「燦燦,頂峰這件事,為什麼一直瞞著我?」
接下來的兩天,是一個完美的假期。王燦和陳向遠在鼓浪嶼上信步而行,既去了遊人眾多的日光岩、風琴博物館等景點,也按照阿立的推薦,去了遊人少、沒什麼標誌性景點的島的另一側。
王燦想象一下兩個男人對視的情景,不禁微笑,「我爸很溫和,不會說你什麼啦。」
她搖搖頭,「我在想,不管在哪裡生活,我謀生的本領好像都很有限。」
「本地居民聚居的內厝澳也很值得一看。」阿蘭補充著,「唉,有時候真矛盾,遊客越來越多,我們的生意會越來越好。可又覺得包括我們在內,通通都是外來人和圖書。真的打攪到他們的生活了,看到那麼多不禮貌的遊客動不動大呼小叫,拿著相機對著路邊坐著曬太陽的阿婆一通狂拍,我就來氣。六年前,我和阿立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島上十分安靜,商業氣氛遠沒有現在這麼濃。現在……」
「這話是什麼意識,你認為我是個看見女朋友有麻煩就興奮,以為自己能充當救世主的自戀狂嗎?」
王燦沒想到媽媽居然如此明確地向陳向遠提出要求,她吃完晚飯還打過電話回家,媽媽沒有直接再叮囑她一次,顯得幾乎不可思議的寬容,想來還是被爸爸攔住了。她的臉不免一下子熱得發燙了,正想訕訕地推開陳向遠的手,他卻收緊手臂,深深吻住了她,兩人一直吻到院門再度被晚歸的旅客推開,才戀戀不捨地分開。
「別為這件事難過了。」
「就是這個平和疏遠嚇到我了。」
王燦再也忍不住,眼中含著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陳向遠起身坐到她旁邊,身處雙臂將她攏在懷中。
「叔叔阿姨能夠理解的。」陳向遠撫摸著她的頭髮,「知道資產管理公司在國外有個什麼名號嗎?」
她笑,「聽起來很像是米蟲的生活。可是……」
王燦幾乎奇怪,她至少今天一天完全沒想頂峰的事,不過此時提起,她也並不煩惱了,「何必讓你為難呢?你才換工作,恰好又跟頂峰有業務往來。而且——」她遲疑一下,還是說了,「我說了我需要考慮一下,並沒有真正重新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利用你的善良,拿這件事拖住你。」
王燦怔怔地看著走到她面前的陳向遠,一時有些恍惚。
「我拒絕他了,很明確。」
陳向遠從身後圈住她,「感情這東西比房子還脆弱,所以更需要珍惜。燦燦,我經歷過失敗的感情,更糟糕的是,我沒能好好反省變得成熟。遇到你的時候,我是一個沉悶的男人,你會注意到我,我甚至感到驚訝。和你在一起以後,我才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確實有一點兒懷疑,不能斷定我是不是你想要的那個人。也許跟別的追求者一比較,你會更加忍受不了我的弱點。可至少我應該做到不輕易離開,不輕易放棄。」
「於是你一直坐在我家樓下嗎?」
陳向遠明顯一震。
她只得坦白承認,「是的,還有點兒害怕。」
「你怎麼在這裏?」
「這個我知道,我也有心理準備了,別為我擔心。」
「我對自己說,抽完這支煙,就打你的電話,無論如何要和你見面談談。不過煙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你父親突然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了,敲車窗玻璃,我實在是很慚愧。」
「如果再不來找你,我想我會永遠失去你。」
「等我一下。」
「我以為經過這段時間,你已經徹底否定我的性格,不會再把我當一個開朗平和能包容的人了。」
王燦狡黠地笑,「所以說你是吃醋了。」
