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你父母會介意的,君培。」
任苒好容易止住咳,卻一眼看見陳華一邊不輕不重地敲著她的背,一邊看著她,嘴角那裡隱隱掛了一點兒笑意。她猛然意識到,他肯定知道田君培要和她父親一起過來,這個親密餵食的場面,恐怕差不多就是專門做給田君培看的。想起前幾天她利用他的那一幕,她無話可說,沮喪地靠到枕頭上。
陳華將她放在下樓梯的位置,轉身向已經燒得「嗶剝」作響的主卧走去,任苒卻一下清醒了過來,知道憑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撲滅這樣的大火,她拖住了他,嘶聲說道:「不要去。」
「沒事啊,只是樣子嚇人而已,醫生都說了,淺Ⅰ度到淺Ⅱ度燒傷,很快會好的,連疤都不會留。」
「我明白了。我沒體驗過很深刻的感情,一向不喜歡任何混亂,總認為一切應該在理智控制的範圍以內。直到遇見你,我才知道,那個想法自負得可笑。你是我唯一一次不受理智約束的體驗。小苒,所以你無須向我道歉。」他站起了身,替她整理一下散亂的頭髮,「我走了,好好保重。」
兩人距離逼近,他目光銳利得讓她更加愛無法抵擋。她只能勉力保持鎮定。
提起小孫子,這幾年頗現老態的祁漢明眉間含笑,連連點頭,顯然開朗了不少。
醫生緊急處理任苒的燒傷部位。她的右手從手背到手臂深Ⅱ度燒傷,比較嚴重,左手和雙腿上其他部位也有從淺Ⅰ度到淺Ⅱ度不同程度的燒傷。
任苒無言以對,現在回想起來,她也不知道昨天為什麼會喪失了基本的理智與恐懼,一門心思要憑一己之力將火撲滅。她只記得當時腦袋一片空白,似乎完全想不到其他了。
任苒不禁又驚訝又好笑,她對祈博彥的印象仍停留在他的嬰兒時期。她努力想象一個讀小學的孩子現在該是什麼樣子,可是在眼前竟然一下浮現出祈家駿從前的模樣,從小到大,他碰到討厭的事情,也是擺出一副不理不睬的表情。她的眼睛一下有些潮濕了。
她聲音尖利地叫:「這是我媽媽住的地方,我不能眼看著這裏被燒掉啊。」
「爸,這不關你的事啊。」
她只得無可奈何地張開嘴。他一樣樣喂著菜、粥,動作從容不迫,顯得十分有耐心,她卻吃得食不甘味。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任世晏和田君培一起走了進來。任苒意外之下,一口粥嗆入氣管,頓時大咳起來。陳華不慌不忙幫她拍背,遞水給她喝,拿紙巾替她擦嘴角,做得駕輕就熟,同時不忘打招呼:「任教授,田律師,請坐。」
任世晏走後,任苒自我解嘲地說:「我可不想因為這件事再弄得記者找上門來了。」
他抬頭一看,二樓一扇窗子里果然騰起了火焰,在黑夜中顯得明亮而觸目驚心。他扔下一張鈔票給司機,衝下車子,院門虛掩著,他一邊向裏面跑,一邊拿手機撥火警電話。剛奔到房前,一團著火的布料從窗口飄下來,他閃避開,迅速抬腳把它踩熄。這時季方平正好奔出來,與他撞個正著。
「已經發生過的事無法改變,我們何必要再去假設?」
「你後悔從前的一切嗎?如果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會不會在聽到父親決定再婚後,哭上一場,鬧幾天彆扭了事。」陳華走過來,向她俯下身,「沒有負起去深圳找我,沒有後來發生的一切和_圖_書。繼續讀書,和性情溫和、愛你的好男人戀愛,到適當的時候原諒你父親和季方平,一笑泯去恩仇,找一份工作,結婚生孩子,過沒有危險,平和順利的生活——這樣是不是更幸福?」
她「哦」一聲,並不能因為這句話輕鬆起來,獃獃地看著書。
他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她心虛地說:「對不起,我……」
過了一會兒,一個年輕男人敲門而入,送來了午餐。任苒看看自己的雙手,發愁而認命地說:「不知道得多長時間不能自理,陳總,還是幫我叫劉姐進來吧。」
