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床鋪柔軟舒適,她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卻仍然無法馬上睡著。
任苒有些驚訝,那是她唯一一次跟父母同機出行,媽媽看上去十分鎮定,「是嗎?我從來沒聽媽媽說起過。」
「我們婚後買的房子登記在她名下,我這麼多年來的收入基本都交給了她,她沒什麼可抱怨的。你不用管她怎麼想了,小苒,趕緊回來。」
任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任世晏馬上覺察出不對勁。
「出了什麼事,今天心情這麼不好嗎?」他的語氣卻異常和緩,帶著一點隱約的呵哄,「我明天忙完就過來……」
「我知道,我們走吧。」
「我們沒什麼,別操心大人的事了。」任世晏像哄小孩子般地拍拍她的手,讓她哭笑不得,「小苒,進去休息,我得去上班了。」
任苒只得提了旅行袋下車,看著任世晏將車開走。
任世晏頓時記起了女兒小時候的事:「你小學畢業那年,第一次帶你坐飛機去度假,你全程臉色蒼白,我和你媽媽一左一右坐你身邊,怎麼逗你,你都沒法放鬆下來,小手冰涼,額頭上儘是冷汗。回來時,我們只好退機票改坐火車,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是討厭飛機。」
季方平放佛也被嚇到了,直瞪瞪地看著眼前一切,突然她如夢方醒,轉身向外跑去。
「你馬上出去,不然……」
季方平伸手取過那個塑料壺,打開蓋子,手臂一揮,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透明液體劃出一道弧線,從窗邊一直到床邊,嘩嘩地傾倒下來,任苒剛一動,她便厴厲聲說:「你要是聰明一點,就馬上出去,我倒沒想過要犯殺人罪。」
「我並不想刺探你的隱私,Renee,只是想還原在當年一件很轟動的證券大案中陳華扮演的角色,按照你繼母的說法,那段裡間你正好跟他在一起,這對我的報道來說真的很重要。」
任苒大吃一驚。
陳華笑了,「我知道他想挖什麼,沒什麼可擔心的,你去火車站幹什麼?」
回家發后,任苒繼續伏案翻譯,只隨便吃了一點順路買回來的東西,直到眼睛酸痛,頸項發麻,她一看時間,已經快九點鐘了。她頭天晚上在火車上沒有睡好,合上筆記本電腦,打算去床上躺一下,再繼續工作。
任世晏很長裡間沒有說話,任苒發現父親臉色發白,手竟然在微微顫抖,頓時嚇到了,「爸,你怎麼了?」
她不願意多想什麼,拿著筆記本電腦下樓去,找出水壺燒開水,沏開一壺普洱,然後就坐在餐桌那裡,開始繼續翻譯工作。
她笑道:「是呀,一直都沒長進。」
她訕笑一聲,「是呀,誰讓我這麼輕信無知,簡直把好哄兩個字貼在腦門上了。」
只聽「啪」地一聲輕響,季方平突然打著一隻一次性打火機,小小的火苗在風中搖曳不定,任苒毛骨悚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幹什麼。
「我父親大概不會給你鑰匙,你這樣不宣而至,不告而入,顯然算不上正常,請你留下鑰匙離開吧。」季方平根本沒動,「你倒是比以前沉得住氣,居然不說這房子今天已經被你父親公證贈予給你,可以毫不停業地驅農我出去了。」
「夠了,你又來了。」季方平憤怒地揮一下手,「你以為憑這一點,你就擁有了替天行道懲罰我的權利嗎?」
「如果你一定要把你生活中發生的事歸咎於別人,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想再跟你爭論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哪些責任該由誰承擔。請你馬上離開這裏,不和-圖-書要再過來。」
「我不得不說,你真的一直功於心計,很有手腕啊,勾搭得祁家駿對你死心塌地不說,祁家驄也似乎對你另眼相看。據說你在漢江市還交了一位新男友,他知道這些事後,大概不會甘心戴這麼大頂綠帽子吧。」
任苒的手心早已滿是冷汗,她說不清是惱怒還是恐懼,「季律師,你在這裏幹什麼?你是怎麼進來的?」
她下了床,來不及找拖鞋,赤足踩著地板走出自己的卧室,只見父母卧室的門開著,裏面透出了燈光。
