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你永一邁有讓我意外的時候

「告訴叔叔阿姨,我公司有事,不回來了。」
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天台幽暗的光線,認出這人是曲恆。
司凌雲一怔,頓時惱怒了,不過沒等她發作,他伸出雙手,按住了她的肩,「聽我說完,我是有充足理由的。」
「明天上班後跟老侯他們碰頭,決定怎麼談條件。我看了看你跟那個白律師提的方案,還不錯,總之一定要儘快把這件事平息下去,不要再造成公眾影響。」
她冷笑,「那又怎麼樣?只有愛一個人才會受傷,現在他傷不到我了。」
她多少動了一點兒好奇心,「可可是你女朋友吧?」
她對這個名字從他嘴裏出來完全沒有防備,然而他差不多是唯一見證了她那段往事的人,她只能斷然搖頭,「你想得太多了,那是過去的事,提他幹什麼?」
她掛斷了電話。
司凌雲哈哈大笑,「我都快忘記他有頭髮是什麼樣子了。」
「現在退房值回1600塊了嗎?」
「喂,幹什麼?」
司凌雲著實吃了一驚,一時啞然。
他被氣樂了,「你這口氣,明明還是拿我當幼稚孩子看。」
頂峰集團旗下的物流公司一直經營不善,去年更出現大幅虧損,董事會責成總經理張毅拿出扭虧方案。張毅的應對方法之一就是根本沒通過集團人事部門批准,擅自開除了一批員工。這些員工自然不服,集體到勞動部門和媒體投訴,記者採訪之後寫了一篇負面報道,引起多方注意,甚至有法律界人士拿這件事舉例,指出勞動法有必要加快修改的步伐。雖然後續報道被公關部門壓了下去,但並不能阻止一些意志堅定的前員工不依不繼續奔走告狀。而張毅是張黎黎的弟弟,恃著這一身份,十分驕狂。公開場合,頂峰員工為區別開張黎黎,管他叫「毅總」,私下裡則戲稱為「小舅爺」。儘管此事對頂峰造成了極壞的社會影響,他也並沒有因此受到任何處理。
不過她的日程並非一成不變,她偶爾會在某個晚上出去,到家時間多半已經是轉鍾以後。程玥不解釋她的去向,司凌雲也絕口不問,哪怕程玥毫不客氣探聽她的私生活,她也不肯拿這個問題回敬過去——潛意識裡,她想她根本不需要知道答案。
「當時我懵懵懂懂,長大以後才明白,你一直在保護我,你能理解的事情比我多,承受的不愉快也遠比我多得多。」他撐起頭看著她,「可是我現在也長大了,姐,應該輪到我保護你了。」
面對這樣的堅持,司凌雲不好再拒絕,只得抬頭看著她。
司凌雲到家時,已經將近11點鐘,她拿鑰匙開門,發現家裡沒人,司凌峰即將啟程去加拿大留學,這段時間時不時會與同學約出去做告別聚會,但程玥也還沒有回來。
「我昨天看到對方委託代理人的名字,就有點兒意外。你這個同學韓啟明既然會接這種沒什麼看得見的利益、麻煩倒是不小的案子,恐怕不會輕易同意和解。」
司凌雲與白婷婷出來,提議送她回去,兩人走到停車場,白婷婷看到司凌雲開的車,吹一聲口哨,「喂,你太讓我沮喪了。我當律師三年,做死做活,買車也才列進明年的計劃,還根本不敢覬覦十萬以上的車。你剛畢業而已,投胎真是技術活。」
她當然記得,一向文靜的乖孩子司凌峰突然如此蠻橫不講理地發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程玥想抱他,他卻連踢帶打。她過去拉他,他竟然狠狠咬了她一口,痛得她也哭了起來。兩個孩子坐在地上一齊號哭,程玥傻了眼,頓足叫道:「我真是前生欠你們兩個小討債鬼的。」說著也哭了。那樣凄慘的往事,一經提起,更覺心酸。
他笑,顯然知道她想掌握主動,還是把餐館地址告訴了她,「七點,我會在那邊等你。」
司凌雲一怔。張黎黎不等她說話,皮笑肉不笑地接著說:「放心,我當然不管員工的私生活,可是據說你們在一起近三年,突然分手,他為了跟你鬥氣,放著能賺錢的案子不接,慫恿那些人漫天要價打官司糾纏頂峰,直接危害公司的利益,我就不能不管了。」
她帶著幾分譏誚與調侃地笑,「重新開始——以一種做交易的方式嗎?」
曲恆默然片刻,「我不喜歡你臉上這種表情。」
司凌雲與白婷婷走出辦公室,正好迎面碰上了傅軼則,他告訴她,他剛跟司建宇談完事情,過來看看她有沒時間一起吃午飯。
「走吧。」
她再度在電梯那邊碰到曲恆,連忙提出要去看看他母親,曲恆搖頭謝絕,「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媽這人很單純,一個可可突然冒出來,已經把她弄暈了,我再帶一個女孩子上去,實在沒辦法解釋。」
「我不是說過了嗎?結婚前安安份份做好工作,我會支持你。不過對女孩子來講,最重要的還是嫁個好男人,我會給你留意合適的人選,不許再招惹那種不著調的小律師。」
「別妄想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你還真動了審判我的癮頭了?」司凌雲反問:「好吧,你敢摸著良心說,你發帖子毫無根據地誹謗我,是為了還原事實真相、伸張正義嗎?」
「都已經是前男友了,我當然沒任何義務向任何人彙報什麼瓜葛。」
「要不是白律師向她的朋友打聽,我們都還蒙在鼓裡。你大概根本沒打算跟我們講你跟他之間有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你馬上要去加拿大一個人生活了,我想給你補補課。」
「夠嗆。這類勞動爭議的案子在區法院積壓很多,不會很快開庭,一場打下來累個半死,不然侯主任也不會推給我。我還是盡量在排期前與對方律師再做協商,爭取能夠調解結案。」
她前幾天告訴高考完畢放假在家的司凌峰,她要去醫院陪韓啟明,不回家吃飯,同時囑咐他不要告訴媽媽,省得多事。司凌峰很喜歡韓啟明,馬上跟她說想去看看他,她哭笑不得告訴他,他們已經分手,他去的話只會把事情弄複雜。現在她只「嗯」了一聲。
「等一下——你在什麼地方?」
「那你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事?」
他大吃一驚,「姐——」
「那個傅軼則,當年傷害你這麼深嗎?為什麼你會說到對感情沒期待?」
「喂——」
司凌峰看著她,眼圈突然微微泛紅,她又心疼起來,「喂,弄痛你了嗎?」
司凌峰躺到她旁邊,「姐,你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嗎?」
「按照他轉述他女朋友的說法,韓啟明曾狂熱地追求你,你們在一起快三年時間,就在幾個月前,你將韓啟明與你的室友捉姦在床,丟掉他們的衣服,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他們赤條條趕了出去。」
聽筒內長久沒有聲音傳來。這樣炎熱的夏天,他的沉寂讓她的心一點一點冰涼,她想,葛倩如說對了一部分,她確實自以為是了,現在她要這個答案還有什麼意義?
「你真的恨我恨到這種程度嗎?為什麼?」
司凌雲聳聳肩,「隨你怎麼想。我只提醒你,這一點對我有同樣的約束力,你並不吃虧。」
「夠了。」司霄漢厲聲打斷了他,「張毅,你不許這麼跟小雲講話,也不許胡來。」
「很好。第二條呢?」
他笑,眼睛微微眯起,露出雪白而整齊的牙齒,嘴角出現一個紋路,帶著成熟男性的優雅氣度,這是她一度為之著迷的笑,此時再度讓她呼吸略微停頓。
韓啟明的父母看上去正如他說的那樣,是十分老實忠厚的好人,待她禮遇有加,尤其是韓媽媽,一直跟她說著他們正在籌錢,預備給他們做首付買房,「年輕人在大城市裡奮鬥不容易,我和你韓叔叔苦一點沒關係,一定全力支持你們。」
「多少還是有關係的。」
她避重就輕地回答:「我剛知道他是原告方的委託代理人。」
「沒睡,姐,進來。」
司凌雲將車停到路邊,撥通傅軼則的電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接聽,聲音壓得很低,「凌雲,我在開會。」
她再也忍不住,「韓啟明,你真的認為我會指使人打傷你嗎?」
你既然加入了一個所有人都虎視眈眈的遊戲,就沒資格說不在乎了——意識到她竟然不知不覺引用傅軼則的話說服自己,她有些沮喪,猛一仰頭,將最後一點啤酒灌入口中,彷彿想下決心一樣,手指狠狠用力,將易拉罐捏得微微變形,再一抬手,扔向天台角落裡放的一個垃圾桶。她的準頭並不好,易拉罐碰著垃圾桶的邊沿,發出「嗆啷」一響,彈到地上滾動著。她正要穿鞋子過去撿起來,拐角另一側走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俯身拾起易拉罐,手掌收攏,輕而易舉地將它完全捏扁,丟進垃圾桶中。
「確實沒有。不是安慰你,我能接受總有一天我會變老變醜,但是我可不能忍受我變蠢。」
她撫一下面孔,嘲諷地說:「我以為你不喜歡我的事情多著呢,不然也不會一直擺張臭臉給我看。」
「不見得,目前在頂峰,除了司董事長本人,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任何處理也許只是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而已。」
她想,各種挑戰她忍耐極限的狀況層出不窮,要在這個環境里保持冷靜實在太困難了。
司凌雲不理會張黎黎,直接對著父親,「我不會為誰撒謊做偽證,最多只能說我對此事一無所知。」
「她打麻將去了。」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司凌雲知道關於她的八卦一度在校園內瘋傳,可是畢竟沒有人公然當著她的面談論,她倒來了一點好奇,「他們怎麼說的?」
「你如果覺得這個要求過份,不答應也沒關係。」
第二天天,司凌雲信守諾言,推掉傅軼則的約會,下班后先去餐館打包飯菜,然後到醫院看韓啟明。
外面驕陽如火,城市在炙烤之下彷彿有些變形扭曲,室內溫度恆定在怡人的23度,她不期然有些瑟縮,抱住雙臂,卻意識到這股寒意其實是從心底蔓延開來的,跟空調沒什麼關係。
「你確實長大了。」
白婷婷點點頭,「好,我再研究他們幾個人的資料,分別確定年限。」她合上筆記本電腦,「司小姐,你甩手就走,令尊照樣讓你負責這件事。我既得罪了你,又在上司那裡落了個不夠合作的印象,可謂兩頭不討好,所以,這已經不是我怎麼想的問題了,你得聽我解釋。」
「你一定不想跟我在義大利餐廳吵架,所以,我們最好在這裏把話說清楚。」
她壓低聲音,「媽,爸來了,你趕緊回來。」
