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別後滄海事
第十九章

「可是……」
「阿駿更不可能聽我的,你也看到了,我們現在最多見面點點頭而已。」
他並不是粗心的人,事實上別人的舉動、心思很少能逃過他的眼睛。但對著任苒,他倒寧可忽略,不再去回應。
他吻一下她的嘴唇,經過半晚上盤桓海邊,她的唇涼涼的,還有淡淡的鹹味。「我說過我有照相機式的記憶,不用特意去記住什麼。至於要不要特意忘掉什麼,我還沒試過。」
祁家駿說話時並不看她,接過她的背包,一聲不響地大步走在前面,她只能攏著大衣,緊緊跟在他身後。
「多美!」任苒喃喃地說,隔了一會兒,她說:「我還有幾個願望,你也滿足我好嗎?」
她攏緊單薄的外衣,隨著旅客下車,頓時冷得哆嗦了一下。她正準備一口氣衝出去上計程車,卻已經看到祁家駿逆著出站的人流站在站台上。她吃了一驚,她只在離開廣州時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她會在一個月以後回家,請他和阿駿都不要挂念。
「他肯定聽我的嗎?」莫敏儀冷笑一聲,「我一說他,他要麼不理,要麼就說,這是他的自由,希望我們保持合理的相處空間,不要相互干涉太多。」
祁家驄正要說話,任苒已經撲入了他懷中。他猝不及防,急忙將拿煙的手避開她,「傻孩子,你想被煙頭燙到嗎?」
回學校繼續讀書,住在學生宿舍,再不回家,對近在咫尺的父親一家人視若無睹,繼續沉浸在思念之中,等待一個沒有期限的重逢。
「你暈船那麼厲害,出海不是找罪受嗎?」
他的確不喜歡預料中的多愁善感,任苒表現得洒脫,讓他鬆了口氣。她只抱住他,用力親了一下他的嘴唇,便抓起背包頭也不回地隨阿邦走了。
他一直對所有的感情保持超然,並不刻意拒絕,但也絕不沉迷其中。
「我不是吃醋,任苒。其實我早知道他喜歡你,他跟我說,要我做他女朋友的時候,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看上去很認真,對我也很好,我……實在捨不得拒絕。」她突然哽咽了一下,再也說不下去了。
「你對他這麼有信心,那不就得了嗎?等我上了火車,你再把這錢交給他,算是我投資給他操作的基金,他以後賺了再還給我。」
阿邦家裡只有一個守寡的母親和一個聾啞的哥哥,姐姐早已遠嫁到了北海市區,與姐夫做著海產品生意。他事先已經給母親收拾了後面一間獨立的屋子,病購置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房中放著一張木床,上面鋪著大紅花的被子,一坐上去便吱呀作響肉肉嚇了一跳,又不禁好笑。
當莫敏儀一天晚上來敲她的房門時,她有些意外,當然並不人氣,「有什麼事嗎?」
好在身邊有他。她無聲地想著,將臉輕輕貼到他的胳膊上。
莫敏儀彷彿難以啟齒,卻還是囁嚅著說:「任苒,你幫我勸勸阿駿,他最近喝酒喝得很厲害,每天晚上總是玩到很晚才回家,白天經常缺課。」
「帶著太多的回憶生活,會妨礙體驗新的樂趣。」
任苒返回身,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明亮的眼睛注視著他,「你會不會跟清電腦內存一樣,定期清空一部分記憶,免得拖累你運轉的速度,也妨礙你去體驗不同的樂趣?」
「有沒有想過出國讀書?」
莫敏儀家境小康,並不愛念書,成績平平,讀Z市一所大專,突然跟她家裡提出要出國留學,家人很吃驚。然後他們拗不過她,也只好同意了。
「我當然不快樂,不過誰都沒權利要求一定能得到快樂。我也知道敏儀不開心,我給她的忠告是:兩個不開心的人,沒必要捆在一起。她是自由的。」
任苒吃了一驚,隨即笑了,「白天睡了個午覺,剛才醒了就再睡不著了。」
她不理,一心找著礁石縫裡藏身的螃蟹。在好多次被鉗得哇哇大叫后,她已經掌握了技巧,手電筒光掃過,看到螃蟹便一腳踩住,眼明手快地撿起來扔進桶內,這個過程給了她莫大的快樂。
他輕輕推醒她,她迷惑地看著他,再看看周圍:「我睡著了嗎?」她掙扎著坐起來,「天哪,抱我這麼久,肯定累壞了,你怎麼現在才叫醒我?」
2000年,在澳洲的中國留學生還沒有多到日後那樣的地步,但也不算少了。在趙曉越的安排下,祁家駿定居澳洲悉尼的姐姐祈家珏已經提前過來買下一套帶車庫的HOUSE,有四間卧室,三個衛生間,周邊環境優美,交通便利。祈家珏將幾把鑰匙交到弟弟手裡,撇嘴笑道:「大少爺,我當年過來留學時比你現在還笑,只能先住homestay,再申請學生宿舍,後來跟人合租。你的起點也實在太高了一點。」
受母親從小教導,任苒的英語基礎很好,早在國內就高分考過了託福和雅思,她並不想在國外久留,選擇的是轉學分讀本科的緊湊型升學途徑,進入某大學插入大二學習金融,決心在最短時間內拿到學位回國。但祁家駿與莫敏儀語言拖了後腿,選擇了從預科學校開始念起。
撫摸探索著對方身體的每一處曲線起伏,肢體交纏,身體每個部分毫無間隙地契合,低低的喘息與壓抑的呻|吟……在這個遠離他們熟悉世界的海島漁村裡,濃重的黑暗似乎將空間壓縮到只剩他們兩個人,唯有在忘情之中,才能抓住一點熟悉的東西。