任苒不知道她究竟是威脅,還是真瘋狂到了某個地步,只能緊緊盯著她,她的眼睛裡帶著血絲,再度打著打火機,火苗在她縮小的瞳孔內閃耀,看上去詭異而恐怖。
「為什麼一定要坐火車回來呢?你看你的臉色,肯定是一晚上沒睡好。」
她回憶著,發現從十六歲離開,到十九歲她從北海雙平回來,她在這座房子里獨自住了幾個月,再往後,就只是二十二歲那年從澳洲回來住了幾晚,其他的日子,她一直都住在沒有家的感覺的地方。
「她愛怎麼說,隨便她吧。如果我的一點舊事也值得財經雜誌寫上一筆,那我無話可說。」
「她最是一次乘飛機是出差,回來時就跟我說,她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公事必要,她寧可坐火車。那次帶你坐飛機,也是因為你回來說同學坐過飛機,你很閉幕,我們才想給你一個驚喜,那次旅行回來后,她還跟我開玩笑,說原來遺傳的力量這麼神秘。」
她一步步走過去,卧室窗子開著,夜風吹得內層窗紗飄拂不定,一個女人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面。
任苒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不好意思,章昱,恐怕我幫不到你。我趕著出門去趕火車,再見。」
「對,我經常過來,」季方平彷彿在欣賞她吃驚的表情,用一種更加輕快的語調重複道,「多半都是跟世晏發生不愉快以後。我得承認,這幾年,這種不愉快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你以為我只是覬覦這套房子嗎?」季方平仰頭大笑:「我做律師,收入不算低,區區一套房子,在我眼裡算什麼,我在意的只是,本來應該屬於我的生活被破壞、被剝奪。」
任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律師,居然想知法犯法?」
「我沒那麼狂妄,以為有資格懲罰誰,每個人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後果,或遲或早而已。」
說起往事,任世晏神情不自禁黯沉下去。父女倆一時都再沒有說話。
可是這時火已經順著那半幅窗帘燒下來,遇到了地上潑的汽油,火焰驟然間騰起,熊熊燃燒起來。任苒被灼得踉蹌後退。
上午的裡間很快就過去了,任世晏過來,帶她去吃飯,然後去了公證處。他顯然已經跟學生打好了招呼,同時早早準備齊了所有資料,房屋贈與的公證手續很快便辦好了。他再開車帶她去了房產局,同樣預先找了一位朋友幫忙,那人已經等在門口,帶他們交上資料,交納各種費用,工作人員審核以後告訴他們,大約十天以後就可以取新的房產證了。
輾轉了不知多久,任苒迷迷糊糊入睡,彷彿又做起她曾今做過的夢,媽媽早早起床,在廚房裡做早餐、煮咖啡,虹吸壺「咕嘟」作響地翻滾著,媽媽頭也不回地說:「小苒,又光著腳跑下來了嗎?」
手續辦得如此順利,從房產局出來后,任世晏長長吁了口氣。
她將旅行袋提上樓來,進和*圖*書了她從小一直居住的房間,將裝了母親照片的小相框和那本《遠離塵囂》拿出來放在床對柜上擺好,向自己確認:回家了。
父親在漢江市的教工樓、財經政法大學的學生宿舍、深圳城中村條件簡陋的招待所、廣州珠江邊的豪華公寓、北京灣深處小島雙平上火山岩壘成的低矮小屋、澳洲墨爾本住宅區漂亮的HOUSE——那邊也是祁家駿送命的地方,她的回憶一下中斷了。
當然,再曆數下來,也不過從北京到香港,一個出租屋到另一個而已。
任苒決定冒險上去搶下打火機再說,可是沒等她動,季方平突然抬起手,將打火機湊近被風吹起的裡層窗紗,一下便點燃了。
這個念頭浮上心頭,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火車抵達Z市是第二天清晨,任世晏開車到火車站來接了女兒。
「沒那個必要了。進來之前,我買了這隻打火機,然後,」她再指一下床頭柜上放的一隻塑料壺,「從車上裝了一壺汽油。」
任苒完全沒注意到她,一把抓起床上的床罩,奮力扑打著越來越大的火。
「這不是你樂於看到的結果嗎?吵完了,我就來這裏了,其實,世晏不知道,我早配了這邊的鑰匙,過去幾年,我經常過來。」