「以前你不過是聽到你爸爸要娶季方平,就不惜離家出走抗議。現在她縱火,險些置你于死地,你倒可以全不介意,只讓她去做心理治療了事。任苒,我想知道的是這個:你究竟是寬容,還是根本心如止水沒情緒了?」
「的確很快。」肖鋼笑著說,「這小子現在很有想法,他特討厭我們再叫他小寶,如果不連名帶姓喊他祈博彥,他就裝聾作啞,根本不搭理你。」
「如果我說我並不介意呢?」
「爸,別說了,我明白的,她嫁給你八年,一天沒離婚,她就還是你妻子,你如果做出恩斷義絕的樣子,我反而會害怕。」她遲疑了一下,想起季方平那個猙獰的表情,不禁心有餘悸,「沒必要把這件事鬧大。我覺得她是心理出了問題,不打算告她。你去找她,讓她接受治療糾正,以後不要再干出這種事來。」
用大量滅菌鹽水反覆沖洗創面、清理受損的皮膚組織,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儘管注射了鎮痛劑,任苒仍然痛得面無人色,滿頭大汗,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叫出聲。當終於敷上燒傷膏並包紮起來后,她的嘴唇已經咬破了。
陳華什麼也沒說,伸手按了床頭鈴,一個中年女護工很快走進來,他簡單地囑咐她:「帶任小姐去洗漱。」然後掉頭走了出去。
陳華藉著火光再一看懷裡的任苒,她面孔扭曲,眼神獃滯地看著屋子,衣服被火炙烤得已經不能蔽體,手臂上全是燒傷的燎泡。他抱著她向外走去,「放心,火肯定能撲滅,我現在得帶你去醫院。」
祁家鈺走過來,彎腰查看任苒的手臂傷處,她卻注意到祁家鈺腹部微微隆起,顯然是懷孕了。祁漢明注意到她的目光,笑著解釋:「小苒,你還不知道吧,肖鋼跟家鈺已經結了婚,快當爸爸媽媽了。」
「任苒,你有沒有想過,要不是你頭一天情緒很壞,我惦記著想過來哄哄你,或者飛機再晚到一點,昨晚會出什麼事?」
任世晏強打精神地說:「家鈺這兩年和她父親一起打理祁氏,又要照顧家裡,實在是很辛苦。肖鋼去年結束了在澳洲的公司,回國向她求婚,我們都為他們兩個感到高興。」
「不,君培,你一直對我很理解、容忍,已經到了讓我沒法忍心再濫用你的善意的地步了。」
任苒如釋重負,在護工的幫助下,在衛生間洗漱,看著鏡子里自己的樣子,不要說包紮得嚴實恐怖,連頭髮居然都被火燎焦了一部分,不禁再次暗暗感到后怕。
「現在知道害怕了嗎?昨天晚上你可是英勇得很。」
任苒澀然地說:「他是我十八歲時愛上的那個人,那個時候的愛情,其實十分盲目自我,像飛蛾撲火一樣,就算預計到了後果,也做不到不愛。www.hetubook.com.com等我學會理智生活以後,已經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愛他。對不起,我不應該在自己這麼混亂的時候接受你的感情。」
祁家鈺顯然知道她在想什麼,心下戚然,轉移了話題,「昨天沒出大事真是萬幸,小苒,你的房子需要維修,出院以後搬到我們那兒住吧。」
這時消防車的鳴叫聲由遠及近,陳華抱著她過去將院門完全打開,讓消防車進來。消防隊員跳下車來,有條不紊地架設水龍,沖入屋內開始滅火。
他一把抓住她,「任苒在裏面嗎?」
「我確實想過,我的過去是我想丟棄、忘記的一部分,跟任何人無關,無須向誰坦白。但我錯了,我可以不向普通朋友交待任何事,對男朋友不能這樣,你的寬容讓我顯得很自私。君培,我沒權利讓你無條件接受你甚至不知道的一切,而是早就應該跟你講清楚了。」
陳華馬上察覺到她醒來,伸手過來摸摸她的臉。
田君培的心狠狠收緊,幾乎想制止她講下去,然而她看著他,目光明澈平靜,「至於未婚懷孕、墮胎、介入別人婚姻和被包養,這些事我沒經歷過。」
她有無名的煩躁,將頭埋入枕中,不理睬他,卻只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關切地說:「小苒,是不是很難受?」
陳華根本不理她,支起病床上的小桌,一樣樣打開飯盒的蓋子,拿了勺子,舀了一勺雞絲粥,命令她:「張嘴。」