「什麼也沒想。」任苒的確陷入了一種思維停頓,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對著這裏,好像很容易清楚雜念。」
任苒驀地盯住他:「阿駿,別說這種話,太傷人。不要以為她愛你,你就有了傷害她的權利。」
他一向自命有識人之能,對下屬慷慨大方。工作室留下的三個人是他認為利益與他息息相關的,然而偏偏是其中最得力的一個基金經理被朱訓良收買,導致他最後的潰敗來得如此迅猛,而且輕易。
任苒探身到後座上拿了背包下車,猶豫一下,剛想說「再見」,祁家駿已經一踩油門,將車開走了。
不知坐了多久,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任苒愕然抬頭,只見祁家駿出現在了門口。
可是他不能不反思發生的一切。
祁家驄必須低下頭走出來才不至於被門框碰到,他笑笑,「現在還講條件就是該死了。」
祁家駿笑了,「知道了,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任苒與國內的聯繫,不過是偶爾跟父親任世晏通話,父親泛泛問她在這邊的學習生活情況,她照實回答。任世晏絕口不提他的情況,她也不問。她的生活可以說是只為自己負責即可,她當然能理解莫敏儀的痛苦。
阿邦沒想到任苒是因此而信任他,有些感動。他當然知道這筆錢對目前的祁家驄意味著什麼,可是他清楚祁家驄的性格,不敢代他做決定。
「嗯。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祁家驄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如果在這裏住三天以上,還能這麼想,就很了不起了。不信你問問阿邦,他現在最和_圖_書長願意回來住幾天。」
「他對你是不一樣的。」莫敏儀的神情黯淡下來,「你當我是傻子嗎?前天晚上,他喝醉酒回家,抱著我,叫的是你的名字。」
「阿駿……」
任苒笑,縮在他懷裡,看著遠方天空。朝霞開始染紅天水相連處,由淺淺的嫣紅直到艷麗的紅彤彤一片,一點小小的火紅點冒出海面,由遠及近的海平面灑上金光,隨著波浪起伏不定,小紅點慢慢變成半圓,他們兩人目不轉睛看著這壯觀的景象,都沒有說話。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一天少過一天了。這個念頭剛浮上心底,他就有幾分自嘲。
祁家驄看著遠方暗沉的海面,微微出神。
任苒想過這個問題,她苦笑一下,「我一學期沒回去上課,大概也得被開除了。我在想,也許得在家裡重新準備高考。」
他舒展麻木的腿,仍然抱著她,只是讓她坐到自己身前,「看日出。」
勸慰了半天莫敏儀,讓她回房睡覺,任苒再沒有睡意。她一直看書,知道半夜,才聽到祁家駿車子回來的聲音。
累了之後,她和祁家驄坐在海邊休息。關閉手電筒后,海島上沒有任何人工燈光,暗藍色的星空有著城市不可能一見的剔透感,一仰頭,半輪明月掛在西邊,滿天繁星似乎觸手可及地籠罩著他們,只要留心,可以清晰地看到銀河。
她看向前方,小心地驚呼一聲,「你怎麼知道我一直想叫你陪我看日出?」
祁家駿神情冷漠,什麼也沒說。
兩人踏著月光,穿過出村的小道,來到空無一人的沙灘上。祁家驄並不想動手,只看著任苒拎了塑料桶,打著電筒,踩著一窪窪積水區找螃蟹。
阿邦遲疑不決。「裏面有多少錢?」
祁家驄此時的臉色當然說不上高興,他冷冷看著阿邦,可是阿邦倒沒有什麼怯意,想到與任苒的對話,他甚至禁不住嘴角露出一點笑意。
她邊走邊摘仙人掌果吃,吃得太多時,把嘴和舌頭全染成了紫紅色,一開口說話,就會逗得祁家驄大笑。村子里還到處種著四時開花的楊桃,也是伸手就能摘下來吃。
祁家驄嘲笑她的無聊,「光我釣到的魚就多得吃不完,更別說這裏海鮮彎腰就拿得到。你這樣抓滿一桶,第二天大概不免要倒掉,實在太折磨人了。」
任苒始終表現得十分克制,然而她的克制落在莫敏儀眼中,卻有別的解讀。她似乎覺得,這種克制在某種程度上坐實了她的猜測,祁家駿與任苒之間確實存在著某種更親密的關係,而任苒是在因此而心虛。
「當然不是。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會後悔的。」
在這個客家人聚居、男人地位尊崇、妻子以丈夫為中心的小島上,她對他的關心也顯得十分引人注目,他親耳聽到有漁家大姐調侃她,她卻滿不在乎地笑,仍然幾乎用過分的方式在對他好,儘可能多一點時間跟他在一起。
祁家駿看在眼裡,開始晚上特意去接她下班,莫敏儀明確表示了不快。她先是冷言冷語,然後開始在祁家駿去接她時跟上車,坐在副駕駛上,繃著臉一言不發。
「二十萬。」
任苒想,她甚至試過離家出走、與人同居,由她去勸不過21歲卻似乎已經看到歲月盡頭的祈家駿不要放縱,顯得沒有說服力。她只能移開目光:「如果你的放縱能讓你和你愛的人快樂,我沒什麼可說的了。可是現在敏儀並不開心,你看上去……也不快樂。」