然而,她心底有另一個聲音冷冷地說:你不是五年前那個自以為是、輕易動心的傻姑娘了。你清楚對方的目的,你肯定不會再投入感情,你甚至可以利用他的狂妄扳回一城。
「我沒打算讓我父母見到她,他們來之前,我就請她走了,再不要過來。」
司凌峰悄悄拉司凌雲的衣角,那女孩子也一臉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表情,她只得浮個笑出來,「我開玩笑的。小藝,我爭取明年存夠錢去看小峰和你。」
「好,我答應你。」
她推開門,看到司凌峰正在上網與女友視頻交談,她擺擺手,「不妨礙你,我等會兒再過來。」
她將手機放回包里,腋下夾的文件夾不小心掉到地下,她正要蹲下去撿,已經有一個人先她一步撿了起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韓啟明。他與出入法庭的很多律師一樣,穿著白色襯衫,打著領帶,拎著一個大大的黑色公事包。
她再度橫他一眼,卻沒辦法否認這一點,「我爸爸是一個非常自私的男人,我以前一度很恨他,後來總算看淡了。可不管怎麼說,我不想去參与算計他。」
他笑了,「別緊張,我沒在你父親辦公室裝竊聽器。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什麼消息都足夠擴散開了。我是聽你大哥說的。」
「所以我得賣身給你——」
曲恆掏出錢包付了帳,那女孩子嬌嗔地瞪他,「喂,你這個人老是這麼大男子主義,自說自話的。」可是顯然這不算一個責備,她剛要去拎那堆東西,曲恆已經先一步拿了起來,她對司凌雲揮一揮手,「再見,我們先走了。」
「好,不說了。」他按了電鈴,服務生進來,「上菜吧。」
「沒有。我不是為他找借口,姐,我只是……你這麼好,他怎麼可能不愛你?」
她跑回浴室,鎖好門,再度打程玥的號碼,聽到無人接聽的提示后又撥第三次,程玥終於接了手機。
「這一次外面沒有人等著接你嗎?」
「我的女兒會為一個分了手的男人把公司利益放到一邊,簡直是笑話。」
他躺下,看著天花板,「姐,你放心不下我,其實我更放心不下你。」
「我也會不定期志願接一些法律援助案子。」
他點點頭,「我幾個孩子里,建宇心思細密,但是性格陰沉內向,心機太重,患得患失。小峰又太軟弱了……」
「如果你真在意這份工作,再細小的環節也不能輕易退讓,想辦法讓自己變得重要起來。」
這與她對司建宇的判斷隱約相合,可是她還是不寒而慄,「你憑什麼認為我非要跟你做這種交易不可?我可沒像我大哥那樣對頂峰志在必得,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去交換。」
「我只能理解為,你其實給不出答案。」
接下來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了,韓啟明突然對他父母說:「爸爸、媽媽,有凌雲在這裏陪我,你們出去吃晚飯吧。」
盧未風拿了六罐一提的啤酒,「坐哪裡,我給你送過去?」
司凌雲苦笑,她本能地覺得這個要求只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可是她想,他父母的反應看起來似乎對他很重要,對她來講,起碼為他做這件事後,她心裏可能會稍微好受一點。
接近下班時間,司霄漢的秘書聞潔突然通知司凌雲到董事長辦公室來一趟。這是司凌雲上班後頭一次進父親辦公室,她和司霄漢在不同樓層辦公,只在大堂碰到過兩次,司霄漢都是被人簇擁著正要出去,父女倆只打個招呼便各忙各的。
「謝謝你,我要上班,走不開。哎,對了,我建議你千萬別自告奮勇陪我媽逛多倫多,她熱愛的是購物,你帶她去看風景,她肯定會讓你非常掃興的。」
她自從生日那天在這裏意外遇到傅軼則后,便沒有來這裏,哪怕李樂川約她過來,她也推掉了。不過剛從壹會所出來,傅軼則說他還要回公司處理事情,兩人各自開車離開,她不必擔心在這裏再遇到他,只笑道:「阿風,給我拿半打啤酒。」
侯律師在司法界打滾幾十年,人脈頗廣,沒用太長時間,已經帶著司凌雲、白婷婷到相關部門報案,做好筆錄。從公安局出來,侯律師與白婷婷回所里去與幾個網站交涉刪帖,司凌雲打算去看看韓啟明,當然,她也知道警方還在調查之中,她現在去也許並不明智,但她到底放心不下。
緊接著其他菜送了上來。菜式十分精緻,鰣魚也確實美味,但司和*圖*書凌雲根本沒什麼食慾。她一邊無精打采地吃著,一邊想,司建宇根本不了解她,她也高估了自己,她完全沒有抱著目的與人從容周旋的天賦,更別提對手是傅軼則這樣高深莫測的男人。第一次約會已經這麼難熬,以後該怎麼辦?
「前提是你先同意幾個條件。」
她還是頭一次睡這樣漫長的午覺,再賴在床上也覺得說不過去了。她努力忽略他的目光,坐起來抓了床單裹住身體,再撈起自己的衣服,去浴室洗澡,等她出來,天黑了下來,他開了身邊的落地燈,仍舊坐在原處。
他不回答,只盯著她,看得她有些發毛,「怎麼了?」
「我討厭混亂,比較喜歡簡單幹凈、一對一的關係。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天你想跟別的女人在一起,請明白告訴我,大家好聚好散,我不會糾纏。」
他的神態沒有任何波動,「你的疑心又泛濫了。不,你大哥是非常謹慎的人,但我有自己的判斷,而且這並不難推理出來。」
「什麼事?」
她心底才生出的些許溫情一下子消散了,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女兒怎麼了?有三個兒子還嫌不夠,這麼重男輕女,老封建,老腦筋,老古板。」
司凌峰疑惑地看著她,「姐,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也站起身,「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你嗎?從認識你的那一天起,你永遠有讓我意外的時候。我想我們在一起會非常開心。」
「沒有。1600塊的房費,我沒打算現在退房,你要走的話請便。」
出乎她的意料,韓媽媽馬上接過她手裡提的東西,親熱地招呼她坐,「凌雲發,你別擔心,醫生說只要休息得好就會恢復,沒什麼後遺症的。啟明說你出差了。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趕回來了。」
白婷婷點點頭,「我得再好好研究一下,看看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他突然拖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她毫無防備地跌坐進他懷裡。
「只喝了點兒紅酒而已,我可沒醉,」她胡亂揮揮手,「也沒有酒後開車,不用教訓我。」
他沒有說話。
接下來的幾天,司凌雲一直處於尷尬和左右為難之中。
「稍安勿躁,聽我給你分析一下。如果你只是一個女兒的身份,能在司董事長的天平上有多大份量,你大哥比你更清楚。他對你仍然持觀望態度,讓你加入這個項目,差不多是一種試探,看你的能力,更看你具有多少發展空間,值不值得他下大注培養支持。不用我解釋,你也應該明白,你大哥一心要把地產公司做大,在頂峰集團取得更大話語權。在資金方面,他非常需要跟我合作。如果你在這中間起到的作用能夠超出一個法務,那麼,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就非常重要了。」
她很不自在地坐下,但司霄漢顯然誤解了她的滿腹心思,「下午生那麼大氣,我叫你你都不理,在家就算了,在公司里這麼任性可不好。」
程玥顯然大吃一驚,那邊響起一連串雜亂不明的聲音,她同時匆忙地說:「好,告訴他我在打麻將,馬上回來。」
「要是實在怕碰前男友的釘子,把禮物交給護士送進去就是了,犯不著在這裏轉圈。」
司凌雲一怔,隨即失笑,「然後呢?」
「凌雲,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
司凌峰長久地不說話,司凌雲推一下他,「你已經18歲了,小峰,一個人在外面,遲早會見識成人世界的種種討厭,我寧可你有準備、有懷疑,提前破滅掉一些幻想,也不想你傻呵呵去受別人欺負。」
魯林點點頭,「我會向總經理彙報這件事。」
她勉力微笑,「你今天可真是——存心要招惹我跟你抱頭痛哭嗎?你錯了,小峰,我跟你不一樣,很多事情,我真的不在乎了,用不著裝。」
「我都26歲了好不好,這麼講簡直是一種諷刺。」
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毫不遲疑地撒謊,並幫程玥圓謊。她質問自己,為什麼你不能坦然告訴你爸爸,他離婚的前妻有自己的約會、自己的生活,這裏不是他的行宮,媽媽也不應該每晚苦苦守著,等他偶爾臨幸?你一直嘲笑母親做出的這種基於物質利益考慮的選擇,可你又比你母親強到哪裡去了?
「喝杯茶再走。」他莞爾,按鈴叫服務生進來收拾桌子,重新沏茶。兩人到窗邊坐下。
盧未風當然記得當年他們在天台上喝酒神聊的情景,微微一笑。「去吧,我忙完了上去找你。」
司凌雲默然。以她的個性,既然已經進入了頂峰集團工作,就算沒有媽媽那種不切實際的期待,她也不會容許自己輕易退出。可是想到堅持下去必須面對的一切,她就有無名的厭煩和茫然。
他猜中她的行為,並不讓她意外,「開車轉了一下。認真想想,也沒什麼可氣的。」
「你太卑鄙了,仗著家裡的勢力讓網站刪了我發的帖子不算,又叫經天律師事務所的侯律師跟我上司交涉開除了我。現在居然還賴在我男朋友家裡扮演體貼賢惠的女友,臉皮可真厚啊。」
司凌雲回到辦公室自己的位置坐下,已經氣得手腳冰涼。她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白婷婷突然又打來電話,「警方給你打電話沒有?」
依據白婷婷打聽來的消息,韓啟明在走出律師事務所所在的寫字樓后,走到轉角處被兩個粗壯的年輕男人攔住,未交一語,那兩人便抽出鐵尺同時動手。他們下手既快又狠,韓啟明幾乎沒能做出任何抵抗,便被打倒在地,三分鐘后,他昏倒在地,那兩個人在路人的驚呼聲中揚長而去。驚魂未定的路人打了110,警車、救護車差不多同時過來,韓啟明被送到市中心醫院。
「嗨,你也在這裏喝酒啊。」