「不要帶小孩子來看啊,燒傷的樣子會嚇到他的。小寶都已經上小學了嗎?真快。」
她吃驚地睜開眼睛,發現站在床邊的人除了陳華和父親,竟然還有祁漢明、祁家鈺和肖鋼,連忙掙扎著想坐起來,陳華扶起她,將枕頭墊到她身後。他對他的父親以及家人照例神情十分平淡,並沒有特別的招呼,安排好任苒,便走開了。
祁漢明與任世晏坐在一邊,祁家鈺在床邊坐下,「要不是小寶今天要上學,我會帶他來看你的。」
醫生說:「第一晚肯定會很難熬,我已經給病人注射了鎮靜劑,讓她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那就好。」
任苒點點頭,鎮靜劑的藥力發作起來,她合上眼睛睡著了。
季方平驚恐地看著他,卻似乎根本沒認出他來,只拚命搖頭。他顧不上理會她,鬆開手,三步並作兩步上樓,只見卧室內火焰升騰,任苒正抓著床罩拚命而徒勞地扑打著,眼看就要被大火包圍了。
「不完全是你說的這樣。你一直很好,好到讓我慚愧。君培,我不能在沒有足夠愛你的情況下,讓你一個人去承受壓力。如果我不夠堅定,那麼由著你去對抗你父母的質疑、反對,我就是徹頭徹尾的自私。到頭來,我不能原諒自己。」
任苒好不為難,不過沒等她說話,遠遠站在窗邊的陳華開了口:「不必了,任苒得住一段時間醫院接受治療。我已經安排人去維修她的房子,等出院時,就能回家住了。」
陳華沒說話,仍然盯著她,她終於被盯得不自在了。
「是啊,在你眼裡,我一直就傻得不可救藥。」她發愁地看著手臂,「唉,不知道會留下多少疤,肯定會難看死了。」
「我如果早一點告訴你,你繼母在散步不利於你的言論,對你心存惡意,你也許能警惕她,躲過這一劫。」
這個推論讓任苒啞然。
陳華點點頭,「謝謝你們和-圖-書過來看她。我送你們出去。」
任苒連忙說:「謝謝祁伯伯,謝謝家鈺姐,就不麻煩你們了。」
「你是因為知道我看到了那個採訪內容,才故意……要跟我分手嗎?」
任苒驚愕地看著他,「君培,你是存心要讓我羞愧還是怎麼樣,居然來跟我說對不起。」
陳華拿起剛才手裡的那本書給她看,是她昨晚放在自己卧室床頭柜上的那本《遠離塵囂》,「醫生說你必須住院治療,嚴格避免感染,不能隨便外出。放心,我已經過去了一趟,把你的書、筆記本和旅行袋都拿過來了。除了那間卧室受損比較嚴重外,其他房間都還好,修復起來並不難。我會安排人去做。」
這個前所未有的坦白讓任苒驚呆了,她張口結舌地看著陳華。
一直沒說話的陳華輕輕碰一下任世晏,他努力恢復鎮靜,「小苒,火已經撲滅了,房子沒什麼事,你好好休息。」
田君培沉痛地說:「對不起,小苒。」
等任苒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她迷惑地看著陌生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四肢上都有疼痛的感覺傳來。
祁漢明也說:「是呀,家裡房子現成的,很方便。」
「小苒,爸爸對不起你。」
祁漢明說:「聽你爸爸說你受了傷,我們都嚇壞了,當然要來看看。」
任世晏獃獃看著女兒,一時竟然無法走過去。
「祁伯伯,家鈺姐,肖鋼,你們怎麼來了?」
陳華一臉冷漠地看著她,卻沒有再說什麼。
等她出來,陳華已經再次坐到了那裡,神情恢復了慣常的冷靜。
「從早上到現在,我一直在看這本書,想弄清楚,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會把它帶在身邊,反覆翻看。」
「君培,你怎麼來了?」
「很好,看來你打算否定你從前的一切——不該有那麼強烈的憎恨,也不該有那麼輕率投入的愛情。」
她聲音啞啞地說:「我想看看家裡怎麼樣了。」
陳華的手伸過來,托起她的下巴,那個毫不溫柔的力道打斷了她,逼她正視著他,「你確實應該跟我道歉。發生火災時先逃生再打報警電話,這是小學生都應該知道的常識。」
「我假設過。我的結論是,哪怕知道後來會給你帶來那麼多痛苦,我也不願意沒有遇見你。」