他翻了個身,準備接著睡,她卻推他,「現在退潮了,我們去沙灘上抓螃蟹吧,我剛跟這邊小朋友學到的,他們連工具都給我準備好了。」
海風帶著咸而潮濕的味道撲面而來,潮汐退去,星辰以幾乎不易察覺的速度變幻著在蒼穹的位置,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唯一不變的是她在他懷裡。
這句話讓任苒一怔,當然,她從祁家驄那裡聽到過類似的說法,沒想到這互不相認的兩兄弟竟然有這樣的默契。那個名字此時湧上心頭,她只覺得有輕微的悸動,不由得苦笑了。
「對不起,我剛才態度很差勁。」
「放心,我再不會打聽你們的感情,你也別擔心我的感情,我現在有女朋友了,你也認識的,你的高中同學莫敏儀。」
他先不理,但經不住她再推幾下,睡意被攪沒了,穿衣起床,囑咐她穿件厚點的外套。
「你看,你又只看到了浪漫的一面。漁民的生活是很艱苦的,我上一次來時,趕上颱風,村子里損失了三條漁船,對他們來講,那相當於傾家蕩產。他們倒確實不愁沒魚吃,但一天不出海,就一天沒有收入,教育、養老、醫療費用……通通沒有保障。」
然而,此刻面對著浩瀚無比的暗沉大海,頭頂是璀璨的繁星,抱著她溫軟的身體,他不願意有絲毫移動,打破這一刻的寧靜。
「我想過放手,可是我不甘心啊。當初趙阿姨來找我,提出願意負擔費用,讓我跟阿駿一起出國,我家裡人都反對,他們不喜歡阿駿,說他長得太帥,家境太好,沒有安全感。」
近一個月來,他天天下海游泳,肌肉更顯健康緊實。她柔軟的嘴唇吮吻他的喉頭,舌尖輕輕掠過他肩胛,滑向他的胸部。她一直沒能擺脫羞澀,就算主動吻他,也往往半途而廢,今天卻似乎決意進行到底,她的頭髮被拂下來,細密掃過他的身體,帶來痒痒的刺|激感。她的吻越來越大胆,他的身體如同被一串小而隱秘的火焰灼過,他頭一次感到,他需要控制自己,才能壓制住身體的一陣輕微戰慄。
「阿駿,你怎麼來了?」
她匆匆下樓,只見祁家駿已經進來,開了冰箱拿水喝,他看她下來,微微一怔:「小苒,怎麼還沒睡?」
「在想什麼?」
「因為這裡能看到廚房一角。我坐一會兒作業,就跑到這裏,可以看看媽媽做飯的樣子。」
只是任苒與祁家駿、黃敏儀三人之間的關係卻越來越微妙緊張。
「出國留學唄。反正以前家裡計劃我高中畢業就送我出去的。」祁家駿伸長腿,神態依然是那樣滿不在乎,顯然根本並不在意這件事。
他攏緊外套,緊緊抱著她。直到天際一點點泛出白色,第一縷晨曦浮出海面。天水相連的地方那一線灰白慢慢向上擴大,開始變得白茫茫一片,而大海依然暗沉。
阿邦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只有這個條件了。」
她少女春心萌動,將一個神秘陌生的男人當成了幻想的對象;她在對父親失望以後,太想找到感情的依賴;她和大多數愛幻想的女孩子一樣,以為自己愛上了某個人,其實只是愛上了一個看似浪漫的愛情的本身;可是再客觀理智的分析,也抵擋不住他心底的天平悄悄傾斜。
他將背包扔到他那輛三菱跑車後座上,等她系好安全帶,便馬上發動了車子。她看著車子駛回市區,向他家別墅的方向駛去,馬上說:「阿駿,我想回自己家。」
莫敏儀沒吭聲,任苒本來就對跟他們www.hetubook.com.com住一起有些嘀咕,這時著實鬆了一口氣,覺得祈家珏的安排再好沒有了。
這種感覺讓他陌生,同時不安。他突然拉起她,一個翻身,將她壓倒在身下,開始重重吻她,帶著幾分粗暴,她的回應同樣不復溫柔,手指掐入他的背上,當他挺身而入時,她在他耳邊呼喚著他的名字,遠處波浪拍擊峭壁的聲音隱約傳來,他們的節奏漸漸與之一致。
任苒再度啞然,祁家駿與她擦肩而過,邁上樓梯,頭也不回地說:「別為我和敏儀操心了,她沒你這麼死心眼。」
擺在任苒面前的選擇看上去很簡單。
祁家駿當然並不介意姐姐的取笑,祈家珏再看一眼那兩個女孩子,老實不客氣地說:「光你們三個人住,不大方便,我已經做主租了一間房費我一個在墨爾本大學讀博士的同學,他明天就搬進來。」
任苒無法回答,祁家駿轉過頭來,這是兩人見面以來,他頭一次正視著她,一雙眼睛幽深,眼內滿是讓任苒陌生的複雜情緒。
每家的壯年男性每天都按時出海;不能出海的老人早上釣魚,充做中午的菜;小孩子放學后便拿上釣竿到海邊坐上大半個小時,把晚飯的菜給媽媽捎回家。村裡的漁民會在沙灘上分揀當天打到的魚,大部分集中起來運到潿洲島出售,少部分帶回家吃,多餘的就放養在沙灘上挖出來的水坑中,誰需要都可以拿走。
「你倒沒想想你怎麼辦嗎?居然還操|我的心。」
「你說飛蛾知不知道撲火是什麼下場?」
沒想到她竟然留了這樣一個驚悚給他。
幾分鐘后,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圓滿而熱烈,襯得天空湛藍無暇。
從上飛起起,她就告訴自己,以後不要隨便自憐,動不動哭泣了。
任苒不再回答,只沒頭沒腦地吻著他,他低低一笑,丟掉那大半截香煙,輕撫著她的胳膊,右邊手肘外側有一條他早就熟悉的細長疤痕,他總在不經意之間就撫到那裡,並想起她頭一次在他懷裡哭泣的情景,湧起一點柔情。不等他說話,她爬到他身上,解開他的襯衫,密密吻向他的身體。