她不理他,推開安全門下樓,傅軼則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幹什麼?」
「不行。」張毅只看了幾行,便氣呼呼地說,「要是跟他們讓這麼大的步,我的臉往哪兒放?」
「我更想做的事是跟你談情說愛,可惜現在我不顯得對你有用的話,你大概只會繼續敷衍我。所以,你一定要認為這是交易,也未嘗不可。我保證,跟我在一起,會非常有意思。」
白婷婷看看他,有些詫異地問:「你們認識?」
「那也不見得。司董事長做到今天的地位,完全不缺人迎合,你堅持你的立場,他反而會重視你的存在。」
她先探頭到廚房,跟韓爸爸韓媽媽說下樓去買點東西,然後下樓來,一眼便看到了葛倩如。
「希望你別認為我好為人師想教訓你,凌雲。甩手不幹很快意,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在關係盤根錯節的家族企業里做事,你接下來走的每一步都可能被人這樣質疑、詬病、掣肘,你能推掉所有的工作嗎?」
司凌峰到底心疼媽媽,馬上說:「媽,姐也沒想瞞著你。」
她略微矛盾,答應了司建宇是一回事,要真正單獨面對傅軼則就是另一回事了。一想到跟他約會,她提前便有一些說不出的警惕與疲憊感。
司凌雲看著他清澈明凈的眼睛,「如果你覺得她愛你沒你愛她那麼多,你會怎麼想?」
司凌雲買了鮮花、果籃和各式補品,提得滿滿一手走進醫院,可進到住院部大廳內,滿載病人與探視者的電梯在她面前上上下下,她卻遲疑了。
她害怕進行這種談話,不過更讓她詫異的是,不管是不是當著父母的面,韓啟明都表現跟從前一樣深情款款,彷彿他們之間沒有發生任何變故。如果他是在表演,那他的動作、眼神都稱得上無懈可擊的。司凌雲有說不出的感觸,只得安慰自己,起碼他不再恨她了。
「不,哪家餐館?我自己開車過去。」
她「撲哧」笑了,老實不客氣地說:「『再見也是朋友』的那種『朋友』吧。」
她不回答,一粒粒解自己的紐扣,薄軟的深紫色真絲襯衫隨著她手指靈巧的動作徐徐敞開,露出裏面的黑色蕾絲內衣,襯得裸|露的皮膚越發雪白細膩。他眼睛里驀然閃過她看不懂的情緒,一把抓住她的手,「夠了。」
他反問她,「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事?」
「那我去給你放水,你泡個澡,我給你按摩一下,早點休息。」
曲恆的手機響起,他拿出來,看看號碼,微微皺眉,站起身往天台另一側走,一邊接聽著。可是天台並不算大,他說的話仍然飄到司凌雲耳內。等他打完電話回來,她正打開另一罐啤酒。
被他一語道破,司凌雲好不尷尬,她想,韓啟明與葛倩如恐怕更有理由這麼想。
他看著她,就在她以為他會毫不客氣講出她犯的某個讓他不能容忍的無聊錯誤時,他卻搖了搖頭,她說不清是不是鬆了口氣。
「我一個朋友從廣州過來,我得先走了。」
「沒有,就是分手了。」
這種曲折的關係讓司凌雲感嘆,「這世界可真小。」
「你敢摸著良心說韓啟明被打這件事跟你毫無關係嗎?」
司凌雲正視著她,努力心平氣和地說:「張總,你要管這個案子,我沒意見。不過我們最好搞清楚這件事的因果關係好不好?第一,訴訟的起因發生在我進入公司之前,跟我完全沒有關係;第二,如果公司因此陷入被動,那也是因為前期沒有處理好員工離職問題造成的;第三,我的前男友跟我在四個多月前分手,再沒有什麼聯繫,他是律師,他接了這起官司,他事前沒有知會我。我倒要請問一下,是哪一位從哪一點推導出官司的起因在我?」
司凌雲只是一陣暴怒之下再也想不到其他,此刻她掙扎得累了,無力地向後靠到牆上,良久才啞聲說:「找他有什麼用,他既然能容忍一個流氓管理物流公司這麼久,哪怕出現巨額虧損都沒撤換掉他,當然也不會為這件事把他怎麼樣。」
「那倒不用,你馬上來公安局跟侯律師和我碰頭,我們向警方報案,正好避免被動。備案以後,我也好馬上要求網站刪掉這些帖子。」
放下手機后,白婷婷一臉的若有所思,「他可能確實還愛著你。」
他在公司一向有無上權威,這幾年等閑並不發火,偶一發作,當然頗有威懾力。室內一片安靜,隔了一會兒,張黎黎若無其事地開了口,「張毅也只是講氣話而已,這件事還是要走法律途徑解決。不過,如果對方律師早就知道我們的底牌,那獅子大開口也就好理解了。把這個方案拿出去,恐怕已經在對方掌握之中,我們只會更被動。」
她聳聳肩,「那你何必過來?」
白婷婷只跟司凌雲通報了與幾家大網站交涉刪帖的情況,沒提及葛倩如的工作。她完全沒料到圓滑的侯律師會去干這件事,不過再想一想也明白,顯然是她父親指使的。她聳聳肩,「啟明的父母明天回老家,我再不會出現在這裏。至於你丟了工作,我剛剛才知道。我既談不上滿意,也沒什麼可抱歉的。你一個法學碩士發那種帖子,我沒起訴你誹謗、侵犯名譽權,你就已經該偷笑了。」
司凌雲開了車從頂峰大廈停車場出來,漫無目的地轉著。
她不等他作出回答便掛斷電話,也不給自己任何思考的時間,將車駛往明珠酒店,她到前台刷信用卡開了16樓一個大床房,進了房間以後,拉開厚厚的落地窗帘,撲入視線的是一路之隔的滾滾長江,濁黃的江水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刺得她閉上了眼睛,連忙拉上窗紗。
葛倩如一時語塞。
她倒鎮定下來,「行。」
韓啟明在醫院又住了三天,出院那天,司凌雲特意向公司請了假,開了媽媽那輛空間較大的凱美瑞去接他回家。他已經退掉了過去在財經政法大學附近跟人合租的房子,搬到離律師事務所不算遠的一座舊宿舍樓五樓的一居室住著。這幾天韓爸爸韓媽媽抽空把房間打掃得十分乾淨整潔,還買了菜回來,說要給他們做一頓好吃的。
程玥的聲音突然從半開著的卧室門口傳來,司凌雲半是厭煩半是無奈,「媽,您總也不記得進別人房間之前要敲門。」
「很多。」
她按了單元門的開啟鍵,慌忙回身找手機撥程玥的號碼,程玥卻遲遲沒有接聽,司霄漢已經上來按響了門鈴,她只好開門。
司凌雲完全沒料到他竟然會說出這種話,驚怒交集,「你這是想幹什麼?你要敢用這種流氓手段,就別怪我不客氣。」
「大學同學。」司凌雲簡單地說,「到時間了,我們進去吧。」
她懶洋洋舉起啤酒罐向他示意,他拿起他剛才喝的那一罐,跟她碰一下,仰頭喝光,手一揚,罐子劃出一個拋物線,準確地投進了垃圾桶內,「現在心情好點兒沒有?要不要我叫阿風上來陪你。」
「如假包換。」她得意地笑,「那點兒粗話算什麼,我代理過一年刑事案件,更難堪的場面我都見過。按前輩的教導,養氣是律師必修的一門功課,我修鍊了這麼久,完全可以唬住一般人了。」
他毫無掩飾之意,她反而沒辦法獲取任何心理優勢,只能苦笑一下,問:「這算是再一次表白你忘不了我嗎?」
回到公司,司凌雲向魯經理彙報情況,他一反平時的輕鬆,眼神馬上警覺起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葛倩如頓時被激怒了,「你有什麼資格警告我。你以為你贏了嗎?你一向自視過高、自以為是,我告訴你,司凌雲,你錯了。我根本不恨你,我只可憐你,你自以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永遠不可能知道我為什麼要搶走韓啟明。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真正恨你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韓啟明。當初是他要我配合他在你面前出雙入對來刺|激你,至於我發的那些帖子,他也是知情的。他甚至一邊打石膏,一邊提供你的照片、修改我的措辭。」
她登陸白婷婷告訴的幾個網址一看,發現包括財經政法大學校內網的多個BBS都發了內容相同的帖子,指名道姓地說某集團老闆的女兒司某某飛揚跋扈,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動用黑社會勢力打傷了「挺身而出,為弱勢群體討薪」的韓啟明律師。帖子的指控來得直截了當,字字誅心,稱得上刻毒,還配上了韓啟明血淋淋的照片,下面是她與韓啟明過去拍的一張合照,她表情冷漠、心不在焉,擺在一起的反差效果十分觸目。她的第一反應與白婷婷相同,這隻可能是葛倩如乾的。
她重新躺下,悶悶地說:「唉,你就是一隻小白兔。我們同父同母,生長的環境完全一樣,為什麼性格會完全不同呢?」
她走進去時,張毅正扯著嗓子大吵大鬧,堅決不肯承認他是幕後指使人。
「沒錯,我也不喜歡受到糾纏。」
「這件事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你父親的公司從一開始就遍布各種親戚,他早知道該怎麼平衡、甚至利用他們之間的關係。」
「其實幾年前你坐過的那些椅子早就換掉了。」
司凌雲當然不相信這是一個https://m.hetubook.com.com巧合,她正要說話,一個人叫她:「不好意思,司小姐,堵車,我來晚了一點兒。」
司凌雲回到家時,程玥在舞蹈室內健身,她去敲司凌峰的房門,「小峰,睡了沒有?」
「你怎麼知道?」
「某人為老不尊,放著好好的前妻不當,偏要當小三。我不屑於上門去鬧,可不代表我一無所知好欺負。」
他的表情被遮掩在絡腮鬍子後面,她完全看不清,可是隔了一會兒,他笑了,雪白的牙齒在燈光下一閃,「按阿樂的說法,我一直就是一張撲克臉。」
「她病了很長時間,已經快好了。」曲恆看上去並不想談這個話題,對那女孩子說,「挑好了沒有?」
這個提議甚至比他留下來沒走更讓她吃驚。在她印象里,他一直非常不喜歡管閑事,然而奇怪的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他講的話來得突兀。此刻她心裏各種煩亂思緒衝撞,似乎急需一個聽眾,她最好的朋友李樂川昨天動身去了北京,還有誰比沉默的曲恆更合適當樹洞。
「那就經常提醒自己,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值不值得放棄?會不會後悔?」
韓啟明說聲失陪,轉身先走進了調解室。
「他女朋友已經報了案,說是我指使的,也許公安局會來找我調查。你馬上去找你那個校友,看能不能打聽一下韓啟明現在的情況,有消息馬上給我打電話。」
「怎麼了?」
她試著想列出問題,再一一給出答案,可是正如傅軼分析的那樣,她沒有太多選擇。在頂峰集團,她唯一可能與之結盟的人就是司建宇。接下來的問題是,她該怎麼拒絕傅軼則才算合理?