任苒一下明白了廚房裡的普洱茶是怎麼回事,想到季方平在模大樣的坐在這房子里喝茶,翻看她母親的藏書,躺到這間主卧床上休息,她禁不住胃裡一陣翻騰,需要努力才壓下噁心感。
「我和他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只是剛開始交往,對彼此還說不上很了解,所以……」任苒有些艱難地說,卻實在找不到說辭,索性將心一橫,「爸,我們分開了。」
面對這個指責,任苒匪夷所思,「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時,陳華大步沖了進來。
她訂好了火車票,正在家裡收拾行李,突然接到章昱的電話:「Renee,我現在到漢江市來了,有點事情希望跟你變一下。」
田君培頹然放下手機,他不知道,幾分鐘前,任苒坐在計程車上,剛剛從他身邊經過。
「這是婚前財產,從法律上講,跟她沒有關係,無須得到她的同意。」
「小苒,等正式產權文件下來,這房子就完全屬於你了。如果不是男律師在漢江那邊工作,我真希望你們能回來生活。」
「這個手續並不複雜,先做贈與公證,然後去房產局進行更名,趁你現在做自由職業,回來辦了,省得以後再專門找裡間啊。」
想起父親的建議,她在黑暗中苦笑了,她想,她依舊沒辦法安然在這幢房子里住下來,也許還是走得遠一點,相念沒有這麼沉重,痛苦也沒有這麼稠密。
「沒事。」任世晏勉強吐出了兩個字。
「你別多想啊,爸,戀愛分手很平常的事。」
任苒驚叫一聲,想也沒想,衝上去扑打著,火焰灼痛了她的手掌,眼看就從窗紗燒到了窗帘,她抓住厚厚的外層絲絨窗帘下端往下扯,可是用力一拽,只將窗帘扯下一半,火藉著風勢已經蔓延開來。
「你父親今天晚上說想跟我離婚,我剛跟他大吵了一架。」
「你跟田律師沒有解釋清楚嗎?」
空氣一下變得灼熱,布料燃燒化作黑灰,帶著火星被風吹開,散發出濃濃的煙霧,嗆得她呼吸困難。她再次拼盡全力拉扯,半幅著火的窗帘終於脫離了挂鉤,然而另一幅窗帘也燒著了,她的手掌到手臂都被灼痛了,卻根本顧不上,只銀命地推開外面的百葉窗www•hetubook•com•com,將手裡的窗帘扔出去,再去扯另外半幅窗帘。
計程車開出沒多遠,她一眼看到了站在前面綠門那裡的田君培,她本能地靠到後座上。
上一次這樣坐火車,還是從澳洲回國那一年。她捏了一張剛剛打入兩百萬現金的銀行卡,直直躺在Z市開往北海的火車上,一夜無眠。
她的睡意全消,緊張地側耳聽著,卻又什麼也沒聽到,這時夜色已經深沉,屋子裡十分安靜,四周靜謐得只有偶爾遠遠傳來路上車輛駛過的聲音,她有引起疑惑自己大概是困於夢魘了,這樣一想,她繃緊的身體鬆弛了一點,可是就在此時,又一聲輕響準確無誤地傳來,她猛然坐起了身。
季方平回過頭來,冷冷看著她,「這裡是我丈夫的房子,身為妻子,我過來不是很正常嗎?」
「又想逐客嗎?」季方平嘴角掛著一個冷笑,根本不為所動,「你大概不知道,很多年前,我剛愛上你父親,有一天我跟著他,看他下班回家。那是我第一次來這所房子,當然,我只是站在馬路對面遠遠看看,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和你母親,看到你們迎出來,我還真有點說法出來的感受,你們的生活看著實在太完美了,我卻只能在一邊悄悄仰慕那個男人。」
任苒想到母親和自己在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一個女人那樣窺伺,再度泛起了噁心的感覺。
「你不要衝動,有什麼事,可以去跟我父親好好談。」
她無可推託,只能答應下來。
任世晏昨天再度打來電話,催促任苒回家辦理房產過戶手續,語氣十分鄭重,她有些猶豫,「季律師同意嗎?」
她取出鑰匙,開了院門,走進自己從出生到長大一直居住的房子內。
雖然那個分手已經被證實因為誤會而起,可是又有什麼用。年華飛逝,時光荏苒,走到今天,就算在曾經愛過的男人懷中伴著音樂整晚跳舞,也找不回當日的忘我投入。
「我那麼愛他,終於還是打動了他。」她慢悠悠地繼續說,「先愛的那個人註定卑微,我等他等了八年之外,所有的青春都耗盡了,總算等到他娶了我,接近了我一度羡慕的生活,可我得到了什麼?一個心不一焉的男人,一個還是不能靠近的房子。」