或者出國,隔開一個大洋,到另一個半球,過全新的生活,給自己一個審視這段近乎迷戀的愛情的機會。
「我以為,愛上一個人,其實就是拱手給了對方某種權利。」祁家駿淡淡地說。「你沒這種體會嗎?」
任苒先掛了電話。她知道她再說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她決心要留一個瀟洒的姿態給祁家驄做最後印象。她躺倒在卧鋪上,慶幸自己做出了坐火車的決定,她並不介意與三個陌生人共處一個軟卧車廂的這份吵鬧和顛簸。
剛到異國他鄉,他們度過了一段非常和睦的日子,一起熟悉墨爾本的交通,一起學駕駛考駕照,一起去滑雪,一起買菜做飯,去各自的學校玩。但沒多久后,莫敏儀重新開始排斥任苒。
阿邦笑了,「話不是這麼說啊,他肯定能東山再起,我還是要跟著他的。」
她從小生長於城市,已經習慣了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周圍總有各式光亮與聲音環繞。現在四周如此濃稠的黑暗與靜謐,讓她有置身於另一個陌生世界的錯覺。
當然,裏面裝的是一疊疊捆紮整齊的百元鈔票,稜角將袋子撐了起來,他們成天與錢打交道,祁家驄工作室的鼎盛時期,還有人用蛇皮袋裝了整袋的現金過來,跑銀行是阿邦的日常工作之一,他一看就知道袋子里的內容。
他看書時,她會照例送茶水給她;他去釣魚,她會好像不經意散步過來,只站片刻便離開;他游泳時,她會盤腿坐在岸上看著;她去跟阿邦的母親一快兒用柴火灶做飯,盡量把口味弄得清淡一些。
「我不在乎錢,我想要的只是和阿駿在一起。我跟爸爸、跟哥哥吵,哭著求媽媽,他們才放我出來,而且堅持自己出了擔保費用,說不想讓我委屈自己。這才不到一年,就弄成這樣,我哪有臉跟他們說。」莫敏儀流下了眼淚,倔強地將頭扭向一邊,「每次跟他們視頻聊天,我都說,我在這邊生活得很好,阿駿對我很好。」
電力供應準時中斷,任苒點起煤油燈,頭天她不小心碰破了玻璃燈罩,不知名的飛蛾圍著搖曳不定的火焰飛舞,這個景象頓時迷住了她,她出神地看著。祁家驄洗漱完畢進來時,瞟她一眼:「沒春晚看,這也能看得專註嗎?」
墨爾本的市內公共交通並不算很方便,間隔時間長,而起最讓人頭痛的是,所有的公共汽車都不報站,站牌上也沒有站名,加上初來此地,沒有方位感,房子看上去大同小異,任苒不止一次下錯站,再等一班車或者轉車,路上花費的時間非常多,有時回家很晚。
莫敏儀對她的態度再無對老同學的親密,而且表面親熱,實際疏遠,帶著明顯的防範,時常當著她的面,對著祁家駿撒嬌。而祁家駿依然是懶洋洋的,一副對一切都提不起精神的樣子,神情更多了幾分陰鬱。
儘管為了一個目的努力,但更多時候,任苒都獨來獨往,她開始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列車到達時,廣播播報Z市下著小雨,溫度是攝氏五度,她才驚覺,雖然Z市位於江南,可是畢竟還是有四季的,跟溫暖的嶺南和北海沒法比,她穿得太少,而且隨身根本沒帶什麼厚衣服。
「這裏安靜得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我也大致知道,以他的處境,現在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甚至不可能跟你聯繫。你在哪裡讀書,並不妨礙你繼續愛他。莫敏儀說她也有去澳洲讀書的打算,我只是實在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國內。」祁家駿驀地站起了身,「明天周末,任叔叔說他訂了飛機票飛回來,我跟他談過這事,他說只要你願意,他是支持的。你們商量以後再決定吧,我先走了。」
對於任苒這樣一心只求一個沉溺的態度,他最初的分析十分客觀。
「你完全有理由生我的氣。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我,留張紙條就走了,又這麼自說自話就回了。」
只有一個助手加司機阿邦,已經遠遠不夠用。他不得不改變獨來獨往的、完全獨自負責的工作習慣,成立了工作室,將手頭資金按協議內容、期限分別轉入不同的賬戶,聘請專業經理人協同操作。
祁家驄緊緊閉上了嘴唇。
身後的村落陷入熟睡之中,眼前的大海起伏不止,她再次覺得,天地之間,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祈家珏的同學叫肖鋼,已經在澳洲生活了幾年,工作以後再回來讀博,他搬來后,對他們做了不少指點,大家相處得很不錯。
他們的生活很快形成了一種模式。
接下來,她與祁家駿、莫敏儀開始上不同的英語培訓班,準備各種申請材料。
她凝神看著他,面部逆著光,初升的太陽將她鍍上一層淡金色,「那我要在你記憶里佔多一點位置。」