「朋友臨時約的,應該快回了。爸你坐一會兒,我還沒洗完澡呢。」
司凌峰一臉驚訝,「媽,你從哪兒打聽來這麼多八卦?」
「什麼叫『那樣一個老婆』?大嫂挺漂亮賢惠,他們的婚姻看著也很幸福,你別沒事說人家閑話。」
張黎黎放聲大笑,「我就知道你一直恨我,用不著拿這話來堵我。去問問你爸爸,他一向把公司財務交給誰在管?你媽那點兒可憐巴巴的用心,我根本沒放在眼裡,你爸爸這把年紀,去她那裡,總好過在外面胡混,所以我也懶得弄得大家難堪。不過,我的好意一向只留給知趣的人。張毅這件事,當天在辦公室里聽他講蠢話的,只有這麼幾個人,如果你做不到知趣,息事寧人,那以後我們走著瞧。」
她默然,他放開她,抬手替她整理有些凌亂的頭髮,「冷靜。你比對手冷靜,就差不多先贏了一半。」
傅軼則啞然失笑,「很明顯,走的就是附庸風雅的路線。我猜老闆如果知道客人有這種雅興,大概真會考慮提供這項服務的。」
「你挨打這件事,我很抱歉,但是,」她得狠一下心,才能接著說下去,「請相信我,並不是我指使的。我會負擔你的醫藥費……」
司霄漢點點頭,「上市規劃才剛剛起步,我不希望再看到負面報道,老侯,你拿個解決方案出來,趕在上庭前搞定他們。」
「以你剛才生澀的表現來看,你那個前男友一定很差勁,而且你這幾年肯定沒什麼艷遇的機會。」
「我父母——你也看到了,他們都是老實人,我挨打這件事已經嚇壞他們了,他們還要在這裏多待幾天照顧我,如果你不是太忙,每天下班之後過來坐一下,一直到他們回去。我也知道有些可笑,可是,他們現在非常擔心我,我不想讓他們更失望。」
他突然伸手過來,抓住她的手,「姐,你有不開心的事,為什麼一直不肯告訴我。」
程玥十分泰然,「這還用特意打聽?司建宇一結婚,新娘的家底就被大家翻遍了。算了,說正經的,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女孩子還是要謹慎一些,萬一玩壞了名譽弄得以後嫁不掉,你爸爸可不會高興的。我去睡了,你們慢慢聊吧。」
這裏樓上樓下加起來,也只有大小不等的七、八個包間,司凌雲不用看菜單也知道,在環境與氣氛上如此狠下功夫,消費價格必定高昂。進門門廳陳設著品相完美的和田玉雕,懸挂著名家字畫。迎賓女郎帶她上樓,打開右側一個房門。這是一個幽深的套間,全套黃花梨木的傢具,外間一個穿著白色旗袍的娟秀女孩子正在撫箏,旁邊點了一盤線香,淡淡青煙裊裊而上,若有若無的檀香味道縈繞室內。
這個苛刻的評判也沒有能夠惹她生氣,她合上眼睛,漫不經心地說:「我如果說你也不見得比從前表現好,就未免太像賭氣吵架了。我們暫時休戰好不好?我太累了,想睡一會兒。」
這是媽媽想要的生活,你沒理由干涉、改變——這個理由並不能安慰她。她呆坐一會兒,扯掉浴帽,換了衣服出去,發現司霄漢正靠在客廳沙發上打著盹,頭一點一點的,稀疏的頭髮垂落下來,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和角度的原因,他臉上的老人斑看起來十分醒目,一下顯得比平時老了很多。
「六點半我過來接你。」
她接過文件夾,說聲謝謝,轉身要走。
他們姐弟兩人實際上已經被託付到了不時更換的保姆手裡。碰上不負責任的保姆,把他們扔下不管也是常事。很多個漫漫長夜,只有兩個孩子留在那所裝修豪華卻空蕩蕩的大房子里,她當時還在讀小學,也只是一個孩子而已,被迫在年幼的弟弟面前扮演小媽媽的角色,喂他吃東西,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一學到「相依為命」這個成語,她馬上聯想到弟弟。現在想到那段日子,她胸口便涌動起無名的難受,堵得難受。
張毅氣得額頭青筋跳動,可在司霄漢的積威與張黎黎的眼色示意之下,只得出去。
他沒有回答。
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她只得承認,他雖然不可能知道她心情不好的原因,但他說得沒錯。她現在再想韓啟明的行為,心平氣和,完全沒有開車離開韓家時充塞心間的憤怒與悲涼感。她有近五年時間沒有任何身體的慾望,重遇傅軼則后,面對他露骨的引誘,也只顧逃避,卻沒有想到,一場不假思索的純粹□竟然可以如此徹底地驅散心中陰霾,這樣看來,好象也沒什麼可糾結的。她轉移話題地問:「現在幾點?」
司霄漢點點頭,「這就夠了,警察如果打電話給你,你叫上老侯一塊兒過去。他知道該怎麼處理的。」
她煩躁地說:「沒有。你們侯主任要我去主動投案自首嗎?」
「如果你跟之間她出現了問題,她讓你失望了,你會跟別的女孩子上床發泄嗎?」
司凌雲深思良久,喝一大口啤酒,還是搖頭,「我說不好。我沒清高到視金錢如糞土,可我提不起精神像我大哥、我媽媽那樣去爭。我對感情、對男人沒什麼期待,我也不打算結婚,你看,我還能想要什麼?」
「好吧,不教訓你。想談談嗎?」
司凌雲冷笑一聲,「我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不如張總你來教教我。」
「我不是這意思,不過我剛看到有人在網上發帖指控你,措辭十分強硬。看那個口氣,我猜是韓律師的女友乾的。」
「別妄自菲薄,在旁人眼裡,你首先是司霄漢的女兒。」
韓啟明居然弄出這麼大聲勢,顯然不肯輕易善罷。司凌雲心底一沉,冷冷地看著他,「請你把話說明白,我有什麼可裝的?」
「你看你,從小到大這個暴脾氣一點兒沒改。那個律師是怎麼回事?他欺負你了嗎?」
「沒什麼可氣的。」
「那你看韓啟明是什麼樣的人?他夠善良嗎?」
「可是他又重新出現了。」
「出了什麼事?」
曲恆從電梯里出來,詫異地看著她,「你怎麼還在這裏轉來轉去?」
司凌雲被勾起火來,「她是什麼意思,我不想多說。我沒當著您的面跟她吵架,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司凌雲一本正經地說:「他是大哥的生意合作夥伴,生物學博士,管理一個風險投資公司,完全符合你的條件——不窮,有能力,而且長得很帥。」
「小雲,過來坐。」
司凌雲點點頭,「可以。」
「我想上天台坐坐,透口氣。」
他示意一下白婷婷,白婷婷連忙拿出列印好的方案,分發給司霄漢、張黎黎、張毅和司凌雲。
「一邊聽人彈箏,一邊吃鰣魚,恐怕會被魚刺卡到。」
「我不是這個意思。」
「喝酒並不能解決問題。」
那女孩子也釋然地笑,「好的,小峰,我去做作業了,明天見,姐姐再見。」
「我當然沒這麼認為,你也聽到我是怎麼跟警察說的。幹嗎突然問這個問題?」
她拿起另一罐啤酒,用力拉開拉環,泡沫漫出來流得滿手都是,她也不理會,仰頭大口喝著。
司凌雲完全理解魯林的反應,她詳細研究過這個案子的前因後果。
「這裏的清蒸鰣魚做得很不錯。」
早在司凌峰出生之前,司霄漢已經不怎麼回家了,到司凌峰三歲時,司霄漢提出離婚,乾脆搬了出去。程玥變得喜怒無常,情緒很不平穩,時不時要出去找他,或者乾脆不說理由地失蹤。
曲恆點點頭,向天台門走去,她被他這個冷漠的態度弄火了,「從我生日那天見面開始,你就一直這麼跩著是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得罪你了嗎?」
他很有耐心地等著,她終於還是說:「好,幾點鐘?」
她定一定神,克制住身體一個本能的退縮衝動,一動不動停在原處,靜默片刻之後,她突然笑了,「那麼你呢?傅先生,你想得到什麼?千萬別跟我說,你一無所求,特意就是為了成全我而來。」
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抬一隻手遮掩住眼睛,「討厭,無緣無故這麼煽情幹什麼?」
「那可不見得。」
「我也接到了晚報一個調查記者的電話,他很難纏,問的問題很尖銳,肯定有人給他曝了料。依我看,不必追究誰該為這事負責,對方有備而來,存心想炒作。大家先商量一下,接受採訪的時候統一說法,不要自亂陣腳。」
白婷婷滿臉的不可思議,還是點點頭,關上了電梯門。司凌雲轉身便大步向安樓梯走去,傅軼則緊跟在她身後提醒她,「凌雲,冷靜。」
她上樓進了病房,心頭立刻一緊,有一個警察坐在韓啟明病床邊。韓媽媽小聲告訴他,警察正在詢問韓啟明。她點點頭,只聽警察提到網上那些帖子,韓啟明馬上指出,那純粹是造謠生事,司凌雲與此事毫無聯繫。事發突然,他也沒有更多線索可以提供。警察做完筆錄后,承諾將繼續調查,便告辭了。
「聽起來倒也不難做到,有詳細攻略嗎?」
司凌峰拿開她的手,「你還是對我沒信心。」
「你張阿姨也不是那個意思。」
「姐夫,你了解我,我一向敢作敢當,是我做的,我一定認帳。你昨天說了我以後,我怎麼可能馬上去做這事?天知道那小子還得罪了誰,也許是跟人爭風吃醋惹禍上身也說不定。」
韓啟明已經做了近四年律師,見過不少無頭案子,他十分清楚此案告破的希望很渺茫。他不由自主看向站在窗邊的司凌雲,司凌雲恰好也正看向他,兩人眼神都十分複雜。
司凌雲一下有些傻眼了,她準備接受的是怒目橫眉、惡語相向,沒料到這夫婦兩人極其和善,還帶著一點兒興奮。她看向躺著的韓啟明,韓啟明頭上纏滿繃帶,顴骨上有一塊血腫,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絲懇求,她領會了他的意思。
「你的新男友是誰?」
「我當然沒法忘記約了男友來接之前還要跟我□告別的女孩子,事實上,我對你印象十分深刻。」
她到了醫院,先去旁邊商店買適合探視病人的禮物。她正在挑選,只聽旁邊一個熟悉的低沉聲音不耐煩地說:「好了,別買這些花哨的東西。」
她啞然。他深邃的眼睛如此近距離地凝視著她,聲音放得低沉,彷彿耳語,帶著難以言傳的魅惑氣息,「而且,這不算一個交易。你應該記得,我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男友人選。」
他盯著她的眼睛,彷彿要一直看進她的內心深處。自從兩人重逢以來,她頭一次這麼不避不閃,任由他看著。終於,他緩緩鬆手,將她抱進了懷中。他的嘴唇壓到她的唇上,那個觸感讓她清楚意識到了自己的嘴唇是冰涼的。他身體散發出的溫度讓她不由自主地貼近,似乎想從他那裡汲取熱量。
「對對,顧全大局,萬一再招來媒體報道,對頂峰十分不利。」
他眉毛一揚,說:「上一次你這麼主動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我記得很清楚。」
他往後一靠,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繼續。」