「不然怎麼樣?你要打電話叫你父親來,還是報警?」她合上打火機,又打開,「以你父親現在的地位跟身份,老婆和女兒鬧進公安局的話,也許能上報紙的社會版了,哈哈。」
車窗外變幻的燈光一下一下透過沒拉嚴實的窗帘掠進來,任苒躺在下鋪,睡一陣、醒一陣,迷迷糊糊之間,突然有些記不起自己正向哪裡去。
「不用。」她氣餒地想,一流露情緒,便被他當成了撒嬌,倒真是沒話可說了。這時,一輛計程車駛來,她連忙攔下坐進去,告訴司機去火車站,然後對著手機中規中矩地說:「陳總,你多慮了,章昱的確聯絡了我,他對你的過去很感興趣,可我對你實在知之有限。沒什麼可對他說的,你大可放心。」
章昱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的語氣,十分輕輕地說:「我最近一直在追蹤億鑫集團,掌握了一些關於陳華的資料,打算寫一篇報道出來,想跟你核實一下他過去的情況。」
「對不起,任苒,我盡量不讓記者來騷擾你。別的人你都能應付。他打著你朋友的招牌過來,恐怕你會不好意思拒絕他。」
她心中有說不出的煩躁,實在不想多說什麼,掛了手機,索性隨和*圖*書手關上。
「這話用業說你也挺合適嘛。請問祁家駿想和太太離婚,再跟你在一起,遠走澳洲,結果橫死在墨爾本,算不算你承擔的某種後果?」
「我回一趟Z市,再見。」
她有近五年沒有返回故鄉,隨著離Z市越來越近,各種思緒湧上心頭,再也沒有了一點睡意。
看時間差不多了,任苒提了旅行袋和筆記本電腦下樓來,站在路邊等計程車,卻接到陳華打來的電話:「任苒,不要接受財經周刊那個叫章昱的記者的採訪。」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任苒突然睜開了眼睛,聽到外面似乎有什麼聲音。
到了Z大後面的任家老宅,任世晏停車,告訴任苒:「我上午還有課,公證處那邊有我一個學生,我已經跟他約好了,下午去辦理房產贈與公主手續,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我中午過來妝你一起過去。」
她確定這不是錯覺,聲音就來自與她房間一牆之隔的父母主卧內,似乎有人推開了那邊的窗子。
「別對我來抱怨你的婚姻,季律師,我父親如果沒有給你想要的生活,那也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情,至於這所房子的歸屬,你應該比我更懂法律。」
「對不起,章昱,你要怎麼寫你的報道,我不會過問,也不會幹預。但我不會就他的事情接受任何採訪。」
「我沒什麼可跟你說的,請你現在馬上離開。」
任苒仍然有引起遲疑:「季律師那邊……」
「其實你媽媽也不喜歡坐飛機。」
夜行列車「哐啷哐啷」地前行著,這個單調重複的聲音似乎具備讓人入睡、卻無法熟睡的作用。
「我一向喜歡這所房子嗎。隔一段裡間,我還叫鐘點工來打掃一下,每次過來,我會沏上一杯茶,坐在這裏看看書,有時到這間卧室躺著休息。順便說一下,你媽媽的藏書並不合我的口味。」她帶著惡意地冷笑,「任小姐,你的表情奶奇怪,是不是覺得我褻瀆了你這座神聖的房子?」
季方平哼了一聲,「那一年,也是在這所房子里,你可是口若懸河說了很多啊,我記憶猶新。當然了,我記得清楚的是你打電話威脅你父親,說只要他讓我住進這房子,你就會放一把火把這裏燒掉。我不得不說,你確實夠狠。」
「如果當年你沒用離家出走來要挾你父親,就真的跟你沒什麼關係,你擺出受害者的姿態消失了,我還沒能結婚,就成了白雪公主的惡毒繼母,背上了逼得你失蹤的惡名,承受眾人的冷眼跟指責。我的孩子沒了,我一直愛的那個男人勉強娶了我。卻拒絕讓我住到這裏來,現在他又根本不理會我的反對,把房子過戶給你,甚至還提出要跟我離婚,你把我的生活弄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現在竟然一臉無辜地說跟你沒關係,你不覺得可笑嗎?」
她打開門,從一樓到二樓,一扇扇地開著窗子通風——巡視所有的房間。出乎她意料,裏面十分乾淨整潔,不似長期無人居住的樣子,廚房的小桌上甚至放著一罐普洱茶和一套茶具。她猜想,應該是父親找人來打掃過並特意做了準備,以前根本不理家事的父親變得如此細心,她有些感慨。