她的手摸到了身邊一隻胳膊,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她有隱隱的難過,可是再一和圖書想,就算是親妹妹,也沒權力霸著哥哥,這樣對祁家駿當然更公平,便也釋然了。
「任小姐,你一個學生,哪來這麼多錢?」
「要拿身份證複印件給我們,要寫委託書,確定委託期限……」阿邦平時並不負責具體業務,有點跟不上她思路地回憶著。
她用這樣認真的語氣回答他的隨意調侃,他有些許不安。然而這樣抱著她,他放棄了更多想法。親吻和擁抱的交流,雖然是典型的身體語言,有時卻比言辭更接近於心的本能。
如此自給自足的生活、淳樸的民風,加上島上所有的房子都沒有門鎖,讓任苒覺得這裏簡直就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
任苒煩惱地皺眉,「敏儀,你是他女朋友,理應由你來勸他才對。」
這是她想要的結果嗎?任苒抬頭看一下樓梯上方,憶及那樣讓她過後驚悸的一幕,弄不清心底是負疚還是畏懼,只覺得沉重壓抑得無法承受,隔了好一會才說:「隨便他們吧,反正我不會跟他們住在一起的。」
任苒放進嘴裏,果然酸甜可口。她感嘆著:「這地方咳真美。」
「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這裏面裝的是什麼就提回來了啊。」
「阿駿。」任苒難受地看著他,「我怎麼還好意思去住你家,你體諒我……」
任苒見他思前想後,始終難以決斷,突然靈機一動:「這樣吧,阿邦,依照你們私募基金操作的辦法,我把錢委託給家驄操作,要辦什麼手續。」
祁家驄受不了這種小女生的感嘆,沒有理她,彈落煙灰,吐出一口煙霧,看著斑駁的屋頂成神。
一隻飛蛾卻在此時撲到火焰中,燈芯處短暫而異常地一亮,翅膀半焦的飛蛾落在了熏得漆黑的煤油燈邊,微微彈動著。任苒突然站起身,吹滅了燈,屋內一下隱於黑暗之中。
祁家驄如果不在家裡看書,便會拿了釣竿去海邊釣魚,他釣魚更接近對著大海沉思,明顯並不在乎釣到什麼。這個時候,任苒知道,不能去打擾他。
他們三個人順利拿到了入學通知與簽證,於六月份飛到了澳大利亞墨爾本,開始了留學生涯。
海膽比螃蟹更多,不過島上漁民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全都不吃海膽,她也害怕海膽的毒刺,並不敢去抓。
「我要去。我還要跟你一起游泳,看看珊瑚。我想把這裏所有能體驗到的都至少體驗一次,這樣我的回憶就會更多一些。」
他忙碌得每天要工作14小時以上,又突然多了很多不能不參加的應酬,唯一屬於自己的時間只剩下睡覺,實在厭煩得很,脾氣變得十分暴躁。在阿邦的建議下,他來這裏住了幾天,才算清靜下來。
任苒抬手,將一個驚呼捂在嘴巴里,驚恐地看著祁家駿。
「對,三年前我第一次來這裏,也是這感覺。」
他不希望在這樣前途莫測的時候,還去加深任苒的陷溺——當然,其實也是加深自己的投入程度了。
任苒十分不忍,那點小小的芥蒂自然放到一邊,「敏儀,我會試著去勸阿駿。而且我已經申請了學校宿舍,下學期我會搬走,你們以後好好相處。」
祁家驄將她摟進懷裡,她將頭擱在他肩上,緊緊依偎著他修長的身體。他側頭吻著她的頭髮。
他帶著任苒從隱居了近一個月的雙平返回北海,讓阿邦去給她訂機票,她搖頭拒絕,說不喜歡一個人乘飛機,就坐火車回去好了。他準備送她去火車站,可是她說:「你不是不喜歡告別場面嗎?算了,讓阿邦送我過去就好。」
「我就是去潿洲島上讀的中學。現在村子里年輕人如果不讀書,要麼遠走城市,要麼去相對富庶的漁鄉打工,最不濟也要去潿洲島集市或者碼頭找個工作,收入多少還是其次,至少沒這裏這麼枯燥無聊。全家遷走的也不算少,聽我媽說,以前這裡有近二百戶人家,現在只剩下不到六十戶,留下來的只有沒什麼文化的漁民和老人,再加上讀小學的孩子了。」
傍晚時分,她會和村裡的女人一道去海灘,大家全都坐著,一邊織補著漁網,一邊遠眺著海面,等到自己的男人打漁歸來。伴隨著夕陽西下,一條條漁船陸續返航,在離沙灘不遠的地方下錨,她們馬上衝上去,接過男人們手裡的收穫。
「因為家驄信任你啊。我覺得能讓他信任,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而且我當面給,他怎麼可能要?不把我說得灰溜溜走開才怪。」
「睡不著了嗎?」祁家驄的聲音低沉地在她頭頂響起。
祁家駿沉默一下,下了決心,「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季方平前幾天被診斷出孩子胎死腹中。」
「嗨,對我客氣一點兒,」任苒笑著說,「現在我是你的委託人了,你也許記不住一個女朋友,不過總該記得你的客戶吧。」
從頭至尾,他沒有看他一眼。
阿邦帶他們上岸,同時給荏苒做著介紹。踩上堅實的陸地,荏苒反而覺得腳步漂浮,一時難以適應了。
「說說看。」
雙平完全沒有經過開發,島上居民過著打漁為生的半原始生活,每天由榮油發電機供電三到四小時,沒有電視信號,沒有電話線,沒有手機信號,只有一所規模極小的小學,一個長駐的教師兼任校長。