司凌峰哭笑不得,「你在瞎想些什麼啊。誰傷害我,小藝嗎?姐,你不了解她,她是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你還騙我,你今天情緒明明很反常。」
「你有受到刺|激嗎?我所做的一切,你都只是不屑。」
司凌雲一隻腳已經跨入電梯,頓時定在了原處,葛倩如的怒罵聲繼續從手機中傳來,站在電梯內的白婷婷不解地看著她,「出了什麼事?」
她「切」了一聲,「少來裝成熟報復我,我有什麼可讓你放心不下的。」
司凌雲將手機丟進包內,退出電梯,對白婷婷說:「韓啟明被人打了。」
天氣異常悶熱,舊宿舍區樓間距狹小,頭頂到處是橫七豎八晾著的衣服,葛倩如站在樹蔭下,臉色十分陰沉。
「先跟我解釋一下今天是怎麼一回事。」
司凌雲丟下手機,坐在抽水馬桶上,雙手抱住頭,煩躁地想,她已經開始身不由己了。
「我丟了工作,你滿意了吧。」
司凌雲在門口站定,看著這個場景,有一種恍惚之間穿越時空的感覺,她定一定神,才看到傅軼則坐在裏面房間深處靠窗邊的一把明式圈椅上,就著旁邊的落地燈看書,神態十分悠閑,完全沒有久候客人不至的急躁。
她想,她早就已經不是十四歲的女孩子了,看到討厭的繼母可以一走了之以後再不見面。她周一還要繼續上班,可是她深刻懷疑自己是否能在頂峰待下去,並爭得一席之地。
她快人快語,司凌雲倒也不反感,「剛才你在法官面前的淡定全是裝出來的吧。」
司凌雲撇嘴,「既然是餐廳,我比較重視能吃到什麼。」
司霄漢似乎也有點兒喝多了,眼神朦朧地揮一下手,「小雲,開門。」
被曲恆這麼一激,司凌雲終於下了決心,走進了電梯。
「所以我只能忍了?」
「你總是硬撐著要表現得強悍、滿不在乎。我知道你心裏是很累的。」
雖然只喝了兩罐啤酒,她多少還是有點兒頭暈,直接進浴室洗澡,突然聽到客廳那邊對講門鈴響了起來,司凌峰和程玥都有門禁卡,也知道單元入戶門密碼,沒什麼客人會這麼晚過來,她本待不理,無奈對講鈴聲響得沒完沒了,她只得草草衝掉身上的沐浴液,裹上浴衣跑和_圖_書出來,一眼看到對講顯示屏上出現的居然是司霄漢,不由嚇了一跳,按了對講鍵,「爸,你怎麼來了。」
司凌雲回想她有沒有經歷自我膨脹的時刻,結論是沒有,哪怕在年少輕狂、任性妄為的少女時期,她也只是看上去自信而已,在內心深處,她懷疑一切。她唯一的徹底迷失時刻,就是與傅軼則在一起的半個月時間,可惜,也只是一次迷失而已。
司凌雲被逗樂了,哈哈大笑,「我要是男的,我一定愛你,又獨立又會賺錢又風趣,多好。」
這樣悖逆的感覺,像望不到盡頭的一次旅行,像做不完的一場白日夢,令她迷惘、疲憊,直至迷失。
「快七點了。」
Forever酒吧的生意清淡如故,爵士樂蕩氣迴腸地從老式唱機里飄出來。司凌雲走上二樓,盧未風跟她打招呼,「小雲,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這顯然是一個讓傅軼則意外的回答,他的眼神莫測,停了一會兒,嘴角突然向上一勾,也笑了,「所以說,你同意跟我在一起了。」
「那……晚上能不能過來?」
「你才有病,你簡直喪心病狂,居然派人來打韓啟明。我已經報了案,我要告你,你給我等著,就算你家再有錢,你也難逃法網。」
被傅軼則這樣精確分析行為,她不得不更加戒備,勉強一笑,「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沒生氣到要絕食的程度。我餓了,如果你要繼續討論下去,我就另外找地方自己吃飯好了。」
傅軼則笑了,示意一下,彈箏的女孩子緩緩站起,過來給司凌雲倒一杯茶,然後走了出去。
「我們可以慢慢來,我有足夠的耐心。」
「我搞不懂你為什麼要這麼恨我,不過隨便你吧,你好自為之。」
「依你看,這個案子還存在和解的可能嗎?」
小巷兩邊掛著燈籠,暗紅光芒隨風搖曳之間,讓夜色無端冶艷了幾分。厚重的院門無聲地打開,出現在司凌雲面前的是一座結構精巧的小洋樓。
「你媽呢?」
司凌雲好不惱怒。韓啟明說的劉志正是被頂峰物流公司辭退的員工之一,他們為辭退的程序與補償問題跟頂峰發生激烈爭議,在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調解之後,本來已經基本達成一致了。上一周以劉志為首的七名員工突然變卦,拒絕仲裁協議,起訴至法院。
「現在想碰到你,也許只能在法院了。」
就像你沒法忘記結婚前一周才告訴你的那個女孩子一樣吧——這個冰涼的想法驀然掠過她的心頭,她卻冷靜了下來,歪著頭看著他,「我一向覺得,一場艷遇應該在恰當的時間內結束才有美感。」
她不理會,只問葛倩如,「啟明現在怎麼樣?他在哪裡?」
「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不在乎也許能少受傷害,但也會錯過很多美好的體驗。姐,我希望你過得開心,可我更希望你能享受到愛情。全心全意愛一個人,真的是很好的感受。你不應該放棄。」
這個簡短的回答讓她氣結,她揮一下手,「好走好走,我以後會知趣就當不認識你的。」
司凌雲看看四周,停在離她一米開外的地方,「有什麼事?」
「這件事擺明是張毅指使的,我要去……」
那是司凌雲不願意回想,卻永遠不可能忘記的童年記憶。
她站了好一會兒,還是一咬牙走了進去。韓啟明的母親先看到她,隨即推一下他父親。她一下意識到,韓啟明肯定也將她的照片給父母看過。
司凌雲醒來時,已經是薄暮時分,室內光線變得柔和慵懶,她一轉頭,枕邊空無一人。她以為傅軼則已經走了,剛要舒了一口氣,然而馬上看到,他衣著整齊地坐在窗邊沙發上,看著窗外,光影勾勒出他的側面輪廓。她伸著懶腰,舒展睏倦酸軟的身體,他突然回過頭來,逆光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他正看著她,十分專註,他的目光穿越一室寂靜,完全籠罩住她。
「凌雲,警方要來調查你,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白律師說她會儘力,但對方這次看上去態度很堅決。我會再跟她商量一下和解方案。」
「唉,男的才不這麼想,姐告訴你,男人多半覺得他們負責獨立風趣加多金,我們負責小鳥依人仰慕他們就好。切——」白婷婷往椅背上一靠,「想得倒美,我辦案順利自我膨脹到迷失的時候,還巴不得有人來這麼滿足一下我呢。」
司霄漢顯然根本沒把善良當成什麼了不得的優點,繼續說起張黎黎給他生的小兒子,「震寰現在還小,不過已經被他媽寵得太嬌氣,簡直不像一個男孩子。說來說去,你最有性格,最不怕我,也最像我。唉,小峰要跟你對換一下,你是個兒子就好了。」
白婷婷大驚失色。昨天張毅揚言要動武,她也在場,從頂峰出來后,她隱隱不安,忍不住問侯律師,這位張總究竟是當真,還是口頭上虛張聲勢。侯律師根本沒正面回答,只打了個哈哈,說身為律師,並不需要對委託人的品德和習慣做審判。
這種明確的含沙射影讓司凌雲氣得微微哆嗦,她努力克制,並不接張黎黎那句話,對著司霄漢說:「既然如此,董事長,請你讓侯律師、白律師處理這件事,我先走了。」
「你說。」
張毅完全沒料到她態度如此強硬,怔了一下,惱火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黎黎開了口,她的聲音甚至比司霄漢更加和藹,「他也是你的前男友吧。」
侯律師年近五十歲左右,是個有些發福的小個子男人,頭髮染得烏黑,油光光地向後梳著,穿著顏色粉|嫩的襯衫,時髦的尖頭皮鞋。他跟司霄漢相交多年,甚至親自處理過他的第二次離婚,完全清楚他的家事。他個性圓滑,當然誰也不肯得罪。
她期期艾艾地說:「我……來看看啟明,他怎麼樣了?」
只過了十分鐘,她手機響起,傅軼則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到了。」
「有城府的人根本不會當著那麼多人甩手就走,不過沒關係,隨你怎麼想。」司凌雲仍舊看著顯示屏,「白律師,第四點你看有沒有必要修改一下,補交養老保險應該以他們在頂峰服務的實際年限計算才對,但是他們最初都沒有簽訂正式勞動合同,公司頭幾年的人事檔案也不夠完整,萬一他們摳字眼就不好說了。」
「你還算不虛偽,沒安慰我說,美貌沒有智慧重要。」
她很容易便打聽到了韓啟明的床位,到了病房門口,一下停住。韓啟明躺在靠窗的位置,她不想見的葛倩如並不在病房內,可是床邊坐著一對神情焦灼的五十來歲的夫婦。韓啟明曾經給她看過他的全家福,她馬上猜到他父母聞訊趕來了。
張毅帶著幾分痞氣地笑,「怎麼著,你要為一個早就跟你分了手的男人去舉報我不成?」
她當然也沒打算任性下去,笑道:「您特意來跟我說這些的嗎?」
韓啟明已經工作近四年,完全知道打離婚官司是怎麼一回事,他看著她,神情複雜,好一會兒才冷冷地說:「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接下來免不了還會見面,我是劉志他們這個案子的委託代理人。」
她乾澀地否認,「胡扯,我哪裡反常了?」
他站了起來,放下書,微笑道:「凌雲,請進。」
她想,她居然還在分心琢磨韓啟明的來意,未免表現得太不專業了。相比之下,無論是韓啟明還是白婷婷,都已經具備了標準的律師職業風度,起碼在職場上就領先她太多了。
「現在談賠償就是不打自招。小雲,這個道理你應該能懂。」
隔了半晌,韓啟明重新開口,聲音平靜,「如果你真有一點兒歉意,有一件事你可以幫我。」
「這一條也同樣適用於你吧。」
她們兩人一起進了調解室。跟在勞動仲裁委員會的調解一樣,七名原告全數到場,他們情緒十分激動,哪怕是法官和他們的律師韓啟明說話,也會隨意打斷,到白婷婷與司凌雲開口,甚至有人跳起來對著她們爆粗口。司凌雲頭一次碰到這場面,多少有些驚怒。好在法官發了火,及時喝止住他們,韓啟明開始一條條講他們的要求,他聲音平和,似乎一點沒受他們的影響。
「姐,你還是不放心我?」
太陽一點點西沉,一團團浮雲被落日餘暉染上金邊,慵懶地堆積在天際。脫離了鬧市區擁堵的車流后,一條筆直的道路在她眼前伸展得彷彿可以通往天際,提速賓士帶來一種快意的感覺,讓她的怒氣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煩惱、自嘲與無可奈何。
她想,如果享受不到所謂愛情,那麼至少先享受了快樂再說。
「誰說我怕了,我這就上去。」
她一怔,隨即有些厭煩,「我以為只有怨偶才會特意趕到法院來吵架,我欠你多少,你恨我幾分,一條條翻來覆去沒完沒了。你可千萬別指望我陪你玩這個。」
「那韓啟明的賠償……」
她狠狠看著他,他絲毫不為所動,嘴角帶著笑意,「不管是要跟人合作還是對抗,都得先掂一下自己的份量。沒錯,你是司霄漢的女兒,不過目前,你也只是司霄漢的女兒而已」