她不明所以地搖搖頭,陳向遠嘴角泛起一點兒笑意,「國外有人稱資產管理公司叫禿鷲公司,聽這名就知道,所謂資產管理,無非是處置各種不良資產,甚至是不良資產的殘骸。現在的頂峰,已經是資產管理公司的目標,你們寫的那篇報道,多少切中了頂峰面臨的問題,他們才會費力遮掩,可是腐壞的部分,怎麼可能永遠被遮掩住。」
「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我的感情在你看來這麼不確定。」
「對不起。我很懷疑你心裏還有多餘的位置給我,我不願意為一份不確定的感情而不停跟你、跟她、給我自己糾結;我更不願意一旦碰上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刻,就被你拿去跟某個參照物作對比,也許是前途、也許是關係親密的妹妹,然後成為必然被放棄的那一個。」
「是的。你看這別墅——」
「你可以招呼客人,下單,洗洗杯子,喂喂貓,看我煮咖啡、調酒……」
「認識你越久,我越喜歡你的性格。」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
「謝謝你在我遲疑猶豫的時候,比我堅定。」她回頭,吻他的嘴唇。
這段時間里,不管是在單位,還是回到家裡,王燦都勉力表現得淡定,也基本上做到了表面上的鎮定自若,回應同事的關切,與他們探討,甚至適時打趣上幾句,保持成熟的姿態應對上司,盡量不讓父母為她擔憂。
他苦笑,「頭一天我開車送明宇去了機場。他和于琳的關係出現了問題,一度爭執得非常激烈,後來于琳不再理他,提出離婚,獨自一個人回東北娘家過年,明宇打算飛過去找她試著挽回。不過他自己也說,他一點兒把握都沒有了。我就想,如果我等著你『以後再說』,可能就永遠沒有跟你說什麼的機會了。我不能讓我們之間的關係拖到無可挽回的那一步。」
王燦感嘆,「如果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一輩子該有多好。」
正是如此,她才在MSN上刪除了他,試圖斷絕自己的軟弱。如果說他需要克服他的內斂,她又何嘗不需要克服她不知不覺中形成的過分自我保護。
「除了做記者,我不知道我還能幹什麼。兩年半的資歷,甚至拿不出像李進軒那樣有底氣跳槽的hetubook•com•com資本。」
「除夕那天給你打電話后,我一直很不安。」
他的聲音低柔,如同跟深沉的夜色融合在一起,王燦只覺得身體不自覺地繃緊。
陳向遠笑笑,拿了鑰匙過來,提起旅行袋,「上去休息吧。」
「可是什麼?」陳向遠摸摸她的頭,「是不是我樣樣三腳貓的手藝沒法讓你安心當米蟲?」
「我知道不一樣。我只是……不想成為你生活中的另一個她。」
陳向遠微微一笑,「嗯,我可以斷定,至少我的咖啡煮得比剛才我們喝過的那家要好。或者開間小酒吧也行,我還會調幾樣簡單的雞尾酒,當酒保足夠了。」
「她來找我談過,態度也許不討人喜歡,可我基本明了,你們那個訂婚是一個錯誤,我要再去計較,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是的,我並不嚮往成為另一個沈小娜,也不介意你生活中她。我介意的其實是——」她斟酌片刻,內心那些紛亂的思緒突然變得清晰,她抬起頭,直視著陳向遠,「我不確定你對我的感情。」
王燦喃喃地說:「怎麼可能不難過?李進軒辭職了,不知道報社下一步會怎麼處理,更不知道到時候怎麼跟父母解釋。」
王燦不禁擔心,「我媽也在家吧。」
「我喜歡看你做夢的表情,可你現在,」他扳過她的臉看著她,「是在焦慮。」
「你打算靠什麼生活呢?別告訴我你想出海打漁。」
她撇一下嘴,「哦,原來你只怕別人跟你表現得一樣。」
「一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忍不住又開始想那些煩心事。」