「我想過很多次,只要你肯回來,我一定會加倍對你好,再也不讓你覺得有必要走掉。可是一看到你,就控制不住自己發火了。」
「任叔叔給你請了病假,不至於開除。」
她對祁家驄說起這一點,祁家驄卻不以為然。
他只輕聲笑道:「是不是已經後悔跟我來這裏了?」
這樣相安無事過了一段時間。任苒每天來去匆忙,不是在學校上課、在圖書館查資料,就是在打工,回到居住的房子,便將自己關進卧室看書。
他並不懊悔拒絕與朱訓良合作。哪怕管理著一個工作室近十名基金經理,但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性格決定了他對於所謂團隊協作並沒有太多熱情,在他看來,與人商量再做出決定都屬於多餘,如果失去獨立受制於人,對他而言,並不覺得比眼前的局面好受多少。
「帶我上漁船,繞雙平一周,最好能夠出海打漁。」
「我說過了:我拿回來,祁總恐怕會不高興的。」
任苒拿出紙筆快速寫了一個委託書,又拉著他去找複印的地方,將身份證複印給他。她意猶未盡,找複印店的人要了一盒印油,按上手印,一邊拿紙巾擦手指頭,一邊說:「弄得好像在寫賣身契,這下齊全了吧。」
「阿駿,還是好好上課吧,馬上一年的預科要結束了,要選好專業準備上大學……」
任苒吃了一驚,墨爾本是個十分安靜宜居的城市,當初祈家珏幫他們定下來這裏留學,就是覺得這邊環境比較單純,不象悉尼那樣華人富家子聚集,沒有多少聲色犬馬的消遣場所,也沒有太多玩物喪志的地方,他們可以專心學習。
阿邦笑著繞頭,比了一個手勢,「島上的生活清貧一點,不過很安逸。我時常想家,可是每回回來,最多只能住三天,不能https://m•hetubook•com•com再多了,不然有要發瘋的感覺。所以我勸祁總,最好只在這裏住幾天讓,然後還是搬到潿洲島上去住比較好。」
每天下午,他會不顧海水溫度只有二十來度,下海游上近一個小時的泳。
在這種情況下,任苒當然知趣地不充當電燈泡。她已經體驗到了戀愛的滋味,對別人的愛情沒有了昔日的好奇,再沒與祁家駿探討的熱情。他們之間的關係看上去變得疏遠冷漠,和一般同學沒有不同。
「別說了。」祁家駿打斷她,再次猛然發動了車子,拐上往她家走的路。他的車開得又快又猛,很快便駛到了位於Z大後面的任家。
「阿駿,偶爾出去玩玩可以,不要天天玩到這麼晚啊,而且酒後開車,這裏抓到處罰很嚴格的。」
「你怎麼沒睡?」
阿邦再怎麼猶豫,也被逗樂了,他知道她已經下了決心,小心地將委託書收起來:「好吧,他要罵就讓他罵我好了。」
然而,越來越繁雜的金錢遊戲進行下來,漸漸不在他的控制之下,更不能由他一人的判斷左右進程,決定結果。
她在短短的時間里去了不少地方,經歷了她前19年生命中不能想象到的事情,回到這個房子,卻覺得這裏比她小時候感覺到的還要顯得大,而且空蕩。
任苒忙說:「這很好啊。」
任苒獃獃地看著車子消失在視線里,轉身拿了鑰匙開門。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層落葉,朝西那面牆上的爬牆虎一片枯黃,更添蕭瑟感。
任苒在上課之餘,找了一份工作,按照澳洲法律規定,她每周工作的時限不超過20小時。學業繁重,再加上打工,她比祁家駿和莫敏儀辛苦得多。
祁家駿走過來,坐到她身邊,「你從小到大總愛坐在這一級樓梯上,我來你家找你,好多次都看你坐這裏。」
「沒有。」
阿邦順手摘下幾粒遞給任苒,「這個可以吃的。」
她笑,「我在想,飛蛾也應該看得到,它的同類撲火后是什麼下場。可飛蛾不能抗拒火焰的吸引力,撲向火焰就是它的宿命吧?」
雙平地處北部灣邊緣,從地理位置來講,比較接近南中國海,方圓只有不足兩平方公里,在比例較大的地圖上,甚至難以找到。島上只有不到兩百名居民。如果說潿洲島剛剛開始有遊客認識的話,那麼這裏就絕對在所有人的視野之外。
「現在季方平在她老家住院,她的家人一直在跟任叔叔大吵,譴責他始亂終棄,不跟她結婚,逼她去流產,才造成了這個後果。我父親現在正幫他斡旋,以任叔叔的年齡、地位,他也沒法跟我父親這種生意人一樣承受醜聞,我猜他們肯定會結婚。你要回學校念書,就得做好心理準備,學會接受並且面對這件事。」
當然,三年前,正是他在私募這一行聲名鵲起的開始。他毫不意外地發現,他根本不用主動與出資人溝通,給他們看投資計劃書、市場前景分析報告,就不斷有人多方委託,找上門來將大筆資金託付給他。他控制的資金規模一下到了一個他事先不可能預計到的數字。
所有人的證件照都有幾分嚴肅感,任苒也不例外。照片上的她頭髮束在腦後,小小的面孔清爽而猶帶稚氣,那雙秀麗的眼睛直直與他相對,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
「阿駿,你一直對我很好,我走掉不是因為你啊。」
她與祁家駿吵吵好好,倒跟其他小情侶沒什麼兩樣。可是她也是被家中嬌慣的小女兒,沒有受氣與隱忍的習慣,與他吵架后,會本能地將原因歸結于住同一套房子的任苒,對她越來越不客氣。