侯律師笑了,「那肯定需要進一步滿足他們的要求。下午司小姐和白律師初步商量了一份可行的和解方案,我也看了,覺得大部分想法是不錯的。」
司凌雲遲疑一下,問:「那……葛倩如呢?」
葛倩如轉身揚長而去,司凌雲沒有上樓,直接走到停車的地方,上車發動車子開走,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韓啟明打來電話,「凌雲,你買什麼東西去了這麼久,我媽的飯都快做好了。」
司凌雲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沒這個必要,白律師,我並不介意這件事。」
法官眼見雙方分歧太大,沒法調解下去,通知等排定開庭日期再說。韓啟明與他們禮貌地打個招呼,拎起公事包先走了。
她不理會他這個挖苦的口氣,「我餓了,想去吃飯。這裏頂樓的義大利餐廳好象還不錯……」
張黎黎臉色陰沉,緊緊盯著她,「誰說我是來求你的。只是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注意一點。」
「你還在生他的氣嗎?」
「姐,小時候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害怕。哪怕媽媽說她有事要出去幾天,我都不在意。可是她一說你讀中學要去住校,一周回一次家,我就號啕大哭起來,恨不能滿地打滾說不幹。」
這個調笑的語氣勾起某個回憶,讓她更加生氣,她扭動身體試圖掙脫他的手站起來,他卻索性按得更緊,並且俯下身體逼近她,她被牢牢釘在那把圈椅內,只得氣咻咻地怒視他,「你要幹什麼?」
「你比我想得還多,我只是懶得刮而已,不過阿樂臨去北京之前跟我打了一個賭,他的劇本如果順利賣出,我就得把鬍子刮掉;否則,他就開始留頭髮不再剃光頭。」
「所以,不是什麼失敗的感情刺|激得你蓄鬚頹廢?」
「有時候媽媽把我從幼兒園接回來就出去了,保姆說她有事,也走了,家裡就剩下你和我。我們就是這樣躺著,你一直跟我說話,說到我睡著為止。」
張毅冷笑,「剛才張總說的話還不夠清楚嗎?既然影響到公司,就不能這麼推得一乾二淨。」
曲恆一轉頭,也看到了司凌雲,「你怎麼在這裏?」
程玥滿是懷疑地看著她,「什麼時候帶他來見見我。」
她抬頭一看,曲恆正站在櫃檯前,旁邊一個身材瘦高、留著一頭及腰長發,穿著白色背心藍色牛仔短褲的女孩子笑咪|咪地回敬他,「這是我的心意,你別管。」
司凌雲既沒換衣服,更懶得補妝,只簡單地說:「有點兒累。」
她明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可是一想到在父親的公司里如此拉幫結派意味著什麼,便一陣煩躁,「我只是一個法務——」
她惘然看著遠方,「這些問題我回答不了,我並不確切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羡慕我大哥,他目標明確,一心就是將來能從我爸爸手裡接過頂峰集團;我也羡慕我媽媽,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怎麼讓我在頂峰爭得一席之地上面。他們都不會對自己的行為有什麼疑惑,我做不到跟他們一樣。」
當一切終於歸於平靜,司凌雲將雪白的床單拉上來蓋住自己,深深呼吸,試著讓心跳慢慢恢復正常節奏。但傅軼顯然並不想就這樣放過她。
「說來聽聽。」
「跟我說說,如果我不來,排在你名單的下一個男人是誰?」
那女孩子看上去只二十一、二歲,十分爽朗,搶先說道:「我們來看他媽媽。嗨,你好,我叫可可。」
「你今天不是去接啟明哥出院嗎?他好了沒有?」
老侯委婉地說:「毅總,你這話私下說說也就算了,千萬不能當著記者說,不然就是給他們提供現成的新聞,他們肯定得樂死了。」
「沒辦法,誰讓我大你八歲這麼多。」
她啞然失笑,「不然呢?」
屏幕上一個清秀乾淨的女孩子正在微笑,司凌雲沒多少興趣寒暄,彎腰對著攝像頭招一下手,「嗨,你好。」
她澀然一笑,「聽到我父親這麼善於玩弄權術,我還真覺得安慰。可惜我在公司什麼也不是,沒有利用的價值。」
「這是威脅我嗎?」司凌雲不屑地說,「求人可不是你這個求法,張總。」
司凌雲看一眼司凌峰,司凌峰笑了,「你看,我有這麼剽悍的媽媽和姐姐,還用得著擔心我是一隻小白兔嗎?」
「她不是總在下午打麻將嗎?」
「姐姐你好。你要是能跟阿姨一起陪小峰來多倫多就好了,我可以給你當導遊。」
司凌雲不答話,狠命甩他的手,然而他牢牢摟住了她,聲音低而清晰地說:「你並沒有證據。按你大哥的說法,張毅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渾人,你扮演不了替天行道教訓他的那個人,現在你最應該做的是上樓去找你父親。」
「我就是沒法放心,你這麼相信所謂愛情,這麼單純。」她坐起來,苦笑道,「我真怕你將來受傷害。」
「我無意刺探你的隱私。不過昨天下午四點鐘,我的一個校友來我們所裏面試,我跟他談了幾句 ,發現他跟韓啟明同事過一段時間,而他的女朋友恰好是韓啟明、也是你低一年級的學妹。」
司凌雲撲哧笑了,搖搖頭。「不用,我沒事了,喝完這罐啤酒,我就馬上回家睡覺。」
雖然這個聲音尖利得刺耳,司凌雲還是辨別了出來,厭惡地將手機從耳邊拿開一些,「你有病啊,葛倩如……」
司凌雲扯著嘴角一笑,「你從哪兒看出他很愛我了?」
「你臉色不大好。」
韓媽媽顯然完全沒想到她會說這話,「難怪啟明說你很大方。別為我們操心,小城市生活成本低,我們節約了一輩子,也習慣了。」
「爸,要不你回卧室去睡吧。」
她不語,他拍拍她的手,用呵哄的口氣說:「女孩子有點性格不要緊,太任性就不好了。」
她將文件「啪」地一下拍到茶https://www•hetubook•com.com几上,霍地站起了身,不理會司霄漢叫她的名字,誰也不看,大步走了出去。
司凌雲點點頭,她雖然跟侯律師這個人打交道不算久,但完全知道他堪稱老滑頭,確實清楚該優先取悅誰。
張毅插了進來,「要是沒有那個姓韓的律師突然跳出來,本來這件事已經平息了。現在他已經放消息出去,聲言要代表所謂弱勢群體討回公道。幾家報社記者不停找我、找董事長,擺明要把事情鬧大,你倒裝得跟沒事人一樣。」
一隻手將紙巾遞到司凌雲面前,她一側頭,發現曲恆並沒有走。她接過紙巾,「只是幾罐啤酒而已,你不用怕我再把自己喝到吐血,非要盡道義責任在這裏守著。」
「我不想讓你瞎猜,」他的回答來得直截了當,「坦白講,我要的是你。」
她翻一個白眼,「你還是乾脆繃著臉別搭理我好了,我不缺這類教訓。」
「什麼意思?」
他們出去以後,司凌雲坐下,看著面目全非的韓啟明,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韓啟明卻扯著嘴角,掙扎出了一個笑,「謝謝你沒有拆穿我。我沒告訴他們你已經跟我分手了,他們還一心等著我帶你回家去見他們。」
「這件事我來搞定,領頭鬧事那個小子叫劉志,以前在公司就跟我叫板,我早就看他不順眼。我去找人好好收拾他一頓,他肯定就老實了,順帶也教訓一下那個姓韓的律師,看他還敢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司霄漢的辦公室遠沒有張黎黎的辦公室那麼時髦,裝修走氣派路線,看上去中規中矩。除了司霄漢外,張黎黎、張毅、侯律師、白婷婷都已經坐到了那裡,他們的目光齊刷刷集中到司凌雲身上,她隱隱覺得不妙。
司霄漢不客氣地揮手打斷張黎黎,讓張毅交出物流公司所有文件和公章,去天津出差辦一件閑差事權當避風,「記住,我不叫你回來,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那裡別動。」
傅軼則幫她們按了電梯,司凌雲手機突然響起,她拿出來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剛按了接聽鍵,聽筒里傳出來的是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司凌雲,你太卑鄙了。」
「你也可以不回答。」
司凌雲清楚記得,昨天曾在曲恆接電話時聽到他叫這個名字,「你好,我是司凌雲。」她問曲恆,「你媽媽住院了嗎?現在怎麼樣了?」
「需要做到什麼程度的讓步,我們先商量一個方案出來,我好向上彙報。」
當年她為了掩飾受傷,不讓傅軼則拿她來報復米曉嵐的目的得逞,扮演了一個遊戲感情玩世不恭的角色。可是她清楚知道傷口在哪裡,她怎麼可能再去碰那個危險的男人,那幾乎相當於玩火。
司凌雲想,經傳聞添油加醋演繹之後,劇情比肥皂劇還要俗濫,她也沒什麼可辯解的。也許在別人眼裡,她一直就是那樣任性、剽悍,行事毫無顧忌。
她怔了一下,「沒什麼啊。我讀完了研究生,談了一次戀愛,分了手,再平淡沒有了。你呢,你怎麼不做音樂了,倒去開什麼園藝公司?」
司凌雲眼神犀利,已經留意到媽媽妝容有些零亂,身上那件紅色連衣裙對於僅僅出去打一場麻將來講,未免過於隆重。她不安地看一眼司霄漢,好在司霄漢看上去對這些細節渾然不覺,只打了個呵欠,「應酬到十多點鐘才完,吃不下什麼東西了。」
「姐,別走。」司凌峰一把拉住她,將她拉到電腦前,「小藝早就說想認識你。」
兩人接著聊起來才知道,白婷婷是法律碩士,本科學的管理專業,兩人不免很關心對方的職業情況。按白婷婷的說法,女律師想在業內混出名堂,個中艱辛簡直一言難盡,她不止一次考慮去外企做法務,圖個高尚清靜,可又做不到徹底放下這個職業;而司凌雲自然是希望能通過司法考試,有機會當律師。
她吃了一驚,瞪著他,「誰告訴你的?你的消息未免太靈通了吧。」
「你們在一起時,他看你的表情、眼神,這些都是騙不了人的。」
曲恆好象被她逗樂了,難得地露齒一笑,「好,我出去買粥,等回來看你還在不在這裏。」
「說得真難聽,我可買不起你。」
司凌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但還是很肯定地點頭,「是的,我很愛她。」
她本來打算下班后回家換件衣服、化化妝再去赴約,現在已經遲到了近一個小時。她心情寥落,不過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打方向盤掉頭,駛回市區。
他也不以為忤,「女兒總歸是要嫁到別人家的。將來等我老了,還是得靠兒子接手公司,繼承家業,分擔我的工作嘛。」
司凌雲進去,再次打量四周,「這又是走的什麼路線?待會兒吃飯時可以叫姑娘在旁邊唱小曲助興嗎?」
「叔叔阿姨,對不起,我來晚了。」