任世晏面色灰白,痛苦地說:「家驄,我不是想包庇季方平。但這件事我確實有責任,昨天晚上,我跟她說到了離婚,她情緒很反常,我沒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正是我沒處理好跟她的關係,才間接造成她干出這種事,差點鑄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她一扭頭,只見陳華正坐在她床邊靜靜看書,神情十分專註,陽光透過白色窗帘照射進來,柔和地灑在他的頭髮和後背上,恍惚之間,她只覺得這個景象有奇怪的熟悉感,放佛曾在哪裡見過一樣。
「別想太多了,這書節奏很緩慢,我不信你看得下去。其實我也不明白我想從書里找到什麼。也許就是一個習慣吧。」
任世晏也有尷尬,「小苒,田律師特意趕過來看你。」
任苒嚇了一跳,「我沒打算這樣做啊。她當時只想放火燒房子,但沒有蓄意傷害我的意思,動手之前她警告過我,讓我出去。」
任世晏一下老淚縱橫,「小苒,我作的孽,為什麼她要衝著你來?」
「我就知道是這樣。小苒,我說了想回來跟你好https://m.hetubook.com.com好談談,為什麼你不肯再給我一個當面談清楚的機會?你這麼不信任我的理解和接受能力嗎?」
陳華處理完J市的混亂局面,重新任命新的職業經理人暫時取代賀靜宜,然後去了省城,買到了到Z市的機票,從機場直接過來。
陳華抱起任苒衝下樓,一口氣跑到院子里。他們回頭望上去,二樓主卧內的火勢已經越來越大,火苗從窗口躥了出來,燒著了百葉外窗,似乎烤到了與窗子相連的樟樹上,發出一陣奇異的焦香氣息。
「今天上午我坐在這裏,一想到你也許會被燒死在裏面,我是真的害怕了。」
她聽到門開了,卻懶得抬頭,陳華拍拍她的肩,「任苒——」
「我相信你。」
計程車停在任苒家門口,他正在掏錢出來,只聽司機驚叫一聲:「這房子著火了。」
她看著鏡子,只得承認,以昨天的情形來講,她確實算是走運了。如果陳華沒有及時趕來將她拖出去,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及時恢復理智逃生。
任苒悶聲不響地踢打著,仍然想掙脫他的手。他只能死死摟著她,「任苒,你冷靜一點兒。」
她大吃一驚,這是陳華頭一次坦承他會害怕,她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良久也不過再擠出一句:「對不起。」
「她確實縱火了,而且帶著汽油過去,尤其惡劣。」陳華已經回到了病房,冷冷地說,「任教授,你應該知道,你的女兒一向善良得有些傻。該怎麼追究季方平的責任,不需要拿來讓她做選擇。」
「可這不是什麼該死的善意,我說了,我愛你,小苒。從認識你的那天開始,你就沒對我隱瞞過你有過去,我從來不認為我有找你要一個清楚明白交待的權利。」
陳華也不勉強,收起小桌,替她將枕頭調整好,轉頭對任世晏說:「任教授,張醫生來找過你,我陪你一起過去跟他談談。」他頭一次正視著田君培,心平氣和地說,「田律師,請隨便坐。」
「好,那你站在這裏別動,我去撲。」
室內出現一陣寂靜。過了好一會兒,田君培輕聲問:「陳華是你能坦然對他自私的那個人嗎?」
「你被嚇到了嗎?」他微微笑了,「是的,當年你已經清楚地看到我最壞的一面,知道我冷酷自私到了什麼程度,居然還是愛我。到現在,也許我沒什麼改變,還是你見識過的那個自我得不可救藥的男人。不過在被你愛過以後,就捨不得放開你,讓你去過沒有這麼多傷害的生活了。」
「兩個人想在一起,光有包容是不夠的,我不應該仗著你的寬容,就一直含糊下去。我的……繼母說的那些關於我的事,有一部分是真的,我的確在十八歲那年,就離家出走,跟……一個男人同居了。」
他不顧火勢衝過去,奪下她手裡已經著火的床罩,強行抱住她跑出卧室,她拚命掙扎著,「你放開我。」