祁家駿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昨天任叔叔接到北海打來的一個電話,告訴了他這趟列車的車次,他走不開,只能讓我來接你。」
「這不是所有小姑娘的共同愛好嗎?省得你半夜弄醒我不算,還要早早拖我起床。」
停住狂奔的腳步,沉靜下來思考對他大有幫助,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哪怕他要重返的仍然是那個能讓人迷失的名利場,他自信,也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冷靜的判斷。
隔了一會兒,他放下那張委託書,展開任苒的身份證複印件。
「任苒,你這樣做,實在是很傻。」
儘管任苒誰也不等,可是這個情景總能讓她開心,同時又眼眶發熱。
祁家驄沒有想到她的語氣如此輕快,「你有沒想過,把一份感情和錢扯上關係,再蠢沒有了。」
阿邦什麼時候出去的,他並沒有留意到。
一轉眼,任苒與祁家驄在島上住到了舊曆除夕。阿邦也回來與家人團聚,在吃過年夜飯、放過鞭炮后,小小的漁村重新安靜下來。
祁家驄與任苒在這裏住了下來。
任苒的頭在他的肩上微微一沉,又挪回原位。他知道,她睡著了。他輕輕將她摟過來,讓她躺到懷中,低頭凝視著她。她晒黑了一點,頭髮因為島上沒有洗髮香波出售,只能用香皂清洗,加上水質原因,顯得有些枯黃蓬鬆,星光下,她的面孔平靜而安詳,竟然似乎有隱隱光暈。
任苒受不了這種不愉快,決定與他們保持距離。一方面,她開始準備在新學期申請學生宿舍,另一方面,她告訴祁家駿,她與另一個打工的同學商量好合用車子,她分擔對方的汽油費,請他不用再來接送她。
阿邦的母親按兒子的囑咐,對村裡人說:祁家驄和妻子是城裡人,身體不好,神經衰弱,特地找個安靜的地方調養的。
「白天我躺在吊床上,感覺靈魂好像脫離了身體,飄蕩在空中,幾乎有害怕再也回不來的感覺。」任苒似乎也覺得這個想法好笑,往他身上靠得更緊一點。
他明白,任苒也許經常轉、著這個念頭。
他長久沉思著,撥她的號碼,手機通了,裏面傳來火車行進的轟隆聲。
任苒並不覺得意外,她回到Z市后,祁漢明曾經可以約她一塊吃飯,但趙曉越缺席了,以後只在機場送行時跟她碰面,非常冷淡,卻當著她的面對莫敏儀十分親切。她知道,她離家出走也就罷了,竟與祈家驄住在一起,當然觸怒了曾非常願意拿她當兒媳看的趙曉越,為了讓祁家駿對她死心,趙曉越撮合兒子與莫敏儀的關係也不奇怪。
隔了一會兒,任苒才回答他,「是呀,我知道。尤其你並不算很愛我,說不定以後會覺得想起我都是一個負擔,不過沒關係。我們反正不知道再過多久才能見面,你好好保重。」
漁村流行早婚,沒人對任苒這麼年輕就已經結婚感到驚奇。雖然生病的人選擇如此一個偏僻的地方調養身體是個不怎麼站得住腳的理由,但畢竟雙平空氣新鮮、四季如春,村民又都十分樸實,就算不理解「神經衰弱」是個什麼毛病,也不會特意來質疑。
她走進去,看著而因為長期沒人居住而倍感清冷的家,坐倒在樓梯上,將頭靠著扶手出神。
這裏的海水清澈蔚藍,透明度極高,四周還有活的珊瑚礁,但任苒怕冷,不敢在這個季節下水。她主要的消遣也是看書,如果悶hetubook•com.com了,會獨自去島上閑逛,反正通共只有不到兩平方公里,不可能迷路,可是完全用不行的話,也可以往不同方向走上很多天不重複。
阿邦看著他的臉色,小心地說:「任小姐說,她並不要求你因此就要跟她保持聯絡,這個委託沒有時間期限,沒有附加條件。」
「小苒,你為什麼會想到讀金融?」祁家駿突然問她。
「這裏的房子為了抗颱風,只能建得低矮一些,祁總進出小心一點兒。」祁家驄點點頭,「阿邦,至少這幾個月,我沒法給你發工資了。」
任苒再次吃驚,祁家駿換女友她見得不少,雖然這次來得不同以往,她心裏不能不激起波瀾,然而坐在她面前的祁家駿面無表情,她只能結結巴巴的說:「哦,好,敏儀人很好的。」
那樣的激|情放縱后,兩人沉入夢鄉,而祁家驄的睡眠仍說不上很踏實,他在輾轉中突然醒來,月光透射進室內,光線半明半暗。他吃驚地發現,任苒並沒睡著,似乎正看著他。
雙平的電力供應限時,且並不穩定,在供電時段停電也是家常便飯,家家都備有老式煤油燈照明。到了晚上,大家都習慣早早入睡,除了遠處隱約有海浪單調拍擊沙灘的聲音,混合著近處偶爾的犬吠外,村子里一片沉寂。
祁家驄平躺到床上,點燃一支香煙,懶洋洋地說:「你在質疑飛蛾的智力,還是我的?」
他站定,正正對著任苒,嘴角露出一個微笑,英俊的面孔在燈光下有一種頹廢而炫目的美感,「我覺得我有權利放縱一下自己。」
他想,這個女孩子對於他懷抱的信賴來得如此自然,似乎從第一次他抱住她開始,她便再沒有懷疑過他。他不得不有一些感嘆。
「不對,如果我早一點好好跟你談任叔叔要結婚的事,你有心理準備,就不至於那麼意外。我一直覺得,你早晚必須接受某些事,可是我沒想過你對這些事會反感到這種程度,甚至會拿自己的生活來做抗議。」
任苒半夜醒來時,一時竟然弄不清自己在什麼地方,在一片寂靜之中,她幾乎能清晰聽到心跳的聲音——自己的……和他的。
