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那些過往,那些將來

陳向遠按住電梯,問:「小娜,你要出去嗎?」
這話讓王燦有些感觸,她笑道:「你不嫌肉麻,我這就跟你起膩,只怕你家張新要吃醋了。得,別傷春悲秋了,不如跟我講講結婚感受吧。」
說這話的是羅音,她徑直走了進來,將一盒蛋糕放到桌上,「下午茶時間,綠門剛出品的芝士蛋糕,我來慰問一下王燦和經濟部所有受處罰的同事。純屬個人行為,頂峰不會來追究我吧。」
「傻妞。」他伸手揉一下她的頭髮,「不關你的事,我仔細想想,自己還真是自以為是得可以。」
「什麼意思呀?」王燦簡直想透過顯示屏一把抓住何麗麗,搖著她的肩膀問她了。
王燦含糊地「嗯」了一聲。
「好,不說了,你走吧,我再坐會兒,然後趕飛機回上海。」
她點點頭,「不管是怎麼發落,也該有個時間吧。」
「嗓子怎麼啞了?不舒服嗎?」
王燦握著手機不知說什麼好了,那邊黃曉成輕聲笑,「這好像是我第二次送花給你。第一次只送得起一枝玫瑰,你居然一點兒沒嫌棄,那時我就想,等我有了錢,一定送最漂亮的玫瑰花給你。」
「網上訂的,答應下午送到。」
王燦捂住眼睛,試圖將奪眶的淚水蓋回去,「別說了,曉成,別說了。」
王燦放下電話,只覺心情異樣地沉重。這時,QQ上何麗麗的頭像閃動發來對話,她呆了半晌,才提起精神點開。
她再抬頭,牆壁上掛了兩幅裝飾畫,CD架旁放了一盆綠蘿,餐桌上水晶花瓶插滿了滿滿一捧玫瑰花。
「不用發這種牢騷,我一樣得做檢討扣獎金。這件事的內情太多,我也不方便再說什麼,只能告訴你們,目前這個處理結果已經是社裡領導的板子高高舉起慢慢落下,在儘力保護記者了。」他轉向王燦,「接下來你還是適當出去採訪,跑跑交叉路線,不過這兩個月發報道就用經濟部的公用筆名,這也是為你好。」
「我是。」
「就算遇到更好、更有趣的人,我也忘不了我們在一起時的感覺。」
王燦大吃一驚,「是你送的嗎?」
「沒事啊。」
王燦上了車,心緒仍然紛亂,靠在椅背上出神。陳向遠也不做聲,直接將車開到了自家公寓地下停車場。電梯在他們面前停下,門打開,沈小娜出現在他們面前,她微微有些詫異,瞟一眼王燦,一步跨出電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後來我說,總得有一樣完全是我自己動手的吧,她就給我留了幾個西紅柿讓我涼拌。這個我倒是很有把握。」
「那我們……」
他將錢遞給服務員,拎起搭在旁邊椅背上的外套,對陳向遠點點頭,並不再看王燦,大步走出了咖啡館。王燦看著他站在路邊招計程車,一輛輛車從他面前不停留地駛過去hetubook.com.com,越來越濃的暮色里,他的身影顯得孤獨而寂寥。終於,一輛車停下,他伸手拉開車門,停頓了一下,彷彿要回頭,但終於沒有。他坐進車裡,車子起步,轉眼便從王燦的視線中消失了。
她唇邊隱約露出微笑。羅音笑著搖頭,「不用說,你今天肯定有了異性安慰的安排,那我就放心了。」
羅音走後,王燦打電話給李進軒,告訴他這一處理結果,他說:「居然對一個先提出辭職的人用到開除,倒真有點兒出乎意料,看來頂峰這次是鐵了心要捂住蓋子以儆效尤。」
陳向遠點點頭。
王燦大吃一驚,馬上回頭,只見陳向遠正推門而入站在門口,手握手機,看著他們兩人,臉上沒什麼表情。有一瞬間,王燦幾乎以為他要轉身推門走掉,但他沒有,反而走了過來。黃曉成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聽筒里一陣沉默,似乎有細微的鋼琴曲聲傳來,良久,黃曉成輕嘆一聲,「我知道了,小燦,情人節快樂,再見。」
王燦在他身後咯咯笑,只覺心裏暖洋洋的,剛才心裏的那點兒不能言說的難受一點點化開了。
「那就好。」
王燦心一沉,心想居然挑這麼個日子死心,不知道黃曉成對她說了什麼不近人情的話,「怎麼了,麗麗?」
這時王燦的手機響了,是陳向遠打來的。她接聽,有點兒瓮聲瓮氣的。
王燦抹去嘴角一點兒蛋糕屑,笑了,「哭有什麼用啊,這情形就算抱著領導大腿喊冤也是白搭啊。不如淡定一點兒。」