任苒的怒氣終於升上來了,冷冷地看著她,「我母親25歲時嫁給我父親,三十六歲時知道丈夫出軌,三十八歲時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去世那年,是四十二歲。請問我要不要幫她問一問,她的生活是被誰毀掉的?」
她知道一回到Z市,就意味著要面對無處不在的回憶,她躲避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麼久,回來以後,又妄圖借用工作佔據思緒,最終卻還是得在這樣夜闌人靜的時刻,聽任細細碎碎的悲傷爬上心頭。
任苒上一次見她,還是十八歲那年,一轉眼幾年裡間過去了,季方平穿著套裝窄裙,身材依舊保持著苗條,似乎沒什麼變化,只是那雙曾經靈動而帶著嫵媚之態的細長丹鳳眼略微有些向下耷拉,多少顯出一點兒老態,她這樣理直氣壯的反詰,讓任苒簡直有哭笑不得的感覺。
「縱火當然是犯罪,不過只要你們父女倆不怕出醜聞,不怕家事給別人當茶餘飯後的談資,就去告我好了,我不在乎,我也再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她有本能的警覺:「什麼事?」
「可是她如果知道了,恐怕……」
「我看大家都不用有這種受迫害妄想比較好。」
這是一個晴朗的春日早晨,初升的太陽斜斜照射進來,那棵粗大的樟樹枝葉繁茂得彷彿已經籠罩住了半個院落,陽光被篩得斑斑點點地灑在地上。紅磚黑瓦的兩層樓房,綠色的爬牆虎爬滿整個西邊的牆壁,白色的窗檯,暗硃紅色的百葉外窗,和她22歲離開那年一樣——經祁家駿主持修繕,外觀整齊而美麗,不復維吾爾頹敗。
她有些惱火,又有些厭倦,「托你的福,這段裡間我有了可以引起記者興趣的地方,需要給我發一份指導嗎?告訴我應該接受誰的採訪,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嗎?」
「兩個小時前,你父親對我說,這次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跟我離婚,我說要離婚也行,還是得把這所房子給我,他說,很遺憾,下午已經去把房子過戶給你了,很好,既然你們父女倆合起伙來算計我,我跟他說,我打算效法你女兒當年的做法,把這房子燒掉,不過他顯然當年把你的警告太當真,現在根本沒把我這個警告當回事。」
季方平盯著她,「你比以前還要尖刻。我可不認為我是在妄想狂發作,我26歲那年認識任世晏,花了快十七年的時間愛他,最後得到的是什麼?我得到的只是一個沒有孩子、沒有愛的婚姻,到現在,我已經43歲,連婚姻都快沒了,這一切都是托你的福。」
任苒想,也只有在衝動的十八歲,她才能在激憤之下講出那句話,現在她看著季方平,竟然完全束手無策,「我沒興趣跟你閑聊,你不走的話,我只好……」
「你要幹什麼?」
「Renee,這對你自己也是一個澄清機會啊。你難道不知道,你的繼母主動跟我、還有其他媒體聯絡過……」
「沒辦法啊,我不喜歡坐飛機。」
她以前總也沒弄明白,為什麼媽媽的耳朵如此靈敏,能聽到她光著腳悄無聲息地下樓,能分辨出爸爸輕輕上樓的聲音……
「還用問台下?本來這已經是理所當然屬於我的生活,和我的男人住在這所房子里,撫養我們的孩子,做飯,看書,喝茶,種種花……」她哈哈一笑,然後森然說道:「可是全給你毀了,任小姐。」
車子很快駛了過去,暮色蒼茫里,那個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底。她想,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就這樣吧,已經不用回顧了。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想知道。」
「爸爸,為什麼這麼急著催我回過過戶?」
「你怕了?」她啞著嗓子笑,「我剛當律師的時候,給一個向老公潑硫酸的女人辯護過,我一直想,是什麼促使她做出那種事,現在我明白了,當你失去一切時,什麼都有可能做得出來。」
「你到這裏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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