「誤了一個學期的課,不知道是回去接著上課,還是要留級,下學期重新從二年級念起。」
任苒承認,她的確很難主動看到生活艱難的一面,可是她又覺得,她已經住了三天以上,並沒感到厭煩,如果生來就過這種生活,她想至少她不會覺得委屈。
任苒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別誤會,敏儀,我們只是從小就認識,喝醉的情況下是個下意識的反應,不要當真。」
她努力放穩腳步,隨著阿邦的指點放眼一看,果然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個海島,四周懸崖峭壁,呈現出如同火焰般的殷紅。村民集中住在島中央地勢低而平坦的地區。出現在她眼前的是蓋得疏落的平房,建房的材料是火山岩,成群的雞放養著,從他們面前悠閑踱過,沿路長滿不知名的野花,路邊是一簇簇高達的仙人掌,開著艷麗的小黃花,結著紫紅色的小小果實,頗有幾分異域風情。
「這裏哪有玩的地方啊?他都說了與洋人的酒吧氣場不和沒意思。」「華人區boxhill那邊歌房、迪廳、酒吧跟檯球廳都有,設備氣氛什麼的跟國內沒法比,一樣有很多中國學生去玩。他帶我去過,可現在他都是一個人去,再不肯帶我了。」
「虧你想得出——」看著那份用鋼筆匆匆寫好的委託書,聽著他轉述任苒的話,祁家驄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我不知道,再怎麼相愛,也需要磨合。我只想,我們在愛一個人的時候,就儘力去愛,如果沒辦法愛了,放手也沒什麼遺憾的。」
她希望這樣的時光可以漫無止境地延續下去——可是她知道這個孩子氣的願望一經說出,便已經是奢侈,更不用說會招來祁家驄可能的嘲笑了。她只默默將頭倚在祁家驄肩上,享受著這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天地。
「你搬走就能解決我跟他之間的問題嗎?」
阿邦嘿嘿一笑,「沒關係,我有積蓄,對付得過去。這段時間我去北海市區幫姐夫開麵包車送貨,一樣有收入的。」
任苒一甩手將袋子扔進阿邦懷裡,撇嘴說道:「他現在都不給你發工資,你怕他不高興幹什麼?」
這個孩子氣的願望讓他失笑,「任苒,我還是那句話,被我記住並沒那麼重要。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也許你能生活得更快樂。」
任苒吃了一驚。祁家駿直視前方,聲音平靜地說:「去面對你父親的新家和季方平的怨憤,肯定沒什麼意思。我們去澳大利亞吧,換個環境,讀幾年書,慢慢決定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哦。」
任苒眼神一黯,「我媽留給我的,一直存在存摺里。眼下我不用這錢,你等火車出發時間到了再交給他,他要想還我,就去Z市或者我學校找我好了。他願意清高到費這個事,就隨便他好了。」
在看到神情疲憊的任世晏出現在家裡的瞬間,任苒意識到,她和父親已經相互無法面對了。她馬上做出了決定。
他這樣客氣拒絕的口氣,讓任苒難以為繼,她氣餒的想,已經生分至此,讓她怎麼去勸?然而看他頭髮凌亂、臉色蒼白的樣子,她到底沒法就此作罷。
阿邦掂一掂懷裡的袋子,開玩笑地說:「你應該當面給他的。居然這麼信任我,不怕我卷了這筆錢跑路嗎?」
祁家駿猛然剎車,冷冷地說:「已經準備跟我家劃清界限了嗎?」
任苒搖頭,他能感覺到她的頭髮輕輕摩擦著他的嘴唇、下巴。
「你放不下祁家驄嗎?」
祁家駿手頭闊綽,過來以後就打算買車,總算在祈家珏的堅持下,他沒買新車,買了一輛二手寶馬。第一年,他與莫敏儀一起讀預科,理所當然地每天接送她。
選擇這個專業,她沒跟任何人商量,可是她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果然他丟開了這個問題,「當然,我猜不是因為興趣。至於我,我不用想,準備去讀個企業管理,學成以後,大把時間當父母的好兒子,按他們的要求生兒育女,接管公司,所以現在……」
可是坐在這裏,孤獨感油然而生。這座房子似乎比雙平更像一個孤島,而她身邊,再沒有一雙臂膀可以讓她貼過去倚靠了。
他要處理的事務越來越繁雜,同時,他要與之打交道的人越來越來路繁雜,他由單純地操作資金,進而開始參与各種遊走于政策邊緣的資金運作。
「不是你想的這樣。」任苒反駁得無力,可是拿自己的愛情來對祁家駿分辨,她實在說不出口。她努力轉移著話題,「阿駿,都是我任性,害得你別學校開除了,接下來怎麼辦?」
祁家驄看著桌子上放的那個紅色無紡布袋子,再看看阿邦:「這是什麼?」阿邦硬著頭皮回答:「我送任苒去火車站,路上她停下來說想去銀行取點錢,讓我在外面等她,出來她就提了這個袋子,讓我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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