回到漢江,王燦于初六那天準時上班,同事之間照例寒暄問好,然後開始各自忙碌,她接到一個地產商做活動的邀請,以往都是直接過去,這個時候當然還是先請示楊主任。楊主任嘆一口氣,「讓劉蓓去吧,王燦,不要有想法,這段時間不發稿子也是為你好。」
這些改變讓整個房間的色調頓時不像從前那樣冷硬。
陳向遠握一下他的手,「陳向遠。你好。」他拉開王燦身邊的椅子坐下。
「嗯,我動手做飯給你吃,算不算驚喜?」
王燦恍然,「難怪她說報道見報當天馬上就接到了一單生意。她嘴可真緊,一點兒也沒跟我說起。可是你怎麼會想到要重新布置房間?」
「對不起,王燦,我不是特意非要在今天跑來招你難受。我總對自己說,我們有那麼好那麼甜蜜的回憶,如果我再爭取一下,你還是會愛我的。可是我今天才發現,我實際上是在自欺欺人。在你最愛我的時候,我膽怯了,猶豫了,現在再想回頭,你已經不在那裡了。」
這時,陳向遠伸過手來,安撫地輕拍王燦,王燦回頭,扯著嘴角想笑一下,卻沒有成功。
「他不是請假飛去漢江市打算給你驚喜了嗎?https://m.hetubook.com.com應該已經到了呀。」
「沒什麼。」他站起身,「我們走吧。」
黃曉成並沒有坐下,他招手叫服務員結賬,「對不起,我得去趕飛機了,明天還要上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我們認識之前,會遇到不同的人、經歷不同的事。你一直比我活得明白透徹,所以,我只要知道你現在的選擇就夠了。」
王燦紅著臉推她一下,正要說話,突然有人在門邊揚聲問道:「請問王燦小姐在嗎?」
陳向遠皺眉,剛要說話,她卻哈哈笑了,「好了好了,向遠哥,不開玩笑了。今天上場有促銷,我新做的牌子也正好上櫃,我答應了我媽去巡店,你該放心了吧。」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提起這個,怔怔地看著他。
她澀然一笑,「關於他,其實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我一向認為世故不是個壞詞,適當世故比仗著天真讓別人去包容要好得多啊。我只是忍不住感嘆,一入媒體歲月催,不到三年時間,小姑娘身不由己給磨到成熟,以後我想看你撒嬌都機會有限了。」
「會對你找新工作有影響嗎?」
「不用跟我做自我批評,因為那樣的話,我會自慚。」陳向遠微笑,「而且,我願意你永遠有在我面前任性的權利。」
「當時是想哄你開心,忘記不愉快的事情。可是……」他笑著搖搖頭。
王燦將臉貼到他背上,好半天不出聲。陳向遠詫異,伸手將她攬到身前,「這麼感動嗎?看來劉浩沒騙我,我明天就去報個烹飪班好了,保證把滿漢全席都學回來。」
他沒說下去,因為懷裡的王燦踮起腳,用一個吻將他剩下的話堵住了。
「呃,我……對不起,花很漂亮,可是……」王燦拚命搜索枯腸,試圖找出個委婉的表達來,最後只得一狠心,「可是曉成,我跟男朋友和好了,請不要再送花給我。」
她走過去,坐到他對面。黃曉成微微一笑,「本來打算給你一個驚喜,看樣子,我還是那個自負的傻瓜了。」
王燦有些茫然,站了好一會兒,來到廚房。陳向遠正在切西紅柿,手勢不算熟練,可神情專註的樣子跟煮咖啡時沒什麼兩樣。旁邊還放了好幾個盤子,用保鮮膜蒙得好好的,看不出內容。電飯煲正冒著蒸汽,煤氣灶上更坐著一隻湯煲,發出湯汁煮開翻滾的聲音。氤氳的熱氣讓這個曾經不帶一點兒煙火氣息的廚房顯得溫暖了許多。
王燦來不及再跟她說什麼了,匆匆下線,抓起外套和背包,一口氣衝出報社,跑向對面的綠門。推開門,店內盤旋的正是剛才電話里聽到的輕柔的鋼琴曲,黃曉成坐在靠窗的位置,注視著面前的咖啡杯。
陳向遠用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唇,「噓,別急著解釋。」
她向他們和-圖-書擺擺手,頭也不回一陣風似的走過,同時丟下一句話,「不過,做完正事以後,我肯定還是要出去玩的。」
王燦探頭,再次疑惑地看著那幾個盤子,陳向遠不禁好笑,「算了,不嚇你。我請鐘點工張姐幫我準備好的,她下午先燉好湯,兩個熟菜等會兒下鍋一燴就可以了。本來我不打算煮飯,可她說沒飯不像是一頓完整的晚餐。米也是她幫我淘好的,我不知道應該放多少。」