程玥酸溜溜地說:「我的女兒從來都不跟我講心裡話,好在我兒子對我沒這麼多防備。我偶爾聽到一句兩句你不想讓我知道的話,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吧。」
司凌雲暗自咬牙,克制著不說話。顯然,在場沒人肯相信張毅的話,甚至他姐姐張黎黎也不幫著辯解,厲聲喝令他住口,對著司霄漢懇求地說:「張毅也是性格魯莽一時衝動,你別跟他計較。他以前有過案底,這次千萬不能再進去。」
「凌雲,我不是愛賭氣的小男生,你的這點好勝跟倔強用錯地方了。沒錯,我們開始是一場艷遇,不過跟你在一起的那半個月我過得很開心,你用那種方式跟我告別,只會讓我更覺得你有趣。人生太短暫,難得遇到有趣而又能讓你念念不忘的人。所以我想跟你重新開始。」
白婷婷大搖其頭,「這是美女思維。你不知道,我長得完完全全像我父母,他們就是丟進人堆裏面馬上找不著的那種人。我一直的夢想就是基因突變一下,某天一睜開眼睛,突然青春美貌多金再加上魅力無邊,讓男人不明原因深深迷戀無法自拔,然後我高傲走開,留一個背影給他。不過活到現在,我只收穫了無數背影,先轉身的人真是一群討厭的生物。」
「不要太為工作的事情煩惱,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好命可以一語不合拂袖而去的。」
她不理他這個勸告,繼續喝酒,可是急飲之下,不一會兒便嗆得大咳起來,好不狼狽。她丟下啤酒罐,用手背胡亂擦擦嘴角,往藤椅中一窩,獃獃看著天台外高樓燈光出神。
傅軼則語氣悠閑地問:「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你認識他?」
「我說得已經非常清楚了。」
「不見得,好象有非常多的理由,一步步逼你陷進去。我怕開一個頭以後,我會做越來越多違背心愿的事情,直到最後習以為常。」
司凌雲氣結,伸手指狠狠戳一下他的額頭,「你這傻瓜。這麼會為別人對你的傷害找借口的人是懦弱的。」
曲恆頓時恢復了那張撲克面孔,沒有表情地說:「我們是朋友。」
「愛和恨可能本來就是容易混合轉換的兩種極端情緒。」
司凌雲看看四周,「我現在去江邊的明珠酒店,大概需要二十分鐘時間,你最好快點兒出現。」
她想,她先是憤怒之下忘記了時間,後來也存心不打電話過來解釋,遲到達一個半小時之久,他卻根本沒有打電話催問她,這個篤定的姿態已經讓她沒任何歉意了,不過她還是口頭上道歉,「傅先生,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她與程玥的視線短暫一碰,各自移開,這種突然之間近乎同謀的感覺,讓她的心情更加鬱悶了。
司凌雲心想,她答應了父親,當然不可能反悔,可張黎黎居然如此窮追不放,而且咄咄逼人,簡直讓她又好氣又好笑,「注意什麼?」
她機械地答應,拎著皮包下樓。晴朗的下午,熾烈的陽光將整個城市都烤得熱烘烘的,暑氣逼人而來,她的車內溫度更是高得驚人。她發動車子以後,開啟空調,卻只覺得整個人疲憊不堪,好象踩油門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沒有什麼不開心的。」
她勉強笑,「你個頭高出我一大截,跟你說話我都得仰著頭。我有這麼帥這麼好的弟弟,憑什麼沒信心。」
司凌雲往司凌峰床上一倒,司凌峰關上電腦,坐在床邊看著她,「姐,你喝酒了嗎?」
「我買點兒東西看一個受傷的朋友。你呢?」
韓爸爸扶韓啟明去卧室里躺著休息,她知道一般合格的女友這個時候都得主動進廚房幫忙,可是她既沒有任何下廚經驗,也老不下臉皮將戲做到十足,正有些坐立不安的時候,手機響了,她拿起來接聽,葛倩如的聲音冷冷傳了出來,「司凌雲,你馬上下樓來。」
白婷婷認真地說:「你一定得聽我解釋。」
「你要去揍他不成?」
「目前的是診斷是輕微腦震蕩、鼻樑、右手尺骨和肋骨多處骨折,另有一些皮肉傷。我不得不說,這個下手非常狠,也非常有分寸。依這個傷勢,哪怕立案也不是什麼大案子,加上現場的人根本描述不清兇手的長相,除非有人提供更明確的線索,不然……很難破案。」
司凌雲也笑了,那個笑意比他更冷,並且毫不退縮地直視著他,「這件官司因何而起,為什麼會影響到公司,相信大家跟我一樣清楚。我一向的做人原則就是,該我負責的事,我絕對不會往別人身上推諉。」
「你在對我聲明你與世無爭,進頂峰只是想做一份平凡的工作,沒有野心,沒有貪婪嗎?我願意相信你,可是別人不會這麼看你。你既然加入了一個所有人都虎視眈眈的遊戲,就沒資格說你不在乎了。」
她警覺地說:「他是我大學同學。」
「尤其是留了這鬍子以後。好吧,現在輪到我來問你了,你對我到底有什麼意見?」
司凌雲大吃一驚,怔怔看著父親。
「有一次碰到琪琪,她告訴我你在跟一個律師交往。不過,」曲恆揚起一道眉毛,「以你這個做什麼事都要做絕的性子,不大可能跟人再見也是朋友,居然肯來看前男友?」
她悶悶地說:「我能怎麼樣?都恨不得指著鼻子說我出賣公司利益、泄露公司機密了,難道我還呆坐在那裡聽著啊?」
「那你跟葛倩如一起發帖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頂峰看起來是很大很賺錢的公司。」他客觀地評論著。
「好了,小雲。」司霄漢制止住女兒,同時瞪了臉紅脖子粗的張毅一眼,轉頭問侯律師,「老侯,依你看這件事會怎麼樣?」
她一抬頭,發現傅軼則正帶著好玩的表情看著她,彷彿等著看她會出神到什麼時候,她嘆一口氣,放下筷子,不想再撐著吃下去。
韓啟明眼神黯淡,「你不會懂的。」
「那跟我說說,他是什麼人?家庭條件怎麼樣?」
一個女兒需要用盡心機爭取才能讓父親看到她的存在,仍然不可能安慰到她,她搖搖頭,不想再談這個話題。
「第一條就是:不要事事都問為什麼。」
司凌雲想,她不懂的事情實在太多。韓啟明既不想解釋,她也不打算徒勞追問了。
司凌雲從司霄漢辦公室出來,剛走到電梯邊,張黎黎便追了上來,「司凌雲,我只想告訴你,張毅是我唯一的弟弟,不管是誰對他不利,我都絕對不會原諒。」
白婷婷與韓啟明一樣平靜,她顯然也已經見慣各色當事人,不急不惱,根本不理會仍然不時指到她面前的那些手指,一條條引述法律條文予以反駁。司凌雲看她年齡不過比自己大兩、三歲而已,不得不暗自佩服她這份從容。
他認真地想了想,「又不是做買賣,付出多少,一定就能得到多少。這個好象是沒法要求公平的事。」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一個慈父。」他平淡地說,「理論上講,攤上什麼樣的父親都有可能。至於算計,有時候你得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情,但你自己會有一個底線。」
「你這是何苦,啟明。」
曲恆卻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那把藤椅在他身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調整一下坐姿,「阿風得買幾把新椅子回來了。」
她輕快地掙脫他的手,站了起來,「第三嘛,我保留繼續追加條件的權利。同意嗎?」
「唉,我忘了你這傻孩子肯定不會那樣做的。」
她從學校搬回家住已經有兩個多月,如果說她的生活沒什麼規律,比較隨興之所至,那麼她母親與她截然不同。程玥非常注重養生,社交、逛街與打麻將都安排在白天進行,晚上會跳舞健身,然後做繁瑣的全身皮膚保養,在11點鐘準時上床睡美容覺。
本地還沒有到最炎熱的時候,晚風帶著些微涼意拂過,四周並不安靜,可反而顯得這個天台是個獨立的空間,與那些喧囂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她的心情慢慢平靜,煩惱卻絲毫也沒有減少。
「切,你以為我用得著編個男人出來哄你?」
她往椅背上一靠,再不想勉強掩飾疲憊與煩惱。
司凌雲凝視著他,清晰地說:「我不知道,小峰。我只想告訴你,如果有人令你失望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遲早那些不愉快的事會成為翻過去的一頁,別把那當成世界末日。」
她側身拿一罐啤酒遞到他手裡,「我不喜歡在我爸爸的公司里工作。」
司凌雲呵呵一笑,「白律師,恕我直言,你不該有這種小女生的玫瑰色想象。他恨我應該更接近事實一些,雖然我也不大理解他為什麼要恨我。」
張黎黎哪裡受過這種氣,麵皮頓時紫漲,卻又發作不得,只得求救地看向司霄漢,司霄漢咳嗽一聲,「小雲,我昨天跟你說過,凡事不要任性,顧全大局。」
曲恆若有所思,「是那個律師嗎?」
「問題是誰來界定這個恰當的時間應該多久。」
「傻孩子,媽媽跟我保證,她會改正,多留在家裡陪你,而且再過一年會安排你去上寄宿小學,我才同意讀寄宿中學的。」
「我們兩個簡直可以玩交換人生了。」白婷婷掠一下頭髮,扮個鬼臉,「不過你肯定不願意跟我換,甲殼蟲不用說,單把你的皮囊換給我,你就未免太吃虧了。」
「奪財產這種事對我來講太複雜,我給不出什麼建議。我能肯定的是,每一個人都應該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賺不賺錢,跟我沒什麼關係。」
「我知道董事長昨天晚上在什麼地方過夜。」
解釋開誤會以後,兩個人交流更加順暢,她們很快敲定了和解方案,白婷婷當著司凌雲的面給韓啟明打電話約時間,講了幾句之後,她捂住聽筒,小聲對司凌雲說:「韓律師同意十一點見面,但他要求會談時你也在場。」
她不可能全無表示,只得說:「沒這個必要,阿姨,啟明肯定也不贊成你們一味苦自己的,你們還是應該享受生活。」
司凌峰還是不吭聲,司凌雲無可奈何地說:「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心理太陰暗——」
來人是經天律師事務所的年輕女律師白婷婷,頂峰的https://m.hetubook.com.com法律顧問侯律師對這個案子不屑於親自出馬,派她來接手。她大概28、9歲,個子不高,穿著米色短袖襯衫、黑色長褲,手裡拎著的公文包與韓啟明一個樣式,對她來講,尺寸未免大了些,急走之下,她圓圓的臉上滲出汗珠。
他醒了,搖搖頭,拍拍身邊的沙發,「坐下,小雲,我有話跟你說。」
她從來聽不得任何人說司凌峰壞話,更別說是他們的父親了,馬上抗議道:「哎,小峰怎麼軟弱了?他那叫善良。」
該怎麼面對韓啟明和守在他旁邊的葛倩如?她能做的解釋無非就是她沒有參与此事,然而她是知情人,就算對著警方可以隱瞞這一事實,對著曾經是她男友的受害人,她又怎麼能厚起臉皮裝做若無其事?