他也笑,捉住她的手親一下,「我生自己的氣的時候比較多一點兒。」
陳向遠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是的,我什麼也證明不了。我所在的公司與頂峰拉鋸談判一個複雜的資產處理項目,我只負責具體事務,哪怕放下工作拍案而去,也沒法影響頂峰的決定。你不是小娜,你已經做好獨自應對的準備,根本沒對我抱有期望。不過我還是來了,我想讓你知道,我愛你,無論這件事的結果怎麼樣,我都認為你做的是正確的事情,沒有任何值得指責的地方。」
「所以想索性搬到鼓浪嶼來開旅店?」他看著她,微帶調侃地笑。
看著這恩愛的夫妻,王燦與陳向遠不禁相視而笑。
王燦注視著這所老房子,「這麼漂亮的房子,主人在建造的時候肯定十分精心,一旦沒人居住維護了,同樣抵不過時間流逝。」
他的坦白讓王燦怔住。她心底一酸,頓時覺得眼中泛起了霧氣,只得掩飾地垂下眼帘,盯著自己的手指不吭聲。
「是呀,阿姨和_圖_書煮了酒釀小湯圓給我吃,確實非常好吃。」
王燦沒想到對她戒備心那麼強的媽媽竟會爽快地把她的行蹤告訴陳向遠,可是看看眼前這男人,她不得不承認,他很能讓人解除防範信任他。
她被深深地打動了,抱住他,踮起腳去吻他。她頭一次如此主動,柔軟的嘴唇貼上他的唇,帶著甜蜜溫暖的氣息。陳向遠摟住她的腰,讓她更緊地貼合自己,讓這個吻加深。
她想象一下媽媽的神態,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在心中偷笑。
「還在想你的工作?」
阿蘭大笑,「是的,是的,老公,我拐了你過來,你想後悔可沒門兒了。」
王燦脫口而出,「至少你把沈小娜的麻煩都認領過去了。」
「嗯。」她含糊地應了一聲。
王燦想了一想,「咦,那我做什麼?」
在鼓浪嶼的最後一天,王燦和陳向遠走到海邊,沿著海岸線環島慢慢走著。這樣懶洋洋的午後,陽光明媚,非常適合吹著海風,漫無邊際地閑聊,讓思緒天馬行空。
月色之下,他的目光如此溫柔。她吁一口氣,心柔軟了下來。她想起那個深夜,他守候在她家樓下抽煙,正是他沉默的出現和消失,讓她察覺出她沒法不去想念他,同時害怕只需要他一現身一說話甚至一個凝望的眼神,她便會克制不住,身不由己地折服。
「那是當然。」
「你又開始發牢騷了。」阿立摟一下阿蘭的肩膀,「別忘了,是你堅持要來這裏定居的。」
「李進軒這個多嘴的傢伙。我又沒進去見他,想來想去,沒有那個心情。」
陳向遠有些詫異,「在這方面自我懷疑可不像你,燦燦,你是一個很好的記者,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若無其事不代表真的沒事,再明智理性的分析都無法卸下她獨自承受的焦慮,就算這次來廈門旅遊舒緩了心情,但隱憂仍然存在。此刻對著陳向遠,她的滿腔委屈一經勾動,就再也按捺不住。伏在陳向遠的懷抱中,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感受他手臂的堅實,她有慰藉與放鬆的感覺。
此時他們正走在蜿蜒起伏的筆山路上,這裏人跡稀少,巨大的榕樹一株株聳立著,樹枝絲絲縷縷地垂下來,遮蔽出大片的陰影。榕樹背後露出一所院門緊鎖的老宅,蒼黑色的屋檐已經殘損,斑駁的院牆上刷著年代久遠的標語,牆頭長著黃黃的枯草,隨風搖動,現出無人居住的荒涼與頹敗感。
「聽到你去相親,我確實生氣了。」
陳向遠放她靠在椅子上,起身穿過院子,「老闆,麻煩幫我開一間房。」
「那不一樣,燦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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