「下班了嗎?」
王燦呵呵一笑,並不理會他們的打趣,看一下花,並沒有附卡片,但著實嬌艷欲滴。她簽收后,不得不承認,原來當眾收花,真是能帶來滿足感,有一捧花在面前放著,氣氛完全不同,情人節的節目似乎正式開始了。
放下手機,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公寓似乎變了樣子。她第一次來這裏,就感覺陳向遠的這套房子裝修得過於單調,沒有任何裝飾。但現在她坐的沙發換了咖啡色布套,上面那兩個誇張的南瓜靠墊被淺咖啡和棕紅交織條紋的靠墊代替,沙發前方鋪了相同色系的羊毛地毯,旁邊添了一盞落地燈,柔和燈光籠罩出的光圈下,放著一張樣子十分舒服的安樂椅。
「我是天星花店的,有人訂花送給你,請簽收。」
「你好,我是黃曉成,王燦的朋友。」
「還記得我說過要給你一個驚喜嗎?」
王燦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保持著不動聲色,但這個前所未聞的嚴厲處罰讓經濟部辦公室一時為之嘩然。楊主任無可奈何地說:「你們不知道上面頂住了多少壓力。本來頂峰的要求是開除兩個當事記者。」
「還能怎麼樣?我打算接受追求我有一段時間的一個同事的邀請,晚上跟他去看電影。祝你和曉成過一個愉快的情人節。」
王燦根本沒聽進去沈小娜都說了些什麼,她跟著陳向遠進了電梯,再進了他家,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陳向遠幫她脫去外套,推她坐到沙發上,開了音響,給她倒杯果汁,任由她坐著,自己去了廚房開始忙碌。
吃完蛋糕,大家分頭工作。羅音搖頭嘆息,「王燦,我本來以為你會哭,特意來安慰你。你一下變得這麼泰然淡定了,我真是不適應啊。」
音響中送出的是小提琴曲,王燦以前沒聽過,但那明朗柔和的調子讓她逐漸平靜下來,她拿出手機給黃曉成發了條簡訊,祝他一路順利,她想她再多說什麼安慰的話,反而是對他的不尊重了。沒過一會兒,黃曉成回了消息,十分簡短,「我在機場吃飯,放心。」
「有什麼節目,打算給我驚喜嗎?」
眾人大樂,楊主任摸著鼻子苦笑,「看樣子我是沒份兒了。羅音你越來越厲害了啊,一隻雪球把副主編眼鏡砸開了花,現在又特意拿蛋糕來羞臊我。」
王燦盯著顯示屏呻|吟一和_圖_書聲,捧住頭,「你沒搞錯吧。」
沈小娜撇一撇嘴,拖著聲調說:「雖然沒有男朋友,不過情人節這天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我打算出去喝酒跳舞,徹夜狂歡。」
王燦抬頭看著他,眼裡猶帶淚光,「曉成,一起吃飯吧,你總不能不吃飯跑去坐飛機。」
「誰連累了誰,說這話不是讓領導害臊嗎?」
陳向遠從開放式廚房那邊回過頭來說:「去卧室和書房看看。」
「雖然隔這麼久才看到,可我還是很開心。」
王燦打圓場,「一起吃一起吃。我一沒惹上官司,二沒被開除調崗,還能繼續工作,這結果算不錯了。」
「沒關係,不用急,我提前下班,在綠門等你。」
「我們早住在一起了,沒有太多感受,不過今天是結婚後的第一個情人節,他難得想玩一下情調,要帶我出去吃飯。」
王燦努力想笑,眼睛里卻泛了點兒淚光,「對不起,曉成,我沒早點兒跟你說清楚。」
王燦眼中再度有了酸澀的感覺。
「餓了嗎?」他啞聲問。
「剛才你看到的曉成,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
「我先對你坦白一點兒事情吧。剛才提到裝修,你以前曾評論過,這套房子好像只完成了一半裝修,在軟裝開始前突然停工了。」
那些過往,有時留下傷痛的遺憾,有時留下美好的回憶;那些將來,正如同不可知的畫卷徐徐展開。
王燦當然記得那倒霉的一天,「就是要帶我來看這個嗎?」
突然輕輕一聲脆響,兩人一驚,同時側頭,原來是電飯煲自動跳到保溫位置。
「嗯。」王燦倚在他懷裡,含糊地應道。
一個同事冷笑,「頂峰說什麼就是什麼,乾脆來收購報社好了,晚報改成頂峰冠名,我們一齊看司霄漢臉色行事。」