司凌雲沉默一會兒,反問他:「小峰,你有多愛小藝?也是很愛嗎?」
她想,表面上看,這一場周旋里他步步進逼,實際上她已經把自己逼得無路可退了,「我才跟以前的男朋友分手,大概需要一點時間恢復談戀愛的心情。所以,讓我先考慮一下吧。」
「我跟董事長說了,交給侯律師處理。我不再跟進。」
「可是,這是告訴我要隨時做好被人背叛的準備嗎?這樣的話,怎麼還有信心去愛一個人?」
「司法這個圈子確實很小。我留他在會議室攀談,本來只想打聽一下,韓啟明是不是對公益事業有熱情,以便判斷他對這個案子起的作用,我完全沒料到聽來的是一個財經政法大學里談得那麼熱鬧的八卦。」
她嘆一口氣,「好,等著,我下來了。」
明亮的光線經白色紗簾過濾后照進來,室內通透得沒有陰影。雪白的天花板猶如銀幕一般展現在司凌雲眼前,肌膚相接、喘息起伏之間,這個盛夏炎熱的午後、這家她從未入住的酒店、這個她不曾踏足的房間、這張柔軟寬大的床……彷彿都源自她某段已經忘懷的記憶,讓她恍惚覺得似曾相識。而覆蓋著她的這個男人身體的味道、他有力的雙臂、他灼熱的吻、他的汗珠滴落、他直抵她身體深處的猛烈衝擊……所有這一切,本該都是她曾親身經歷的一部分,此刻卻讓她異樣陌生。
司凌雲站起來,「我累了,先去睡了啊。」
司凌雲心底一酸,勉強笑道:「嘿,幸好這裏只有我們兩個,肉麻一點兒不要緊。小峰,我們是至親的親人,看彼此好,無條件信任彼此,是非常自然的事。不過,你得知道,在別人眼裡,我們不見得算得上好;就算我們真有那麼好,他們也沒義務珍惜;還有一些人,也許會因為各種原因把我們看得很糟糕。出了這個家門,我們完全有可能遇到各種欺騙、背叛、冷漠、算計,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圍著誰轉。接受這個事實以後,再遇到什麼,也不會太意外太難受了。」
司凌雲笑著擺一擺手,「那就不必了,我沒打算跟他結婚。您還是趁早別做丈母娘見女婿的夢了。」
她將房號告訴他,隔了一會兒,他按了門鈴,她打開房門,他一步跨了進來,反手摔上門,神情頗為惱怒。
她沮喪地說:「受傷的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們之間……有一點誤會。」
司凌雲怔怔看著他,他同樣凝視她,顯得溫和而鎮定,她突然問:「我大哥會跟你討論公司內部事務到這麼深入的程度嗎?」
司凌雲頓時無語。
司凌雲聽著白婷婷的分析,半晌無語。剛放下電話,司霄漢的秘書聞潔就打來電話,通知她去他的辦公室。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想當叫停的那個人,對嗎?」
韓啟明惱怒地打斷了她,「夠了,我有醫療保險,所里也給每個律師買了意外傷害保險,我窮歸窮,還不至於需要你出這個錢。」
「她要是沒那幾分姿色,你大哥怎麼會鬼迷心竅非要娶她。她父母一個是橋樑設計院的門衛,一個是食堂工人,這種親家,你爸爸根本沒辦法跟他們來往,他們結婚到現在,總共就見過一面。」
她本來只是沒有精神再跟傅軼則唇槍舌劍說下去,可是不知不覺中,她由佯睡變成真的睡著了。她做著沒有什麼情節、卻充滿不安定情緒的夢,時而獨自在盧未風家的天台上,四周一切變得異樣破敗滄桑,腳下街道沒有一個行人,安靜得反常,四顧一片茫然;時而她又回到了中學時光,周圍是她的同學,他們在湖邊抽煙,開心地高談闊論,她卻無法參与其中……
「就這些嗎?」
「心情好一點兒了吧。」
司凌如驟然驚呆了。葛倩如看著她的表情,怒氣突然平息,嘴角流露出嘲諷的笑意,「完全沒想到他也會耍你吧?司小姐,醒醒吧。別老把自己當成天之驕女,自以為長得漂亮、家境優越,這個世界就該圍著你轉,男人就該為你無條件著迷。」
司凌雲還真是弄不懂韓啟明的心思。她了解的那個男生性格陽光而明朗,幾乎是她內心那些負面陰暗情緒的對立面,她想她之所以會接受他的追求,正是基於這個認識而產生的安全與信任感。在兩個人相處的過程中,她唯一疑惑的是,他對她的愛到底出於了解,還是出於生物學上的吸引力。可是自從撞見他與葛倩如在床上糾纏的那一刻起,她就徹底迷惘了。她只能斷定,她其實並沒有識人之明,所有的了解都不過是一場誤會。她不想跟白婷婷討論這問題,好在白婷婷並不刨根問底,馬上轉移了話題。
她想,有些話不說,不過是良心與現實、情勢作戰做出不得已的妥協,而背上這種黑鍋就是另一回事了。「白律師,我可以告她誹謗嗎?」
白婷婷聲音平靜地繼續說:「韓啟明為了報復你的羞辱,公然跟那個室友走到一起,出雙入對;你不動聲色,勾搭了韓啟明,他對你懺悔,你毫不理會,馬上又把他給甩掉了;為了刺|激他們,你還找了一個十分英俊,開豪華轎車的男人送你回宿舍,刻意讓他們看到。」
「有不開心的事嗎?」
白婷婷盯著她,「明明討厭一個人,表面還若無其事說不介意,我以為是我們上班族的必修課,你這樣的天之嬌女不需要這樣的城府吧。」
程玥哼了一聲,「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讓我稱心。別急著氣我,我沒那麼容易被你氣到。說真的,我倒不反對你趁著年輕及時行樂。不過,凡事適可而止,放聰明點兒,千萬不要招搖。結婚最講究的還是門當戶對,你看看你大哥,不顧你爸爸的反對,娶了那樣一個老婆,多不合算。」
她聲音平平地說:「我想見你,馬上。你要是覺得會議更重要一些,那也隨便你。」
「去什麼地方一個人生悶氣了?」
她哼了一聲,知道根本沒法辦改變他的成見,心裏記掛著媽媽還不回來,也沒心情再爭論。好在這時門一響,程玥開門進來了。她一邊脫掉黑色高跟鞋,換上拖鞋,一邊若無其事地笑:「霄漢你來了。怎麼不先給我打個電話,我好不出去打麻將,給你準備宵夜。」
「什麼事也沒有出。你沒時間對吧,那我找別人。」
曲恆搖搖頭,並不說什麼。
「得了,用不著這樣嚴肅,我不打聽了還不行嗎?」
他盯著她,可是她一旦下了決心,便不再忌憚他的審視,反而笑了,「我沒記錯的話,上周你向我提出要我做你的女友。莫非我誤會了你,你只是想跟我維持一種柏拉圖的關係?」
「我倒覺得這裏碰面很好。除非你對挽著女朋友的手出現在我面前這件事上癮了。」
「姐,我搞不懂,你既然不生啟明哥的氣,肯去醫院陪他,幹嗎不跟他和好呢?我覺得他真的很愛你。」
「她不是實名發帖,這種名譽權官司打起來,中間取證有一定困難。」
司凌峰抿緊嘴唇盯著她,她強忍住眼睛發酸的感覺,努力掙出一個微笑,「好了,別這麼疑神疑鬼的,我真的沒事。告訴你吧,其實我今天晚上跟新男友一起吃飯,喝多了一點兒酒,才會跟你說這麼多。」
夏天的黃昏,光線由明轉暗十分緩慢,差不多是一個讓人無法察覺的過程。暮色漸漸深厚,路燈亮了起來,道路上方的指示牌提醒她,再開下去就要出城市上高速公路了。她放慢速度,看看時間,突然記起與傅軼則的約會。
這個羞辱讓司凌雲血往上沖,她握緊拳頭,指甲掐入掌心,努力鎮定住自己,「張總,你也到了該修身養性的年齡了,用為老不尊這個詞,實在有點兒好笑。而且我依稀記得我媽離婚之前,有個女人對她說過,身為老婆,管不住男人,只能願賭服輸。」
司凌雲好不惱火,掃一眼白婷婷,下午她們在網上商量和解方案,白婷婷隻字未提此事。此時白婷婷一臉不自在地避開她的目光,低頭盯著鞋尖。
他仍然看著她,眼裡也有淚光,她不願意氣氛如此沉重,笑著逗他,「我還要怎麼表白你才滿意?要不這樣,你好好練拳擊,以後誰欺負我,我馬上告訴你,讓你去揍他。」
「不行,我喜歡這些舊椅子,坐得跟過去一樣舒服。」
「我好得很,啟明,我就不問你好不好了。我們不用非要扮演相逢一笑泯恩仇,偶爾碰到,你裝不認識我,我不會覺得你禮數不周的。」
司凌雲哭笑不得,「這個推論可真是無懈可擊,誰也反駁不了。」
他聳聳肩,「也很平淡,先在廣州做些編曲、作曲的工作,三年前回來開了這家園藝公司養家糊口。」
他也不勉強,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著。
他突然將她拉了起來,手扶在她的腰際。她比他矮大半個頭,只能抬頭看著他。
司凌雲不語,她隱約知道韓啟明的目的,卻實在不能理解。韓啟明一向工作投入,事業近一年來頗有起色,他開始在這一行嶄露頭角並不令她意外。但是他們不僅沒有留個背影給彼此然後就此作罷,居然還要在法庭上相見,實在讓她既意外又煩惱。
「我就是想親眼看看他什麼樣。」
她沉默一下,問:「第二呢?」
司凌雲提著啤酒上了天台,她知道牆壁上裝了一盞白熾燈,但懶得去摸索開關的位置,就著黯淡得若有若無的月光,找一把藤椅上坐下,踢掉鞋子,盤起腿來,拿出一罐啤酒打開,仰頭大大喝了一口。
隔了一會兒,服務生送上了兩鍾湯,傅軼則給她倒紅酒,她拒絕了,「我還要開車。」
傅軼則預訂的餐館叫壹會所,位於舊租界區的一棟舊別墅里,司凌雲到達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半鍾了,有專門的迎賓女郎穿著制服站在巷口指引停車帶位,聽到她報傅軼則的名字,馬上說:「司小姐,傅先生正在等你。」
她挖苦的口氣讓傅軼則笑了,「我有兩點建議。第一,跟你大哥合作。他目前在頂峰地位舉足輕重,但跟你們的繼母相比,他的力量仍然單薄。他的目標當然是接你們父親的班,要證明他能做到這一點,他需要培植更多有能力、足以信任的人共事,結交更多共同進退的盟友。對他而言,你是很好的人選。」
白婷婷攤手,「還有一些細節,挺誇張的,我就不轉述了。總之,我承認我聽得挺起勁,完全沒注意侯主任路過會議室,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進來接著打聽,得出結論,你們之間有複雜的恩怨情仇,韓啟明接手這案子是為了報復你。他馬上給張總打了電話,我攔都攔不住。跟你講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別恨我,去恨我的上司。看你這態度,我猜你不會屑於恨我們這些不相干的外人。不過就像你昨天在司董事長辦公室說的一樣,我不推諉責任,可也不想主動給誰扛雷。」
「沒有。」
她沒法做出回應。一時之間,她只覺得心境異樣蒼涼。18歲的弟弟確實長大了,他為她思考了這麼多,一心只想讓她跟他一樣生活得明朗平和。可是她怎麼可能被他說服。
司凌雲準時趕到區法院去參加一件勞動合同糾紛的開庭前調解。她剛停好車,手機響起,是傅軼則打來的,她一邊向里走,一邊接聽。
司霄漢也不深究,「你走以後,我跟他們說了,這件事還是由你全權處理,不許再說三道四。」
她能夠確定的是,也許對愛情的憧憬,放手愛一個人的能力,是一種天賦;而被一個人無條件深愛的運氣只與命運有關。如果命運在這方面放棄了她,她也不打算苦苦追問為什麼。
司凌峰一下怔住,琢磨著司凌雲這番話的用意,半晌才難以啟齒地尋找著措辭,「啟明哥他……真的傷害你了嗎?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不然我就上來,當著啟明父母的面拆穿你,看誰會難堪。」
「那我要是也想在公司里做出一點成績來呢?」
「這是在探我的底牌了。」
她促狹地笑著問:「接電話的口氣真古怪,是你不想見的前女友吧。」
她媽媽是標準的現實主義者,沒有任何浪漫的情懷;她弟弟則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善良重情,而她偏偏兩樣都不是。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成了一個懷疑主義者。
「等一下,凌雲,你——還好吧。」
司凌雲搖頭謝絕,「我得跟白律師出去一趟,改天吧。」
白婷婷「嗯」了一聲,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小心你的胃。」
司霄漢語氣很和藹,她到他旁邊的位置坐下,他問她,「幫那些被辭退的人打官司的那個律師,跟你是什麼關係?」
「就這些吧。老闆結帳。」
司凌峰將信將疑,「你交了新男朋友嗎?我走之前能不能見見他?」
她想,她的初戀是一本亂帳,最大的心動迅速終結在眼前這個男人手裡,第二次戀愛被人不明不白插足,生活已經蒼白單調到了如此地步,哪有什麼名單?又哪有什麼下一個男人等她臨幸?可是她只懶洋洋地說:「一場艷遇還不好找嗎?要什麼名單?」
「跟年齡無關。」他深深看著她,「其實今天晚上我已經做好被你放鴿子的準備了。你肯來,證實了我一個猜想:你根本沒打算跟我約會,不過,因為某種原因,你打算敷衍我。幾年前你絕對不會這麼做。你學會了說服自己不再一個人一直憤怒下去,也學會了敷衍別人,當然能算長大了。」
她想一想,她有差不多近五年時間沒來這裏,而那些藤椅當時就已經被他們坐得老舊不堪,搖搖欲墜,確實不可能挨到現在。「物猶如此」四個字浮上心頭,她不能不有些感慨,撐住頭不做聲。
他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低頭笑吟吟看著她,「第二,做我的女朋友。」
「你一向代理經濟案件,怎麼會插手這種勞動合同糾紛?」
她歪著頭,微笑道:「你不想要嗎?」
「你這是幹什麼?」
「有沒有調解的可能?」
「認識,但不熟。大家是同行,以前在別的場合碰到過。他剛成功代理了兩個很難打的官司,我們侯主任都相當欣賞他,說想挖他過來。他有沒有跟你談過這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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