「其實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敏儀和我都看出來了,肖鋼是喜歡家鈺姐的,我們還拿他開玩笑,只有阿駿不相信。」想到這些舊事,她情不自禁微笑,可是能如此輕易回憶,又有一點吃驚,想了想,又問,「那小寶現在是誰撫養?」
「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你不是一直拿我當可笑的聖母看嗎,何必現在還覺得驚奇?以後請不要再說那些話去刺|激我父親,他已經夠難受了。」
她搖搖頭,想說話,和*圖*書卻發現嗓子幹得幾乎無法發出聲音。陳華放下書,扶她坐起來,端來一杯水遞到她嘴邊,她大口大口喝得又急又快,水流入乾澀的食道,有刺痛的感覺,他提醒她,「慢一點。」
「睡了快十二個小時了,餓不餓?我已經讓人去點了餐,馬上會送過來。」
醫生放陳華和隨後趕來的任世晏進來,兩人看著四肢全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任苒,正掛瓶做靜脈補液,一時都驚呆了。
「我沒事,爸爸。」任苒的喉嚨被火熏得暗啞,努力想安慰父親。
「阿駿去世后,敏儀很愧疚,不顧她家裡人的反對,簽字把小寶的撫養權交給了祁家。也幸好這樣,給了阿駿的媽媽一個寄託。」
「你完全不開手機,我跟任教授聯繫上,才知道你出了事,馬上買機票趕了過來。」田君培在床邊椅子上坐下,看著她的傷處,「沒想到竟然傷得這麼重。」
任苒咬住了嘴唇。
「——要看痊癒的情況和個人體質。淺Ⅰ度到淺Ⅱ度大概需要一到兩周的時間恢復,一般可能會有色素沉著,慢慢吸收恢復,不會留下明顯疤痕。右手的深Ⅱ度燒傷需要一個月左右進行治療,手背這裏得多加註意,這個部位皮膚相對薄,要防止出現疤痕性增生,那樣會影響手掌功能甚至導致畸形。」醫生對他們解釋著。
祁家鈺也不勉強她,站起了身,轉向陳華,「家驄,請好好照顧小苒。任叔叔,我們先回去了。」
田君培走後,任苒心裏充滿歉疚與難受,呆坐一會兒,躺了下去。
這一次她絲毫沒有反對,顯然力氣早就已經耗盡了。
「你的確是一個一旦習慣便會固執的傻孩子。」
「你瘋了嗎?趕緊跟我出去。我已經報了火警,消防車應該會很快過來。」
他凝視她,那樣深刻得彷彿要一直看到她心底的目光,讓她本能地不願意與之對視。她伸手想拿那本書,才發現兩隻手都包紮了起來,右手尤其裹得密不透風,一直差不多到了肩膀的位置,她只得頹然放棄這個動作。
「謝謝陳總,我不想吃了。」
護工姓劉,手腳十分利落,一邊替她擦洗,一邊安慰她:「沒事,我在燒傷病房幹了好幾年,好多人比你的情況嚴重得多,最後都好了。你臉上沒落下疤就已經是萬幸了。」
她有些意外,可馬上笑了,「啊,太好了,恭喜你們。祁伯伯,家鈺姐,你們快坐下來。」
「你是說她跟證券報記者說的那些話嗎?你別自責,我早就已經知道了,真的不關你的事。」
任苒只見任世晏仍舊神思不定地坐在一邊,一夜時間,他已經蒼老憔悴了很多。她不禁擔心,努力想找出點話題來,「爸,家鈺姐什麼時候跟肖鋼結婚了?」
她說不出話來。
「季方平失蹤了,我找不到她。如果你想追究她縱火和蓄意傷害,讓警察去追捕她,我能夠理解。」
「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如果你對我有信心,就不會一想到我父母介意,馬上退卻。」
任苒被問住了,只得認真想一想,「我不寬容,我還是討厭她,希望以後不用跟她有任何往來。可我的體會是,心底如果有負疚、自責、仇恨和化解不開的抑鬱,要遠比身體受傷難挨得多。走不出來的人會因此折磨自己,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自私的可憐人,一心想為失敗的生活找替罪羊而已。我要認真自省的話,不能說過去的事我一點責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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