「我現在在廣州。白天剛進行了面試,自我感覺算是順利。別為我擔心。」
「這話說的,該不是諷刺我變世故了吧。」
就算有情人節的浪漫預期和一束鮮花擺在面前,她的心裏也是沉甸甸的,放下電話,托腮對著玫瑰發獃。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卻是黃曉成打來的。
「搞錯?我們前天坐同一班飛機回的上海,我看他在機場訂了今天去漢江的往返機票。算了,我不想再等一個不可能的人了。」
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除了偶爾調侃他的裝修呆板無趣外,並沒有提到其他,然而眼前所有的改動居然都跟她的嚮往如此貼合。
「那是當然。」陳向遠將切好的西紅柿裝進盤子里,擦一下手,揭開湯煲看看,關上煤氣灶,回頭看她,「我昨天找劉浩討教了一個晚上,按他的說法,練好廚藝的不二法門是多做,像我這樣想速成的基本不可能。話說在前頭,待會兒不好吃也得吃完。」
「對不起,向遠。」
她再來到書房,這裏換了一個別緻的雙m.hetubook•com.com人書桌,案頭放著小小的盆栽,另外擺放了一張碎花麵包沙發。
果然,到了初八這一天下午,楊主任召集部門會議,宣布第二天晚報將在顯要版面刊登向頂峰集團道歉的聲明,除此以外,李進軒被開除,王燦停職三個月,扣除當月工資,並做出深刻檢討。值班副主編、經濟部主任、簽版編輯和責編分別都接受不同程度的處罰和批評。
楊主任從辦公室里探出頭來,無限感慨,「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到底還是生女兒比較威風呀。」
「我是不是很任性?」
王燦循聲看去,門口站著一個捧了一大束紅玫瑰的年輕女孩子。
「放下這一段吧,曉成,前面的路還很長,你會遇上更值得你愛的人。」
提到情人節,王燦不禁想起陳向遠頭天的電話。
「別瞎說。」王燦很想說點兒什麼,但嗓子處有一點兒哽咽,堵得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她轉頭看向窗外,努力想平復心緒。
王燦仍是不言不動,只是將頭埋在他胸前,陳向遠一隻手摟住她,一隻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良久,王燦抬起頭,下巴抵著他的胸,她眼圈仍有點兒泛紅,但一雙眼睛清澈地凝視著他。
「唉,剛進報社的時候,你一口一個老師,嘴甜得要命,撒起嬌來我見猶憐,挨一點兒批評,眼淚馬上在眼圈裡打轉,偏又咬牙忍著,現在看看,講話處事已經比我得體得多了。」
「初八的晚上留給我好不好?稍微晚一點兒回去,阿姨應該不會反對吧。」
「向遠。」
「收到花了嗎?」
「王燦,恭喜我吧,我想我終於死心了。」
「你判斷得沒錯,裝修這房子的時候,前女友跟我提出了分手,我就一直擱了下來,沒心情做任何改變。我以為每天上班下班,做好分內的工作,也能算一個正常的人生。直到遇見了你,我才直到我過的生活有多沉悶乏味。你改變了我,也讓我有改變的熱情。」
陳向遠笑了,「我招認,我沒什麼審美,這是讀了你發的那篇介紹林瑟瑟工作室的報道后找她幫我弄的。她說她完全知道你的審美趣味,不過我太趕時間,沒法讓她發揮得盡興。」
王燦長吁了一口氣,「我明白,只是不好意思連累了各位。」
「真的是親自動手做飯給我吃嗎?」
「傻……」黃曉成及時收住,搖搖頭,「來不及了,我是說時間不夠。我走了,再見。」
「應該就是這兩天了。」
她依言來到卧室,開燈一看,四壁貼了米色暗花的牆紙,換了窗帘,裡層是極淺的米黃色鏤空波紋紗簾,外層是頗有質感的咖啡條紋。床換成了一張四腳藤製大床,床上鋪著幾何圖案的床罩,床頭柜上放著深銅色底座的復古檯燈,靠窗檯的小茶几換成藤製,加上兩把圈椅,搭配得十分協調悅目。
「你什麼時候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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